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宮院

到達奉天皇宮的時候,人們的第一感覺就是疲勞。但是這沒有關係,這裏已經為他們做好了一切準備。除了她之外,再沒有人知道這個地方的曆史了。

那些被事先派來為太後做安居準備工作的太監,他們的工作效率真令人吃驚。

現在慈禧的第一需要就是小睡一會兒。他們是中午下火車的。經過一套煩瑣的接駕典禮後,現在已是下午三點鍾了,這時,她希望立即帶她去寢宮。她做了一個手勢。原來地上的大色斑(跪著的太監)現在分散成了小色點,各自忙他們的日常工作去了。皇帝也被領到他的住所,離太後的寢宮很近。再遠一些是皇後和瑾妃的住所。

太後的寢宮與北京的不一樣,但是初看還看不出來,因為太監們把每樣東西都布置得很巧妙。寢宮的主要部分是一個正殿,它比頤和園裏的那個大些。它的兩邊有兩個“L”形的側殿。這三部分互不相通,有走廊相連,實際上是三個獨立的建築,隻是連在一起構成了一個長方形。要從一個殿到另一個殿必須走出外門,循著走廊走進另一個殿的大門。

人們先走進正殿,它兩麵向著側殿,一麵向著庭院。慈禧看來對太監們奇跡般的工作很滿意。主殿由三個房間組成。中間一間放著慈禧的寶座。一側的一間是供慈禧拜佛用的,裏麵供著她私人的菩薩。再有一間,就是她的臥室。

大家的眼睛首先落到第一個房間中間的一張桌子上,桌上放著一副慈禧心愛的骨牌,那是她最後一次在顧和園看到的那副。這是太監們的天才,他們想到慈禧可能會用到它而像變魔術似的把它帶到了這裏。在臥室門邊的一張桌子上放著她的文房四寶筆墨紙硯。有一套她喜歡的烏木寶座和烏木屏風也安置在這屋裏。房間的四壁掛滿了中國畫家的畫。這個房間雖然也是那麽輝煌,卻比不上熱河的寢宮。在熱河,牆上掛的是非常富麗堂皇的古代織錦。在熱河,房柱的木材也比較名貴,從柱頂盤旋到柱底的龍是用純金做的,天花板上也有同樣的裝飾。在熱河,門把和窗上拉手都是景泰藍的,而在這裏都是用比較便宜的材料。不過,這裏的一切倒更適合於像滿族這樣粗獷的民族。從各方麵看,熱河的宮殿都比奉天的宮殿來得富麗堂皇。

但是,慈禧還是感到很滿意。

當慈禧示意她要睡兩三個小時後,女侍官們都退回自己的寢室,那是在寢宮的兩個側殿裏。

女官們並不能休息,因為不能預計慈禧什麽時候會突然醒來而要去侍候。但是站在側殿的走廊上努力往遠處看,看到了無數的庭院,每個都被四周的宮殿包圍著,宮殿之間都有走廊連接,所以整個皇宮變得像一座迷宮。這對她們當然並不新鮮,因為這和紫禁城中的情況相似,隻有熟悉環境的人能在整個皇宮內隨意往返而不迷路。

過了不久,就是晚餐時間了,又照例經曆了一套煩瑣的儀式,按傳統規矩,一百道菜又端上來了——不管是在頤和園、紫禁城或是在禦用火車上,這些都是一成不變的。晚飯後,慈禧玩了一會兒她自己設計的骰子遊戲,一直到睡覺。頭一夜是由一名女侍官值班,別人又回到走廊去看奉天宮殿,盡情地看。當聞著令人室息的丁香花香味時,看到了一個奇異的景像。

奉天皇宮裏沒有電,這一點被忽視了。又不能用煤油燈,因為慈禧最討厭煤油的氣味,那就隻能用蠟燭了。

蠟燭很大,每個走廊點十支,它們的裝點方式是別人從來沒有見過的。過去,見到的蠟燭或是插在燭台上,或是放在桌子上,可是人們沒有見過蠟燭是如此懸掛的。蠟燭是紅的,約有一尺半長,裝在容器裏,一種奇特的牛角籠裏,籠壁非常薄,幾乎和玻璃一樣透明,容器的大小正好能裝進蠟燭。蠟燭的光非常奇異,整個奉天皇宮是用這種牛角燈籠照明的。這種照明的效果使人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引起一種恐怖的情緒。她們想這會不會是一種什麽凶兆,預示著厄運將來臨。

在慈禧的房裏也點著大蠟燭,裝在同樣的牛角籠裏,不過牛角籠是裝在烏木的燭台上。烏木燭台上的雕刻很新奇,龍像通常的裝飾一樣沿著燭台的柱子盤旋而下,但它們不是用金子做的,而是刻在木頭上,所以顏色和背景是一樣的,你必須仔細看,或是用手指摸,才能覺出它們的輪廓。

此時的慈禧畢竟是又老又累,不像年輕人比較富於幻想。不知道這地方這種衰敗的氣氛有沒有影響老佛爺的情緒,如果有,她應會有所表現。可能這種氣氛還沒有開始影響她。

她的女官總感到有一些看不見的靈魂在這昏暗古老的地方到處飄**,當然,幾個世紀的帝王生活是在紫禁城裏過的,那裏也有靈魂,如果到處都有靈魂的話,不過它們是習慣於受到驚擾的。而這些靈魂是幾十年沒有受到驚擾了。好像它們一定會對她們的出現產生反感。

夜裏巡遊的太監們在庭院裏來回走動。他們的身影在奇異的燈籠下晃動,更增添了幾分恐怖氣氛。這一切也許都是這地方的奇特所引起的。太監雖然在準備工作中做了許多努力,卻未能把氣氛改變掉。北京皇宮的許多隨身用具雖被搬移到這裏來了,但是還很不夠,日用品的搬移隻是對古老宮殿起了一個表麵覆蓋的作用,在這虛飾下麵,曆史的塵土仍在擾動,並誘發出怨恨的氣氛。

慈禧在寢宮的正殿裏睡得很安穩。如果在太後的高貴的心胸裏都沒有恐懼,那麽作為她的女侍官還有什麽可害怕的呢?

在陽光的照耀下,女官們的不安的感覺完全消失了。都不相信自己曾有過那樣恐懼。一切都沒有了,隻有那奇異的蠟燭籠子和那丁香花的濃鬱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