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置諸險地而後生

也不知道吃的到底算是午餐還算是下午茶,蘇雲時一下車就愣住了,迎麵不遠處就是“澳洲牛奶公司”那鮮亮的大牌子,隻不過多數人都來這裏吃早餐,因為隻有上午才供應遠近馳名的炒蛋,而蘇雲時對此完全沒興趣,他鍾情的隻有牛奶而已。

“我答應要請你的”,李越霆把雙皮奶和蛋白燉鮮牛奶都推到蘇雲時麵前,“雖然你借給我的其實是個假貨。”

葉顏小口咀嚼著火腿通粉,依舊對夏沫沫所說的話念念不忘:“哎蘇雲時,那個夏沫沫到底跟你說了什麽啊?”

蘇雲時一直有心事,走神地用勺子戳著碗裏的雙皮奶,把自己縮在牆角,完全不想表露出半點存在感。

“讓我猜猜哈!”李越霆嘿嘿一笑,店裏的座位很狹小,他於是單手拖著下巴,很沒形象地趴在桌上,語氣懶洋洋地:“夏沫沫向你表白了?說她喜歡你?”

蘇雲時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滾,沒那種事。”

李越霆摸著鼻子,不太相信地“哦”了一聲:“那麽,她一定是把藏寶的地點告訴你了?”

他就這麽毫無遮掩的說了出來,葉顏當即被嚇了一跳,叉子撞在了盤子上咣當一聲響,她差險些一鬆手,把叉子掉到地上去。

蘇雲時難以置信地看著李越霆:“你……”

李越霆笑著朝他擠擠眼睛,手指勾起來,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

蘇雲時似乎是調整了好久情緒,才從震驚中解脫出來,語氣回複平靜:“你怎麽猜到的?”

李越霆得意而驕傲地搖搖手:“這種事情,隨便猜猜就能想到好吧?”

葉顏抓緊了她的叉子,壓低聲音小心謹慎的問蘇雲時:“老李說的,是真的嗎?”

蘇雲時點了點頭,麵前的一碗雙皮奶已經被他戳成了碎渣,他把唇抿得很緊,看起來其實不太想說話。

李越霆勾起嘴角,很不以為然地:“當然了,我猜的還能有錯嗎?”

蘇雲時“嗯”了一聲,低聲說道:“新加坡,龍華院。”

葉顏立刻精神起來:“這麽說,我們得趕緊去新加坡啊!”

“確實,不過,是你們,我……”,李越霆不好意思地摸著頭:“我差點忘記了跟你們說了,之前總辦秘書給我打電話,說有個董事局會議需要我出席。我明天一早要飛北京。我看,明天你們先過去,我開完會了,立刻就過去跟你們會合。”

“不是吧?你現在要回北京?”

葉顏對此有點不能接受,李越霆是團隊的首腦人物,這麽關鍵的時刻,他怎麽能不在呢?

但是蘇雲時這時候已經點了點頭,顯然是沒什麽異議:“我會通知婷婷,讓她到北京跟你會合。”

李越霆似乎是看出了葉顏心裏所擔憂的,於是對著她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放心,有小蘇在,不會有問題的。”

蘇雲時這時候開口提議道:“一會兒我想去買些東西,補充一下設備的配件損耗,另外,尋找寶藏,可能會用到一些特別的工具,這次都沒有帶來,需要新配一套。”

李越霆點點頭,重新拿起自己的叉子叉起三明治:“吃完我跟你一起去買吧!”

葉顏的眉頭緊了一下,顯然是對此不太感興趣的樣子,但沒有出聲反對。李越霆抬起胳膊,用手肘輕輕抵著她蹭了蹭:“有我們倆去買就足夠了,格格,你先回酒店吧,或者在附近逛逛精品店也行。”

“好啊”,葉顏立刻痛快地答應下來,“正好我的粉餅忘記帶來了,一直沒空去買。”

達成共識,於是三人分開各自行動。

蘇雲時和李越霆先去電子產品市場給他們的器材尋找配件,當然這種東西在一般的店鋪是買不到的,隻有固定的發貨渠道才會供應,蘇雲時對此駕輕就熟,很快就買齊了所有的配件。至於工具,那就更難買了,店鋪都藏在極為隱蔽的巷子裏,幸好有蘇雲時帶路,否則李越霆覺得自己一定會找不到回酒店的路。

蘇雲時把一疊嶄新的港幣按在櫃台上,看著李越霆把最後一樣東西裝進背包裏,這才鬆了一口氣,正事終於辦完了,也該到說實話的時候了。

既然做了決定,蘇雲時也沒空拖拖拉拉,直接轉身拍了拍李越霆的肩膀,正式通知他:“找個地方坐坐吧,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李越霆把背包往肩膀上一掄,胳膊一伸就搭在了蘇雲時的肩膀上,完全沒正形的笑道:“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蘇雲時渾身一陣僵硬:“你知道?你知道了什麽?”

李越霆拉著他往外走,邊走邊往他身邊靠了靠,用他那四六不著的語氣答道:“你不想說的,大部分我都知道。但是我覺得我們是好兄弟,所以你不想讓我知道的,就算我知道了,我還是應該假裝不知道的。”

蘇雲時原本心中情緒十分不好,神色凝重,然而聽了李越霆這一番跟繞口令差不多的回答,之前的擔憂幾乎是一掃而空,隻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就像是一口血差點卡在喉嚨裏,吐都吐不出來:“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這就好像是你做好了全部準備要跟人決鬥,結果對方一照麵就笑嗬嗬地對你說:咱們去看本山大叔的二人轉怎麽樣?

李越霆見蘇雲時臉色有所緩和,如實作答:“一開始隻是有點懷疑,就在三年前,你做出那個一模一樣的白玉子孫牌的時候,我見過你用的工具,總覺得有些眼熟,但是一直沒想起來,直到前幾天,聽你跟葉顏說起八門的事情,我忽然想起來,之前曾經在你那裏看過一本民國的雜記,講過一些八門的事情,雖然話我看不太懂,但是意思還是明白的。那時候,我大概猜到你是誰了。”

雖說千麵狐狸並不如某些人見多識廣,然而,在某些事情上,他的反應卻格外靈敏。也許在外人看來,隻是一件無關輕重的事情,可在他眼中,就能發現千絲萬縷的聯係。

蘇雲時的停下腳步,轉頭看去:“那你為什麽不問我?”

李越霆拍拍他的肩膀,笑容爽朗,不帶一點雜質:“又不是什麽大事,這年頭,誰沒有點自己的秘密啊?你都不想說,我幹嘛要問?還嫌被你坑的不夠,主動找死嗎?”

蘇雲時不得不承認,李越霆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轉念他立刻又想起一件事:“那你用摩斯密碼告訴我,讓我說寶藏在龍華院,又是什麽意思?”

李越霆得意洋洋地揚起嘴角:“我要釣魚,釣一條很大很大的魚,所以,我需要一個能引來這條魚主動上鉤的魚餌。”

蘇雲時神色立刻凝重起來:“你故意讓我在格格麵前說出寶藏的下落,她雖然不會把消息外泄,但是,卻很有可能讓一個人知道……”

葉顏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信任的、她的親人:葉成儒老先生。

李越霆饒有興趣地看著蘇雲時猜度他的計劃,他們合作許久,對於彼此的思路已經十分了解:“你應該知道,葉老是值得信任的,他會為我們保守秘密。”

蘇雲時眼睛一亮,腦海中幾乎已經可以勾勒出李越霆這個行動計劃的大致輪廓:“葉老雖然可信,但是凡事總有例外,你是想要借葉老的口,讓他把地點告訴那個人?”

他看著李越霆,唇動了動,無聲地勾勒出那個人的名字。

李越霆當場得意地大笑起來:“沒錯,就是他!”

“所以,你去北京根本不是為了參加什麽董事局會議?”

牽一發而動全身,蘇雲時知道李越霆隻會在合適的時候做合適的事情,他的計劃向來環環相扣,根本不可能出現臨陣對決之前去處理公司事務這種事。

李越霆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眉心緩緩皺緊,認真地點了點頭:“為表誠意,我需要的魚餌,我必須親自去找。”

蘇雲時揮起胳膊,重重拍了拍李越霆的手臂:“既然釣魚,隻有魚餌怎麽能夠,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給你一支最好的魚竿,保管你事半功倍!”

李越霆神情有些疑惑地摸著自己的頭:“事半功倍?那個成語不是‘事倍功半’嗎?難道不一樣?”

蘇雲時一肚子的熱血沸騰當場煙消雲散,看到他認真而又滿臉疑惑的表情,真想一巴掌抽死他。

第二天一早,蘇雲時就跟葉顏動身前往新加坡。一路上他根據李越霆的計劃,再三向葉顏做出暗示,讓她將找到寶藏地點的好消息轉告給葉成儒老先生知道,葉顏本來就有這個想法,見同伴都不反對,於是也就真的實話實說了。電話另外一端,葉老先生聽到這個消息幾乎喜極而泣,又不忘叮囑孫女千萬要保護好寶藏,絕對不能落入壞人手中之類的雲雲,葉顏咬著唇認真點頭,蘇雲時在旁邊看的有些心虛,隻能把頭轉過去,裝作自己根本不存在。

飛機落地之後,蘇雲時在機場外攔了一輛出租車,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報出一個地址,葉顏原以為那是他們要住的酒店,但是沒曾想,到了地方一看,竟然是一棟靠海的公寓。蘇雲時從背包裏翻出一串鑰匙,輕車熟路地打開大門,抬手做出歡迎的姿勢:“請進……”

葉顏腳步一頓:“這不會又是你們的房產吧?”

既然他們在旅順有別墅,在北京有高檔住宅,那麽,在新加坡也有公寓這種事,看起來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蘇雲時淡淡笑了笑否認:“不算是……事實上,這裏是我家。”

這確實是他的產業,在加入文物獵人之前,他曾經以一個旅遊雜誌攝影記者的身份,在這裏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三年前,因為接受了李越霆的邀請,參與白玉子孫牌一案,他才決定離開新加坡,不過,在沒有行動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他還是會選擇回到這裏待著。

葉顏對此當然好奇心爆棚,對於李越霆兄妹的過去,至少她還知道“李航之”三個字,然而對於蘇雲時的過去,她可真是一無所知了。

這間公寓共有兩層,靠近海邊,陽台正對著大海,視野極佳,對於一個自小在內陸城市長大,極少有機會看海的人來說,那樣的**完全無法抵擋。葉顏剛站上去就完全興奮起來,差點就要對著大海大吼大叫了。

“我剛住進來的時候,跟你一樣興奮”,蘇雲時把平板電腦擱在陽台的桌子上,及時地端起一杯清茶遞過去,葉顏接過抿了一口,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這裏是你家,你是新加坡人?”

蘇雲時搖搖頭:“不,我出生在加拿大。”

葉顏心中暗想,怪不得蘇雲時的英文那麽流利,聽起來就像是母語一樣,原來他是加拿大華裔。隻不過,他的國學水平如此出色,可不像是在國外學的。

她於是喃喃道:“你倒是不太像個ABC。”

蘇雲時笑道:“是不像,因為我八歲就回國了。我師傅曾經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人不可以忘本,無論出生在哪裏,都不能忘記自己的血脈,無論是什麽國籍都好,都要記得,自己是中國人。走得再遠,總有一天,都是要回家的。”

“你師傅說的很對”,蘇雲時的話顯然觸動了葉顏深藏心中的情緒,她毫不掩飾地打開了話匣子:“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國外生活,雖然爺爺一直告訴我,要熱愛自己的祖國,可是,祖國到底是什麽樣的,我為什麽要愛她,意義何在,其實我並不明白。我記得那一年,我父母親的祭日,爺爺帶我回國祭拜他們。他把我帶到天安門廣場看升旗儀式,站在那裏,聽到國歌奏響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我明白了。祖國是我們的依靠,更是我們的信仰。就像爺爺所說的,所有為信仰而做出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蘇雲時看著迎著海風侃侃而談的年輕女子,心底漸漸浮起一絲柔軟的波動,她肩負著葉家的責任,守護著先輩用生命和鮮血捍衛的信仰。可是,她才剛過二十五歲,這些對於她來說,是不是太沉重了?

他於是開口問她:“格格,你害怕嗎?”

害怕無法預知的未來,害怕手段狠辣的敵人,害怕背負責任,更害怕失敗。

葉顏的嘴角揚起一縷明媚的微笑,海風把她的長發吹散開,在陽光底下,絲絲縷縷飄動,更顯的柔軟和煦,她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怕。”

“師傅曾經告訴我,隻要你不害怕,不後退,就沒什麽能難得倒你”,蘇雲時把平板電腦拿過來,遞到葉顏麵前:“在行動開始之前,我想有件事情還是需要告訴你。這是我在潘俊的電腦裏發現的,假如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就是當年製造你父母交通意外的凶手。”

葉顏扔開她手中的茶杯,雙手接過電腦捧在手裏,飛快地翻看著那些資料,其中有明顯是跟蹤時偷拍下來的照片,手寫翻拍的行程安排,當年意外發生時父親開的那輛車的車號車牌照片,以及最後的事故認定檔案等等。

“潘俊曾經是個文物研究員,他有很明確的整理和收藏資料的習慣,在他的電腦裏,這些檔案資料都經過嚴格的分類整理,不但有關於你父母交通意外的文件夾,還有關於香港葉家遭遇火災的相關記錄、對你爺爺的跟蹤監視、陳希的生平資料,以及當年周峰、方易、張國強等人的身份資料等等。”

其實一開始隻是習慣性地隨手在潘俊的電腦裏安裝了木馬,沒想到竟然能得到這麽多的意外收獲,蘇雲時心裏還是有些得意的。

葉顏捧著平板電腦的手開始不住地顫抖起來,當年父母發生意外的時候,她的年紀還很小,又因為沒有在事發現場,所以,對於那次事故,其實並沒有特別深刻的記憶,唯一記得的,也就是爺爺通信難過時落下的眼淚,還有他彎下腰來,語氣悲痛卻又竭力冷靜對自己說的那句“小顏,別怕,以後爺爺會好好照顧你的。”

事隔多年,這是她第一次直麵當年那些慘烈的真相。記憶中,母親的笑臉與父親年輕堅毅的模樣早已經被她淡忘在記憶深處,可是,此刻記憶卻不由自主地伴隨著那一張張翻過的照片,一頁頁資料,自腦海中一一浮現出來。

葉顏捧著電腦慢慢彎下腰,蹲在地上,努力地把自己蜷縮起來,把臉深深埋進雙膝之間,隨著雙手顫抖的節奏,緩緩地,止不住地抽泣起來。

蘇雲時也跟著彎下腰,看著她縮在地上身體不停**的模樣,心底也仿佛被刀子劃過一樣疼痛無比,他小心地伸出手,搭在葉顏的肩膀上,感覺到無法抑製的悲傷蔓延,他堅定地將她拉向自己,葉顏順勢就毫無反抗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鬆開手任憑平板電腦跌落在地,毫不掩飾地放聲大哭起來。

蘇雲時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默默地一下下輕輕撫拍著葉顏的後背。就算是表麵看起來堅硬如鐵的人,其實都有一顆柔軟善良的心髒,誰都不會例外。這個時候,無聲地鼓勵和安慰,比什麽都珍貴。

“謝謝你……”,葉顏哭了一會兒,終於出聲,她將雙手搭在蘇雲時的腰上,一邊啜泣一邊小聲對他說:“謝謝你,沒有瞞著我。”

依照她的脾氣,她可以接受任何慘烈的真相,卻害怕被隱瞞,更討厭所謂善意的欺騙。

“一開始,我本來是提議要先瞞著你的,但是老李他說,這對你不公平”,蘇雲時把葉顏從自己肩膀上拉開一點兒,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給她:“他說,你是我們的夥伴,我們應該相信,你有足夠的能力去麵對任何事情。包括真相,還有死亡。”

葉顏慢慢擦拭著眼淚,因為哭得太厲害了,所以忍不住還一抽一抽地根本停不下來。不過她此刻的語氣已經冷靜很多了:“幸好你們沒有瞞著我,否則,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蘇雲時有些尷尬地笑笑,確實還是李越霆比較了解葉顏,他率先站起身來,然後朝著葉顏伸出手:“我向你道歉,請你吃飯,可以嗎?”

“也不是不可以……”,葉顏爽朗地把手送進蘇雲時的掌心,然後順著他的力道,一躍站了起來,朝著他豎起一根手指:“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蘇雲時被她別有深意地目光盯得有些後背發涼,心裏頓時冒出不好的預感。

葉顏鬆開他的手,紅著眼睛,嘴角抿起一點點狡猾的笑容:“告訴我,李越霆他突然回北京去,到底要幹什麽。”

“就知道瞞不了你多久”,蘇雲時聽到這個反倒釋然了,看起來似乎並不覺得意外,彎腰把電腦撿起來,輕輕拍了拍上麵看不見的灰,然後答道:“走吧,我們先去吃飯,邊吃邊說吧!”

李越霆的計劃本來就沒有打算瞞著葉顏,當時在香港因為時機未到,所以才不願意對她開口說明白。在他返回北京之前,已經跟蘇雲時做了詳細的安排。

蘇雲時把買來的叉燒飯擺上桌,遞給葉顏一雙筷子,邊吃飯邊把李越霆的打算對她說了。

“隻有三天,真的來得及準備嗎?”

葉顏咬著筷子表示懷疑,以她的經驗,要做到李越霆所設想的那樣,應該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籌備。

蘇雲時小口抿著杯子裏的牛奶,嘴唇上粘了一圈奶沫,看起來有些喜感:“不需要全部做到,我的想法是,神似就可以了。那樣的話,三天完全足夠了。”

葉顏還想說什麽,忽然看到蘇雲時端著杯子,手修長的手指在視線裏一閃而過,想到第一次跟蘇雲時握手時,他指節上與眾不同的薄繭,就是這樣一雙手,能夠將白玉子孫牌還有鳳凰尾羽玉佩都仿造的足夠以假亂真,他說三天,那麽,或許三天真的可以做到。

她於是也就不再問,隻是默默低下頭,嚼著味道很不錯的叉燒。

三天的時間幾乎是一晃而過,蘇雲時和葉顏一起,在龍華院裏做了很多準備。讓葉顏覺得意外的是,龍華院裏人聲鼎沸,每天客流不斷,但蘇雲時卻能領著她順著偏僻而幽靜的小路,找到原本就暗藏在其中的諸多機關。

他們的籌備進展格外順利,果然按照蘇雲時所說的,三天完工。

第四天清晨時分,李越霆就到了,他看起來神色疲憊,胡子也沒有刮,葉顏下樓吃早餐時,就看到他正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猛灌咖啡。

“咦?婷婷呢?”

葉顏想著李越霆應該是跟李樂婷一起來的,但是很詫異沒有第一時間就聽到她清脆悅耳的聲音,抬頭四處張望尋找,卻不見她那招牌的粉紅色帽子。

李越霆喝掉一杯咖啡,沒好氣地紙杯捏扁了扔進垃圾桶裏,重新站起來用力舒展了一下四肢,心事重重地答道:“她啊,跟金冉在一起。”

“那金冉呢?”

葉顏根本沒有見過這個人,唯一的一點印象也不過隻是聽說而已。隻記得李越霆讓李樂婷去找金冉,基本上在香港的那幾天,也是李越霆在與妹妹定時聯係,偶爾蘇雲時也會微信問兩句,她倒是從來沒有問過什麽。

提到這個人的時候,李越霆顯得有些暴躁,他用力扯了一把身上被揉皺了的襯衫,試圖把它們弄平,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他跟潘俊在一起。”

“啊?潘俊?”

葉顏當即被嚇了一跳,他們的計劃裏並沒有這一出啊?李越霆向來把自家妹妹當作寶貝,盡管平時連家裏養的貓的地位都比他高,但還是對李樂婷言聽計從,從不發脾氣。現在這個狀況,估計此刻李越霆心裏一定正想著要怎麽把金冉給活活拆了。

“金冉把寶藏在龍華院的消息告訴了潘俊。我上飛機之前跟潘俊通了電話,他的條件是要我帶他們去找寶藏,寶藏到手了,他們才會把婷婷放回來……”

李越霆提到這件事就滿心憂慮,特別想把金冉拉出來五馬分屍。

蘇雲時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吧,讓我去,我保證能把婷婷安全無恙地帶回來。”

說著十分鄭重認真地朝他點了點頭,李越霆知道蘇雲時的保證向來靠譜,但是,想到他的身體狀況,就忍不住還是有些擔心。

葉顏其實也有同樣的擔心,不太放心蘇雲時一個人行動,想了想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她跟著一起去,隻不過要李越霆一個人孤軍奮戰了。

顧此失彼,總會有點糾結,葉顏抬眼看向李越霆,眼神裏已經清楚地寫明白了她此刻內心的想法,果然李越霆立刻就朝她擠擠眼睛,下巴一收,轉頭反手扣在蘇雲時的肩膀上,語氣十分堅定:“讓格格跟你一起去。”

有了葉顏照應,他就沒那麽擔心了。

“可是你自己……”,蘇雲時此刻卻在擔心另外一回事,他原本是打算讓葉顏去策應李越霆的行動的,但是如果葉顏跟自己一路,那麽李越霆就變成孤軍奮戰了,他所麵臨的危險要比他們更大。

李越霆驕傲地笑著打斷他的話:“小意思啦,搞的定!”

說話的工夫,他的腦海裏已經開始飛快地重新分析行動計劃,先前的計劃當中並沒有營救李樂婷這一部分,調走蘇雲時和葉顏之後,最重要的是想好要如何填補人手上的空缺。

李越霆最擅長的就是不按照常理出牌,就如同他當初能用贗品換掉真品,再放出消息,逼著對方不得不急切轉手,順理成章地打著愛國企業家的幌子,將白玉子孫牌買回來,再捐贈給國家一樣。這一次,他就是要逼著潘俊出手,再借著機會,好好地修理修理這個人。

“那麽,你一定要自己小心”,蘇雲時伸出一隻手,舉在半空裏,隻等著對方伸出手來與他呼應,李越霆立刻就抬手迎上去,葉顏也加入進來,三個人兩相擊掌,為即將開始的行動,給自己,也給隊友鼓勁。

隻要確保李樂婷安全,他們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對潘俊展開反擊了。

“可是,我們要怎麽找到婷婷呢?”

這顯然是葉顏最關心的問題,畢竟李樂婷被潘俊作為威脅李越霆的籌碼而扣留,潘俊是不會輕易透露李樂婷下落的。但是蘇雲時看起來對於這件事一點兒也不擔心,他拍了拍自己那因為裝了很多稀奇古怪儀器而被撐得滿滿當當的背包,胸有成竹地答道:“放心,隻要有它們在,我就能把婷婷找出來。”

見葉顏還不相信,蘇雲時於是把電腦拿出來,接上設備,很快調試完畢,然後指著上麵那個閃爍的紅色光點對她說:“你看,婷婷現在就在這個位置。”

葉顏詫異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光點,在一片湛藍當中有規律地閃爍著,她詫異地舉一反三:“原來婷婷身上還有追蹤器?難道……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這樣的追蹤器?”

蘇雲時點點頭,確實,文物獵人的每位成員身上都帶著一個定位追蹤器,在同伴遇到危險時,其他人會通過專用的追蹤設備開啟,保證能在第一時間鎖定同伴的位置。

李越霆在看到那個光點的時候才略微安心了一點兒,他伸了個懶腰,對蘇雲時和葉顏道:“那就交給你們了。我先去準備一下,然後就去龍華院。”

蘇雲時“嗯”了一聲,葉顏叮囑了一句“自己小心”,兩人就重新投入到尋找李樂婷的工作當中去了,李越霆獨自一人上樓,開始為他接下來的行動做準備。

葉顏把蘇雲時發給她的地圖上標記好經緯度,再根據坐標進行核對,兩人最終劃定一片海域範圍,彼此目光交匯,不約而同地露出興奮的笑容。

李樂婷的位置一直在移動當中,而且從衛星地圖上來看,那很可能是一片海域。蘇雲時確認了這個想法,立刻把設備重新裝進包裏,對葉顏道:“應該是在海上,聖約翰島附近海域,走吧,我們去把婷婷接回來!”

既然是在海上,那麽,自然不可能開車,蘇雲時付錢租了一艘快艇,葉顏一開始以為他還要雇傭一個人來開船,沒有想到他站在舵前隻看了看,便十分熟練地按下幾個按鈕,對葉顏道:“坐穩了,把救生衣穿上,假如你暈船的話,我包裏有話梅,你可以含兩顆在嘴裏。”

葉顏以前也坐過快艇,和坐車不同,她很喜歡這種高速激烈的遊戲,所以完全沒有暈船的跡象,而是興致勃勃地一手扶著把手,一手張開,身子後仰,任憑海風吹動她的長發,在空中散亂飛舞著,半揚著頭時露出優美動人的脖頸弧線,隱約露出半截紅玉的瑩潤色澤。

蘇雲時一手穩穩拖著電腦跟導航核對路線,一邊隨時關注著李樂婷的位置,側目見葉顏竟然一臉享受的模樣,禁不住笑道:“看來以後你可以跟婷婷一起去坐海盜船和升降機了,她總抱怨我和老李不陪她一起玩……”

葉顏聽了立刻露出興致勃勃地表情:“好啊好啊!”

這兩樣可都是她的心頭好,而且正巧她也遇到了跟李樂婷一樣的問題,平時沒人敢陪她去玩。這下可好了,終於找到人做伴兒了。

“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再去坐那個嚇死人的升降機了!”

李越霆跟著湊熱鬧加入話題,葉顏聽到他說話的背景似乎很吵,於是好奇地問道:“你已經出門了啊?”

“快到唐人街了,你們呢?”,李越霆並沒有開車,而是在街上步行,他背著雙肩包,帽子反扣在頭上,用一副超大號的墨鏡擋住了大半個臉,一隻手裏還握著手機,不時就舉起來按下快門拍照,臉上還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表情,這讓他看起來跟普通遊客沒什麽兩樣。

蘇雲時看了一下地圖,答道:“應該再有半個小時就進入聖約翰島周邊海域了,地方很大,找人可能會有點困難。”

李越霆看似悠閑地停下來給街邊的小吃拍照,一邊叮囑道:“電池隻夠用六個小時,所以還是盡快吧!”

葉顏聽到這一句,有些疑惑地問道:“追蹤器的電池隻能用六個小時?”

蘇雲時點點頭,抬手朝著她脖頸的方向輕鬆地一指:“追蹤器就嵌在玉墜裏頭,隻有十分危險,或者任務必須的時候才會啟動,這個追蹤器的信號穿透力很好,信號源穩定,而且追蹤範圍很廣,也正因為如此,耗電量很大,電池一次最多隻能用六個小時。”

葉顏低頭看了一下表,從蘇雲時啟動應急追蹤器,已經過去了超過兩個小時了,她立刻仔細對好了時間,設下鬧鍾,每隔一個小時提醒一次。

海風呼嘯著吹過耳畔,下一秒似乎就變成了銳利的刀片,一下下刮著她的臉,海上的風本來就很大,再加上此刻天空漸漸開始陰沉了下來,讓她覺得有些冷,忍不住雙手抱緊了肩膀。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蘇雲時站在船頭,身姿筆直挺拔,仿佛暴風雨來臨前夕,仍然驕傲在海麵振翅翱翔的海鷗。

他目光凝望前方,語氣溫柔,帶著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放心吧,六個小時,足夠了。”

“我等你們的好消息”,李越霆穿過擁擠的人流,終於站在富麗堂皇的龍華院門口。梵音輕聲吟誦,仿佛有股淡淡的光華環繞在金碧輝煌的紅漆琉璃瓦之間,淡淡流轉,頗有盛唐繁華之風,他站定抬頭,目光沉穩,“我到了。”

聲音刻意收斂,讓嗓音聽起來低沉中帶著幾分沙啞,李越霆把帽子扭轉過來拉低,擋住大半張臉,拿下墨鏡,朝著那供奉了寶音佛像金身的寺院邁步走了進去。

他進門之後沒有在大殿停留,而是直接乘電梯上到頂層,迎麵是盛放著各色胡姬花的空中花園,這會兒恰好有一個小型的旅遊團在這裏參觀,有人在那裏討論觀賞名貴的花種,或者用手機拍照,吵吵嚷嚷的。

李越霆四下張望了一圈,見不遠處的石凳底下有一枚帶有橙色花紋的徽章,不知道是誰掉在那裏的。而兩個同樣戴著徽章的老人正一邊說話一邊自他身邊經過,聽起來用的是日語,看起來,徽章應該是這個旅行團的統一身份標誌。

他停下腳步四處看了一下,這才快步走過去,一邊戴上手套,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彎腰撿起徽章握在掌心,然後將一個手機順手扔進石凳旁邊的草叢裏。

做完這一切,他快步跟了上去,一邊不動聲色地戴上徽章,匯入到旅行團的隊伍當中,跟著導遊慢悠悠地繼續往前走,一邊用手機飛快地寫了一封郵件發送出去。

這期間,李越霆跟著旅行團走到了博物館,行程越發緩慢下來,他不緊不慢地吊在隊尾,此刻大家都在津津有味聽著導遊講解各種展品,誰也沒有留意團隊裏多了一個人。

看了三四件展品之後,李越霆口袋裏的手機終於急促震動了起來,號碼顯示,正是他留在樓頂花園的那一部,他坦然地接起來,一開口就是流利的英語問候,對方似乎是沒反應過來,遲疑了一下,開口同樣用了英文問話,大概的意思是:“你就是千麵狐狸?”

李越霆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道:“你就是潘俊?”

兩個人的聲音同樣都經過刻意的掩飾和處理,聽起來越發神秘莫測。

潘俊從容地承認道:“沒錯,我就是。”

李越霆當即把眉毛一挑,語氣驟然急切起來:“我妹妹人呢?”

聽到對方有些著急了,潘俊似乎很得意,慢慢拖長了語調答道:“請放心,婷婷小姐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隻要我拿到我想要的東西,我就會放了她。”

李越霆刻意提高了語調,讓自己聽起來似乎有些沉不住氣:“我要跟她通話,否則,我是絕對不會相信你的!我現在就要看到她!”

潘俊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可以。”

很快他發過來一個視頻通話請求,李越霆毫不猶豫地接通,畫麵上果然是李樂婷,還戴著她那頂招牌的粉紅色帽子,靠在沙發上,看起來病懨懨的,精神不太好,畫麵背景看起來是個遊艇的船艙,鏡頭晃晃悠悠,一看就是在船上。

“婷婷,你現在怎麽樣?他們有沒有欺負你?有沒有暈船?”

李越霆立刻問道,語氣關切而緊張。

李樂婷癟了癟嘴,聲音聽起來有些弱:“感覺不太好,有點暈船啊!”

李越霆一聽連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要不要緊?有沒有吃暈船藥?”

李樂婷輕輕地哀歎了一聲,那樣子越發像個嬌弱的病美人:“哪有暈船藥……”

說著一手按在心髒的位置,皺緊了眉,把頭靠在沙發上:“連暈船時要吃的話梅都沒有!”

畫麵這時候突然中斷了,李越霆看到一片黑暗,於是十分暴躁地朝著電話那一端吼起來,但聽得出顧忌到身邊有人,他還記得努力壓抑了情緒,不過忍得很辛苦:“喂!你聽到了沒有!我妹妹心髒一直不太好,她現在暈船了,你們竟然沒有準備暈船藥!知不知道暈船嚴重了也是會死人的!”

他這會直接用順溜的英文一頓吼,潘俊聽了個措手不及。寶藏還沒到手,人質確實不能出問題,於是潘俊立刻轉頭朝著一個手下吩咐道:“通知他們,讓他們弄點暈船藥來。那丫頭現在可不能出任何狀況!”

說完這些,這才又對李越霆說道:“請放心,我已經讓他們好好照顧婷婷小姐了,隻要你肯配合我們,相信你們很快就可以團聚了。”

李越霆沒好氣地撇撇嘴,暗暗腹誹,潘俊這人雖然長得一臉斯文書卷氣,但實際上心卻黑得很。這人說出來的話,他連半個字都不信。他甚至可以確定,假如潘俊拿到了寶藏,肯定第一時間把所有知情人全部殺了滅口。

不過,他嘴上還是應付著繼續往下演:“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我一定讓你半毛錢都拿不到!”

潘俊彬彬有禮地笑道:“這一點你不必擔心,你隻要帶我們找到寶藏就可以了。”

李越霆冷哼了一聲,轉到一個玻璃展櫃的旁邊,壓低了聲音答道:“從你們拿到手機的位置,向前走到第一個出口左轉,走到頭,有一麵白色的牆,麵對它,從左下角往上數第三塊磚,用力按下去。”

一口氣說完,他眼珠一轉,露出狡猾的神色:“對了,提醒你,那個入口的門很窄的,你帶進去的人,一定要可靠,否則說不準,他會在關鍵時刻,從你背後狠狠捅你一刀呢!”

潘俊以為千麵狐狸會出現,親自帶著他們去尋找寶藏,但是沒想到一通電話打下來,對方竟然連個麵兒都不肯露。不過他確信對方人一定也在這裏,於是放下電話,朝著身邊的幾個手下揮了揮手,將他們喊到身邊,低聲吩咐了幾句。眾人聽了之後,便立刻四散開,到處尋找起千麵狐狸的蹤跡來。

這邊李越霆跟著旅行團在博物館裏逛了半天,聽各種珍寶展品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眼看著這一層馬上就要參觀完了,無意間一抬頭,迎麵就看到兩個人結伴走來,神情嚴肅,目光在人群中飄忽不定,顯然不是觀光,而是在找人。

一想就是潘俊讓人出來找自己,李越霆撇撇嘴,他當然不會那麽容易就讓自己被人找到,於是,立刻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副黑框眼鏡,低頭戴上,然後又在口袋裏摸索了兩下,手裏捏著一副牙套,直接按到嘴上揉了揉,再放下手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長著齙牙的年輕人。

李越霆確信這樣絕對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於是挺胸抬頭,一臉若無其事地朝著那兩人走去。其實誰也沒有見過千麵狐狸的模樣,潘俊下令讓手下去找人,也隻是從李樂婷的年紀和長相做出了推斷,認為千麵狐狸他應該是個三十歲左右,長相還不錯的男人。

其實潘俊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可是,這個範圍還是太過寬泛。靠著這點線索,再加上猜測,就憑空在遊客當中尋找可疑人物,其實也跟大海撈針沒什麽分別了。

李越霆抱著一顆為這些人點蠟默哀的良好心態,悠閑地用手機給展品拍照,然後一邊往微博上傳照片,一邊踱著步從那兩個人身邊經過。

與他們幾乎是擦肩而過,李越霆側了側頭,目光一瞥就注意到他們外套底下若隱若現的硬物輪廓,心想,到底還是國內更安全一些,你看,這才剛到了國外,這些人竟然就開始抄家夥了。

他意識到這個時候應該提醒蘇雲時和葉顏小心一點,他們在海上,人跡稀少,更容易被襲擊。想到這裏,他於是加快了腳步,打算找個沒什麽人注意的地方,跟他們聯絡一下。

那兩人仍然在忙忙碌碌地搜尋可疑人物,眼睛都看直了,可遇到的分明是個旅遊團,幾乎都是老年人,什麽長相不凡的年輕男人,倒是半個都沒看到。

隻遇上一個齙牙,並不符合條件,可以排除。

“難道就沒有別的線索嗎?”

其中一個人十分暴躁地開始抱怨:“什麽都不知道,怎麽找人啊?”

另外一個看來要比他沉穩一些,凝眉沉思片刻,立刻就想到一件事,當即將手一抬,正好攔住了即將從他身邊經過的李越霆:“喂!齙牙仔,你等一下!”

那一瞬間他已經在心裏做出了無數種設想,其中包括是動手打暈他們還是堅決死不承認等等,最後他決定按兵不動,先看看這兩個人到底要幹什麽,再想對策也來得及。

那句俗語怎麽說來的?兵來將擋,水來土埋?好像是這樣的,意思應該差不多。

李越霆於是朝著兩人笑出滿口齙牙,兩人看得有點瘮,默默退了一步,語氣也不那麽強硬了,用有些蹩腳的普通話:“請問,你剛剛看到一個在這裏打電話的男人嗎?”

還算你聰明,知道我剛給潘俊打過電話……李越霆心裏這麽想著,看到那兩人滿頭大汗的模樣,於是彬彬有禮但是又麵露疑惑的用日語劈裏啪啦地回了他們一串。

那兩人這才意識到,他們遇上的是個日本旅遊團,所以齙牙仔可能聽不懂中文,所以又換了英文,重新問了一遍。然而李越霆臉上笑容越發燦爛,但是表情愈加迷茫,張口再度飛快地蹦出一大串日語,徹底把兩個人轟成了渣。

雞同鴨講也不過如此了。

完全無法交流,那兩個人隻能丟下李越霆,又換了一個人去問,李越霆把雙手抄在口袋裏,施施然踱步到門口,然後身形微晃,等那兩個人問完話再轉頭時,早已經看不到那個齙牙仔的身影了。

李越霆飛快地躲到一根柱子的後麵,低下頭喊人:“小蘇,格格,要小心,他們有武器。”

蘇雲時很快回了一句:“知道了”,想了想又接著補充:“我們馬上就到聖約翰島了,看他們現在的路線,我懷疑他們打算把婷婷帶到周邊某個小島上去。”

李越霆忍不住得意地笑笑:“是啊。婷婷說自己暈船心髒不舒服,我就吼了潘俊一頓,讓他們找地方買暈船藥去了。”

“婷婷心髒不好嗎?”

葉顏覺得有點奇怪,怎麽記得蘇雲時明明說李樂婷喜歡玩海盜船和升降機來著?

“估計是又演上了吧?”

蘇雲時想起李家那一大一小,頓時哭笑不得。李越霆向來鍾愛苦情戲,隨時隨地都能入戲,正反派角色隨手拈來的功力,這些年他已經領教過好多次了。至於李樂婷,她一直認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部偶像劇,隨時隨地都在戲裏活著,根本用不著再演了。

就在蘇雲時給葉顏解釋李家兄妹鍾情演戲這種奇怪的嗜好的過程中,葉顏設定的鬧鍾響了一次,提示他們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

剩下不到三個小時,蘇雲時知道他們必須追上李樂婷,並且成功把人救出來。對此他還是很有信心的,不過不知道李越霆那邊是什麽進展,於是問道:“你那邊情況如何了?”

李越霆笑得十分奸詐:“看樣子,他們剛打開第一道門。”

這條路根本無法容納兩個人並排行走,進到這裏來的人,就必須排成一列,緩緩前行。隻要前麵的那個人停下,除非是踏過他的屍骨,否則這個隊伍就再也無法往前挪動一寸。而此時,潘俊走在了最前麵,後麵跟著兩個人。李越霆靠在柱子上假裝休息,隨口稱讚道:“果然是升級的設備,像素真清楚。”

他剛剛的話確實給了對方一點幹擾,潘俊進來時隻帶了兩個人,顯然是害怕有人臨時起意,因為寶藏而背叛他。而且也能看得出來,這一路潘俊走得十分小心謹慎,他舉著手電,不停地照來照去,生怕腳下有什麽陷阱或者是機關。

但是,他所設想的那些情節都沒有出現,不知道走了多久,手電筒的圓柱形光芒忽然被牆上的金漆折射出去,黑暗裏頓時明晃晃一閃,依稀能看到青麵獠牙的壁畫,潘俊立刻喊了一聲“停”,自己則舉起手電朝著前方照過去。

前麵已經沒有路了,一堵看似厚實的牆擋在那裏,潘俊移動著手電一點點照著,終於看清楚壁畫的輪廓,那上麵繪的是一個非常有名的故事:割肉喂鷹。

潘俊自然是知道這個故事的,看到這幅畫頓時一愣,此時此地看到這個,心中百感交集,總覺得有那麽點不是滋味。他先是在壁畫上緩緩摸索,然而把整麵牆摸下來都沒什麽發現,於是摸出手機給李越霆打電話。

李越霆早就看到他的動作,第一時間就把電話接起來,笑道:“怎麽,路不通了?”

“你看得到?”

潘俊忽然警覺起來,轉身四處尋找,但是蘇雲時安裝的攝像頭位置極為隱蔽,當然不會那麽容易就被人發現。不過潘俊心裏還是已經有數了,雖然說不出哪裏詭異,但是,他畢竟經驗豐富,此刻在原地站定,沉默觀察身邊的一切,隱約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讓人心生不安的氣息,毫無疑問,那是危險即將來臨的征兆。

不過他這些年一直苦心經營,隻為了找到價值連城的沉船寶藏,此時答案近在咫尺,他又怎麽可能因為會發生危險而輕易退卻?

“確實看的到”,李越霆也不騙他,幹脆實話實說了,不等潘俊回答就開口問道:“你看懂了那壁畫上畫的是什麽嗎?”

潘俊沉下一口氣,努力壓抑下有些微妙的心境,答道:“割肉喂鷹。”

“看懂了就好”,李越霆嘴角一揚露出有些微妙的笑容:“那你也應該知道這個故事是什麽意思了吧?”

為了寶藏,他早已經舍棄善惡,拋棄情義,他以為自己的心足夠堅硬,但是沒想到,這樣的一副壁畫,竟然可以震懾他的心神,讓他心中不安的情緒越發濃烈起來。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沉穩,一字一句,把音節咬得很重:“是,慈悲。”

李越霆略帶嘲諷地笑了:“是啊,是慈悲。慈悲有三種,那就是打開這道門的方法。”

“你!你騙我!”

這個答案乍一聽在理,但是仔細一想,潘俊立刻就暴怒了,他此刻的心緒不寧,被李越霆這麽一攪合,當即想到慈悲三種,生緣、法緣、無緣,連起來就是“生法無”,赫然是無法生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