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一河北

劉秀擊敗王郎,基本上控製河北地區以後,還有兩個要首先解決的問題:

其一,當時河北的形勢還沒有穩定,劉秀隻是控製了幾個比較大的地區和一些重要的城市據點,隻能說粗具統治的規模,在河北各地還有大小數十支乃至以百計的農民起起義軍和地方豪強武將並沒有統一過來。這些起義軍,就是銅馬、大彤、高湖、重連、鐵脛、大槍、尤來、上江、青犢、五校、檀鄉、王幡、五樓、富平、獲索,等等,他們“各領部曲,眾合數百萬人,所在寇掠”。這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嚴重影響著劉秀對河北地區的經營。

此外,長安的更始政權還派了以尚書仆射謝躬為首的一支軍隊來到河北,表麵上為了“助擊王郎”,實際上為了監視和牽製。這支軍隊有多少呢?《後漢書·吳漢列傳》中說“躬既而率其兵數萬還屯於鄴”,看來不是一個小數目。這支軍隊是不聽劉秀指揮的,“而躬裨將虜掠,不相承稟,光武深忌之”。所以在共同攻打王郎時,劉秀和謝躬雖然能並肩合戰,但很快貌合神離,到了後來還發展到“雖俱在邯鄲,遂分城而處”。但這與遍及河北各地的銅馬諸部起義軍來說,畢竟還是個較小的威脅。

其二,劉秀雖然消滅了王郎,使自己的實力有所猛增,但如果要像更始和後來赤眉進兵關中以及承擔統一全國的任務,那麽從軍力上說就嫌不足了。更始帝劉玄於公元23年農曆八月攻洛陽和武關時,“海內豪傑,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於天下”,僅長安城中,就有數十萬兵追隨當時“自稱漢大將軍”的王憲。公元25年,赤眉兵進長安前,“擁百萬之眾,西向帝城”,後來曾一度離開長安轉入南山時,史籍尚稱“車甲兵馬,最為猛威,眾號百萬”。與他們比起來,剛剛平定王郎後的劉秀的兵力就遠遠不足了。要想與天下爭雄,就必須得到較強兵力的補充。這樣一來,劉秀與河北銅馬諸部的交鋒,便成為不可避免的事。

當更始皇帝得知王郎覆滅的消息後,即派侍禦史黃黨前往河北封立劉秀為蕭王,並“悉令罷兵”,讓劉秀“與諸將有功者指行在所”,就是說讓他們回到更始的都城長安,原來早在三個月前更始就由洛陽遷都長安了。在封劉秀的同時,更始又任命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穀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而且要其立刻走馬上任。顯然,更始對於劉秀平滅王郎可以說又喜又怕。喜的是從此以後少了一個棘手的敵人;怕的是劉秀因此而坐大,今後不好駕馭。

所以他才一方麵用王位來籠絡劉秀而令其罷兵;另一方麵則派自己人去占領地盤,攫取劉秀的勝利果實。以劉秀的聰明自然看透了更始帝的用意,不過劉秀在表麵上未露聲色而已,當然這也是他處事一貫的特點。實際上,在王郎死後,劉秀便對下一步棋該如何走已經有所安排,如“更部分諸將”即其所采取的重要措施之一。所謂“更部分諸將”,就是說改變原來“諸將同營”的舊體製,重新“分吏卒各隸諸軍”,建立新體製以適應新形勢。

在改變體製時,“軍士皆言願屬大樹將軍”“大樹將軍者,偏將軍馮異也”。對於如上所述的一些措施,一般將領自然難以體察劉秀的苦心,有些人看到劉秀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心裏著急,便忍不住向他進諫,像護軍朱祐即典型的例子。

朱祐當年與劉秀是同學,二人關係因此相當親近。也許是因為這層原因,所以朱祐首先進諫。不想朱祐剛一開口,劉秀就毫不客氣地下令讓刺奸將軍逮捕他,嚇得朱祐“不敢複言”。有一天,劉秀在邯鄲宮溫明殿正在臥床休息,耿算入內直至床前向他請求說:“吏士死傷者多,請歸上穀益兵。”劉秀這時反問道:“王郎已破,河北略平,複用兵何為?”耿算回答說:“王郎雖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從西方來,欲罷兵,不可聽也。銅馬、赤眉之屬數十輩,輩數十百萬人,所向無前,聖公不能辦也,敗必不久。”耿龕意思是說,王郎覆滅,僅僅是更大規模戰爭的開始;現在使者從長安來,想讓我們罷兵,千萬不可聽從;銅馬、赤眉一類武裝力量幾十家,每家的兵力幾十萬或上百萬不等,更始皇帝根本無法控製局麵,其失敗用不了很久的時間。

劉秀聽了他的話,忽地坐了起來,厲聲喝道:“卿失言,我斬卿!”耿介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斷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鎮靜下來說:“大王哀厚食如父子,故敢披赤心。”意即大王待我情同父子,所以我才敢如此赤膽忠心進言。劉秀這時話鋒一轉,道:“我戲卿耳,何以言之?”

隻見耿算這時不慌不忙地說出一番道理:“百姓患苦王莽,複思劉氏,聞漢兵起,莫不歡喜,如去虎口得歸慈母。今更始為天子,而諸將擅命於山東,貴戚縱橫於都內,擄掠自恣,元元叩心,更思莽朝,是以知其必敗也。公功名已著,以義征伐,天下可傳檄而定也。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意思是講,老百姓都苦於王莽的苛政,思念劉家王朝,聽說漢兵起事,全都歡天喜地,就像脫離虎口得歸慈母的懷抱;可是如今更始雖然名為天子,而諸將自專擅命於關東地區,貴戚縱橫捭闔於長安城內,這都讓黎民百姓傷透了心,反而更加思念起了新莽,由這些就可以知道他必然要失敗;您現今功名已經顯著,如果以仁義征伐四方,天下即可傳檄而平定;江山是最重要的,您應該自己努力奪取,而不要讓其他人得到它。其實,劉秀這時心裏想的何嚐又不是如此。再聽了耿算的這一席話,就更加使劉秀下了決心。

自這以後劉秀便以“河北未平”為借口,拒絕了更始帝命他回長安的征令,劉秀開始著手統一河北的各種武裝勢力的問題。

劉秀主要通過四次比較大的戰役解決河北起義軍諸部的問題:

首先,通過梟清陽館陶蒲陽山之役,把數十萬的銅馬軍全部收編。這時間大約在公元24年秋。在攻打銅馬之前,劉秀動員了上穀、漁陽等北方十郡的騎兵。“光武將擊之(指河北諸部),先遣吳漢北發十郡兵,幽州牧苗曾不從,漢遂斬曾而發其眾”。這個苗曾,就是更始所任命的幽州牧,更始幽州牧苗曾聞之,陰勒兵,敕諸郡不肯應。漢乃將二十騎,先馳至無終(今河北薊縣)。曾以漢無備,出迎於路,漢即護龕兵騎,收曾斬之而奪其軍。北州震駭,城邑莫不聞風弭從。而這些騎兵,則恰恰是劉秀立足河北的根本所在,收歸河北諸部起義軍的重要武裝憑借。

劉秀便依靠這支部隊,先擊銅馬於梟,把銅馬部逼向清陽(今河北清河東南)。在清陽之戰中,劉秀的大將鄧禹、吳漢、陳俊、期等全都參加了會戰。在開始時漢軍有小小的不利,時銅馬數十萬眾,入清陽博平,期與諸將迎擊之,連戰不利,期乃更背水而戰,所殺傷甚多。後來劉秀采用“絕其糧道”的方法,才又將銅馬逼至館陶(今河北館陶)。在館陶,銅馬遭到大敗,這支大軍歸降光武一部分,另一部分又與從東南來的高湖、重連會合,北走北平西的蒲陽山(今河北滿城西),在這裏又被劉秀擊敗,到最後隻剩下很小一部分散逃到西部外,絕大部分銅馬軍被劉秀收編。

解決青犢等部則主要通過射犬之役。這次戰役有些人認為是河北諸部起義軍與劉秀漢軍進行決戰的一次大的會戰,青犢諸部是有計劃有組織地在射犬會師,不是偶然的會合,這次戰役劉秀一方打得比較艱苦。打仗時,“(耿)純在前,去眾營數裏。賊忽夜攻純,雨射營中,士多死傷。純勒部曲堅定不動,選敢死士二千人,俱持強弩,各傅三矢,使銜枚間行,繞出賊後,齊聲呼噪,強弩並發,賊眾驚走”。可看出此戰之艱苦。射犬之役,敗方最後是青犢。這十餘萬眾大部分都歸降了劉秀,有一小部分可能散流至射犬以西從河南西部直至山陝一帶。

後來鮑永在河東(今山西夏縣西北)所遇到的,和建武三年(公元27)吳漢、蓋延和耿算共同在軹縣(今河南濟源南)西所擊破的青犢,以及建武二年(公元26)王梁在箕關(今河南濟源西)所擊降的“赤眉別校”,估計皆是這次戰爭青犢赤眉敗後散流到各地的餘部。

尤來、大槍部,是通過元氏北平順水戰役解決的。其時在光武建武元年(公元25)春天。開始劉秀親自率軍向聚集在元氏(今河北元氏西北)的尤來、大槍、五幡等起義軍展開進攻,追其至北平(今河北滿城北),然後又戰於順水(今河北徐水),劉秀因為輕敵,一度曾被打得大敗,雙方短兵相接,以致劉秀本人被逼至“高岸”,幸遇突騎王豐,授之以馬才幸免得脫險,而漢方“士卒死者數千人”,損失重大。此戰對於軍心動搖則更甚,史稱“散兵歸保範陽。軍中不見光武,或雲已沒,諸將不知所為”。

吳漢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陽(指劉縯子劉章、劉興),何憂無主?眾恐懼數日乃定”。雙方在容城(今河北容城北)、小廣陽(今北京市西南)和安次(今河北安次西北)一帶相持。後來劉秀調動了耿算、吳漢、景丹、蓋延、朱祐、邳彤、耿純、劉植、岑彭、祭遵、堅鉺、王霸、陳俊、馬武十三員大將,率領大軍,才終於擊敗了尤來大槍諸部,把他們趕到路東(今北京通縣東)、和平穀(今北京平穀西北)一帶,“斬首萬三千餘級”,又窮追尤來、大槍等部至右北平無終(今河北薊縣)土垠(今河北豐潤東)之間,一直把他們趕到長城外的浚靡(今河北遵化北)。尤來、大槍的主要部分經過此戰就被打散了,史稱“賊散入遼西遼東,或為烏桓貊人所鈔擊略盡”。但尚有些餘部後來流回山東活動為青徐割據勢力張步所利用,大槍渠帥重異甚至又將部眾發展到十餘萬人。

檀鄉部是通過年(光武建武二公元26)正月開始的鄴東戰役解決的。是月,剛登帝位半年的光武帝劉秀,被任命為大司馬大將軍的吳漢,率九將軍(包括大司空王梁、建義大將軍朱祐、大將軍杜茂、執金吾賈複、揚化將軍堅鏜、偏將軍王霸、騎都尉劉隆、馬武、陰識)共擊檀鄉於鄴(今河北磁縣南)東漳水上,大破之,十餘萬檀鄉部皆降。估計此時五校仍與檀鄉共同作戰,因此鄴東之役實際上是檀鄉、五校(至少是五校的大部分)一同與光武的漢軍戰鬥的,其結果五校與檀鄉的命運相同,大部分歸降於劉秀。

河北諸起義軍中另外比較重要的兩支——獲索、富平,是在建武五年

(公元29)才最後被劉秀收降的。公元28年冬天,光武派吳漢率建威大將軍耿弁和漢中將軍王常等,“擊富平獲索二賊於平原(今山東平原南)。明年春,賊率五萬餘人,夜攻漢營,軍中驚亂。(吳)漢堅臥不動,有頃乃定。即儲備發精兵,出營突擊,大破其眾。因追討餘黨,遂至無鹽(今山東梁山縣東)”。這兩支起義軍最後也是歸順了劉秀的。

“關西號光武為銅馬帝”先取得河北之穩定,然後略取天下,這是劉秀戰略之勝利。自古以來,許多論史者對光武此舉都稱讚不已。

王夫之《讀通鑒論》亦謂:“光武之興,兆於河北。”取得地利,贏得一塊穩固的根據地,固然是劉秀克敵製勝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他取得收服銅馬諸部的勝利,則是更為重要的;這使他獲得了一支強悍善戰的為數眾多的武裝。這支武裝比當時任何割據勢力都要強大得多,當關中更始政權和赤眉大軍正在互相爭戰得不可開交,而使得相互的力量同時大大削弱的情況下,光武所持的實力就成為各股割據勢力所不能阻擋的了。

劉秀得到河北諸部起義軍的力量一共有多少呢?僅銅馬和高湖、重連三部,即達數十萬。史稱“眾遂數十萬,故關西號光武為銅馬帝”,這說明銅馬已經構成了劉秀的基本武裝力量之一。此外,檀鄉、五校部十餘萬人降於吳漢,獲索、富平等四萬餘人降於耿算以及後來從張步那裏收服的十幾萬大槍重異所部和“五校餘黨”,還有吳漢和耿龕、蓋延、馮異等在昌城(今河北冀縣西北)收服的五樓部,在軹西降服的青犢餘部等,這些全部加起來其數是十分可觀的。劉秀正因為有了這支基礎雄厚的實力,才決定在公元25年農曆六月(在收降銅馬部半年後)於弁(今河北高邑東南)建元稱帝。在他的告天祝文中有幾句說:

王莽篡位,秀發憤興兵,破王尋王邑於昆陽,誅王郎銅馬於河北。平定天下,海內蒙恩,上當天地之心,下為元元所歸。

由這裏也可以看出劉秀本人對河北銅馬等部的降服是十分重視的,後來這支部隊跟隨劉秀東征西討,為統一全國貢獻了重要力量。

為什麽銅馬諸部能為劉秀所用呢?這是因為劉秀政策的勝利。當劉秀初破銅馬、高湖、重連時,雖然迫使其渠帥皆降,並封為列侯,但“降者猶不自安。光武知道以後,敕令各歸營勒兵,乃自乘輕騎,按行部陣。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將降人分配諸將”。

這些政策,也是劉秀後來之所以能夠優於諸雄從而統一全國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