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安路走出四合院,隻聽頭頂上的樹冠響起“劈劈啪啪”的細碎聲響,是雨點再次落了下來。

不過,這次下的雨,並不大,隻是綿綿細雨而已,但又很密。

長街各家各戶家中的油燈光從窗戶瀉出,照到綿密的雨絲上,令雨絲形成一道霧一般的雨簾。燈光又在雨霧中扭曲變幻,透出一種不真實感,令整個秀溪鎮蒙上一層迷離的麵紗。

隨後安路來到鎮公所,但那裏早已人去樓空——哪有人這麽晚了還待在鎮公所裏?

問了幾個鎮民,安路終於找到了謝老先生的家,謝老先生得知縣城胡縣長的師爺竟然遇害,變作一具無頭屍體,頓時嚇得滿麵煞白。安路又添油加醋說那個叫龔喜藏的陌生人可能就是凶手,謝老先生更是氣得義憤填膺。

但謝老先生也不願意去察看張師爺的屍體,這麽晚了,還在下雨,再說屍體又有什麽好看的。於是他寫了一封便箋,交給安路,又說了義莊的地址,讓安路自行去找幾個殮工,暫且收了張師爺的無頭屍體,先行放在義莊。

安路拿著便箋正要走的時候,謝老先生又叫住安路,說:“安醫師,我的孫女謝依依此刻還在三姨太玉婉的繡球樓中,原本三姨太要留她住一宿,但今天夜裏繡球樓外出了事,依依住在繡球樓裏還是有些不妥。安醫師,拜托你幫個忙,一會兒替我把依依送回我家裏來,謝謝了。”

安路滿口答應了謝老先生的要求後,冒著迷離細雨,向義莊走去。

好在義莊通宵有殮工值守,看了便箋後,立刻派了兩個殮工和安路一同來到了繡球樓外的小屋,搬走了張師爺的屍身。因為一直飄著濛濛細雨,屍身原本幹凝的鮮血,也融化了不少,在屍體旁形成了一灘血泊。雨絲落在血泊中,泛起了一道道漣漪,看上去詭異莫名。

義莊的殮工倒也很有經驗,瞄了一眼張師爺的屍身後,就有人說:“他肯定是被一把鋒利的大刀給砍斷了頸子。不過,這把刀的刃口很薄,但受力均勻,一刀就砍掉了頸骨,絕對是把好刀。”

殮工的說法,讓安路更加相信凶手就是那個東瀛浪人宮本喜藏了。

宮本喜藏用的不是大刀,而是一柄與大刀相差無幾的單刃開口的日本劍。

待殮工抬著張師爺的屍體離開之後,安路又想起了鎮長謝老先生的拜托,於是來到了繡球樓的黃銅大門外。叩門之前,安路就感覺好幾次鞋底掛到了緊貼地麵的釣魚線。但這裏距離自己的小屋尚有一段距離,所以並沒聽到風鈴之聲。

叩開門後,安路見到了獨龍和雙喜兄妹。

安路給這二位說了謝老先生的委托,獨龍立刻道:“安醫師,你還是回屋休息去吧。送謝家大小姐回家的事,就交給我吧。我馬上就送她回去。”

安路也知道獨龍與謝依依關係匪淺,於是欣然順水推舟,抱拳告辭後,他獨自向小屋走去。

在小屋外,安路見到了張師爺的那匹紅鬃馬。

紅鬃馬正埋頭啃著青草,地上的青草又多了幾堆,不知道是獨龍忍著恐懼來投放的,還是雙喜丫頭來撒在地上的。

安路憐惜地拍了拍紅鬃馬的麵頰,紅鬃馬也通人性地用麵頰摩挲著安路的掌心。

雖然張師爺不是個什麽好東西,但這匹馬卻是匹好馬。

安路順手拽起了綁在紅鬃馬套頭上的韁繩,卻發現韁繩的一端有著絲絲縷縷的斷線——宮本喜藏殺死張師爺,砍掉他的人頭後,應該是把紅鬃馬綁在了樹幹上。而紅鬃馬使勁掙紮,終於讓韁繩斷裂,掙脫了桎梏。因為紅鬃馬曾經在安路的小屋外吃過青草,念住了安路的好,所以它才一路狂奔,馱著張師爺的無頭屍身,回到了秀溪鎮裏。

真是一匹通人性的好馬啊!

安路忍不住彎下腰,去撿拾更多的青草來喂它。

當安路的身影隱沒在小屋的陰影中時,他忽然聽到窗欞上傳來“叮鈴鈴,叮鈴鈴”的聲響。

是風鈴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