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英布

劉邦連誅韓信、鼓越,引起了朝臣的不安,諸王尤其是異姓王的警覺。俗話說,官逼民反。那麽帝迫臣變,又何嚐不是這個道理?所以,彭越被殺不久,又發生了淮南王英布的兵叛。

劉邦殺了彭越後,天下一時出現從未有過的安寧。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劉邦突然得了病。為使心靜,他吩咐守門官員,無論親戚舊臣,一概拒絕入內。

一連十餘日,天子不朝,眾臣不安,先後往宮中請安,又都被門吏擋回。群臣不知劉邦病情如何,欲問又不能,急得團團轉。

一日,眾臣又會於朝內,正議論劉邦病情之事,忽見樊噲從外走入,大家都知樊噲與劉邦,除君臣關係外,還有一層親戚關係,於是圍上來,請他想法麵謁劉邦。

灌嬰道:“皇上已多日不朝,不知病情如何?應設法入宮探視才是?”樊噲已知眾人之意,卻也憤憤地說:“我已入宮多次,都被門吏擋回,我也正想法入謁。"

眾臣看他也如此說,不免泄氣。樊噲見此,忽將雙目一瞪,對大家道:“我就不信入宮探病能犯何等大罪,諸位有膽,請隨我強行入宮麵謁。”說完,轉身就走。

眾臣見有樊噲領頭,諒無大礙,都隨其後,直往宮中而來。行至門前,門吏見來了這麽多人,忙上前阻住,說道:“陛下有諭,任何人不得入宮。”

樊噲忙上前解釋。但不管怎樣說,門吏就是不放入內。一時惹得樊噲性起,吼道:“冒死也得拜見主上!”

說著,一把推開門吏,帶領眾臣,強行進入宮中。進劉邦寢宮,隻見劉邦以一小太監做枕,躺在**,雙眉緊皺,似寐非寐,聽到眾人走進,方微睜雙目。

樊噲見此,不由落下眼淚,上前施禮後,說道:“臣等從陛下起兵豐、沛,大小百餘戰,從未見陛下氣沮,是多麽的雄壯!今天下已定,陛下卻不願視朝,累日病臥,又為何困憊至此?況且,陛下病患,群臣震恐,都欲入宮親視安否?可陛下拒絕不納,獨與閹人同處,難道不聞趙高故事嗎?”

劉邦聞言,不禁啞然失笑。他本無大病,隻是在為廢立太子之事發愁,遂閉門不出。現經樊噲說破,精神為之一振,當即起身下床,出宮理政。

漢高帝十一年(前196)七月,劉邦方臨朝數日,忽有淮南中大夫賁赫來報,說淮南王英布謀反,請速發兵證討。

劉邦聞報大吃一驚,但仔細一想,又覺平日待英布不薄,他怎會無端謀叛?別是賁赫挾嫌誣告?於是,暫將賁赫係於獄中,一麵派使前往淮南,觀看英布動靜。

俗話說,兔死狐悲,在韓信被殺後,淮南王就已心恐。梁王彭越被誅,且醯肉為醬,分賜王侯。使者送醬至淮南,恰逢英布打獵方歸,見醬,心中暗驚,遂想:主要封王,已殺韓信、彭越,陛下如此多疑,再加呂後身邊多事,說不定何時,災禍就會降到我的頭上。於是,私下調兵遣將,加緊戍邊。又加強了宮中守衛,以防不測。

英布有一寵姬,有病就醫,醫家對門,恰是中大夫賁赫宅第。賁赫常從英布左右,曾於王宮見過王姬。此時,王姬臨近就醫,恰是奉承良機。於是賁赫買了許多珍奇異寶,贈送王姬。在姬病漸愈時,又在醫家設了一席盛宴,請王姬上座,自在下首相陪。王姬盛情難卻,隻得入席暢飲,直至略有醉意,方席散人歸。賁赫此舉,本是好意,沒想到由此引起了大的風波。

英布見愛姬病愈,心中歡喜,便問起就醫情況。王姬得人好處,便想乘機為賁赫美言幾句,於是,倚在英布身上說道:“中大夫賁赫倒是個忠義之士。”

話未說完,就見英布臉色突變,一把推開王姬,問道:“你怎知他是個忠信之人?”

自古男女之間就是個敏感的區域。王姬見英布態度忽變,才知自己出言冒昧,追悔不及,隻得將賁赫如何饋贈、如何設宴之事和盤托出。英布不聽猶可,聽她說完,不由疑心頓起,兩眼直視王姬,站起身,用手指著叱道:“你與賁赫何親,對你如此優待,難道你與他另有別情?”

王姬又氣又惱,邊哭邊解釋。但這種事往往越解釋越生疑。英布也是如此。到後來,他見王姬死不承認,於是令人往召賁赫,使之前來與王姬對質。

賁赫見王使來召,還道是王姬說情,為自己帶來好事,心中非常高興。及見來使語言有異,忙設宴待使,委婉探問真情。來使感賁赫盛情相待,才附耳說明真相。賁赫這才知弄巧成拙,遂佯稱病重在床,不敢應召。待來使走後,賁赫越想越不對頭,恐英布派兵來拿,忙收拾了一些錢財,乘車出門,往西北飛奔而去。

英布聞賁赫稱病不至,更疑其有事,當即派出人馬,圍住賁赫宅,但賁赫已不知所往,隻得回報英布。英布知賁赫必往洛陽,因怕他無事生非,又馬上派出人馬,往西北追趕,行了二百餘裏,仍不見賁赫蹤影,人馬隻好返回。

賁赫逃離淮南,星夜趕至長安,上書告英布欲興兵謀反。

不久,數名皇使持節而來,說是奉命巡視地方。英布心知是賁赫從中挑唆所致,基於前車之鑒,他暗中派人盯住來使,想弄清他們前來淮南的真正意圖。數日後,屬吏來報,說皇使門前,整日有人出入,主要了解淮南人馬部署情況,及所謂不軌證據。

英布聞報,寢食難安,自己雖無反意,但陛下猜疑心頗重,一有人舉報,他往往寧信其有,不思其無。量刑又格外嚴酷,輕則由王降為侯,重則斬首示眾,有時還株連三族,想到此,令英布不寒而栗。

翌日,皇使來到王宮,說是欲視察軍營。英布聞後,麵顯怒意。皇使見狀,不敢過分放肆,忙托詞退出。英布心說:“事到如今,不反也得反了。我寧死戰場,也不亡於獄中。”

決心已下,立即召來屬將,說道:“我從主上守成皋,定淮南,又會

戰垓下。現天下已定,主上全不念舊功,疑諸王、誅功臣:楚王韓信、梁王彭越,先後被殺,今聽賁赫一麵之詞,又來疑我?反正是死,如起兵叛漢,還可能殺出條出路,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眾將大多跟隨英布多年,聞言,都願從英布起兵。

英布恨透了賁赫,於是一邊調集人馬,一邊派人將赫氏家屬全部拿獲,推至市曹,盡行屠戮。唯數名皇使,早得消息,預先逃脫,奔回長安報知劉邦。

劉邦聞報,從獄中將賁赫放出,拜為將軍。並召諸將,問道:“今英布反,為之奈何?”

眾將齊道:“英布有何能為?發兵征討,必能擒之。”

汝陰侯夏侯嬰若有所思,回宅後召來門客故楚令尹薛公,問道:“今淮南王英布起兵叛漢,可信嗎?"

薛公向來有才智,料事如神,見問,遂道:“英布謀反,我確信無疑。”夏侯嬰又問:“主上已裂土封英布,舉爵授英布,英布得南麵稱王,他為何還要反呢?”

薛公道:“反為必然!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英布與韓信、彭越,同功一體,兩人被誅,布恐禍及己身,因懼思反,有何奇怪?”

夏侯嬰聞後,心覺有理,索性再問:“英布起兵,結果又會如何?”

薛公說道:“難以預料,這要看主上是如何用兵了。”夏侯嬰深服薛公所論,知其腹有良策,於是往見劉邦,力薦薛公。

劉邦聞知,當即令人傳入,向他問計。薛公道:“英布謀反,不足為怪。假使英布出上策,山東恐非漢有;出中策,雙方勝負很難料定;如出下策,陛下便可安枕無憂了。”

劉邦,便問:“上策如何解釋?"

薛公道:“東取吳,英布西取楚,再並齊、魯,北收燕趙,然後堅壁固守。如此,山東之地將盡歸英布。”

“那麽中策呢?”

“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口,如此,勝敗將難以預料。”

“又何謂下策?”

“東取吳,西取下蔡,聚糧越地,身歸長沙。如此,英布必敗無疑。”劉邦聞後,暗中佩服,又問:“依你所料,英布將用何策?”

薛公道:“英布乃故驪山刑徒,恰逢亂世,得封萬乘之王。其實沒什麽遠識,隻顧一身,不慮日後,我料他必出下策,盡可無憂!”

劉邦大喜,當即封薛公為關內侯,食邑千戶,並立趙姬所生子劉長為淮南王,待平定英布後,再往就國。

這時,劉邦病愈不久,尚未複原,有意讓太子統兵,東征英布,但因呂後所阻,隻得作罷。

於是,頒下詔令,準備親征,擇日起程。

征期來臨,時值秋季,天高氣爽。劉邦披甲執銳,兵發長安。太子與留守諸臣送行出都,直至霸上,留侯張良素來多病,聞劉邦東征,乃強起出送,臨別時對劉邦道:“臣本應從行,無奈病體加重,不便就道,隻好暫違陛下。但陛下此去,定要謹慎,楚人本性剽悍,切勿與其爭鋒。”

劉邦握張良手道:“君當安心養病,朕當謹記君言,”

張良又道:“太子留守京都,應命太子為將軍,統率關中人馬,如此方可懾服人心。”

劉邦點頭稱善,且囑張良說:“子房與朕故交,今雖抱病,還請為朕臥輔太子,免朕懸念!"

張良聞言道:“叔孫通已為太子太傅,才足勝任,陛下盡可放心。”

劉邦道:“叔孫通原是賢臣,才高德重,但此時多一人相輔,朕更放心,願子房屈居少傅,還望勿辭。”

張良隻得受職。

劉邦又發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及巴蜀步卒,並中尉兵三萬人,為太子衛軍,屯於霸上。部署既定,然後揮軍東進,征討英布。

其時,英布已發兵略地,行前對眾將說:“陛下已老,必不親來。從前諸將中能戰者,唯韓信、彭越,今二人已死,餘不足慮,願諸君奮勇向前,取天下必矣!"

遂引兵攻荊,荊王劉賈聞布軍臨境,慌忙引兵出戰,被英布軍擊敗,逃到高陵,被亂兵殺死。

英布見劉賈兵敗身死,盡得荊地,收荊兵,經數日整頓,複揮軍渡淮,西往攻楚。

楚王劉交忙遣將迎敵,領軍楚將兵分三路,以相互救援。有人對楚將說:“英布善用兵,為眾所憚,且兵法雲:諸侯自戰其地,兵易潰散。今分兵三路,力量分散,彼若破我一軍,餘軍皆敗,楚地就難保了。”

然而,楚將不從,遂三路人馬並進,與英布軍戰於徐縣(今江蘇泗洪南)、潼縣間。果然,前軍為英布所破,左右二軍不戰自潰,楚將逃匿,劉交也隻得棄城逃往薛地(今山東滕縣東南)。

英布連下荊、楚,正如薛公所料,不攻齊魯,而引兵溯江西進。漢高帝十二年(前195)十月,英布軍抵蘄縣(今安徽宿縣南)會甄鄉,恰與劉邦大隊人馬相遇。英布望去,漢軍兵多將廣,旌旗蔽日,一黃屋左纛隱於其間。英布對劉邦親自來征,頗感吃驚,但既然已起兵,也隻好擺開陣勢,決一雌雄。

劉邦在蘄西庸城紮下大營,登高窺敵,見英布軍甚為精銳,所列陣勢,極與項羽相似,心中不覺感到厭惡,遂令出城迎戰。

英布全身披掛,躍馬持刀立於陣前。漢軍一字擺開,與其相對。

劉邦陣前喝問英布:“朕封你為淮南王,為何還興兵為亂?”英布道:“稱王算什麽?我還要做皇帝!”

劉邦大怒,一聲令下,諸將一起殺出。英布見敵兵如蝗,蜂擁而至,立即退入陣中。一聲鑼響,箭如雨下,射向漢軍。漢軍被箭所阻,紛紛後退。劉邦見狀,親臨陣前,冒箭督戰。突然一矢飛來,躲閃不及,正中前胸,虧有鐵甲護身。箭鏃入肉數分。劉邦怕影響士氣,忍痛拔出,任血外湧,全然不顧,仍擂鼓呐喊,催軍勇進。漢軍將士見劉邦舍身督戰,頓時士氣大振,發一聲喊,又返身殺回,不顧生死,闖入英布陣中,橫衝直撞。英布軍善戰,但麵對如狼似虎,隻進不退、已殺紅了眼的漢兵,也禁不住膽戰心驚。士氣垮了,一垮皆垮。英布兵開始後退,既而四處逃竄。英布被敗兵所擁,欲禁不能,退到了淮河岸邊,剛要收集散兵,欲回身再戰,不料漢軍已經追至,無數散兵跳水逃命,但水深流急,多被淹死河中。英布渡到對岸,隨兵已不過千人,哪裏還敢還都,遂向江南逃去。

劉邦見英布敗逃,料他已勢窮力盡,派一支人馬追殺英布,自往故土,省視父老。

英布奔到洮水,又被漢軍追上,經一場廝殺,身邊所隨不過百餘人。正走投無路間,忽接到長沙王吳臣送來的一封信,說已知敗亡之事,令他隨送信人來長沙避難。

吳臣,即吳芮之子,吳芮病故後,由吳臣嗣位。因英布娶芮女,所以英布、臣乃為郎舅親。臣先聞英布反,後又聞其敗,因怕英布罪禍及自己,遂起殺英布立功之意。他設下埋伏,令人前往召英布。

英布信以為真,遂改路前往,行至番陽(今江西波陽縣東)茲鄉地界,天色已晚,尋一民舍住下。

吳臣知英布必過此地,早已在民舍周圍設下伏兵。夜半,伏兵突起,英布猝不及防,被殺身死。吳臣聞英布已死,令人割下首級,往獻劉邦。

英布已死,子劉長已可就國鎮守。唯荊王劉賈死後,無子嗣位,特改荊地為吳國,立兄仲子劉濞為吳王。

劉濞本為沛侯,年方二十,膂力過人。英布反,劉濞從劉邦征討,殺敵甚眾,屢立戰功。劉邦因吳地輕悍,須用壯王方能震懾,故立濞為吳王。劉濞被封,已拜領印綬。劉邦細觀其相,見麵隱獷悍,暗浮殺氣,不由後悔起來,但詔令已下,不好收回,便悵然道:“朕觀你有反叛之相。”

劉濞聞言,嚇得忙伏首在地。劉邦用手撫其背說:“漢後五十年,朕料東西有亂,莫非就應在你的身上?你當念天下同姓一家,慎勿反,切記!”劉濞連連叩首,口說不敢。

史書為後人所撰,已知劉濞日後謀反,故有劉邦預言之語,為此,劉邦所說,皆史家附會之詞。

十一月,劉邦車駕過魯,遣官備具太牢,親往祭祀孔子。爾後,因箭傷複發,車駕直接駛往關中。

至此,主要異姓王皆已鏟除,手法雖欠磊落,但確對漢初社會穩定起到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