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半琴聲

下午四點,市郊別墅。

陸雲昇見過GR協會的會長宋安和,兩個人就夏江身上發生的怪事認真討論了一番,最終得出了非常相似的結論。

跟陸雲昇一樣,宋安和也認為夏江是在瀕臨死亡的時候被藍雙雙的亡靈趁虛而入的,但是出於某種原因,藍雙雙的靈魂被困在了夏江的身體裏,很可能已經被宿主的靈魂所吞噬,所以夏江才會在某些特殊時刻看到屬於藍雙雙的記憶碎片。

如果將靈魂視作一團能量,這團能量是可以通過靈魂之間的吞噬效應發生轉化和吸收的。理論上來說,被宿主吞噬的靈魂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轉化成其他形式的能量,不會對宿主的生命和健康產生威脅。

其實,就算夏江什麽都不做,藍雙雙的靈魂也不太可能會傷害到他。但問題是夏江跟普通人不一樣,擁有讀取死者記憶的超能力,若是對此事置之不理,勢必會對他的生活造成一定的影響。

宋安和建議他們找出殺害藍雙雙的凶手,以此來慰藉死者的靈魂。說不定案子破了,死者的冤屈得到洗刷,夏江便不會再受到那些記憶碎片的幹擾了。為了安全起見,他提醒陸雲昇,盡量不要讓夏江再接觸到死者的靈魂和遺物。

作為夏江的師父,陸雲昇比任何人都要關心夏江的安危。他當然叮囑過夏江要小心行事,但是那小子肯不肯聽他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他一邊思索著自己能幫夏江做些什麽,一邊心不在焉地朝別墅外麵的車庫走去。他掏出賓利車的鑰匙,正要開門上車,忽然聽到別墅外麵傳來了車子的撞擊聲。他連忙跑出車庫,看見一輛紅色奧迪車撞在路邊花壇的基石上,車前燈被撞碎了,車頭也凹進去了一大塊。

幾秒鍾後,一名穿著職業套裙的年輕女子從車裏走了下來。她快步繞到車前,心疼地看著自己剛入手一個月的新車,捂著臉崩潰地大叫起來,“天呐,怎麽會這樣……”

“林醫生,你沒事吧?”陸雲昇走到女子的身後,關心地詢問著對方的情況。

女子剛開始並沒有意識到跟自己說話的人是誰,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被撞壞的車子上。“唉,我倒是沒事,就是我的車……”話隻說了一半,女子猛然轉過身來。當她看到陸雲昇正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目光裏流露出似水的溫柔,她頓時漲紅了臉,尷尬地解釋道:“那個,剛才有隻蟲子飛進車裏,恰巧落到我手上。我一害怕就打錯了方向盤,讓你見笑了……”

“還好你沒事。”陸雲昇鬆了一口氣,確定自己不用送對方去醫院了。他走近車頭,幫女子檢查了一下車損情況,哭笑不得地說道:“林醫生,你也太倒黴了吧,車子撞成這樣,修理費可不便宜啊。你買保險了吧?”

“當然買了,否則我現在肯定坐在地上哭起來了。”女子自嘲地笑道,想到明年的保險費要漲價了,她不禁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對了,你怎麽在這兒啊?”她不想讓陸雲昇繼續看她的笑話,連忙轉移了話題。

“我找會長有點事情,順便看看他老人家身體怎麽樣。”陸雲昇說完,好奇地問女子,“你來會長家做什麽?”

陸雲昇之所以感到好奇,是因為平時很少見到這名年輕女子跟會長接觸。她叫林簡,是GR協會新培養出來的心理谘詢師。除了仔仔之外,她還給其他被亡靈困擾的人做過心理輔導,幫助他們克服恐懼和心理障礙,是GR協會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員。

林簡捋了捋額前的劉海,將被風吹亂的長發掖到耳後,實不相瞞地說道:“會長得了重病,你應該知道吧?他的年紀大了,不想被那些痛苦的治療折磨得筋疲力盡,失去為人的尊嚴。他想在生命最後的時光好好享受世外桃源的生活,每天喝喝茶,看看書,散散步,寫寫字。作為一名醫生,我能為他做的事就是盡量減輕他的痛苦,保證他的生活質量,讓他把有限的時間充分利用起來。”

陸雲昇當然了解會長的身體狀況,也曾勸說宋安和去醫院接受係統的治療。但是每個人的想法不同,他尊重會長的選擇,也希望會長樂觀平和的心態能減緩病情的發展,甚至出現奇跡。

“這麽說,你現在是會長的私人醫生?”

“算是吧。”林簡點點頭,俏皮地笑了一下說,“你可能不知道吧,我以前在急診科當過實習醫生,心理學是我的輔修專業。因為協會急需專業的心理輔導人員,我才把以前的工作辭了,專門幫助那些與自己同病相憐的患者走出困境。”

“你真的很厲害。”陸雲昇用欽佩的目光看著林簡,發自真心地讚歎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孩兒,不僅一個人默默承受了那麽多壓力,還處處為別人著想。多虧了你,仔仔的病情才能有所好轉。”

“哪裏,你過獎了……”聽到陸雲昇的誇獎,林簡的臉再次紅了起來。她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心裏小鹿亂撞。她跟陸雲昇並不熟悉,算上今天,兩個人才是第二次麵對麵地交談。她印象中的陸雲昇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但她仍然被陸雲昇神秘的氣質所吸引,而且還有點喜歡對方。

“林醫生,我問你個問題,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我。”

“你說什麽?”林簡回過神來,發現陸雲昇的表情有些嚴肅。

“依你判斷,會長還剩下多少時間?”

“這個不好說,要看病情的發展,幾個月到幾年的時間都是有可能的。”林簡頓了一下,頗為感慨地說道,“會長一輩子沒有結婚生子,身邊連個能照顧他的親人都沒有。他現在生活還能自理,隻是每隔幾天請家政人員幫忙打理下別墅的衛生和院子裏的花草。然而,隨著病情的加重,會長的情況會越來越不樂觀。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隻能把他送進醫院,或者請保姆和護工來家裏照顧他了。”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再做打算吧。”陸雲昇悠悠地歎了口氣,同樣發出一聲感慨,“這些年來會長對我非常關照,待我像家人一樣親切,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他老人家不管的。”

“是的,我也不會……”林簡在心中默默地說道。

兩個人就著會長的病情聊了一會兒,陸雲昇便讓林簡先到別墅裏幫宋安和檢查身體,他來幫林簡處理車子的事情。

林簡謝過陸雲昇,從車裏拿出醫藥箱,加緊時間朝別墅走去。她來到一樓的客廳,看到宋安和正閉著眼睛聽電視裏播放的新聞節目。

“對不起,我來晚了。”林簡走到沙發旁坐下,鬱悶地向宋安和講述了剛剛在外麵發生的事情。

聽聞了車禍的經過,宋安和的心裏感到一陣後怕。他把林簡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粗糙的手掌上,輕輕地摩挲著,並心疼地說道:“你沒受傷就好。車子要是修不好,我再給你買一輛新的。”

“沒有那麽誇張啦,我的車子又沒報廢。”林簡擺了擺手,笑嘻嘻地說道,“待會兒我搭陸先生的車回城裏,我長這麽大還沒坐過那麽豪華的轎車呢。”

“你這個丫頭,該不會是故意把車撞壞的吧?”宋安和半開玩笑地說道。

“怎麽可能?”林簡假裝生氣地嘟著嘴說,“我能幹出那麽缺心眼兒的事嗎?萬一沒把握好分寸,把我自己撞報廢了,那多劃不來啊。”

開了幾句玩笑之後,林簡開始以醫生的身份給宋安和檢查身體。其實,宋安和的病情比他自己預想得要嚴重一些。林簡怕增添老人家的心理負擔,並沒有把最真實的情況告訴他。

她也沒有對陸雲昇說實話,因為據她判斷,會長的身體最多隻能撐到明年春天。換句話說,會長的生命最多隻剩下四個月左右。

一想到自己即將失去這個世界上對她最重要的人,林簡的心就會被深深地刺痛。然而,離別在所難免,任何人都逃不過死亡,她傷心歸傷心,該接受的事情她必須學會接受。

看完畫展,吃完晚飯,夏江一行三人返回雲杉市藝術學院。

接近夜裏十一點,校園裏空曠寂靜。他們來到位於圖書館旁邊的老教學樓前,準備去裏麵一探究竟。就在夏江懷著複雜激動的心情邁步走上入口處的台階時,漆黑的教學樓裏忽然傳出了十分流暢的鋼琴演奏聲。

此情此景之下,再美妙的樂曲也讓人無心欣賞。夏江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同時加快腳步,朝彭晞上吊自殺的那間琴房跑去。

推開腐朽的木門,夏江看到一名身穿保安製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架古老的三角鋼琴前,閉著眼睛,神情投入地演奏著肖邦的《夜曲》,並未察覺到有人正在向他靠近。

夏江不懂音樂,但他聽得出麵前這位演奏者的水平非常高超,沒有一定的天賦和多年的勤學苦練,肯定彈不出如此美妙的旋律。不是他不相信保安中也有身懷絕技的高手,而是這間琴房裏出過人命,有亡靈在此徘徊,所以他很清楚真正的演奏者是誰。

“彭晞!”夏江抱歉地打斷了這場精彩的演出,並直接戳穿了演奏者的身份。

琴聲戛然而止,中年保安抬頭看著夏江,以及站在他身後的一男一女,臉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你們是誰?”保安緩緩地站起身來,聲音裏夾雜著一絲不悅。

“我們是藍雙雙的朋友。”夏江不想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說道,“她之前是不是來這裏找過你?你們兩個都聊了些什麽?”

“藍雙雙……”保安愣了一下,嘴裏喃喃地念叨著這個熟悉的名字。少頃,他悲傷而又自責地對夏江說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了藍雙雙。我沒想到她會因為我遭遇不測……”

“聽你的意思,你好像知道藍雙雙是怎麽死的?”

“我大概猜到了……”保安的身體搖晃了一下,隨即跌坐在身後的鋼琴凳上。“藍雙雙是個膽大且善良的女孩子,從小就跟亡靈有著不解之緣。她聽說了校園裏的傳聞,獨自一人來這間琴房找我。當她了解到我的遭遇過後,答應我會幫我找到爆炸案的凶手……”保安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他的表情痛苦而難過,看樣子是想起了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少頃,他平複了一下心情,繼續說道:“我早該提醒她的,凶手是個陰險狡猾的人。他連警察都能騙過,怎麽會輕易被一個小姑娘抓住把柄。我最後那次見到藍雙雙,她告訴我調查已經有了眉目。她說下一次一定帶著凶手認罪伏法的消息來找我。沒想到那天過後,藍雙雙就再也沒來過。我想,恐怕是她的調查對凶手產生了威脅,所以……”

“你猜得沒錯,藍雙雙確實是被人從身後推入河中溺死的。雖然警方目前還沒有找到他殺的證據,但我十分確定她不是死於意外。”

聽到夏江說出這樣的話,保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問:“你怎麽那麽確定藍雙雙是被人推入河裏淹死的?難不成你親眼看到了?”

“與其說我親眼看到了,不如說我親身經曆了那場謀殺。”夏江慘笑了一聲,緊接著講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係列怪事。

保安神情複雜地打量了夏江許久,眼眶竟不自禁地濕潤了起來。他用懇求的語氣對夏江說道:“既然藍雙雙的靈魂被困在你的身體裏,你應該能從她的記憶中找出跟凶手有關的線索吧?”

“我倒是可以試一試,隻不過……”夏江握緊拳頭,轉頭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幽幽和湯旭,那兩個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行,師父說你不能再冒險了。”湯旭嚴肅地提醒夏江,希望他能理智一點,別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是啊,萬一發生什麽意外,我跟師兄回去以後怎麽向陸先生交代啊。”幽幽附和著說道。

“沒有你們想得那麽嚴重吧。”夏江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自欺欺人地說道,“之前那兩次我也沒怎麽樣啊,頂多是昏迷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可是……”幽幽仍然不太放心,試圖勸夏江謹慎一些,“對於你身上發生的事情,我們沒辦法做出預判。我覺得你應該聽師父的話,免得給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但是你們無法感同身受,不知道我現在有多想查明真相,多想讓藍雙雙的靈魂得到安息,我自己可以變回一個正常的人。”

“查明真相不隻這一條途徑,我們可以自己搜集線索,查出凶手的身份。”

“但這是最簡單快捷的途徑吧?”夏江說著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拜托,你們倆先別管師父怎麽說了,幫我個小忙。萬一待會兒我又暈過去了,你們用不著送我去醫院,直接把我弄回到師父的畫廊就行了。”

聽到夏江這樣懇求他們,幽幽和湯旭麵麵相覷了一下,兩個人都有些犯難。最後,是湯旭先軟下心來,無奈地歎了口氣說:“唉,好吧,我們不阻止你了,但是你要量力而行。如果中途出現什麽問題,你一定要及時放手,不要過度使用自己的能力。”

“放心,我有分寸的。”夏江嘴上答應道,心裏卻隻想著快點通過藍雙雙的記憶找到破案線索。

“放走”了無辜的保安大叔,彭晞以最真實的麵目出現在夏江他們的麵前。看到彭晞那張青紫色的臉,突出眼眶的眼球,以及伸在外麵足有十厘米長的舌頭,夏江的心裏有些發怵。他長這麽大頭一次親眼見識到吊死的人是什麽模樣,想不到他們的死相竟是如此的恐怖。

稍稍調整了一下情緒,夏江緩緩地靠近彭晞的靈魂。琴房裏陷入死水般的寂靜,幽幽和湯旭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們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夏江開始新一次的冒險。

夏江做了一個深呼吸,慢慢地閉上眼睛,伸手用指尖去觸碰彭晞的靈魂。記憶連通的一刹那,他發現“自己”仍然置身於這間黑漆漆的琴房裏。

起初,他並不清楚自己所看到的記憶究竟是屬於彭晞,還是屬於藍雙雙。直到他看見“自己”從書包裏掏出一段結實的晾衣繩,在琴房裏四處尋找能掛住這段繩子的地方時,他才確定“自己”接下來將要重新體驗彭晞上吊自殺的過程。

每一次接觸死者的靈魂,他都免不了要以死者的視角重新經曆他們死亡的過程,這對夏江來說是非常痛苦的體驗。他已經通過小雨和淩菲等人的記憶感受過病死、割喉、以及溺水而死的痛苦。這一次,他將被晾衣繩活活地吊死,在劇烈的疼痛中告別生命,這種死法顯然很恐怖,以至於讓他產生了退縮的念頭。

“隻要我現在把手放開,就能從痛苦中抽離。”夏江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還有脫身的機會,但他同時也想到:如果我現在放手的話,我就無法看到藍雙雙的記憶,無法找到殺人凶手的線索,無法解救彭晞和藍雙雙的靈魂,更無法拯救我自己。

長痛不如短痛,夏江決定咬牙熬過這道難關。他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一點點窒息,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恍惚中,大量的記憶碎片鋪天蓋地地湧入了夏江的腦海,他一時間接收不了這麽多的信息,感覺自己的頭疼得要裂開了。

忽然,他崩潰地大叫了一聲,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幾步。與此同時,他斷開了記憶的鏈接,睜開眼睛,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見夏江這次終於沒有暈倒,幽幽和湯旭都放心地舒了口氣。

“你沒事吧?”幽幽仔細打量著夏江,擔心地問道。

然而,夏江對於幽幽的話並沒有任何反應。他隻是皺著眉頭,用陌生而怪異的眼神看著幽幽和湯旭。片刻過後,說出了一句令他們倍感震驚的話,“你們,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