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遊故鄉的日子 自己的故鄉

一進入東三省,火車好像在加速了,似乎它也厭倦了那種慢條斯理的蝸牛步。

這裏是一片平原,滿洲的高粱剛剛長出地麵。火車前進的時候,一會兒駛近,一會兒遠離遼東灣的海岸線,所以海岸線在她們眼前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這裏的田野散發出一種粗獷的氣息。很久以前,人民曾在這塊土地上遊牧,他們終年辛勤工作,從土地和狩獵中獲得生活的必需品。

火車經過零零星星分布的城市,有些出現在遠處的地平線上,像雪崩似的從一個峭壁傾瀉下來。

現在,鐵路線兩邊漸漸出現一些小山了,而在左邊的遠方卻有一條大山脈,隨著火車的前進,離山脈越來越遠,山的藍色也變得越來越深。過了新民以後,景色越來越荒涼,不久火車就要到停車地了——奉天外麵的一個地方叫作皇姑屯,後麵的路程就坐轎子。

最後,她們到達了火車旅程的終點。照例這裏也專為太後建了一個水泥站台,和天津那個站台差不多一樣。這個站台是奉天總督槐陶浦建的,奉天的高級官員都來參加了接駕儀式,儀式的內容與天津站的完全一樣。慈禧不願意在這裏多費時間,急於結束這個儀式。於是她的轎子被抬到站台上,她一走進轎子,轎夫們就抬起轎子起步走了。

光緒帝、皇後和瑾妃的轎子緊接在慈禧轎子的後麵,再後麵就是女侍官的轎子。跟著一群無所事事的太監,夾雜著數不清的奉天官員。所有的人都穿著禮服,整個隊列有二三裏長,隊列的色彩非常鮮豔。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來到了一垛古城牆角上的一扇大門前。城牆上的碉堡在某些方麵很像中國的建築,因為當年乾隆在他統冶期間曾對這裏進行過一番改造。

她們進了門,實際上那是兩道門,其間稍有一些距離,去奉天宮殿必須經過這兩道門。此時,除了這色彩鮮豔的隊列外,又添上了新的顏色:地麵上都鋪了黃沙。駐守奉天的士兵現在改成了保衛慈禧的衛隊。他們跪在離官道兩邊很遠的地方。在他們與官道之間,還有一些官員,他們不是因為官銜較小,就是因為在奉天有任務脫不開身,未能到車站在慈禧下車時接駕,所以就在這裏接駕。士兵們是不準許在慈禧眼皮底下帶武器的。這就造成了一個很為難的處境。他們的任務是保衛慈禧,但一旦有什麽情況需要他們挺身而出的時候,他們隻能赤手空拳對付敵人。

穿過門的時候,人們注意到很多陳舊的破磚頭已從城牆上掉下來,或者被硬扒下來,在裂紋處長上了野草甚至於小樹。

繼續往下看,隻見兩列穿著製服的士兵都低著頭。還有那跪著的官員們,他們的服裝是多麽華麗呀!這一群,坐著黃色和紅色的轎子,由服裝鮮豔的太監抬著,在陽光下,真像幾條彩虹一樣光彩奪目。他們在寂靜中前進,即使是轎夫的腳踩在濕潤的沙子上,也沒有一點聲音。呆板得像是木偶,或者像古老建築裝飾上雕刻的人物,奇跡般地活過來了。在奉天,一百多年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隊列,而這時也隻有當官的能見到它。城裏的居民一個也見不著。

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奉天皇宮的大門前,在這裏又要舉行一定的儀式。慈禧不能先進去,因為必須有人在場迎接慈禧。於是主管禮儀的總管太監李蓮英向慈禧的轎夫打了個手勢,他們就在黃色的官道上停下來,位置正對著三扇宮門中最大的中門。

轎夫們必須肩上抬著轎子一動不動地站著,轎子不能觸地,轎夫們都屏著氣幾乎不敢呼吸。

光緒帝、皇後、瑾妃和女侍官一起作為皇室家族,下了轎從兩側小門走進去,就到了一個很大的庭院。再經過這個庭院進入第二個庭院,最後來到

第三個,也是最大的一個庭院。隨來的兩個樂隊來,一個西洋的,一個中國的,在這次接駕儀式中,西洋樂隊當然派不上用場。

在院子裏及各宮殿之間來回忙碌的太監們是幾個星期之前就被派來做接駕準備工作的。這裏的一切和北京非常地相像,除了宮廷建築的布置有些不同外,簡直與紫禁城沒有什麽兩樣。

中樂隊很快搭起了樂器架,樂師們從自己助手那裏接過來相應的樂器——鐃、鈸、銅鑼和小鼓,還有那能發出九個音符的九音鍾。當一切都準備好了,便派一個太監去通知李蓮英,他和慈禧一起在宮門外等著。

消息傳來,太後已經起轎了。

樂隊忙奏起樂曲,光緒跪在鵝卵石地上,這樣當太後下轎的時候,他便是離慈禧最近的了。在他的後麵是皇後和瑾妃,在後妃的後麵便是八名女侍官。太監們原來還在庭院裏忙碌,聽到消息便原地跪下。於是整個庭院裏,所有宮殿的地麵上都是彩色斑點。奉天的官員們並不進入庭院,因為這次接駕儀式特別隆重,隻有皇室的人能參加。

這次奇特的帶些悲劇色彩的回鄉,說不清楚有一種什麽樣的感情,不知慈禧是怎麽想的。如果這引起了她的傷感,那麽他們在奉天的第一天將會變得非常艱難,她的思想一定會非常雜亂。

宮殿已被裝修一新。這些宮殿與北京的也非常相似,這是因為乾隆皇帝曾經對這裏的舊宮殿進行過一番改造。誰要是不注意的話,真會忘掉自己是在什麽地方。

慈禧的轎子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中通過了神聖的中門,在古老庭院的鵝卵石上前進。大家都靜靜地低頭跪著。轎夫們小心地把慈禧的轎子落下,然後忙退到後麵跪下,陽光燦爛的地麵上又多了一塊彩斑,於是慈禧走出轎子。

她站了很長一段時間,環視周圍。什麽東西都逃不過她的老眼昏花眼睛。當她站著的時候,一些往事掠過了她的心頭。大家屏著氣息等待著,看一會兒將要發生什麽事。她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仔細觀察。

地麵的彩斑沒有一塊在動,在太後下命令之前是誰也不敢動的。肅靜、色彩、沒有運動,隻有老佛爺自己用小碎步走了幾步,她又到了皇宮了,此刻似乎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幹什麽。

然後,她向李蓮英打了個手勢。“停止奏樂!”她命令道。

誰知道她為什麽要樂隊停奏,也許她感到它吵得厲害,雖然按傳統禮儀這是神聖而莊嚴的,但對現在的氣氛不合適。樂隊突然停下,好像一個人被扼著喉嚨。樂師們把樂器放回架上,誠惶誠恐地跪下叩頭,他們生怕得罪了慈禧,或是他們奏得不好,太後不愛聽。

慈禧好像她是超越在感情、傳統和時間之上,她說道: “第一次站在真正屬於自己的土地上,讓我們開始執行日常的朝政吧。"

她說得如此簡單,但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