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王家大宅那邊傳來的槍響,李莫展帶了幾個健碩的鄉民帶著武器趕了過去。許常德也想去看看熱鬧,但想到槍子沒長眼睛,萬一腦袋中了顆流彈,那他去縣城妓街買個老婆的願望就不可能實現了。所以許常德還是跟幾個老實的鄉民在飯廳裏一邊吃著李二姐做的素餐,一邊喝著老酒。

這時,他們聽到一旁打坐的圓通法師忽然發出“咿咿呀呀”的含糊聲音。回過頭去,幾個人不由得大吃一驚。隻見圓通法師垂下了頭,用光頭撞向了結實的地板。許常德趕緊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了圓通,而圓通則伸出了手,在許常德的掌心裏寫著什麽。

許常德念過幾年私塾,所以識字。圓通法師在他手心裏寫的是:“我要回歸來寺!要是再呆在這裏,我們都會死!”

許常德勸了幾句,要是李家少爺回來後發現圓通法師不見了,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可圓通卻又寫道:“要是你不送我回去,我就撞地自殺!”

權衡了一下利弊之後,許常德隻好給那幾個一同喝酒的鄉民說:“我還是背著圓通回歸來寺吧。被李家少爺罵一通,總比看著圓通法師死在這裏好。”說完之後,他便背起了圓通,出了李家宅子。

雖然夜幕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但許常德畢竟是貨郎,這條路他早就走習慣了,即使閉著眼睛也能走個來回。他背著圓通大步流星穿過了青石板鋪成的長街,剛走到鎮口的時候,圓通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常德回過頭來,卻感覺圓通用手指在他的手臂上劃著什麽。圓通是在寫字:“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許常德不禁暗笑了一聲,這圓通法師倒也體恤自己,怕他累了。不過這才走幾步路,哪需要休息?他正準備在圓通法師的手心寫字,告訴他自己不累時,他忽然聽到旁邊一幢屋裏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裏恰是李二姐的包子鋪。李二姐剛和瞎眼婆婆與兩個兒子吃完了晚飯,正和瞎眼婆婆嘮叨著。許常德凝神聽了聽李二姐和瞎眼婆婆的話之後,發現那隻是無關痛癢的家常話罷了,聽了幾句就厭煩了。他也懶得再在圓通法師的手心裏寫字,幹脆一把將圓通背到了背上,繼續向鎮外的藏龍山走去。

上山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麽,許常德一直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從感覺似乎後麵有人跟著他。向後望了好幾次,卻隻看到一片黏稠得像膠水一樣的黑暗,什麽人都沒有看到。

大概是自己疑神疑鬼吧。許常德這樣對自己說道。

一個時辰後,他終於背著圓通法師來到了半山腰那破敗的歸來寺前。推開虛掩的廟門,他將圓通放在了大殿佛像前蒲團上。他想找點光亮,可摸索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蠟燭與油燈。許常德這才恍然大悟,圓通是個又聾又瞎又啞的大和尚,他哪裏需要什麽油燈蠟燭?

許常德從懷裏摸出了一個火折子,“啪嗒”一聲打燃之後,大殿裏出現了片刻的光亮,但立刻就熄滅了。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麵前有一條白影,離他不到一尺的距離。

這個白衣人臉上蒙著一張黑布,露出一雙陰騭到極點的眼睛。刹那間,白衣人的手中閃過了一道寒光。那是一把匕首,一把鋒利的匕首。剛才許常德點燃的火折子,就是被白衣人吹滅的。

許常德不禁因為這巨大的恐懼,而發出一聲淒惶的尖叫。但這尖叫聲隻是短促地響起後,便消失了。就在這一瞬間,白衣人已經揚起了手中的匕首,鋒刃劃過了許常德的頸項。一股鮮血飆了出來,許常德傻了一般呆立在大殿中。隻是片刻,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連忙用手捂住頸子,就鮮血很快就染紅了他的手掌,還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

“你是誰?”許常德用盡全身氣力掙紮著問道。即使死,他也要做個明白鬼。

白衣人獰笑著答道:“我是劉胡子。”說完之後,他也點燃了一隻火折子,大殿裏重新恢複了光明。

圓通法師寵辱不驚地坐在蒲團上,他早已嗅到了大殿裏的血腥氣息,但他依然不動聲色,一副泰山崩於眼前而不懼的模樣。

許常德忍住劇痛,捂著頸子,跌跌撞撞衝出了廟門。他知道劉胡子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自己的頸子正汩汩流著鮮血,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隻想死在離歸來寺遠一點的地方。就算作鬼,他也不願意再見到劉胡子。

在廟門外的空地上,出現的感覺全身無力,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離一般,他呻吟了一身後,軟弱無力地倒在了地上。撲倒在地之後,他的眼睛還沒有閉上,正好可以看到有著微弱光亮的大殿中,身著白衣的劉胡子拿著鋒利的匕首,一步步逼近了滿麵安詳的圓通法師。

劉胡子揚起了手,將匕首狠狠插進了圓通的胸膛,又使勁攪動了幾下。鮮血從圓通的胸口湧了出來,他隻微微抽搐了幾下後,便停止了扭動。

圓通死了,死在了劉胡子的刀下。

整間歸來寺的大殿中,彌漫著血腥的氣息。

劉胡子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走出廟門,拾來一塊堅硬的石頭,冷笑著敲碎了許常德的四肢關節。

許常德痛得暈過去之前,最後看到的景象,是劉胡子輕輕扔掉石塊,拍了拍手掌,然後冷笑著身形一閃,如流雲一般朝山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