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姨?媽媽
“張參,你今天是不是生氣了……”
放學後,向來大嗓門的慕容暉跟在張參身後,輕聲細語緩緩念出這段仿佛被編輯了好久的文字。
“沒有。”
張參繼續在前麵走。
“哎,對不起,我再也不喊你張三了。”
慕容暉加快腳步,盡量讓自己和張參並肩走。
“嗯。”
張參從喉嚨裏悶出一個音調。
“對不起,我再也不拿你開玩笑了。”
慕容暉幾乎是快要擋在張參麵前。
“嗯……老板!我要一個蔥油餅!”
張參瞥開慕容暉這一塊背景板似的東西,走到一個三輪車小攤前舉起手喊道。
“好嘞!五角!”
老板眯著眼回頭,張參翻開書包找錢,拿出一枚磨損多處的銅黃色五角硬幣,老板把硬幣丟進錢盒子裏,讓這五角錢和其他硬幣躺在一起叮叮當當。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慕容暉仿佛被定住了似的,愣在原地就傻傻的看著張參等老板做他的蔥油餅。
“啊……”慕容暉試圖發出一點動靜讓張參回頭。
“……”張參等待蔥油餅中。
“誒小後生,這是你同學嗎?他吃不吃啊?”
老板邊用鍋鏟攪著未成熟的餅,邊扭頭朝張參喊道。此刻,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學生向小攤走近,老板似乎很快就忘記了最先抵達的張參慕容暉二人。
張參接過蔥油餅就走了,他邊吃邊往一家熱熱鬧鬧的小賣部走去,小賣部擠滿了身著各種各樣校服的小學生和中學生,慕容暉剛尋思著“張參這小子力氣也不大,看樣子應該擠不進去。”結果一抬頭,人群似乎都認識張參一般,紛紛為張參讓開一條過道。張參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正當慕容暉百思不得其解時,一位大娘見矮不愣登的人群中站著慕容暉這樣的大塊頭,便上前搭話,“小後生,接弟弟放學啊?”
“我沒有弟弟啊。”慕容暉幾乎是脫口而出。
“那你來這裏幹什麽,又不買東西。”大娘瞬間失了興趣,低頭忙活起手頭事來。她數著零錢,五塊,一塊,五角,嘴裏細碎叨叨著。
“我找……我找我同學張參……”慕容暉的身高占了絕對優勢,他幾乎不用踮腳就能看見眼下所有人的麵孔,慕容暉迫切地尋找張參,但一無所獲。
“你找誰?”大娘停下手頭活,仿佛聽見了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張參?是今年剛讀高一的嗎?”
“嗯啊,阿姨你看見他了嗎?我找他有事。”慕容暉還在翹首尋覓熟悉的身影。
“誒,這個好辦,”大娘起身,往人群中走去,令慕容暉奇怪的是,大娘和張參有一模一樣的能力,就是人群會自動給他倆讓路,“張——參——!張————參————!”
“幹什麽啊媽媽。”
小賣部後頭的簾子被拉開,半框眼鏡,無精打采,不高不矮的男孩子,不錯,這正是慕容暉要找的張參。
“有同學找你——”
阿姨朝張參擺擺手,神色很是激動,說著又自來熟似的拉起愣在一旁的慕容暉,“小後生,進來坐呀。”張參抿著唇點點頭,意會慕容暉完全可以放心進來,慕容暉這才老老實實被阿姨拉進簾子裏麵的小房間。
“我家開小賣部滴,小後生,有什麽想吃的盡管找阿姨!”大娘拿了兩盒鮮牛奶,一手掃開破舊木桌上的書本和碗筷,分別把鮮牛奶放在張參和慕容暉的位置邊,“在學校還勞煩小後生照顧我大兒啦!”
話還沒說完,大娘就急急忙忙往外頭趕了——放學後的小賣部生意真的很火。
“啊,那是我媽媽,”張參見慕容暉沒什麽反應,把鮮牛奶繼續往他那挪了挪,“你可以喝牛奶,我媽送你的,沒過期放心喝。”
“我不是在意這個,我是說……”慕容暉的語氣剛一大起來又萎靡下去了,“張參啊,你真的沒生氣嗎?”
“沒有,你喊我張三也好,讓我犯尷尬癌也罷,我其實都無所謂。”張參說著,卻轉過頭盯著簾子。簾子外吵吵嚷嚷,很難想象僅憑大娘一個人是如何做到照顧好那麽多客人的。
“那你下午為什麽……不理我呀……”慕容暉似乎還是第一次認認真真道歉,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低越下。
張參良久沒有說話,慕容暉都快把校服衣角擰出汁水來了,這才聽見張參緩緩道,“我在想事情。”
隨即,張參又補充了一句,“紙片。你該不會就忘記了吧?”
慕容暉抓抓腦袋,仿佛要把記憶裏與紙片相關的東西全部抓出來似的,“什麽紙片?你是說之前那個保潔給咱的?”
“你不覺得很……很奇異嗎?!”顯然,張參被慕容暉這一傻寶反應給驚住了,“這種事情無論被誰遇到,少說都能記半輩子吧!”
張參幾乎要從座位上站起來,他雙手緊抓著桌沿,指甲與木質桌摩擦,發出哢哢聲。
“啊,我,我沒有很,在意……”慕容暉揉著太陽穴,“或者說,我並不覺得這件事情值得我們去關注。”
“你在想什麽?一個中年婦女,突然出現在你麵前,哭哭啼啼的,還莫名其妙塞給你一張紙,然後刷的一下消失了,那張紙還是十多年前的玩意兒……我的老爺,這種橋段進故事會都能排上靈異榜前三!”張參控製不住地喊叫起來,幸好隔著簾子,生意紅火,不然阿姨準要衝進來看發生了什麽大事。
慕容暉連連起身扶住張參,“我有些頭疼,參哥,別念了……”
“我沒有在開玩笑,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回避和我討論這種東西。”張參邊說邊抽出紙片,還是今天在廁所一起看的泛黃的紙片,折痕工整,字跡秀麗。
“我大姥爺說不要摻和奇奇怪怪的事情……”慕容暉似乎有些別扭,不敢直視張參的眼睛,就東看看西看看,視線隻好無可奈何地落在鋪了一層薄灰的石英鍾上。
張參好像被噎住了,半天說不上來話。
夕陽斜下,學生們基本都回家了,大娘和幾名熟客在門口聊天,熟客打哈哈很大聲,慕容暉幾次想學熟客魔性的笑聲,但都被眼前張參咬著吸管挎起個臉的表情硬生生憋了回去。
“參哥,你好奇怪,像生悶氣的小女孩子。”慕容暉輕聲道。
“你說我像什麽?”張參半皺著眉,反問道。
“沒有,我錯了。”慕容暉別過臉,這才拆開阿姨送的鮮牛奶。
黑夜已經快彌散半個小鎮,慕容暉不得不回家了。臨走前,大娘稍稍挽留了一下慕容暉,向他交付了一件事。
“我兒子張參自幼就不愛說話,從小到大都沒朋友,這次我看有人來找他呢,我可高興了,哎呀!小後生,你叫什麽呀?下次來阿姨這吃飯,還請你多包容下張參啊!”大娘朝慕容暉又拍肩又拍臉的,仿佛眼前的慕容暉是即將服兵役的親兒子,在家門口千叮囑萬叮囑呢,“張參就愛喝鮮牛奶,我覺得年輕人都愛喝這種嘛,小後生,你提一打回家去呀!”
“啊啊不用,謝謝你阿姨……我,那個,我叫慕容暉。”大娘比慕容暉矮了兩個頭,按理來說慕容暉完全有能力掙脫大娘的熱情,但看著大娘,慕容暉仿佛被魔力定在原地一般,好像隻要大娘不結束話題,慕容暉就不會離開。
大娘的身形,和自己孩提時記憶中的母親開始模模糊糊疊在了一起。等慕容暉反應過來的時候,懷裏已經抱著大娘硬塞過來的一打鮮牛奶了。
道歉沒成,討論也沒接下去,張參最近特別奇怪,今天好像過得很失敗。
但是交到了很酷的新朋友,最討厭的數學居然是美女老師授課,找到了很像媽媽的人,好像也不是那麽失敗。
慕容暉踏著朦朧夕陽和初生的月光,聽街邊做飯的鍋瓢叮咚,小孩子手腕上的鈴鐺叮咚,老頭齜牙咧嘴扛起木棒敲鍾叮咚,懷裏的鮮牛奶隨著步伐在盒子內翻湧叮咚……無數物體與物體之間碰撞發出的叮咚,在少年的心髒中心似墨一般散漫——
“叮咚。”
我到家了,爸爸。
推開門,客廳沒開燈,一屋子煙酒味熏得慕容暉睜不開眼,好不容易摸到電燈開關,在摁下的那一瞬間,慕容暉又把力氣收回。還是算了,開不開燈都一個樣,不如省點電費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