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的小朝廷

太後的臥室布置在車廂的前半部，雖隔成了小小的一間，也很狹窄，但它的式樣和布置是十分富麗堂皇的，簡直像是縮小的內宮。這一節車廂是用最好的柚木做的，漆得又光又亮。臥室裏有一張紅木大床，大**掛著一頂淺藍色絲織的蚊帳，帳上用粉紅色的絲線繡著許多林槍花。

這間小小寢宮兩邊的車廂壁上開著四扇很大的窗，窗上掛有黃緞製的窗簾。慈禧對這溫度是很滿意的。穿過一道薄薄的雕鑿得很精致的柚木隔板，外麵是一間較大的屋子，這就是所謂“列車上的小朝廷”了。它的麵積雖不大，布置和裝潢卻富麗奢華到了極點。

首先令人注目的東西是鮮花，鮮花插在四個角落的四隻瓶裏，瓶的式樣和彩繪古色古香，瓶裏供養的是四種不同的鮮花：

一種是牡丹，牡丹在中國有“花後”之稱，慈禧特別喜歡它，也許是因為彼此的地位有些相似的緣故。

一種是天竹，天竹是東方特有的一種植物，一顆顆紅珊瑚似的種子，在綠葉裏顯得很美麗。

一種是迎春花，迎春花黃得像金子，恰可代表帝王欣賞的色彩。

一種是梨花，白色中隱隱帶一些清爽的淡綠。這四種花都是開在春季裏的，花的生命力又很強，插在花瓶的水裏，也不致枯萎。它們在瓶中僅靠水的滋養，也可長葉子，直到開花。花瓶放在高大精致的木架子上，花瓶本身也是很有價值的古董。慈禧平素很歡喜花，除掉那四個大瓶裏所供養著的花之外，另有許多小巧玲瓏的花瓶。每個花瓶下都有一隻雕刻得非常精細的紅木架子。這些花瓶隨意安放著，瓶裏也盛著水，然後挑揀慈禧愛好的幾種花草，分插在裏麵。因此，這一座小朝廷上滿布了顏色鮮豔悅目的香花。

這節車廂的地麵，鋪著厚約兩寸的地毯，地毯是天鵝絨的，淺藍色，上麵還堆織著金碧輝煌的圖案，織的都是牡丹花和風凰。

車窗雖然比較狹，可是上麵所掛的簾幔卻比寢宮裏的考究。它是用不繡花的黃緞製作的，下麵有一排用金線做的短須，顯得很好看。車壁上漆著許多五色斑斕的壁畫，畫的內容都是中國著名的舊小說或傳奇故事。像“薑子牙斬將封神” “關雲長千裏走單騎”,意在激發人們的忠孝之心。就是在那四個滿盛鮮花的大瓷瓶上，也同樣精細地繪有這類故事。

在火車廂的後端，還攔出兩間一樣大的鬥室，前間是給幾個女官在不當班的時候休息的。後間小一些，隻安著一隻小小的炭爐，是專門給慈禧預備茶水用的。

這輛車上雖然分成四間不同的屋子，但大家注意力的集中點，還是列車上的小朝廷。這座小朝廷裏，可以隨意發出號令，使列車向前、向後或停止。關於中國的一切政治上、軍事上、經濟上的種種變動——太後的上諭，在這短短的幾天裏，也無一不是從這半節車廂的小朝廷裏發下去的。

她那時候的年紀雖然已將到七十，但她一上了車之後，便滿臉都現著得意的笑容，高興得真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拿到了一件新的玩具一樣。而其中使她感覺到極度得意的一點，便是在這列禦用火車上，慈禧的權威的顯露，尤比別處來得清楚，影響也特別的迅捷，她隻要低聲地哼一句，整列火車就會前進、後退或停止了。同時，她這一座小朝廷又可絕不費力地在她所統治著的土地上隨意移動，這在那時候的人的眼光中，的確可算是一樁萬分得意的事情!

開車的命令下去了，火車便正式開動起來。這時候，大家都端端正正地站立在那一間小朝廷裏。慈禧一個人高坐在禦座上，滿臉堆著笑，正待好好地領略初次乘坐火車的滋味，不料整列的火車猛一下望後一退，又猛下子往前一衝，震得幾個人都幾乎突然翻倒，而同時車壁上那些小木架上所擱的許多最為慈禧所愛好的古玩玉器，已因受不住這一震而紛紛掉下來了。這樣一來，可真把人嚇得魂飛天外了!一個苦力似的司機，竟敢大膽把太後心愛的東西震**到地上來，他還能不受一番嚴厲的懲處嗎?誰也不能再照顧那司機了，還是趕快照顧自己吧!因為這一列火車上的布置，差不多全是慶善與兩個女官所主辦的。在車壁上另裝這些小木架，以備太後安放她的古玩玉器的主意也是大家所定下的，如今北京城還沒有

出，光是火車第一個行動，這些東西已全掉下來了，要是火車再往前開下去，以後的差池還能說沒有嗎?這些人的中間，一定有人要犧牲他的腦袋了。

那些女官、宮女、太監，卻好像什麽感覺都沒有，他們隻知道眼前起了一件小小的變故，便是慈禧心愛的那些古玩玉器掉下來了，他們便像尋常的人遇見了這類事情一樣，來不及地紛紛搶上前來，把已經掉下去的趕快拾起來，把沒有掉下去而快要掉下去的，趕快用手扶住，差不多每個人已使出了他的全部的力量。可是這樣一鬧，便把一座列車上的小朝廷鬧得秩序大亂、不成體統了。在宮中或在頤和園裏，可說是幾百年來，從不曾有過這樣大大失態的情形的!

虧得他們忘掉了朝廷的尊嚴，做出了這種手忙腳亂的態度，才使慈禧轉怒為笑，把一天大事化為烏有，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過了四五分鍾，聰明的慈禧立刻就想出了一種補救的方法來了，於是她就親自指揮那些太監，怎樣把所有的木架子重新裝過，怎樣用彩線綁上去，使每一件古玩或玉器都能安如泰山一般。待到火車用著像牛步一樣快的速度往天津前進的時候，一切東西都完全弄好了。不過，還忘掉了一樣東西，就是那小朝廷的四角上的四個花瓶。因為它們底下的木架子是紅木製的，而且打得非常光滑，再加上瓶底也很光滑，於是那四個花瓶受了列車行動的影響，便像生了腿一樣，一點點地滑出來，到底有兩個是掉下來了。太監們一見，忙不迭地搶過去，把那沒有掉下來的兩個先扶住了，更造化的是那兩個已掉下來的也沒有打碎，原來是底下鋪著的那張絨毯委實是太厚了。後來又怕那花瓶裏的汙水，會把這可貴的絨毯玷汙了，急走過去一瞧，所幸也不曾玷汙，這是因為瓶裏盛的水很少的緣故。

瓶和毯雖然都幸告無恙，但人們所受的虛驚已是不小了。於是大家急忙再把別的東西逐件加以檢查，免得再受同樣的驚嚇。

在這列禦用火車上還有一位極重要的“人物”,他的地位僅次於太後。原來，這是太後的一頭愛犬，它有一個很威武的名字“海龍”。海龍是怎樣的一種動物?誰也不曾見過，也不知道。可這犬的模樣卻和海獺有些相像，但慈禧覺得“海獺”這兩個字不好聽，因此改成了“龍”字。這條犬是真正的北京種，全身深棕色的毛，在頸部和頭部上卻披著一大簇白得像老年人頭發一樣的長毛；它的身子很短小，腿短而屈，很像弓的弓背，鼻子像削平的一樣扁，而兩個眼睛卻特別的大。憑著海龍這樣稀奇古怪的相貌，在北京大大小小的狗裏，必定是屬於優良品種。慈禧對於這頭小畜生真是十二分的喜歡。當然，也享受著特別優厚的待遇。每天晚上，她一定要它躺在那座小朝廷裏。因為它是皇太後的寵犬，是不能像尋常人家的犬一樣隨便躺在地上的，於是做了一個很大的竹筐作為它的臥榻。

裏麵還鋪墊著極好看的紅緞，不知底細的人見了，根本想不到這是給狗躺的地方。慈禧還特地給它指定了一個太監，日夜侍候這條福祿雙全的小犬。小犬也穿有一件如馬身上披的鎧甲一樣的衣服，麵子是紅色的貢緞，夾裏是柔軟的皮革。在它的頭頸裏，還有三個金鈴係著，中間的一個特別的大，兩邊兩個較小一些，隻要它一跑動，金鈴就會響，音樂聲雖簡單，卻也悅耳。在小犬的頸部圍著的項圈後麵，用絲線做著一紅一綠像軍帽帽章那樣的東西點綴著，貼近狗的耳朵，很好看，待到絲線顏色一褪，就立即更換，所以永遠是鮮豔奪目的。這條狗無論怎樣享受榮華富貴，也免不了要拴上一根皮帶，這條皮帶約有四五尺長，上麵係著許多小鈴鐺，不論那個服侍狗的太監把它牽到什麽地方，即使相隔很遠，也能聽到鈴聲，容易找到。

大家別小看了那個專門服待這條“禦犬”的太監，他的責任奇重，連狗所吃的飯食，也得由他親自去調弄。海龍的飯食是非常精致的，吃得最多的是切碎的肝髒和著肉汁拌在白米飯裏。太監把狗食調好後，還得送到張德那裏去，請他看一看，決定用不用。但張德並不敢擔起這樣大的責任，每到這時，他總是會恭恭敬敬地將狗食端到慈禧跟前，請太後定奪。

在京城裏居住的那些大臣們，多數也是喜歡養狗的，但狗的待遇當然是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