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至
天鷹大陸.南煉國邊境.軍營
頭好疼。
誰在說話?
她不是被炸死了嗎?為什麽還有意識?
難道———她沒死?!
“小姐。”模樣清朗俊秀的侍衛恭敬地躬著身,“老家主突然逝世,其位由義子神無夜繼任。小人夜放,特受家主之命接您回府。您的兄長也在府中等您。”
等了半天沒有聽到回話,夜放奇怪地抬眼,卻見那位大小姐正斜躺在軟榻上,美目半闔,唇角微微揚著、自帶一絲笑意。她的笑意極其純粹,像是發生了相當值得開心的事情。
可她的祖父剛去世啊。夜放不敢將疑惑說出口,又重新將頭低下去。
榻上的美人看著平靜淡然,內裏卻是驚濤駭浪。她原是一名賭徒,名魏彌霜,是A-3星係領的通緝犯,在被翼行星星群領的星衛署署長赫停雲追捕的過程中與他一同中了埋伏、被炸得死無全屍。但她現在居然活過來了。
仔細想想,A-3星係領主眼紅她的同時也忌憚著赫停雲,而她和赫停雲交惡人盡皆知。領主怕是早就設置好了圈套,想著一石二鳥把他們一起除掉。
也難怪領主這麽急著下手,畢竟那可是赫停雲啊。變異基因【銀鷹】的一號實驗體,生來便有巨大的羽翼,十指指尖還是銳爪金鉤。鷹可是猛禽類,誰料那人卻是板正的性子,又倔又冷,和A-3領主談合作不論多少次都談不攏,可不就成了人家的心腹大患了嗎。
她甚至覺著自己這位死對頭怪可憐的,一直被自己鬧得不消停,到最後還被她坑死了,好歹也是個大人物啊。慘,實慘。
算起來她還不是一樣慘。賭狗賭狗,賭到最後一無所有。
罷了,都是前塵往事。如果有機會回去,再重新翻這本舊賬吧。
而今……她轉生到了一個叫神無瑾的嫡小姐身上。南煉國的左相府嫡長女,有個龍鳳胎哥哥叫神無瓚,母親生他們時難產而死、父親一直在邊疆,爺爺是左相,剛剛隱隱聽到這位夜放說是亡了。她還有兩位叔叔,一是左相的老來子,一是左相最驕傲的學生、因無父母被左相憐惜收做義子,現在年紀都不大。繼位家主與左相位置的,就是這位被冠以家姓的義子神無夜。
至於她轉生的這位宿體的原主,是個不能修煉又脾氣暴躁的,半年前因為被戶部尚書的女兒連彩衣嘲作給左相府拖後腿的廢物,惱羞成怒,派人狠狠毆打了連彩衣一頓,似乎嚴重到能影響其修煉;左相氣極,便將她趕來了南煉邊境、她爹神無曜的軍營裏,連丫鬟小廝都沒讓帶。
軍營裏環境艱苦,根本沒人搭理神無瑾,神無曜又整日處理軍務。她鬱結煩悶,在聽到左相逝世時一下被砸懵了,內心巨怮,一命嗚呼,恰好做了轉生的軀體。
所以她現在,又有了一條命——她垂眸,既然自己得以轉生,不知她的死對頭有沒有機會再來一世,也不知這輩子……她能否獲得幾個交心的同伴。
不過她想得再多也沒用。現在的情況就像新開了一把賭局,她得掂量著局勢一步一步走,然後再談其他。
感受到原主在她心中徘徊的怨念,她暗歎口氣。連彩衣誣陷原主,讓原主吃了不少苦頭;而且左相這個節骨眼上去世,她不覺得純屬巧合。
是誰在推動這些?
是誰害死了左相?
原主的死,又是否單純是因為心態崩潰?
她借原主的身體轉生,就是承蒙恩惠。原主給她了新的一生,她得知恩。所以這些疑點,她會為原主調查清楚,給原主和她深愛的左相府一個交代。
不過更值得注意的是,她的身體產生了一些變化。
大概來源於這個世界的人都在修煉的……能力?原主並不能修煉,是因為她的到來而促使身體覺醒了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畢竟能力的特質、被動、技能都與她十分貼合,和原主並無關係。
那便試試。
神無瑾懶懶地抬眼,那雙眼眼尾微微上揚,妝容暈著嬌豔的淡紅,虹膜是瑰麗的桃紅色,瞳孔是金色,加上比之原主完全不同的狡黠與靈動,簡直就像某種狐狸靈獸。她直起身,赤足下地,笑靨極其昳麗:“祖父讓我回了嗎?”
“這……”夜放看著她泛著寒光的眼睛,嗓音幹澀,“是家主派小的接您回。”
“也就是祖父沒準許,對吧?”神無瑾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抹去了眉間赤色的、畫得歪歪扭扭的花鈿。
“可……逝者已逝,如何能再……”夜放為難道。
神無瑾撚著指尖的朱紅,像是嬌嗔般睨他:“祖父還沒去幾天,你們這麽快就忘了他的教誨?”
夜放被這一眼看得渾身發涼,身體已經先腦子一步撲通跪下:“小人不敢,大小姐息怒!”這股威懾和恐怖氣息,難道是大小姐的技能?
實在太駭人了些!
“你在怨我易怒嗎?”神無瑾走近,微微彎腰,青絲垂在夜放臉側,幽幽冷香鑽入他的鼻腔,他卻頭皮發麻:“小人……”
“又要說不敢?”神無瑾打斷,手就要掐上他的脖頸。夜放如她預料般不敢反抗,連連向後仰躲,一抬頭正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知為何冷汗就停不下來。
正當此刻,營帳被掀開門簾,一束光驀地照進來,惹得神無瑾不適地蹙眉,同時傳來一道低沉不悅的聲音:“阿瑾,你在做什麽?”
她看去,隻見一個高大又成熟俊美的男人站在帳口,手中拿著一封信,應當是左相府那邊傳來通知噩耗的。
“父親。”神無瑾垂手站定,斂去了周身的氣場。夜放隻覺得忽然就能呼吸了,大大鬆了口氣,趴在地上驚魂未定。方才……果然是技能嗎?大小姐能修煉了?怎麽乍一修煉就恐怖成這樣?
神無瑾垂著眼,蝶翼般的睫毛掩去了其目光,叫人看不清神色。
她轉生而來後,身體融合覺醒,根據前世的能力獲得特質【微笑的賭徒】、被動天賦【超化複生】、技能【狐眼】與【惡果甘食】。修煉得靈力越多、素質越高,能領悟的技能就越多。
她剛才在夜放身上試驗的就是狐眼,可看穿敵方的弱點與技能、帶魅惑與恐懼效果,看夜放這反應是個相當強力的技能。
“成何體統。”神無曜低斥一句,大步走過來。
“父親。”神無瑾突然抬眼,眸中氤氳著水汽,就這麽看著他。神無曜一怔,那些責怪教訓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神無瑾伸手抱住他,頭隻堪堪到他胸口:“父親,我難受。”
神無曜不忍,將她擁在懷裏:“沒事了阿瑾,爹還在。”
“三叔成了家主,叫我回去。”神無瑾抬起頭,淚眼朦朧,“爹,您也回去好不好?”
“好。”神無曜見她如此,也不再板著臉,難得柔和地溫言細語。
“我舍不得祖父。”神無瑾覺得心裏也揪得要命,怕是原主的殘念。原主這一走就沒再見到左相,估計也相當後悔與難過吧。
可惜啊。
神無瑾為了更像一個小丫頭,也為了發泄這股子鬱氣,幹脆就大哭出聲。她想著做得更像一個迷途知返、變懂事的姑娘,好為今後她性格上與原主的不同做鋪墊,便哽咽著橫過手臂遮了雙目,假作悲痛至極,實則擋住眸底的那一縷平淡:“對不起爹,您失去父親怕是比我更難過,我卻還要父親反過來安慰我……但是我對不起祖父,我都沒見到祖父的最後一麵……”
神無曜聽著更揪心了,抱著她的雙臂緊了緊:“這不怪阿瑾。明日爹就和你一起往回走,盡量早日回府,好不好?”
“好。”神無瑾抽噎著回,心裏一鬆。她垂下手臂,露出哭得通紅的雙眼。她茫然地呆了好久,忽地掙了掙,啞著嗓子:“爹,我去收拾東西。”
“嗯。”神無曜看著她魂不守舍的樣子,縱然心疼,可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看著她摸了好幾下都沒拿起案幾上那支狼毫筆,終是上前替她將其執起,卻冷不丁瞧見了筆杆上刻的“懷瑾握瑜”四字,猝不及防地紅了眼。
“祖父送的。”神無瑾跪坐著,雙眼空空地輕聲解釋。
他當然知道,他怎麽會認不出自己父親的字。神無曜放下那支筆,疾步走出營帳。女兒已經很難過了,他不能讓她再看見自己情緒崩塌。
聽到營帳的簾子響動,神無瑾靜了一會兒,起身,回眸卻發現夜放還跪著。她擰眉:“你還待在這裏作甚?”
夜放像一下子回過神一樣,連忙站起:“小人告退。”
這下帳篷裏沒人了。神無瑾擦了擦臉,悠然地坐回榻上,懶懶地卸著唇上的口脂。她覺著自己演得相當不錯,替原主哭了一場也感覺敞亮了不少,現在就是內心舒適。
她的新生活,馬上就要開始了。
兩日後.左相府
福澤萬民的左相去世,百姓皆是大悲,在街邊自發為他送行;皇帝與諸多官僚也先後表示了哀痛與慰問。神無瑾冷眼看著太監唱曲兒似的念著撫恤家屬的禮單,心底暗暗冷笑。
這些人的慰問還沒老百姓的感情來得真。
她咬了咬下唇,把蒼白的嘴咬得滲血,然後泫然欲泣地抬眸看向上座的溫潤如玉的男子,身形微晃:“既已拜別祖父,瑾兒就先回了。”
神無夜安撫:“阿瑾想必心痛難當,身子骨還弱,便早些休息吧。”
“瑾兒明白。”神無瑾踉蹌了一下,兩眼發直地往自己院裏走。
她感受到一道銳利的眼神一直遊走在她身上,那審視感讓她極其不適。轉角時她不著痕跡地往回看了一眼,正對上那與自己長得七八分相似的男子的雙目。
她立即了然,這應該就是她的龍鳳胎哥哥神無瓚了。
除了眉眼深邃、五官更加立體,跟她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既是龍鳳胎,想必是最了解神無瑾為人的。她還是暫且能避則避。
隻是……那眼神,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然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這人就出現在了她的懷瑾院裏。
神無瑾:“……哥哥有何事?”細看之下,她越發覺得這人的氣質似曾相識了,那和她八字不合而看生見長的相性簡直難以言說。
明明這張臉她從未見過,為何?
“你從不叫我哥哥。”神無瓚盯著坐在石桌前的她,說道。
神無瑾心頭一跳,她這麽快就露餡了?——不對,他在試探。
不僅在試探她,也在試探他自己。
為何要試探?神無瑾迎著那雙眼,神色哀傷:“哥哥在說什麽呢?”
來人表情未變,可神無瑾就是能感覺到他心態放鬆了。確定了她確實平時叫她哥哥這件事的放鬆。
這人不是神無瓚——來自賭徒的直覺與觀察讓神無瑾立刻確定。
那他是誰呢?和她一樣、借了身體轉生的孤魂嗎?若是如此,原來的那位神無瓚也死了?
一夕之間,左相病逝,龍鳳胎也沒了?
究竟是誰的手筆?
“阿瑾,節哀。”神無瓚沉默良久,道。
神無瑾一眯眼,隨即倏地起身:“哥哥,從不叫我阿瑾。”
神無瓚一愣,右手向後背過去。
這一個小動作就足夠了。神無瑾眉眼彎彎,走近神無瓚,踮起腳尖輕聲道:“別來無恙,赫署長。”
神無瓚心髒驀地一跳,抬手便向她抓來,冷淡的嗓音硬是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魏彌霜,是你?”
神無瑾笑吟吟地後仰躲開,說:“你緊張的時候還是習慣背著右手呢。為什麽呢?為了準備利化鷹爪、突然發難嗎?”
神無瓚動作一滯,接著便收了手,抿著唇看她。
神無瑾的目光就像在透過這個軀體看著他的靈魂,帶著笑意,那麽深沉、那麽懷念、那麽慶幸。他的心裏也慢慢放鬆下來,見她重新坐下,便也坐在她身邊。
“我們還從未有過這般和平的時候。”神無瑾倒著茶,遞給他一杯。
“嗯。”神無瑾從喉嚨裏應出一聲,接過茶盞,“我們都活著。”
“是啊,都活著。但是原來的龍鳳胎卻死了。”神無瑾沉目,“一夕之間,左相沒了,左相府唯二晚輩也死了。如果不是我們的芯子頂替上來,左相府必將承受巨大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