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謀(一)大風起兮雲飛揚1

時值深秋,可澳門的天氣依舊熱得很。

烈日當空,正午時分,陽光直射在臉上,晃得人根本睜不開眼睛。

這座城市是赫赫有名的娛樂之都,鋼鐵與水泥澆築起一座座遮天蔽日的高級酒店,被繁華重重包裹,歌舞升平,紙醉金迷,人們在這裏享受著一擲千金的滋味,同時做著一夜暴富的美夢。

三十九樓,酒店的頂樓天台。這裏平時幾乎沒什麽人會上來,因為這座酒店新開不久,比起其他的老牌酒店來說人氣要差上許多,連樓下的大堂都很少有客人進出,就更別說天台上了。

然而事情總有例外,原本空曠敞闊的天台上,此刻卻有粗魯的罵聲在久久回**著!

“靠!快點說!老子的耐性有限,再不說,就把你從這兒直接扔下去!”

開口叫罵的是個高壯漢子,身上套著件短袖衫,胳膊上肌肉結實,隱約露出臂膀上深青色的刺青。他居高臨下地站著,一雙小眼睛在墨鏡後麵微微眯起,看著麵前兩個手下正聯手將一個中年男人的大半個身子按在天台的邊沿上。

此時中年男人的頭幾乎已經懸空在外,身體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從高處向下看那種萬物渺小的恐懼,讓他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而虛弱,隻是仍舊嘴硬:“我……我不知道什麽密碼!”

刺青漢子上去抬手就抽了他兩個耳光,打得啪啪響,一邊罵道:“還敢嘴硬!敢蒙老子?其他四個人可都已經說了,你識相的,就趕緊說出來,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中年男人被人戳破心思有些發懵,可還是不甘心地抵賴掙紮:“我真的不知道……”

刺青漢子抬腳照著他的小腹又狠狠踹了兩下:“快說!不然弄死你信不信!”

身邊的兩個人也上前去接著一頓拳打腳踢,這回可是用上了十成力道,中年男人被打得幾乎斷了氣,抱著小腹,身體佝僂成一團,像一隻被木棍戳過的毛毛蟲。

他多年來一直養尊處優,哪裏還能吃得了這種苦頭?腦袋裏一陣天旋地轉,渾身上下都在痛,刺眼的陽光照在天台玻璃上,然後反射到他的臉上,刺入眼底,生理性的淚水無意識湧出眼眶,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倒在地上半天不能動彈,滿心恐懼和絕望,隻能喘息著鬆了口:“我……我說……”

原本為了防止有人起了貪念,想要獨占密碼箱裏的東西,所以他們將一個六位的密碼,拆分成六個數字,分別由六個人保管,並約定了將這個秘密世代相傳。

他們原本以為這個秘密會隨著那樣東西一起,被收藏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再也不會被提起。可沒有想到的是,辛辛苦苦藏匿了二十年的秘密,背負的罪孽,終究還是逃不過秘密被揭穿的這一天。

他定了定神,認命般地放棄了一切堅持:“密碼是……咳咳……是,是3……”

刺青漢子與兩個同伴對望了一眼,臉上不約而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轉身拎起放在一旁的一個黑色大提包,朝著同伴揮了一下手,很隨意地吩咐道:“處理一下。”

這種事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做了,辦起來十分得心應手。全程帶著手套,保證不會留下指紋,再避開監控,就算是把一個人直接從天台上扔下去,結合這人之前的一係列遭遇,絕對可以偽造出他自殺身亡的假象。

他們正打算動手,中年男人察覺了事情不對,開始殺豬一般地嚎叫起來,一邊試圖掙紮,但是剛一動彈就被牢牢壓製在地上,完全動不了。

刺青漢子對自己的同伴完全放心,正打算快步離開,忽然聽到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嗬欠聲,接著就是個男人低沉嘶啞的聲音:“喂!大中午的,吵什麽吵呀!不能讓人好好睡個午覺嗎?”

天台上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刺青漢子驚訝而意外地循著聲音看過去,他來到這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四處巡查,確認這裏隻有他們四個人,可這憑空響起來的聲音,說話的顯然不是他們當中的人!

中年男人正驚恐萬分地掙紮,原本以為他要被人從三十九樓上活活扔下去摔死,可是,電光火石間,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伸了過來,粗暴地抓住了他的後衣領,然後他竟然就這麽被拖著掙開了鉗製,下一秒,他就被像扔一隻破口袋一樣,很嫌棄地直接扔在了地上!

他的後背撞在地麵上,大理石堅硬而冰冷,驚魂未定地揚起臉,灼灼的日光底下,赫然立著一個高大挺拔的黑影!

看身高那必定是個男人,隻是這大熱天的,竟然從頭到腳穿了一身黑,最顯眼的自然是那件拉起來擋住了臉的黑色連帽衫,陰影底下,依稀能看到那人還戴著黑色的口罩,擋住大部分五官,隻有雙眼流露出一點銳利又桀驁的光,像剛被悉心打磨過的刀鋒。

男人雙手抄在口袋裏,他顯然是把聲音刻意壓低了一些,很好地掩飾了自己原本的聲線,似乎是不想讓別人輕而易舉地辨別出來,隻不過那話似乎並不是朝著在場這些人說的,更像是自言自語:“還好來得及時!哎喲喂,終於讓我遇上一個活的了!”

刺青漢子被這人憑空打亂了所有計劃,定睛一看,自己的兩個同伴已經被打翻在地,翻著白眼早就暈了過去,而麵前這人,從著裝到舉止都透著說不出的神秘,讓人有些不敢輕易接近,他頓時有些氣急,指著對方有些結巴:“你、你是誰?”

男人根本就沒搭理他,而是從容彎下腰,伸出帶著妥帖黑線手套的右手,捏著中年男人的下巴,逼迫他揚起頭來與自己對望,低聲問:“你,是陳昭嗎?”

被準確地喊出了姓名,陳昭有些意外,他本來就被人威脅,這下似乎情況變本加厲,他心中越發的慌亂起來,激烈地揮手打開男人的手,驚恐地手腳並用地往後爬:“你……你想幹什麽?!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男人有些意外地歪頭,盯著他往外爬了幾步,忽然好像想通了什麽,閃身上前,敏捷地抓住了他的衣領,手一揮把人直接拽住了拖回到自己麵前:“喂!我剛剛才救了你的哎!你怎麽分不清好人壞人啊?難道不知道什麽叫‘滴水之恩,用湖相報’嗎?”

“啊?”

現場畫風突變,陳昭當即一愣,腦子瞬間卡殼,想了半天也沒弄明白這位神秘人到底要表達什麽意思,疑惑地小聲問了一句:“你說的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男人這時忽然沒來由地輕輕“哦”了一聲,側頭抬手按了一下耳朵的位置,隱約能看到黑色連帽衫底下,似乎有藍牙耳機的光芒閃爍,他的聲音有些沮喪,尾音拖得很長:“我又說錯啦?”

看情況,陳昭猜他是在跟人打電話,男人安靜地歪著頭認真傾聽了一會兒,這才收斂神色,假裝帥氣地拍拍他的肩膀:“別當真,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活躍一下氣氛嘛!哈哈哈哈!”

他自己在那裏幹笑了幾聲,搞得陳昭哭笑不得,一肚子的恐懼頓時都散了個無影無蹤,詭異的場合,詭異的男人,連帶著他自己都好像變得詭異起來。明明剛剛還嚇得要命,害怕到腿肚子都轉筋,可現在這恐懼的感覺不知不覺已經散去一大半了。

男人說完揚起下巴,朝著刺青漢子那邊看去,抬手朝他勾了勾食指:“說實話吧,何方、佟國誌、王強、孫英群他們四個人,是不是都是你們殺的?”

刺青漢子心中一驚,立刻知道這人是有備而來。他們之前通過同樣的方式,已經處理掉了四個人,都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竟然有人追到了其中的線索。

他也算是身經百戰的人物了,對方既然能在瞬間就幹掉兩個人,戰力一定不弱,硬拚肯定不靠譜,還容易送上門去給對方逼供,反正他已經拿到了密碼,最好的辦法顯然就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他跑得很快,提著大提包,幾乎是三五步就衝進了天台的出口,陳昭原以為男人會立刻追上去,可是對方卻氣定神閑地站起身來,任憑敞開的黑色外套在風中帥氣地飛舞,單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似乎是看穿了自己的擔心,男人輕鬆的開了口,語調的兒化音有一點詭異的不協調:“沒事兒,他跑不了!”

說著歪著頭勾起食指在耳畔輕輕敲了敲,語調輕快愉悅:“他下去了,格格,到你了!”

陳昭與神秘男人麵對麵站著,卻依舊看不清他確切的模樣,隻是對方身上忽然散發出來淩厲氣場讓他不由自主地膽怯,他於是下意識把身子往後縮了縮。

男人低聲安慰他:“別害怕,我們是來幫你的。”

他的聲音裏仍然帶著不容抗拒的氣勢與威嚴,隻是平和了許多,陳昭的情緒稍稍緩和下來,不知道怎麽的,腦袋裏忽然靈光一閃,想起在某次酒桌上聽到的那個離奇的傳說來。

兩個多月之前,圈內古玩大家葉成儒老先生和他的孫女相繼被人綁架,坊間傳說,這件事情與一批幾十年前下落不明的寶藏有關,原本情況危急,但是沒想到竟然引來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千麵狐狸”出手,順利營救出了被綁架的葉老和葉家千金。

坊間傳言,他有千張麵孔,狡猾如狐,身份神秘,極少有人見過他真實的麵貌。然而,凡是有事關文物國寶的大案,他都會插手介入調查,隻為文物國寶不外流,也不會淪為不法之徒謀取暴利的工具。

陳昭頓時心頭一跳,像是打起了鼓一樣,咚咚地急促跳個不停:“你……你是‘千麵狐狸’?”

男人被識**份也不意外,反倒是有些驕傲,隔著手套做了個打響指的動作,語氣也跟著悠揚起來:“是啊,就是我!嗯,看起來我還是挺有名的嘛!嘿嘿嘿嘿……”

“千麵狐狸”隻是江湖中人給他起的稱號,他的公開身份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持有人,本名李越霆。兩個多月之前,李越霆率領“文物獵人”團隊第一次與QS公司交手,順利救出了被綁架的葉成儒老先生以及他的孫女葉顏,同時也查出了阿波丸號沉船寶藏與兩塊盜門鳳凰玉佩之間的聯係。

雖然寶藏的最終下落讓人唏噓不已,但是至少,他們重重謎團中抽絲剝繭,找出了隱藏多年的真相,同時也懲戒了處心積慮多年,為了得到寶藏不惜殺人作惡的潘俊,從這一點上看,他們並沒有輸。

“啊!”

話筒裏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聽的出來,聲音是個男人的。李越霆心情愉悅地拍了拍陳昭的肩膀,很認真地問:“你,想不想看壞人被揍?”

被他這麽一拍,陳昭覺得渾身的骨頭就像是被打散了再重裝起來,搖搖晃晃地幾乎站不穩,但他知道此時自己完全說了不算,隻能咬牙硬撐著,心有餘悸地跟在了李越霆身後。

天台的樓梯間有點昏暗,因為新建好沒多久,還彌漫著一股嗆鼻子的油漆味。李越霆往下走了半層樓梯,視線一轉就開闊了不少,眼前的景象讓他禁不住啞然失笑:“我說格格,你好像有點用力過猛了啊!”

樓梯拐角的空地上,刺青男人臉著地趴著,狀況非常狼狽淒慘,他的兩隻胳膊被扭在背後,身子扭成一個詭異的角度,一隻白皙纖秀的手掌將他牢牢製住,男人臉上的青筋幾乎爆出來,但是卻始終無法動彈。

陳昭驚訝萬分地往上看去,落入視線的是一段如玉般的手腕,腕間戴著一隻晶瑩通透的透水白玉鐲子,隨著手上的動作一晃一晃,在這樣一個陰暗的場合,不合時宜地閃著異常明亮的光。

那隻手的主人揚起頭來,順勢將一隻穿了繡花布鞋的腳踩在男人的腰間,輕描淡寫之間用力往下沉了沉,頓時聽到“哢嚓”一聲,似乎是骨頭斷裂的聲響,男人又是一聲慘叫,隨之響起的語氣抑揚頓挫,鋒利冷傲,是地道標準的京片子:“喲!您倒是沒用力過猛,可您差點就讓人跑了呢!”

被稱為“格格”的,正是曾經被綁架,後來被李越霆所救的葉家千金葉顏,她在追查“阿波丸號沉船寶藏”一案中加入文物獵人團隊,成為第四名正式成員。

“Sorry,我的錯,我的錯……”,李越霆向來尊重女士,攤開雙手又合十搖了搖,主動承認錯誤,然後湊過去把男人從葉顏手裏接過來,一邊笑吟吟地數落起他來:“你看,我讓你有話好好說,你非要跑,現在好了吧?被人揍了吧?哎你讓我看看,臉痛不痛,沒毀容吧?”

在昏暗的光線下,看到男人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樣子,李越霆笑得越發歡暢:“也好,本來長這樣了就已經夠悲劇了,我們現在就當是做做好事,幫他毀個容再整容吧!”

葉顏被他這不著調的樣子搞得哭笑不得,垂手退到一邊,簡單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

為了隱藏身份,她的臉上也化了很濃的妝,不過還是沒改愛穿古風衣飾的喜好。所以出門時選了一條鋪滿了刺繡花紋的長圍巾擋住了臉,還穿了一雙黑紅相間的係帶繡花布鞋,鞋尖一朵雍容華貴的牡丹花盛放,黑色的布帶纏繞在腳腕上,蜿蜒往上,長裙底下露出一截小腿,顯得皮膚越發白皙動人,賞心悅目。

李越霆對古韻古風鍾愛有加,葉顏的打扮完全合乎他的心意,所以得了空,他又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幾眼,欣賞過美人,這才心滿意足地轉頭去威脅那刺青男人,語氣油滑而輕佻:“我可沒什麽耐性跟你耗著,勸你還是早點說實話吧!早說早完事兒,我還想抽空去賭場逛逛,玩上幾手呢!”

此時的李越霆怎麽看都像個沒什麽正型的小混混,葉顏知道他這是故意的,於是幹脆板起臉,立誌將黑臉唱到底:“我可不會對您客客氣氣的說話辦事兒,你要不就快說,要不然,我還差個練功的木頭樁子,把您綁了杵在那兒我看也差不多!”

她剛剛出手狠辣,再加上一口冷言冷語,倒是把那人嚇得夠嗆。

李越霆這時候笑嗬嗬地繼續出來當和事老,學著葉顏的京味語調,調侃著順手又插一刀:“對了,您恐怕還不知道吧?這位小姐練的可是詠春,專門拆手拆腳扭關節,你要是不信,我先給你示範下怎麽樣?”

說著原本搭在對方肩頭的手迅速地往下一滑,一把扣住男人的手腕,直接往下一扭!

他的五指力道精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隻聽“哢嚓”一聲,男人的手腕一陣劇痛,當即慘叫出聲,話說得飛快:“啊!!!我說!我說!人是我殺的,可我隻是收了錢辦事,隻知道委托人叫‘馬二先生’,其他的我也、我也不清楚啊!”

李越霆挑了挑眉:“哦?馬先生?二先生?這都是什麽鬼?”

說著眉梢一挑,五指再度收緊,葉顏聽到男人的骨節被他捏得咯咯作響,慘叫聲聽得人毛骨悚然,陳昭在李越霆背後縮著脖子發抖,嚇得幾乎要尿了褲子。

男人聲嘶力竭地哀嚎:“真的隻有這些了,真的,我保證,不,我發誓!”

聽他的意思,倒也不像是在說謊話,李越霆隨意地放開他的手,把人扔在地上,又隨意往他的小腹踩上一腳,看他像攤爛泥一樣蜷縮著,於是慢慢搖著頭調侃:“嘖嘖嘖嘖,我就用了三分力而已,您這也差勁了吧!

他悠悠轉過身,抬手指了一下男人倉促間扔在地上的黑色大提包,葉顏心領神會地走過去查看,一邊戴上早就準備好的白色手套。提包裏的東西讓她眼前一亮:“咦?鎏金雙雁銀盒?”

李越霆在鑒定這方麵的造詣雖然不如葉顏專業,但畢竟見多識廣,禁不住好奇地追問:“跟之前幾件金銀器一樣,也是假貨嗎?”

“那叫贗品好嗎?”

葉顏非常嫌棄地瞥了李越霆一眼,這人明明是個行家,但偏偏總是要把自己裝得跟個外行一樣。她單手將東西托在掌心,另一隻手在花紋上慢慢摩挲:“仿製得很真,也難怪他們會上當,如果不是看過之前那幾件,我也很難看出破綻來。不過……”

她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稍稍蹙眉,李越霆聽得出她話中糾結的意思,開口問道:“有哪裏不對嗎?”

葉顏點點頭,李越霆猜得沒錯,這確實是她心中所想。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把這鎏金雙雁銀盒拿在手上,她心中就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沒有任何證據,更多的是出於一個女人敏銳的第六感,這件金銀器,似乎與之前他們看到的那幾件都不太一樣。

隻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門道,葉顏幹脆把鎏金雙雁盒換了個手,眯著眼睛瞟了一下四周,她現在站著的那個地方光線實在是有點暗,於是決定找個亮堂點的地方再仔細看看。她一邊琢磨其中的門道,一邊慢慢往旁邊挪了幾步,單手托著銀盒在掌心,迎著光線認真端詳著。

“唐代的金銀器盛極一時,代表著國家的繁榮昌盛……”,葉顏端詳著銀盒上的鎏金雙雁花紋,栩栩如生,工藝精湛,她一時感觸,忍不住脫口就用了兩個四字詞語,然而下一秒就注意到李越霆望向自己的眼中流露出些許疑惑,她頓時明白過來,以現在李越霆的國語水平,能聽懂“繁榮昌盛”是什麽意思,但是“盛極一時”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難了。

她在心裏斟酌了一下,把接下來的話全都翻譯成了大白話來說:“漢代的時候曾經有一個說法,如果生活中使用金銀做的器物,嗯,也就是生活物件兒,可以長壽。漢武帝非常相信這一點,所以讓人把自己的生活用品都換成了金銀製品,這樣的風俗一直流行到唐代,皇族、貴族們開始用這個進行攀比,那時候來說,用金銀器,是一種上流社會的風氣,就跟現在某些有錢人喜歡用什麽LV,CHANLE之類的,道理是一樣的。”

李越霆全都聽明白了,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幾乎石化了的陳昭,問道:“這東西是你的?也是在那場什麽唐代文物巡回拍賣會上買的嗎?”

陳昭膽戰心驚地點頭答應:“是啊是啊!”

葉顏似乎對時間十分留意,眯起眼眸重複了一次:“在你買了這件鎏金雙雁盒之後,也發現它是個贗品?”

陳昭驚恐萬分,生怕一不小心被這兩個凶神惡煞的人給拆了,連忙點頭承認:“沒錯,買了它之後不久,有個朋友找到我,說有人想高價收購,我當時想著能從中賺一大筆錢,所以就答應了。結果那人找了個專家來驗貨……”

李越霆自然而熟練地把話接下去:“那個專家悄悄對你說,這件銀器是贗品,但是他願意幫你隱瞞,隻要你事後他百分之一的報酬,你雖然答應了,但是不放心,於是又私下托關係找業內人士去鑒定,結果是相同的,確實是贗品。所以你就答應了那個專家的條件,給了他一筆錢,他做了金銀器是正品的檢定報告,對方也答應見麵交易,隻不過地點就定在了這裏,要你一個人來。對嗎?”

陳昭拚命點頭,事情正如李越霆說的那樣,他來了之後才發現這是個陷阱。李越霆與葉顏對望了一眼,他們終於明白了對方的目的,之前的四位富商,以及陳昭和第六個人,他們手中的那一位密碼才是對方真正想要的東西,而唐代金銀器和騙局,都是因此而設,每個人心中都有貪念,隻要有利可圖,就能讓他們自投羅網,取得密碼之後殺人滅口,然後再偽裝成自殺的假象。

大家各有心思,但就在這一晃神的工夫,原本被李越霆踩在腳底下的男人忽然用力掙起來,弓著背狠狠朝著葉顏的方向撞了過去!

葉顏剛剛挪動了幾步,此刻距離往下的樓梯很近,被他突如其來的這麽一撞,身子一歪,腳下打滑,當即就朝著樓下摔了過去!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是葉顏更為重要,李越霆毫不猶豫地跨出兩步,長臂一撈就將人攬腰抱住,溫香軟玉滿懷,他有些小開心,但又不得不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在地上滾了半圈,趁著自己去救人的工夫,直接連滾帶爬地下樓梯跑了!

葉顏這邊都快要摔出去了,那邊雙手還死死把鎏金雙雁銀盒抱在胸前護著,直到被李越霆撈在懷裏,這才緩了過來,長舒一口氣,低頭去看懷裏的東西:“哎呀,幸虧沒摔著……人都跑了,你還不趕緊追?”

李越霆轉頭往下看了一眼,那人已經跑出樓梯間,他此刻這個打扮直接在客房區裏追個人狂奔,估計不招來保安都很難,於是幹脆擺擺手:“算了,不追了!反正他們這種底下辦事的人,知道的也不會多到哪裏去。問出一個馬二先生已經算是不錯了,我想想辦法,找人調查一下這個‘馬二先生’到底是什麽鬼。”

他邊說邊笑眯眯地靠上去,假裝不經意間用下巴蹭了蹭葉顏的肩膀,抬手一指她懷裏的銀盒:“放心吧,這是金銀做的,結實著呢,摔不壞!倒是你,你要是摔了,我可是會心痛的呢!”

他說這話時眉眼彎彎,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似笑非笑,半真半假,怎麽看都是一副不怎麽能信得過的樣子。葉顏原本想吐槽一下他這個“什麽鬼”的句式,冷不防被他的後半句話給搞了個滿臉發熱,幸好頂著個大濃妝,輕易看不太出來臉紅。

她低下頭,像捧著一枚雞蛋一樣捧著盒子小心站穩,這才硬著頭皮開口反駁:“這雖然是贗品,但也挺金貴的,一旦摔掉一個邊半個角什麽的,那多可惜啊!”

李越霆見她目光炯炯,說得義正言辭,不忍心反駁,隻是笑著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是啊是啊,你說的對,摔了太可惜了。這東西挺好看的,拿回去給你裝個耳環戒指什麽的,也挺不錯的。”

隨意又掃了陳昭一眼,問:“你這盒子賣嗎?”

這種能惹來性命危險的東西,陳昭恨不得當場就給扔了,隻是花了錢在上麵又舍不得,這會兒李越霆說想買,趕忙就往外推:“賣!賣!你,哦不,您想要,隨便給錢點就拿去好了!”

李越霆眼珠一轉,雙手抱在胸前跟他談條件:“不如這樣吧,我送你和全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避避風頭,保證你們的安全,換你這個鎏金雙雁銀盒,怎麽樣?”

陳昭熱切點頭,他留在澳門遲早會有危險,如果千麵狐狸能夠保護他們全家的安全,那就再好不過了。

隻有葉顏知道李越霆的用意隻是為了留下這個盒子,因為就算陳昭不答應把鎏金雙雁銀盒給他,他也一樣會保護他們全家安全。他雖然看起來一臉高帥富但不怎麽靠譜的樣子,實際上卻是比誰都熱心而且靠得住的人。

葉顏小心翼翼地把鎏金雙雁銀盒給收了起來,李越霆手腕一翻摸出一張房卡,說到:“走吧,我們先回房間再慢慢說。”

總站在樓梯間裏說話還是挺奇怪的,而且,從第一個富商墜樓案開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了活著的當事人,當然要把事情全盤問清楚才行。

他們之前已經在這間酒店開了一個套房,正好可以讓陳昭暫時躲著。李越霆一邊走一邊打電話,讓人把陳昭的家人保護起來。

陳昭驚魂未定地坐在沙發上,看似態度誠懇地回答著葉顏和李越霆提出的各種問題。他們最關心的,是那個六個人共同保管的密碼,陳昭回憶說,二十年前,他們六個人在西安的古玩市場遇到一位收破爛的老人,發現他手中的一筐“破銅爛鐵”,其實是被泥土包裹的金銀器,於是他們哄騙老人,用一個很低的價格買下了所有的東西,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把其中的幾件變賣,大部分都收藏了起來,六個人共同保管一個密碼,然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把金銀器拿出來變賣一兩件。

李越霆又問了第六個人的信息,那人叫範致國,目前據說已經定居溫哥華,陳昭搖搖頭,說:“兩年多以前,我們就聯絡不上他了。”

葉顏知道這個範致國的行蹤非常重要,於是在一旁默默拿了李越霆的平板電腦就開始查詢,隻是她並不太擅長這些,找了半天仍是毫無頭緒,賭氣地扔了電腦,站到窗前看起了窗外的風景。

李越霆結束了跟陳昭的交談,到窗邊拍了拍葉顏的肩膀,笑道:“看什麽呢?”

葉顏憂心忡忡地回答:“我怕範致國會有危險,假如對方是為了得到這個密碼,那麽,沒理由不去找第六個人。而且……”

李越霆忽然把食指豎起來,按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葉顏立刻會意地看向陳昭的方向,回過頭來時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彼此的眼中很清楚地看到了同樣的結論。

他們曾經攜手共度生死考驗,所以,在某些方麵,總是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很快陳昭的家人就被安頓好,陳昭飛往北京的機票也已經定好,葉顏知道這很可能又是小白老板的手筆,那個身材姣好,性感火辣的女人似乎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很多事情李越霆都會放心交給她來善後。

不過一想起她對李越霆殷勤熱情的態度,葉顏總是覺得心裏酸溜溜的,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她對著鏡子補了個妝,轉頭就看到李越霆從門口進來。

“送走了?”

葉顏問,那麽多人看著,而且對方剛被李越霆震懾過一回,應該沒那麽快再有動作,陳昭暫時會很安全。

李越霆點點頭:“送上車了,直接過關到珠海,那邊有人會去接。”

葉顏收了口紅,輕描淡寫地問:“你也看出來他在說謊了?”

李越霆笑著吹了聲口哨:“很容易看出來的好嗎?”

葉顏瞥他一眼:“那你怎麽當時不揭穿他?”

李越霆歪著頭一臉無辜:“他自己不願意說,難道我還能嚴,嚴刑什麽來著?”

“嚴刑逼供……”,葉顏扶額,這家夥簡直就是成語黑洞嘛!

李越霆笑得跟一朵燦爛盛開的向日葵一樣,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了:“就是嘛!反正我想知道的,我差不多都猜到了,剩下的,就讓他自己藏著吧!反正就算我不挖,總有人會願意幫他們把所有事情都挖出來的!”

葉顏跟著感歎一句:“是啊!那個馬二先生,恐怕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密碼箱裏的東西,絕對不止是金銀器這麽簡單。”

李越霆掰著手指頭盤算:“我覺得啊,他們留個當年肯定是幹了什麽不太好的事兒,才拿到了密碼箱裏的東西。那東西肯定非常值錢,但是又不太好變賣,所以才會想出六個人一人保管一位密碼這種事情來。陳昭肯定很害怕我們知道他們當年幹過的事情,所以才編了個謊話來騙我們。”

葉顏表示讚同:“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範致國吧!”

李越霆隨手拿過被葉顏丟在沙發上的電腦,神色坦然:“你說的有道理,不過,‘當務之急’是什麽意思?”

葉顏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怒吼:“滾!”

李越霆笑嗬嗬地成功把自己窩在沙發裏,身子團成一個球:“嘿,美人,別這麽暴躁嘛!”

葉顏狠狠瞪他一眼,李越霆立刻把脖子縮回去,悻悻道:“先找人,先找人!”

葉顏這才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打開搜索引擎,試圖把範致國這個人找出來,但是翻了半天仍然沒什麽結果,這邊李越霆也皺著眉哢嚓哢嚓打字,半天歎了口氣,小聲嘀咕:“唉,小蘇要是在就好了。”

葉顏在鍵盤上飛快打字的動作一停,指尖僵硬,她暫時並不想提這個名字,可是她也很清楚,李越霆是不可能不提到蘇雲時的。

他們是最好的兄弟,不是親生,但是彼此之間卻有著比血緣更濃烈的情誼。

蘇雲時在文物獵人團隊成立之初就加入了,李越霆曾經告訴過她,他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巴黎,他們一起教訓了兩個歧視中國人的法國佬,從此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李越霆從沒有懷疑過蘇雲時,直到現在為止,他仍然相信蘇雲時不會背叛文物獵人,背叛他們的共同遵循的信仰和原則。

但是,包括陳昭在內的五人,在唐代金銀器巡回拍賣會上買下的金銀器,做工精致逼真,惟妙惟肖,這讓她立刻想起了在先前追查阿波丸號沉船寶藏下落時,蘇雲時仿製的那塊鳳凰玉佩,還有更早之前,那塊成功騙過了蘇富比拍賣行鑒定專家的白玉長宜子孫牌。

那雙修長精致,指節分明的手,有著旁人無可匹敵的魔力。

葉顏因此懷疑蘇雲時與這件案子有關,但是偏巧他又在這個時候失蹤了。

“阿波丸號沉船寶藏案”結案後,李越霆暫時解散了團隊,去北京處理公司生意,而葉顏到香港參加蘇富比拍賣行的入職考試,李越霆的妹妹李樂婷跟著男友金冉開始了環遊世界的甜蜜旅行。

所以李越霆收到富商墜樓案風聲,第一時間並不想打擾妹妹和金冉的二人世界,所以隻給葉顏和蘇雲時發了通知,要他們盡快到香港會合,但是,最後來的卻隻有葉顏一個人。

蘇雲時一貫神出鬼沒,平時不在任務期間找不到人原本是很正常的,不過一旦收到集合信號,他還是會按時趕來。

可是這一次蘇雲時並沒有出現,這加重了葉顏的懷疑,李越霆對此十分擔心,試圖啟動他身上的應急追蹤器查詢位置,結果發現追蹤器也被人為關閉,讓人根本無法確定他此刻的位置。

葉顏一向是個有話就說的爽快人,當即就表示了懷疑,而李越霆堅持相信蘇雲時的為人,言語之間各不相讓,兩人吵了幾句,搞得不歡而散。

不過,鬧過別扭之後才能更理解對方,李越霆知道葉顏其實真心當蘇雲時是朋友,不過骨子裏依然是個正邪分明,容不得半點沙子的俠女,所以才更急於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知道葉顏心中的想法,李越霆知道自己這時候提起蘇雲時有點不太合適,一時失言,於是打哈哈地笑了兩聲圓場:“你就別擔心啦!我已經托了人在找他,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葉顏知道李越霆對蘇雲時的信賴一直都是盲目的,其實,連她都看出了蘇雲時的深藏不露,李越霆那麽精明一個人,怎麽會什麽都沒察覺?

也許,是他自己一直都在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吧?

葉顏眯起眼,上下打量著李越霆,這人什麽都好,就是精得太過分了,偏偏臉上卻總是一副很容易看透的樣子,又善於賣萌裝蠢,一笑就露出整齊的一排大白牙,人畜無害,讓人根本對他警惕不起來。

隻不過此刻他把自己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像個大號的黑色粽子一樣,葉顏越看越鬧心,幹脆直接給了李越霆一個白眼,忍不住抱怨道:“現在又沒有外人了,能不能拜托您,把帽子收一收,別總打扮的跟個中二病一樣,成不?”

“哎哎哎,不成不成”,李越霆興衝衝地嘿嘿一樂,抬手拉下口罩,卻不肯把帽衫上的帽子拉下來,語調驕傲地炫耀:“我這才不是中二病呢!這是流行,你不知道,網上最近可流行這打扮了呢!帥氣、神秘,我是不是看起來特別有高冷霸道總裁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