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李叔同那樣享受“苦難”

李叔同(1880~1942),也就是後來的弘一法師。年輕人可能不知此人是誰,但你若是會唱那首膾炙人口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便可知這首大名鼎鼎的《送別》就是李叔同先生的傑作。李叔同是一個傳奇,他集詩、詞、書畫、金石、音樂、戲劇、文學、哲學於一身,是這些領域裏的佼佼者。

李叔同在38歲那年,從風光八麵的文化名流轉而皈依佛門,成為弘一法師。從世俗的富貴絢麗歸於脫俗的清貧平淡,弘一法師沒有絲毫“吃苦”的流露。夏丐尊先生在一篇題為《生活的藝術》的散文中,記載了他與弘一法師(李叔同)的一段交往,文章不長,內涵卻意味深長。現摘錄如下:

新近因了某種因緣,和方外友弘一和尚(在家時姓李,字叔同)聚居了好幾日。和尚未出家時,曾是國內藝術界的先輩,披剃以後,專心念佛,見人也但勸念佛,不消說,藝術上的話是不談起了的。可是我在這幾日的觀察中,卻深深地受到了藝術的刺激。

他這次從溫州來寧波,原預備到了南京再往安徽九華山去的。因為江浙開戰,交通有阻,就在寧波暫止,掛裕於七塔寺。我得知就去看望他。

雲水堂中住著四五十個遊方僧。鋪有兩層,是統艙式的,他住在下層,見了我笑容招呼,和我在廊下板凳上坐了,說:“到寧波三日了,前兩日是住在某某旅館(小旅館)裏的。”

“那家旅館不十分清爽吧。”我說。“很好!臭蟲也不多,不過兩三隻。主人待我非常客氣呢!”

他又和我說了些輪船統艙中茶房怎樣待他和善,在此地掛裕怎樣舒服等等的話。

我惘然了。繼而邀他明日同往白馬湖去小住幾日,他初說再看機會,及我堅請,他也就欣然答應。行李很是簡單,鋪蓋競是用破的席子包的。到了白馬湖後,在春社裏替他打掃了房間,他將席珍重地鋪在**,攤開了被,再把衣服卷了幾件做枕,拿出黑而且破得不堪的毛巾走到湖邊洗麵去。

“這手巾太破了,替你換一條好嗎?”我忍不住了。

“哪裏!還好用的,和新的也差不多。”他把那破手巾鄭重地張開來給我看,表示還不十分破舊。

他是過午不食了的。第二日未到午,我送了飯和兩碗素菜去(他堅說隻要一碗的,我勉強再加了一碗),在旁坐了陪他。碗裏所有的原隻是些萊菔白菜之類,可是在他卻幾乎是要變色而作的盛饌,滿懷喜悅地把飯劃入口裏,鄭重地用筷夾起一塊萊菔來的那種了不得的神情,我見了幾乎要下歡喜慚愧之淚了!

第二日,有另一位朋友送了四樣菜來齋他,我也同席。其中有一碗鹹得非常的,我說:“這太鹹了!”

“好的!鹹的也有鹹的滋味,也好的!”

在他,世間竟沒有不好的東西,一切都好,小旅館好,統艙好,掛裕好,破的席子好,破舊的手巾好,白菜好,萊菔好,鹹苦的蔬菜好,跑路好,什麽都有味,什麽都了不得。

這是何等的風光啊!宗教上的話且不說,瑣屑的日常生活到此境界,不是所謂生活的藝術化了嗎?人家說他在受苦,我卻要說他是享樂。當見他吃萊菔、白菜時那種愉悅的光景,我想:萊菔、白菜的全滋味、真滋味,怕要算他才能如實嚐得的了。對於一切事物,不為因襲的成見所縛,都還他一個本來麵目,如實觀照領略,這才是真解脫,真享樂。

也許,要凡人如你我等完全做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太現實,如李叔同般皈依佛門我們更難以學習,但他對於世俗中所謂的“苦”的達觀與享受,卻是非常值得我們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