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莊園的一次午餐

漫天紅霞中日落西山的景象,我是不大有機會欣賞到的。

平時規定的下班時間雖然不晚,但好像總有忙不完的工作拖住我,多花點時間在上麵,回去時就隻能見到天光昏暗的歸家路了。像現在這樣悠閑地靠在曬台欄杆上看橘黃色的夕陽如慢鏡頭般緩緩西沉,真是難得的享受。

不過也不能光顧著賞景忘了正事,我回到了電腦桌旁坐下,但盡量把椅子往外挪些,這樣側頭還能看到曬台外麵。

除了開著的電腦,桌上還散亂地放了幾張複印紙,上麵盡是鋼筆塗塗劃劃的痕跡,還有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詞眼:什麽“凶手”、“被害人”、死者1、死者2、凶器、嫌疑人A、嫌疑人B等等。說實話,此類名詞看得太多真的有些厭倦了,在這本該用來休閑的時光裏還要麵對這些,實在有些倒胃口。想想我這又是何苦來哉呢!

但……很多事情不做是不行的,既然我坐在了這裏就必須麵對。我又拿起鋼筆開始在紙上塗改,劃掉兩個多餘的人名,又圈出幾條所謂“線索”……告一段落後,我想擱下鋼筆歇會兒,但偏偏找不到了筆套。算了,就這麽放著吧。

仰了仰略有些僵硬的脖子,我往曬台方向看了看。夕陽已經落到了欄杆以下,再也看不到了,天色也比剛才暗了許多,這城市也打算要休息了。我歎了口氣坐直,瀏覽起電腦網頁,這也算是消遣吧。

我進入一個門戶網站看新聞,還沒決定先看什麽好,已經瞥到了好幾條關於N市地震的標題。自從去年發生了那場大災難以後,國人似乎對地震變得格外敏感,甚至有些聽風就是雨了。其實這次隻有輕微震感,沒有房屋倒塌,也沒聽說有人員死傷。這種程度的地震放在日本據說天天都會發生,但在中國還是成了大事,市內有部分道路被封了,說是為行人的安全考慮。報紙和電視也搶著報道,網絡自然不甘落後,事件發生至今才幾個小時,相關新聞已經滿屏飛了。

正在我跳過此類字眼尋找感興趣的內容時,QQ傳出了“滴滴”聲響,有人在線上和我說話了。目光落到屏幕右下角的圖標上,是一隻可愛的卡通小狗頭像,大腦立即做出反應:是主管!

點開QQ,看到那隻叫Tony的小狗留下的話:“在忙什麽呢傅巽,前兩天讓你交的那個策劃案完成了沒有?”

我忙打字回複:“那個……正在進行中……”

“休完假下周上班的時候交上來沒問題吧?”

“啊,這沒問題。我一定會趕在上班前完成的,請放心。”

“好,嗬嗬。”

中間大概隔了幾秒,Tony又說話了:“在休假的時候要你趕工,你不會怪我吧?”

這句話實在太假,我真想把臉衝到他麵前大聲告訴他:不怪你怪誰!

當然這隻是想象,我規規矩矩的回答:“怎麽會,公司利益為重嘛,犧牲我一點個人時間算什麽。”

把文字發過去後覺得很不是滋味:怎麽感覺這話比對方還假?

不過主管對我的答複很滿意,讚揚了我幾句後很快就拜拜了,小狗頭像又變成了灰色。

我長籲一口氣仰在椅背上,心想:總算是應付過去了!什麽策劃案?能不能完成天知道!唉,算了,我還是抓緊忙手頭的事吧。

剛抓起筆,還沒考慮好從哪兒落下,QQ又在叫了。

一看跳動的頭像,是一個白底黑體的A,我一愣,腦袋裏第一反應就是:怎麽可能?!

點了下頭像,跳出聊天窗口,我看到確實是那個熟悉的號,名字也和頭像一樣,就叫A。

A發過來的話是這樣的:“傅巽,現在忙嗎?”

先按下心中的蹊蹺,我丟開筆,活動一下手指後,才鄭重地打上幾個字:“是……A探長嗎?”

“廢話,當然是我。你好友裏有幾個叫這名字的?”A似乎有點小生氣。

想了一下,我把問題打了上去:“奇怪啊!上次你不是說這幾天要去某大山裏出差辦案,那裏電話不通網絡沒有,你怎麽能上Q?”

“還能有什麽原因?有突發案子,上頭臨時換我下來派別人去了。我現在人還在Y市沒挪過地方。”

“哦,原來如此。我想怎麽會出這等怪事,嗬嗬……”

“最近如何?你的推理小說開始動筆了嗎?”

我被他問得一愣,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就回應道:“哦對,上次餓你在QQ上聊到過的。還沒開始寫,隻有大概的構思。”

“嗯,加油啊,要是能發表要請客哦。”這句以後他話鋒突然一轉,“不廢話了。就是手頭這案子,有些棘手。以前你幫我分析過多起案子,幫了大忙,這次想再征詢一下你的意見。因為手機沒電,就Q你了。”

“沒問題啊,嗬嗬。剛好我手機也沒電了。你打字夠快的話就在線聊吧。”

大概他事先理過思路,沒過多久就發過來幾行字:“今天下午發生的案子,死者名叫林承,男,65歲,首飾行老板,有錢人。說起來和我還有些交情,一個朋友介紹認識的他,不過交往不深,在網絡上被他逮住閑扯過幾次。下午兩點半左右,警方接到有人報案說他遇害了,開車趕到他家的時就見他的一大群客人正等著我們。”

“一大群客人?”我不由得有些好奇。

“是啊,今天是他65歲生日,他請了不少人到家來。他的珠寶生意做得不錯,很有錢,住的是鄉間別墅,那裏周邊景色怡人,就是離市區遠了些,開車也要半個鍾頭。我去過他家一次,那真叫寬敞啊,反正像我們這種人是消受不起了。因為他姓林,人們都管他家叫L莊園。今天他請了客人們中午來聚餐的。”

“哦,原來是L莊園的一次午餐。那到底這案子有什麽地方困擾我們A探長呢?嗬嗬……”

A也回了我“嗬嗬”兩個字,跟我大致講了一下這案子的情況。

如他所說,林承的6位客人中。趙罡是他多年的朋友,跟趙罡一起來的是他10歲的兒子趙小迪,同時也是林承認的幹兒子。錢荔是單身中年女子,自稱是林承的朋友,實際上是他的情人。林承8年前離了婚,後來認識了她,但處了多年一直沒結婚。林承的前妻叫李素,也是今天的來客之一,當年離婚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李素有外遇,一氣之下林承提出了離婚。連10歲的兒子林立聲也不要了。不過事情畢竟過去了這麽多年,林立聲也已經18歲了,考上了大學,個子比他父親都高了,林承現在似乎漸漸原諒了前妻的背叛,開始和母子倆有了來往,這次林立聲也隨他的母親一起來參加聚餐。還有一個來客叫孫函,年輕的自由職業者,是林承最近認識的朋友。

警方是在下午2點30分接到趙罡報案的,3點到達林承家的休息室,也就是案發現場勘察後得出的結論是:林承由於頭部受鈍器擊打致死,死亡時間推測為1點到3點的2小時以內。而凶器也在現場發現,就是休息室內的一個藍瓷花盆,當然已經砸碎在了地上,部分的碎片上沾了斑斑血跡。盆裏細碎的泥土撒了一大灘,裏麵的一株君子蘭也橫躺在地上,原本開得鮮豔的花也焉了。細心的警員還發現在離碎花盆約2米遠的牆麵和地板的縫隙裏,也嵌入了部分碎泥粒,從幹濕度和外觀來判斷,應該同樣來自於藍瓷花盆。離碎花盆很近的地方有一把側翻的折疊式躺椅,屍體就倒在椅子旁邊的地板上,腦袋被砸得陷下去一塊,但地板上流的血並不多。

應我的要求A向我說明了書房的位置與布置。休息室位於別墅底樓靠右側,房內有兩扇門,西門口連著位於底樓正中的大廳,東門口通向室外,連著草地。南麵的牆側有張茶幾,兩邊兩把椅子,茶幾上放著一堆今天客人送的生日禮物。北牆邊有個比一人還高的紅木花架,樣子有些類似書架,據說上麵原先擺了多盆花,現都搬在了東門外的走廊裏曬太陽。不過其他那幾盆現在都沒開花,隻有打碎的那盆例外。死者和躺椅就位於室內靠近東門口的地方,據推測,林承半躺在放下靠背的躺椅上午睡時,凶手進入休息室,拎起走廊外的藍瓷花盆,砸在了他的頭上,同時花盆落地後碎裂。

趁他告一段落的時候我插了一句問他:“既然擺在一起的還有其他的花盆,那凶手選擇藍瓷花盆做凶器的理由是什麽?不會是因為開了花吧……”

“這個……根據現場觀察,這個花盆個頭明顯要比其他那些大,成色也新,放在別的一起應該比較醒目。殺人比較趁手吧……”

“哦,原來是個頭關係。你繼續吧。”

“其實我要說的也不多了,就是東門外草地連接莊園圍牆的側門,我們發現那扇側門是打開著的。在草地上還發現了幾枚男性鞋印,那鞋印不屬於在現場的任何人。”

見提到鞋印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哦?那是入室行凶?”

“從鞋印上似乎提示了這一點,但以為這樣就能瞞天過海的話就太小看警方了。我們懷疑凶手其實就在那幾個客人之間。這樣考慮一是因為並沒有什麽財物損失,二是經調查這些人大多有殺人的動機。”

“什麽樣的動機?”

“是這樣的,剛才已經說過林承做珠寶生意,有著相當的資產。他今年65歲,雖然沒什麽大病,但遺囑倒已經立過了。因為當時孑然一身,所以遺產的受益人主要是他身邊的人,而這些人恰恰都在今天的聚會上。6個人除了孫函以外都是遺產的受益人,其中情人錢荔分到了財產的30%,幹兒子趙小迪20%,餘下的50%由趙罡、李素、林立聲3人均分。本來這樣也算是皆大歡喜,但後來出了點狀況。林承在一次公益活動中認識了在做誌願者的孫函,兩人因為投緣成了忘年交,在孫函的影響下他對公益事業熱心起來,甚至還打算把遺產全部捐給福利組織,今天叫這麽多人過來就是在修改遺囑前宣布他的決定。”

“那這些人都已經知道他的決定了?”

“對,他吃飯前就已經宣布,雖然表麵上這些人都沒什麽異議,但心裏應該各作打算吧。不排除其中有人為了不失去原本到手的那份財產,在遺囑正式修改前殺人。”

“那這樣說來這些人裏除了非受益人的孫函,另外5人都有殺人嫌疑是吧?”

“對,問題就在這裏。上次和你聊推理小說的時候,你提到過日本的那叫什麽……‘新本格’對吧?這撥人常用的那個叫什麽詭計?就是故意騙讀者的那個。”

我有些奇怪他為什麽突然轉換話題,不過腦子裏還是立即意識到了他指的是什麽,“是……敘述性詭計吧。”

“對對。我現在正在L莊園對這6個人集中調查,要他們詳細交代今天到達L莊園後的行動,以決定要不要帶誰回局裏做進一步問訊。盡管從他們的證詞裏看不出有什麽疑點,但我還是懷疑他們之中有人在說謊,或者向我們隱瞞了一些關鍵線索,也就是說,對我使了‘敘述性詭計’。所以我今天找你的目的,就是想借你的邏輯推理能力幫我判斷一下這裏麵是不是有人在說謊,誰有可能是隱藏的凶手。”

原來如此,事情漸漸變得有意思了。我的感覺從最初的驚奇,發展到有些想進一步深入起來。

“那你把他們的問訊結果告訴我吧。”我飛快地把字打上去。

“好,你等一下。人有點多,我還要概括一下,可能要花點時間。”

我告訴他不要緊,趁這個時間去冰箱找了點吃的填一填快清空的肚子,又衝了杯速溶咖啡。當我端著熱咖啡回到電腦前的時候,A已經在QQ上打了不少字了,還在一段一段地發上來。懷著一份好奇,我把目光投了上去。上麵的內容是這樣的:

“最先到的是趙罡和他10歲的兒子趙小迪,他們騎一輛摩托來的,到L莊園的時候是上午9點。到了以後趙罡送上他親手製作的禮物:一個紫檀木筆筒。和主人寒暄了會兒後,趙罡就陪兒子去客廳看電視了。哦,差點忘了交代趙罡是做木工的,我們還在他摩托上的物品箱裏發現了榔頭木膠水等木工用具。

10點的時候孫函開著他的吉普來了,但不巧的是他忘了給林承買禮物,據他說主人倒並不太在意。因為不想看兒童節目,他沒去客廳看電視,而是從書房拉了那把躺椅去客廳外的大門口曬太陽,順便翻翻放在車上還沒看完的推理小說。

10點半的時候錢荔來了,她也開車來的,還是進口小車,是林承買給她的。她的工作是園藝師,到了以後打理了一下休息室裏的那幾盆花,並把它們從牆角搬到能曬到陽光的門外走廊。她給林承送的禮物是一個頸椎按摩器。

11點的時候李素和林立聲母子二人到了,他們是打車來的。送來的禮物是一個電子相冊,裏麵存的是一些林立聲小時候的照片。李素見錢荔也在就不由分說地接下她在忙的活兒,把休息室人眾都趕了出去,打掃起了房間。期間頑皮的趙小迪曾經闖入過一次,也被她轟了出來。

等她打掃完,差不多11點半的時候,林承召集到齊的6人來到客廳,當眾宣布了要改遺囑,捐遺產給慈善機構的事。由於說得太過輕描淡寫,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林承已經離開了。結果誰都沒有機會開口表示異議。

盡管林承事先叫人準備了相當豐盛的餐點,但因為剛宣布的對眾人不利的決定,這頓飯吃得死氣沉沉,眾人草草地燒烤一些東西,就著餐點吃了。本來預計要吃一個多小時的,結果3刻鍾就收場了。

林承有飯後在休息室中看看書,困了就躺下小睡的習慣,為了不影響他,下午1點到3點安排的是全員休息時間。樓上有5間客房,趙罡父子一間,李素、林立聲、錢荔、孫函各用一間。說是休息但眾人都靜不下來,上樓後自動聚在一起商量讓林承改變心意的方法。當然他們瞞了孫函,因為他是局外人。經過半個小時的商議,最後定出一套方案:等林承休息完了以後由趙罡和李素出麵勸說他改變決定,另外幾人則在適當的時機助勢,連10歲的趙小迪都被賦予了艱巨的感化任務。

1點半的時候眾人商量完回了各自的房間休息,還真有人睡著了,就是趙小迪和林立聲,當然這是據他們自己說的。差不多2點左右,忽然聽到外麵車子的防盜鈴聲響成大作,聽到自己車的報警聲當然大驚,眾人忙衝到外麵院子察看,連沒車的李素也跟著一起去看熱鬧。

出去後發覺是虛驚一場,並沒有小偷來光顧,但也搞不清為什麽車上警報會齊響。這時錢荔想到剛才她躺著的時候感到床有些搖晃,另外幾人也有同樣感覺,隻是程度不同。要麽就是……地震?當孫函說出這一句的時候,眾人才意識到了可能存在的危險性。趙罡‘啊’了一聲就往屋裏跑,他要去把自己還在睡覺的兒子搶出來。李素也想到了林立聲,忙跟了上去。不過她跑到門口的時候見兒子自己出來了,他剛被警報聲吵醒,跑出來看看。很快趙罡也抱著半夢半醒的趙小迪逃出來了。就在這時聽到‘咣’的一聲什麽東西破裂的聲響,人們才意識到屋裏還有一個人。當時離警報大作已經有十來分鍾了,地麵也沒什麽異狀,這些人才壯起膽子進屋去找那位還在休息的主人。

但推開休息室的門後,他們看到的是一個死人。地震並沒造成什麽損失,但林承卻已經被人用花盆砸破腦袋,命喪當場。”

以上就是案發當天現場6人的行動概述了,雖然文字量不少,但一路看下來並沒覺得漫長。照A的說法,其中可能有人捏造或隱瞞了自己的部分行動,掩蓋犯下的罪行。我盡量一字不漏地看完,腦子裏一下子湧入了大量訊息。

“怎麽樣?有發現嗎?”QQ另一頭的A又開始催促了。

其實在看的同時我就發現了疑點,但要把這些“不合理現象”整合起來還需要一個過程。我告訴他等我考慮一下,一口喝完了杯中剩下的咖啡,站起身來又去衝了一杯回來。放在桌上的咖啡還太燙,不能入口,我用調匙攪拌了幾下,伴著泡沫的淺褐色旋渦轉個不停。抽過手邊幾張白紙,我在上麵寫下了可疑人物的名字,在後麵記下疑點和推測,再試著把幾個推理結果劃線連起來。

但是……總覺得中間漏了什麽,有的地方聯係不起來。我又仔細看了前麵的證言,終於發現了疏漏的地方,忙又把手放回鍵盤上。

“A探長,有一個問題可能需要你再去找人了解一下。”

“什麽問題?”A好像並沒有因為我沒動靜而離開電腦,馬上回了話。

“就是那把椅子,孫函從休息室拉出去的那把躺椅,後來又出現在了房內,到底是誰搬回去的?”

大概我這問題太突兀了,好幾秒鍾後才有字出現在屏幕上。“椅子?這問題重要嗎?和案子有關係?”

“你先別管這麽多,去問了再說。”我有些急躁,不自覺地命令起他來。

“呃……你等等,我再查查他們的口供,或許裏麵有提到,我忽略掉了。”這回答出現得有些慢,感覺似乎有一個思考的過程。

“那你盡快。”

“好的。”這兩個字以後暫時沒了下文。

咖啡杯裏的旋渦已經消散,隻有幾個小泡沫貼在杯子內壁上。我喝下一口,溫度適中。

大概5、6分鍾的樣子X就查到了,說是周立聲搬的,李素在打掃完書房後叫他搬回去的。

我拍了一下左拳,心裏暗叫一聲:這就連起來了!

又有一行字跳上來:“怎麽樣?有線索了嗎?”

“啊,差不多算是吧。”我放下杯子回答。

“那誰在說謊?凶手是誰?”

“嗬嗬,你先別急。”我放下杯子開始打字。“很多事情,表麵上看上去似乎沒什麽問題,但要是仔細考慮的話,還是會發覺其中有不太合理的地方,原因就在於——這本來就不是事實。確切地說,這隻是部分的事實。根據你給我的幾個人的證言,在本案裏這種情況隨處可見。A探長,你太馬虎了吧。”

“這……我本來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嘛,嗬嗬。不過倒是想到會這麽容易就能發現,你提示一下是哪裏吧。”

“好,再給你個機會。”我對照著手中剛塗上字的紙,把上麵的一些字句搬到QQ對話框裏。

“1.既然聚餐是在中午,為什麽趙罡父子上午9點就到了?

2.怎麽偏偏是孫函忘了買禮物?他是開車來的,時間也還早,明明可以在想到後再開車去鎮上買的,為什麽他不去?

3.錢荔‘打理休息室的花’具體是做了什麽,如果隻是搬一搬地方的話為什麽11點李素到的時候她還沒完成。

4.李素打掃房間的時候趙小迪曾經進去過,他進去幹什麽?那裏有什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李素為什麽要趕他出來?”

我的問題發出去半分鍾,A才把字打上來。“這些地方確實有些奇怪,我也說不清,你還是直說了吧。”

“哎,怎麽這樣就放棄了,這不太像A探長你的風格了。”我忍不住調侃起他來。

“既然你已經有答案了,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嗬嗬。”

我也不想玩得太過分,就沒再繞圈子。

“那首先說第一個問題吧。趙罡是開摩托過來的,時間的早晚完全可以自己控製,12點開飯,他卻早到了3小時,可以推測,他不是無緣無故來的,而是有事情要在吃飯前做,所以預留了時間。到底是什麽事情,先按下不表。第2點,孫函來得也算早,還開了車,為什麽有條件卻並沒有去補買禮物,而是悠閑地看起了小說?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有些奇怪,那……你是想說他後來還是去了?”

“不,他確實拿躺椅出去看書了,不然林立聲怎麽又會去搬回來?我是說他忘記買禮物這件事本身比較奇怪,為什麽偏偏隻有他?或許他也像其他人一樣沒忘,而隻是騙我們說他忘了。”

“那他要是沒忘的話……他的禮物是什麽?禮物都放在了休息室的茶幾上了,我們並沒有發現多出來的東西。”

“當然同樣在書房裏。”我很有把握地發了這一行字過去,“你明明曾經見過的,它就是——那個被作為凶器的花盆!‘這個籃瓷花盆個頭明顯要比其他那些大,成色也新,放在別的一起應該比較醒目’你是這麽告訴我的吧。”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也沒必要隱瞞這一點吧。難道他就是凶手?”

“我倒並不認為他就是凶手,畢竟沒有動機不是嗎?隱瞞的原因我等一下再解釋吧。再說錢荔。她說是打理了一下那些花,又把堆在角落的花搬到外麵去對吧?我記得你提過那屋子裏有個紅木花架,那為什麽那些花沒放在花架上,而是堆在角落裏?如果她沒有說謊的話,那恐怕就隻有一個解釋了,那就是——花架壞了不能放。這時我們再回到第一個問題,趙罡是木工,這次比別人來得早了很多,摩托的物品箱裏還帶了工具,這一切都指向一個答案:他是應了林承的要求才來早的,為的就是修理書房裏那個出了問題的紅木花架!”

我不知道A看了最後指出的那點是不是有所震動,不過從他發過來的話裏倒並沒有顯示這一點。

“嗯,來修東西的話不是沒有可能,但就這樣把兩者聯係起來還是有些牽強吧……”

“花架有沒有壞一查就知道。我推測是花架的一條腿壞了或者什麽別的原因導致花架放不穩了,林承請趙罡早點過來幫忙修一下,由於質材比較精貴,趙罡沒用釘子什麽的,而是用木工膠水粘了一下,並告訴林承在完全牢固前上麵不能放東西,於是之前搬下來的花被一直堆放在了角落裏。”

這次X沒立即提出異議,像是安靜地等著我的下文。手頭這杯咖啡快涼了,我幾口喝完,繼續向他闡述我的推理。

“如果隻是移一下那幾盆花位置的話不可能要搬半個小時,除非錢荔之前還做了別的事情。還記得打碎的花盆裏掉出來的細泥嗎?如果是種了一段時間的花,剛開始放進去的細泥會結成塊,掉地上打碎後也不會很散,現場一大灘細泥,說明這盆花是最近才移栽到這個花盆裏的。也就是說,錢荔在搬動花之前把仙人掌從原先的花盆裏移栽到了孫函新送過來的這個大花盆裏。至於這麽做的原因,我隻能猜測了,或許是身為園藝師的她看出了什麽問題,認為這花需要更大的生存空間,又或者隻是為了討林承的歡心。總之,她在這上麵花了不少時間,完了以後他開始把角落的花搬到東門外走廊裏曬太陽,等李素來的時候她還在忙這件事情。

然後是李素了,她應該一直想和林承複合,所以送的禮物也是有兒子照片的電子相冊,希望喚起他對兒子的父愛。這次來了以後為了博得林承的好感,她搶下錢荔的事情,後又把眾人趕出休息室,開始打掃房間。

很快趙小迪又闖了進來。按理說書房裏應該沒有這孩子感興趣的東西,如果要有的話,那也隻有一樣了,就是正在開花的那盆君子蘭,他想采上麵的花玩。李素當然不能讓他得手,於是把趙小迪趕了出去。但她怕這個頑童趁人不備時造次,就想到一個辦法:把這盆花擺到小孩子夠不到的地方去。而當時林承他們都不在,所以也沒人告誡她不要在花架上放東西,於是這盆花就被順理成章地高高擺到了還沒有牢固的花架上。然後,還有一個人。李素打掃完之後林立聲又將那把躺椅又從外麵搬了進來,把椅子放在了那個花架下麵。接下來是被害人登場,林承吃完飯回休息室躺下了,2點左右的時候,最關鍵的一個因素出現了,那就是——地震。由於加上了上麵那盆花的重量,在地震中,花架原先就還沒牢固的地方再次鬆動,倒了下來,落下的花盆剛好砸到了下方躺椅上林承的腦袋,而此時外麵汽車防盜警報聲大作……”

“那你的意思這隻是意外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些人為什麽要隱瞞實情呢?”

“不用急,我繼續下去你就知道了。”我先發了這句話過去,然後開始解釋。“因為報警聲,所以樓上的人沒聽到花盆碎裂的聲音,回來找人時看到裏林承死於意外。如果隻是單純意外的話那也沒什麽,但他們回憶後發覺現場的每個人都和這案子有關聯。首先趙罡修好花架但沒做好防護措施,錢荔把小花盆換成了大花盆,不然砸下來林承也未必就死,而這花盆就是孫函買來的,李素把花盆搬上了架子,構成了危險因素,她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趙小迪的頑皮,而林立聲把椅子搬進來恰恰擺在了花架下能被花盆砸到的位置,這構成了意外發生的最後一環。而由於地震這個無法預測的因素,砸死了人。估計他們也無法確定自己應該為林承的死負多少法律責任,同時怕報了警後反而被懷疑為了遺產故意殺人,所以幹脆把花架下的屍體移到了東門口,偽造成是外來殺人。趙罡又再次用膠水把花架修好,之後所有人竄通起來隱瞞各自在該事件中導致林承死亡的部分行為,說是2點10分左右聽到碎裂聲當然也是編的,也就是你說的‘敘述性詭計’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確實出人意料的結果,嗬嗬。”

A似乎對我的推測頗為滿意,我又給他捎上幾句:“不過這終究是我的推理,搜集證據的事情就交給你們警方了。”

“那當然,還是很感謝你提示了我們查案的方向。我要去對那些人進一步詢問了,先下了。”

和A告別後我給自己衝了杯白水,畢竟含咖啡因的飲品多喝對身體不利,加班趕工的時候喝喝就算了,現在可以讓勞累的大腦暫時歇息一下了。

不過,這並不代表事件已經完結。我掏出手機,又從丟在床邊的大包裏翻出充電器,接上電源後開機進入通訊錄一欄,找到“警員”那個組,撥通了我最常撥打的一個電話號碼。很快,電話那頭一個熟悉的男聲響起。經確認他們還留在L莊園沒回警局,6個案件相關人員也都在那裏。我追問了一些本案相關的情況,同時提醒對方應該注意的一些事情。這樣一來才算真正的結束吧!我掛掉電話,心裏才開始覺得釋然。

外麵的天色已經微暗,我沒開燈,閉目養了會兒神。睜開眼時桌上的幾張塗改過的複印紙又進入視線,提醒我放鬆得太早了。我無力地撲到桌上,有種想罵人的衝動。“啪嗒”一聲,有什麽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打起精神去開了燈,搜索地上時,發現原來是桌上的鋼筆掉下去了。我無意識地彎腰去撿筆,忽然發現牆角處還有一件小東西。竟然是剛才在找的筆套。我順手也撿了起來,一起放到桌上。

就在我把筆放下的瞬間,腦海裏忽然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那是剛才A跟我提到的案子裏的某樣東西,太多的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而忽略了小東西。

但……為什麽會在那裏?

沒理由……

除非……

如果是這樣的話……

全錯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重大錯誤。貌似好像看穿了事件的真相,其實是錯得一塌糊塗!

我忙掏出手機,要再次撥打剛才的電話。就在這時QQ的“嘀嘀”聲又響起,看了一下,又是A。也好,我把手機放下,點開和A對話的界麵。

“又有新情況了。”對話框裏是這樣一行字。

“怎麽回事?”我迅速回他。

“本來是打算他們承認合謀後就放這幾個人回去的,不過就在剛才我的下屬又發現了新線索,所以決定暫扣。”

“是什麽線索?”

“嗬嗬,你猜猜看。”

“我猜不出來。”我已經沒有耐心了,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不過我也有新發現。”

“哦,那先說說你的發現吧。”我無法看到網絡另一頭的人,但可以想象他期待的樣子。

“就在剛才,我一支筆掉在了地上,在找它的時候又發現了早前掉在牆角的筆套,於是我想到了一樣東西。那就是——案發現場地板和牆麵縫隙之間嵌入的泥土碎粒!”

“這是……什麽意思?”

這次我沒有理他,繼續分析。

“現場破碎的花盆處有大量的泥土這很正常,那為什麽2米外的地板縫裏也會出現同一個盆裏的細泥粒呢?可能性1,是錢荔把花移栽的時候掉出來的。但泥土隻可能掉在牆邊,不會自己填充到地板和牆的縫隙裏去,除非——有人把泥土抹進去。房間主人不會把泥土留在房間裏,客人也不會做這麽失禮的事情,那或許是當初掉出來的時候沒注意,後來李素打掃時發現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李素隻會順便用手裏掃把將泥土掃走,也不會把泥往地板縫裏踢。這樣可以先排除這一點,再說可能性2,泥土是後來眾人撒出來的,為了偽造殺人地點,造成泥粒是凶手在殺人時從花盆內濺出來的假相。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們的目的應該是讓警方發現所做的一切,又為什麽要把泥土隱藏到縫隙裏呢?要是警方大意了沒發現不是白忙一場嗎?這樣來排除的話,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那就是:東門口並不是偽造的案發場所,而是真正的殺人地點!用腳把泥土抹到地板縫隙裏人就是凶手!”

A應該也呆了呆,過了些時間才給我發來一句:“這麽說的話還是外來人員作案?之前的判斷全都是錯誤的?”

“不,之前推測的事情都發生過,隻有一點錯了,那就是:花架倒下的時候周承並沒有坐在下麵,而是坐在東門口!那時候他已經死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好像越來越糊塗了,嗬嗬……”

“其實事件並不複雜,凶手是在將近2點的時候下樓行凶的。他為什麽要挑這個時間下手呢?很簡單,因為大家都在自己房間裏,都沒不在場證明,都一樣有動機,警察就算懷疑凶手混在裏麵也抓不到他。到書房後他就近拿下花架上的花盆,走向東門口正在午睡的林承,砸了對方腦袋。但他並沒有把花盆脫手,因為怕落地碎裂的聲音驚動樓上的人。這一擊是致命的,但由於未砸到大動脈,沒有大量的出血。不巧的是,就在凶手順利殺完人的時候,情況發生了突變——地震發生了,花架也被震倒了。樓上的人都衝到外麵去看車子為什麽響警報,他們一下子都有了不在場證明,而凶手還留在屋裏,成了最可疑的人。還好他腦子轉得快,利用了現場的變化,在警報聲沒停的時候把手裏花盆在花架倒下的位置砸碎,再趁死者的血還沒淌到地上,把屍體和躺椅拖到了花架下,偽造成意外的假相。但還有一點,剛才下手時花盆裏有泥土濺出來,這離花架太遠了,是個破綻。但已經沒時間好好清理,他隻能草草用腳把牆邊的細泥粒抹進地板和牆的縫隙裏,然後抓緊時間跑出屋子,裝作剛發覺地震的樣子。等外麵的人來到休息室的時候,一看就知道發生了意外,所以不會有人懷疑他。之後眾人為了推卸責任又再一次偽造現場,還捏造了一個對大家都有利的花盆碎裂時間。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估計連凶手自己也沒想到吧,不過隻要自己殺人的罪行不被發現,最後變成什麽樣的結果他並不太在意。後來偽造的殺人地點應該也是他提議的,因為沒有比真正的案發地點更像案發地點的地方了,這樣還可以掩蓋掉之前有可能因為疏忽遺留的痕跡。”

“那……後來發現的鞋印……”

“那個嗎?太簡單了,那也是後來合謀後偽裝的。現場的那些人的腳印都對不上是吧,那應該就是死者的了。找雙死者的鞋踩下腳印,然後扔掉就可以了。”

“這麽說凶手的人選已經確定了……”

“當然,再明顯不過了。人們在外麵看車時誰在屋裏?書房裏躺椅的位置變動誰最清楚但沒指出?誰能夠輕易拿到花架上的花盆?隻有一個人,那就是死者的兒子——林立聲。至於作案動機……我隻能猜測了,大概是緣自對父親的怨恨吧,有遺產,分給親生兒子的份卻比外人還少,現在又突然全捐了,知道這消息後更忍無可忍了吧……”

剛把這一段文字過去,我的手機響了,還是剛才我打過去的那個號碼。對方急著要跟我確認一些事情,我給他簡短解釋了一下,然後叮囑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沒過多久,一行字出現在QQ上:“嗯,真沒想到。這樣一來就都清楚了,下麵的交給我吧。再見。”

QQ上沒有再出現任何訊息,很快A的頭像暗了下來,應該是關機了吧。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接起後聽到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我們的話題自然又是剛才的案子。

“我關這小子的電腦前看了一下QQ,你是怎麽確定上麵的‘A探長’就是凶手的?”電話那頭的聲音問。

“一開始隻知道是6個人中的某一位,目的是為了檢查他們的聯合證言有沒有漏洞所以找人試驗。我本來是懷疑趙罡或者錢荔,因為這兩人對遺產的事比較積極,偽造現場可能也是他們提議的,所以我打電話給你提醒這可能是假謀殺。後來你聽了我的話又暫扣他們的時候,那人慌了,但又不確定是因為什麽,就又上線誆我來猜原因。如果是其他人,就算被揭穿也隻是有過錯而已,不用這麽緊張,所以我估計很有可能就是凶手本人。想冒充別人的話先要知道QQ號,再盜取密碼,而有機會看到林承和‘警界名人’用QQ聊天的應該隻有和他關係比較密切的錢荔、李素、林立聲這3人了。錢荔在本案中的表現沒有李素積極,而李素年紀太大,估計對網絡都不太了解,最有可能會盜號的就是林立聲了。他應該之前就盜過號了,大概以偷看聊天記錄窺探他人隱私為樂吧。剛巧又獲得了‘A探長已出差而且無法被聯絡到’的訊息,今天的案件發生後,就乘機假A探長的名號來找‘名偵探背後的人’,看看會不會被人識破計劃。其實就算被識破他也不怕,因為對方會把破綻告訴線上的‘A探長’,而他正好彌補漏洞。”

“原來如此。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哪,嗬嗬。話說回來,我一直沒時間問,你怎麽能聯絡到我的?那個地方應該……”

“這你都猜不到,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就是你剛才那句話:人算不如天算。地震啊!因為地震,部分的橋梁和路段被封閉,我被堵在N市了。本來想去投靠住在這裏老友,沒想到這家夥剛好要出門。身為推理愛好者的他突發奇想要在休假的這段時間裏完成一篇推理小說,為了避開打擾決定外出旅行寫作,但他的上司丟給了他一個策畫案,讓他很苦惱。看到我後他想到了一個辦法:讓我無償在他家住下,直到交通恢複,但條件是我要用他的QQ上線,敷衍一下常來盯他的主管。還有替他檢查所構想的詭計是否有漏洞。我一時糊塗就答應了下來,沒想到啊……唉,一直沒安寧過。”

“喂!你小子敢這麽對我說話,小心我回來整你!”說完我也大笑起來。

笑過以後,電話那頭好有像人催促,大概是為案子的事情。

“那就這樣吧,你忙案子要緊。工作細心點。”我捎上臨別的囑咐。

那一頭愉快地答應著和我告別:“嗯,再見!祝你一路順風,A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