第二節 受困小旅館

周飛是在一陣嘈雜聲中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的,接著大腿上就挨了一腳,周飛活動了一下麻木了的左腿,迷茫地看著站在麵前的兩個穿著偽軍服裝的大漢。

“起來!這兒是睡覺的地方嗎?”小個子保安晃著手上的橡膠棒,操著武漢話罵道。

周飛晃了晃僵硬的腦袋看了看周圍,偌大的地鐵入口通道內,不久前還橫七豎八地躺著很多人,這會功夫,仿佛人間蒸發了般,連個人影也看不見了!周飛拖著左腿扶著牆艱難地站了起來。

周飛走出地鐵口看著霧蒙蒙的車站廣場,油然生悲。

周飛走的第三天,家裏的電話通了,這也是小村莊的第一部電話,從公路接到周飛的家裏,足足八百米線,裝電話是母親的主意,以前周飛每次從部隊往家裏打電話,母親都要走半個小時去村裏的榨油廠接,父親單位的電話又老是打不通。母親是為了周飛這一次遠行狠下心來催促周飛的父親去裝電話的。

部隊大院外的小賣部是轉業的副大隊長家開的,三分鍾就要五塊錢,周飛每次都是數著秒表一頓猛掃,母親在那邊蒙了,還沒回過神來,電話就掛了。大隊長那個尖嘴猴腮的唐山老婆要錢的時候頭也不抬,每次都是捏緊拳頭然後使命張開枯瘦的五指,在周飛麵前如此反複幾次,也就是從那時起,周飛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啃雞爪子了。周飛第一次掏出五塊錢付電話費的時候,津貼是三十七塊錢一個月,一年後漲到了四十八塊,退伍前的幾個月拿到了八十五塊錢一個月,那時他已經當了兩年的班長。

電話通的時候,周飛正在上海閘北區一個社會招聘廣告欄的玻璃櫥窗前饒有興致地上上下左左右右的找著適合自己的工作職位。母親在電話裝好後第一時間幾乎是搶起了話筒拔通了周飛表弟工廠的電話,十分鍾後周飛表弟氣喘籲籲地告訴舅媽:“表哥根本就沒來我這兒!”

母親愣在那裏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久才轉過身望著身後自己的丈夫訥訥道:“這小鬼能去哪裏呢?”

周飛的父親故作鎮定地說道:“那麽大人了,能丟掉嗎?搞不好已經找到工作上班了!”安慰著妻子,自己心裏卻惴惴的。

母親衝著電話一字一頓的報了十多遍電話號碼,反複囑咐電話那頭的侄兒看到周飛後務必給家裏打個電話,然後才心思重重地掛了電話。

周飛圍著火車站的周邊轉了整整三天,除了交了五十塊錢的所謂報名和填表手續費,在五家公司美美地喝了幾杯桶裝水外,一無所獲。值得慶祝的是,他在中興路找到了一個一晚上隻要十五塊錢的旅館。

那幾天因為常常一身雨水一身汗水的,一套衣服已經開始發臭,最可惡地是大腿的內側長了許多濕疹,有時,稍稍動一下就癢得難受,常常是走在大街上突然發作,趕緊跑到一個沒人的角落,雙手塞進襠裏拚命地亂抓一氣。有一次碰到一個倒垃圾的中年婦女,撞見周飛閉著眼睛雙手插在褲襠裏上下聳動,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個唾沫……

周飛永遠都忘不了自己麵試的第一家公司,找到這家公司的時候,周飛就傻了眼,那家公司所在的寫字樓是周飛見過的最高的一棟樓,周飛進大廳的時候在旋轉門那裏跟著轉了三圈,第一圈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甩到了門外。第二圈眼瞅著就可以跨進了裏麵,結果一猶豫還是轉到了外麵。好不容易進了大廳,上來一個肩膀上吊著個黃綬帶穿著製服的年輕人,攔住了這個觀察好久的鄉下人:“先生,請您出去!”

周飛轉了幾圈,惱火得很,脖子一仰沒好氣地說道:“幹嘛?我是來應聘的!”

那個門童很客氣:“先生,對不起,我們這裏是酒店,衣冠不整的人拒絕入內!”

周飛不解地問道:“酒店?這裏不是萬豐大廈A座?”

門童不屑地解釋道:“這裏是B座,A座在後麵!”

周飛鬧了個大紅臉,忿忿不平地轉身出了門,嘀咕一句:““狗眼看人低!”

自負的周飛,天真地以為憑著自己當過特勤兵的經曆,來到上海後馬上就可以找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他沒有預見到任何困難,他不知道每天有多少全國各地的人湧向這個大都市,然後每天又有多少人因為找不到工作而流落街頭或者傷心地離開,他更不知道數以萬計的上海下崗工人給這個國際化的大都市造成了多大的壓力。沒有學曆、沒有技術、沒有經驗,想找一份體麵的工作,比登天還難!在茫無目的地跑了兩天後,周飛開始心急如焚,天沒亮就出門,也沒有雨傘,也不打算買雨傘,等到萬家燈火的時候才拖著疲憊的身軀灰溜溜的回到小旅館。

這一天,渾身難受的周飛作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在商場裏買了一條長褲、一條**、一件襯衫和兩雙襪子,早早的回到了小旅館,他決定第二天花錢去“職業中介”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