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群歐

出師未捷身先死,“飛來橫禍”著實狠狠打擊了五兄弟的氣焰。三個在外麵自由身的兄弟變得開始沉默起來,各自心事重重。

程胖子表麵上強作鎮靜,周飛和周大虎卻是那種臉上藏不住事的主兒。特別是周飛,呆在錢守國的小飯店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低著頭一個勁地抽著一塊五一包的劣質煙,六神無主,不知道該如何理清頭緒,滿腦子交替出現的都是呆在看守所裏的錢守國和趙衛。本來他已經計劃好掙幾千塊的路費錢而不要再向家人伸手,如果正常的話,個把月就可以收手,出了這檔子事,幾乎徹底打破了周飛的計劃。

第三天下午兩點多,派出所帶話過來,要桃花兒送點衣服去看守所,桃花又嚇哭了,三兄弟坐不住了,好言相勸哄住了桃花,三個人又去趙衛家收了幾件衣服,買了一條阿詩瑪煙,急匆匆地趕去了縣裏。周飛一下車就獨自打的去政府找嶽文平,程胖子和周大虎直接去了看守所。周飛撲了個空,隻好在宣傳部的一間小辦公室裏給嶽文平打了傳呼。嶽文平這會正坐在茶樓裏跟一群狐朋狗友神吹海侃,看到單位呼他,罵了一句粗話就沒再理,隻到快五點的時候回了個電話,周飛操起電話就開罵:“你小子死哪兒去了?我找你有急事!”

嶽文平笑嘻嘻的慢條斯理道:“大濕人急呼小弟,有何貴幹啊?”

周飛看了一眼辦公室裏的那個小丫頭,壓低聲音說:“我兄弟出事了!”

周飛和嶽文平趕到看守所時,正好碰到程胖子和周大虎一左一右蔟擁著錢守國出來,卻沒見到趙衛的影子,周飛微微鬆了口氣,問起了趙衛的情況,錢守國搖著頭歎息道:“趕上嚴打了,趙衛可能要再關幾天!”

嶽文平裝模作樣地去找了看守所的武警中隊長,不到十分鍾就搖著頭出來了,頭也不抬的丟下一句話:“趙衛至少還要關半個月!”

桃花兒看到錢守國進門,愣了一下,紅著眼睛也不顧三個單身的爺們在場,就撲進了錢守國的懷裏……周飛看到如此場景,不免鼻子一酸,背過身拉著程胖子出門抽煙去了。

這天晚上,桃花弄了一桌子好菜,周飛更是第一次嚐到了野豬肉的味道。這個水做的女人,以前兄弟們在一起吃飯,她總是遠遠地靠在門邊笑咪咪的看著錢守國,侍候著酒水,從來都不上桌子坐在一起的。

今天女主人桃花坐上了桌子,一直欲言又止的樣子,等幾個人幹掉了那盤野豬肉以後,終於鼓起勇氣站起來給兄弟幾個倒滿了啤酒,然後微紅著臉看著錢守國,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一直不支持你們做這個,就知道遲早會出事,你們玩不過那些老板的,守國不聽勸,你們也都是他的好兄弟,我真不想老是為你們擔驚受怕,而且……”桃花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閉起眼睛,然後繼續說道:“我懷孕了!”

一直坑著頭的錢守國猛地抬起頭,眼神迷茫地看著自己的女人,嘴巴動了動,表情很複雜地愣在那裏。

周飛坐在那裏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桃花兒眼裏閃閃的淚光和臉上散發出的美麗的母性光輝讓他很感動……一片沉默,沒有一個人開口表態,周飛很想說點什麽,可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個時候再冠冕堂皇的話都是無力的,三兄弟在等著錢守國開口,錢守國在等著三兄弟開口。桃花兒沒有再逼問,一直坐在那裏垂淚……

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晚上八點多鍾,錢守國恢複了老大的威嚴,對坐在那裏的周飛和程胖子說道:“你們回去吧,明天我和老三去派出所取車,大家歇幾天,有什麽事我再叫你們過來商量。”

周飛和程胖子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走到廚房跟桃花兒打了個招呼,就一道騎著錢守國的自行車回家了。那天晚上周飛沒有回家,在程胖子家的樓頂上鋪了一床涼席,買了八瓶啤酒,兩個老朋友促膝長談,一直喝到天色漸明。

潘大嘴這幾天像過節一樣,大舅哥不在,這家夥就以老大自居,沒日沒夜地帶著一個長著魚泡眼的東北女人呼朋喚友泡在“天上瑤池”裏花天酒地。

陶世萬是看不起潘大嘴的,根本就不屑與這種頭大無腦的人為伍,所以,潘大嘴給他打了幾次電話要他一起吃飯,他都找理由推脫了。潘大嘴感覺很沒麵子,叫江小白的一個小馬仔去陶世萬的煤窯裏去請他,才十萬分不樂意罵罵咧咧地跟著來了。

這天晚上,嶽文平等一幫人卻無意間給周飛和他的幾個兄弟出了一口惡氣,可惜嶽文平並不認識這群人,雖然就在潘大嘴他們包間的隔壁,稍微留點心就能把他們的談話內容聽個真真切切!否則,以後的故事可能就是另一個結局了!

嶽文平他們的包間離廁所不遠,潘大嘴喝完酒哼著小曲兒去上廁所,卻醉熏熏地一腳把嶽文平他們的房門給踹開了,這家夥進了房間也不抬頭看人,一邊拉開褲子拉鏈作勢要掏家夥,一邊嘴裏咕嚕著:“生意這麽好,連廁所裏也擺了一桌!”

嶽文平這天為了朋友酒店廣告牌的事,跟市裏的一幫城管喝酒,六個人,四個城管,這四個都是正當壯年的年輕人,一群人半下午就開始猜拳行令,忙得不亦樂乎,這會正喝得雲裏霧裏,個個臉紅脖子粗。一看到潘大嘴搖搖晃晃地破門而入,一桌人嚇了一大跳,嶽文平正要開口說話,坐在外麵的一個五大三粗的城管衝上來照著潘大嘴的褲襠就是一腳。

可憐潘大嘴不久前才被趙衛踹了那個部位,尿了幾天帶血的小便,剛剛才基本恢複功能,這下又遭重創。城管的飛腿都是練過的,這一腳太狠了,潘大嘴“嗷”的一聲,雙手捂著那個部位坐在了地上,這個城管還不解恨,跟上來又照潘大嘴的臉上踢了一腳。聽到動靜和服務員的尖叫聲,隔壁的江小白和兩個兄弟一人操了個酒瓶就跑了過來,江小白的確算是個人物,還沒進門就發現潘大嘴躺在地上,舉起酒瓶卯足了勁砸向那個城管,這城管何等身手?一閃身,酒瓶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嶽文平那個開酒店的朋友臉上,這個倒黴鬼當場臉上就開了花,轟隆一下,直挺挺地倒在了酒桌上。這下炸開了鍋,嶽文平和幾個城管全部操起了酒瓶子呼拉一下圍了上來,可憐江小白和另外兩個兄弟一身好功夫卻遇到了更為強悍的城管,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被打趴下了兩個,另外一個頭破血流的轉身就往樓下跑,嶽文平揮了幾下酒瓶都沒砸到人,就狠狠地跺了幾腳在地上打滾的江小白,邊跺邊損道:“有種就別躺著,起來單挑啊!”

這幾個城管都沒穿製服,打倒了人全部奪路而逃,嶽文平也顧不得那個受傷的朋友,跟著後麵往外狂奔。那天110指揮中心巨熱鬧,起碼有幾十個來之“天上瑤池”的報警電話,其中就有一個是縮回到房間裏的陶世萬打的。

110等到了現場,那幾個打架的城管和嶽文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了,最厲害的是江小白和那個馬仔以及嶽文平的那個受傷的朋友都沒了蹤影,隻留下蜷縮在牆角一聲賽過一聲呻吟的潘大嘴和站在一邊拚命擠著眼淚的魚泡眼,以及坐在一邊有一句沒一句關心著潘大嘴的陶世萬。110先是狠狠地訓了一頓茶樓的經理,然後又將裏麵的兩個打架時一直遠遠站著不敢向前的保安一起帶去了公安局。

這一架的結果是:潘大嘴在醫院裏躺到了單老板回來的那天,嶽文平朋友的酒店幾個月後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砸得稀巴爛。

單老板回來了,比原計劃提前了三天。考察組帶隊的副縣長當天下午接了個電話,馬上就安排人去買了晚上的車票。

這年的五月份,省裏的小煤礦發生了多起礦難,死了些人,聽說中央某領導大光其火,也使得這個產煤大省不得不作點動作來向中央交待。出了事,政府撤幾個小領導從來不含糊。副省長親身掛帥牽頭成立專案組,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撤換了一批地縣的主管部門領導,然後以鎮區為單位派駐安全檢查小組,由縣處級以上幹部掛帥,對小煤窯進行安全檢查和綜合治理整頓。

單老板一回來就聽說自己那個愛惹事生非的妹夫被人打傷了躺在醫院,這件事情單老板每天跟潘大嘴通電話都沒有聽到他說起。錢守國他們被抓和被放,單老板早就在第一時間了解得清清楚楚,聽人說起妹夫被打,起初還以為是錢守國他們幹的,沒想到,這次潘大嘴靈光得很,一口否決,連給人想像的空間都沒有。單老板起身告別的時候丟給了潘大嘴一萬塊錢,然後吩咐跟班的馬仔下午開車來接執意要出院的妹夫。

周飛回家後,跟母親深談了一次,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痛苦都一古腦兒地倒給了母親。這也是他長大成人後,第一次主動與母親如此坦誠的溝通,周飛的心理搖擺不定,一邊想著要盡快抽身,好去追尋自己想要過的生活,一邊又在想那幾個幾乎已經與自己出生入死過的戰友和兄弟,理想和所謂的義氣,該如何取舍?他甚至希望母親能大罵他一頓,好讓他決定接下來何去何從。

周飛不知道是該用“深明大義”來形容母親,還是母親對自己一貫的溺愛使然,母親一直安靜地聆聽著,末了,溫柔的說了句讓周飛現在想起仍不免會感動得熱淚盈眶的話:“你都這麽大了,還當過兵,自己可以拿主意,但是我相信,你自己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記住了,你永遠都是我和你爸的好兒子!”

周飛的母親雖然大字不識幾籮筐,卻端莊大氣,賢惠善良,雖然一輩子在田埂地頭操勞,思想和觀念卻完全不同與那些鄉野村婦,周飛從小和妹妹就管母親叫“高級文盲”!

母親是對周飛的一生影響最大的人,幾年後母親突然去世,周飛感覺到整個天都塌了下來,恍惚了整整半年,要不是嬌妻日夜廝守在身邊,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在悲痛中沉浸多久。與母親溝通後,雖然好似有了更大的壓力,可是他仍感覺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這一次,他下定決心:“等趙衛回來後把事情交待清楚,在盡量不得罪所有兄弟的前提下全身而退。”

那天晚上,周飛跟父親推杯換盞,一家人其樂融融,又恢複了往常的溫馨。妹妹是個鬼靈精怪的丫頭,比周飛小四歲,跟周飛一樣,讀書時,文科成績比數理化加起來還要高,這一年剛好要中專畢業,正在縣城的一家計算機培訓中心實習。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拉著周飛吹牛:“老哥,等你搞定了這邊的事,我們就一道出去,明年你開奔馳,我開寶馬回家。”

周飛咬著牙使勁的捏著小妹胖嘟嘟的腮幫子笑道:“老哥有錢的時候就開兩輛奔馳回家,一輛給老爸拉豬糞,一輛給老媽拉柴禾!”

周飛的母親笑得嗆出了眼淚,嗔罵道:“怎麽就養了你們這兩個活寶呢?”

錢守國這幾天在家裏也想了很多,他沒有認真去想要抽身甚至解散這個“兄弟連”的事,雖然他很愛自己的老婆,這個男人執著地認為:“一切都是為了桃花兒和自己未來的寶寶能過上像樣的生活,現在讓他們受點委屈,遲早會理解的!”他在努力回憶和分析這段日子的點點滴滴,單老板、陶世萬和趙衛以及其他三個兄弟在腦海中交替閃現、糾纏……他很後悔許多事情本來就在事前預感到了,隻要多提醒多作好部署,就不至於被人家玩弄得這麽慘。他告訴自己:“必須得放棄一些人或者放棄一些看起來很美的事,一切得從長計議。”這個不達目的不罷休,有著驚人的毅力和企圖心的男人,是很不甘心被人打敗的。

程胖子的父母幾乎要與他斷絕關係,從他們結義的那一天起,幾乎每次回家都要被父母和趕來助陣的姐姐數落一番,他也不搭腔,跑到樓上關緊門窗把錄音機放得得震天響。老父親每次氣得站在院子裏手指著二樓程胖子的房間,叉著腰破口大罵。有一次,老父親把二樓的鐵門鎖死了,希望能把兒子鎖住,程胖子醒來發現門被鎖死了,打開窗戶一縱身,穩穩當當地落在院子裏,這一幕剛好被割草喂牛回來的老父親撞見,氣得甩手就飛起一刀,要不是閃得快,這把長得像飛去來器的鐮刀就紮在了他的脖子上!誰也不曾想到,這個不善言辭看起來很老實的年輕人,幾年後會天降奇緣,第一個成了百萬富翁!

周大虎一刻都沒閑著,領回了自己的破車,就開到了鄰鎮的高速公路施工地去拉黃土了。幾個兄弟中,除了錢守國,就隻有他過得最滋潤,隻要車子不停,一天總有個百兒八十塊的進賬,之所以跟著趙衛和錢守國入了夥,發財是次要的,主要是為了出口氣,收拾完潘大嘴再把自己拉煤的活給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