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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位安路安醫師,奉命來到秀溪鎮為胡縣長的三姨太玉婉治療毀容的臉,心情自然很是鬱結。

安路時年二十有七,他十三歲時被崇尚新學的父母送入省城教會學堂,很早就接觸到了西醫知識,教會學堂畢業後又攜牧師所撰的介紹函,來到西洋人辦的專科西醫學校中研習。西醫學成之後,東北恰抗戰伊始,年輕氣盛的安路遂投筆從戎,加入了馬大帥的陣營。

不過,馬大帥的大軍偏安西南一隅,距前線戰事頗為遙遠,雖按照國民政府指示,也派過小股部隊支援火線,但安路卻沒機會擔當前線醫官的機會。後來安路才從側麵知曉,原來父母與馬大帥有點交情,擔心獨生兒子以身犯險,所以央求馬大帥把安路留在身邊。

安路雖然心有不滿,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也隻好待在省城,碌碌無為地廝混。

一年前,安路實在無法忍受在省城中的落寞日子,也不想待得距父母太近,於是向馬大帥提出,想派駐到下麵的縣城去做醫務師,消解黎民百姓的病痛。馬大帥也覺得把安路留在身邊浪費了人才,遂翻開各縣在列人員的花名冊,發現惟有西陵縣沒有設置西醫醫務師的職務,於是一紙調令,把安路送到了西陵縣胡縣長的縣衙門中。

但安路沒想到,胡縣長隻對中醫情有獨鍾,根本看不上西醫醫師。來西陵縣的這一年裏,安路隻治療過寥寥無幾的病人,而且都是中醫無法解決的重症患者。這年頭西藥本來就極度匱乏,所以安路也沒治好那幾個病人,因此縣衙門裏的人對他的詬病就更多了。

這一次胡縣長想抽調人手去秀溪鎮為玉婉治病,本就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態度,衙門裏的中醫師誰也不願意長時間待在下麵的鄉鎮,所以就隻有讓安路來走這一遭。

在安路心中,這無疑是被打入冷宮的一種征兆。在鄉鎮裏,隻怕更沒多少人信任西醫,或許他會更加空閑。所以臨走時,他幹脆在縣城書店裏搜羅了一大箱閑書,準備帶到秀溪鎮去看。那堆閑書裏,多半是程小青、孫了紅、陸澹安等小說大師編著的偵探文集,安路就好這一口。

不過,就在他收拾好行李的時候,卻又被胡縣長召到了縣衙門後的私密小室內。小室中,胡縣長遞給安路一包鼓鼓囊囊的銀元後,別有心機地說:“安醫師啊,你在秀溪鎮一定會過得很清苦,所以拿點銀元防身吧。這不是衙門俸祿,而是我私人給你的。”

“呃——”安路愣了愣,不知胡縣長這麽做,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旋即,胡縣長又說道:“安醫師,你也知道,那玉婉是我的三姨太,但現在罹患重病,需要靜養,我也不能過去看望她。秀溪鎮本是山野之地,玉婉家人過去又與鎮民多有隔閡。我擔心玉婉一個人待在秀溪鎮會不安全,所以還請你在繡球樓邊租間房,替我關照一下玉婉,別讓外人進了繡球樓。”

安路不是笨人,他聽出了胡縣長的弦外之音。

請他代為照顧玉婉是假,防範杜絕鄉村野漢偷潛繡球樓,才是真。

堂堂西醫醫師,竟落魄到替縣長防範姨太太紅杏出牆,要是這事傳到當初一齊學醫的同窗好友耳中,隻怕會笑掉他們的大牙。

但還是那句話,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到西陵縣作了醫務師,縣長就是自己的上級。所以盡管心情鬱悶,安路還是如期來到秀溪鎮。

在繡球樓裏探視過病人玉婉的麵容後,安路開了幾支盤尼西林預防傷口感染,又在玉婉的臉上敷了清涼的德製燙傷藥膏。不過安路也知道,這些德製燙傷藥膏,對於已經發生了兩天的麵部灼燒來說,並無太多療效,僅是聊勝於無罷了。

開好口服藥,安路钜細靡遺地給玉婉說完服用方法後,他出了繡球樓。隨後,安路來到附近茶鋪,摸出幾枚胡縣長給的銀元,然後從一位蓄著山羊胡子的謝姓老者那裏,租了一間小屋。

那間小屋,距離繡球樓僅有百尺之遙,小屋窗戶恰好正對著繡球樓獨院的那扇黃銅大門。隻要對麵有點風吹草動,安路馬上就能知道。

“嗬,還真是個好地方。”安路放下行李後,喃喃對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