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讀書人管這叫引用

蘇軾老哥,對不起了,我是真不想剽竊你的詩來著,都是這狗皇帝逼我的。

您老哥若泉下有知,今夜務必前往乾清宮找狗皇帝索命,切勿找上小弟,小弟明日給您上香。宋楓在心裏默念。

嗯,調整一下狀態,至少演技得到位。

下一刻,隻見宋楓一手高舉,作出握杯之狀,悠然說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那副陶然忘我之姿,倒真有幾分酩酊大醉的模樣。

上闋首句一出,皇帝葛然回首,望著他,目光中竟有一許驚訝。

一前一後,判若兩人!

隻聽宋楓一氣嗬成,再度吐出一句:“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細細揣摩一番,皇帝身軀一震。

驚天一問,直指上蒼!

人間已過千載,滄海桑田,鬥轉星移。

敢問上天,又是何年?

以凡人之軀,質問上天,這是何等的氣度,何等奇詭的想象力?

好大的手筆!

皇帝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僅憑這兩句,足以使他心神震**。

宋楓放下手臂,轉而眼神迷離,滿懷羽化飛仙之崇敬,高聲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此時大霧盡退,他的目光,直直望向那皎潔的明月。

皇帝仿佛被他情緒所感染,下意識一抬頭,望向那懸掛高空的一輪圓月。

乘風歸去……難道是,向往那矗立於月亮之上的廣寒宮?

但,高處不勝寒!

月宮雖好,我自巋然不動,依舊向往那溫暖而可愛的人間。

這一句意境之高遠,氣度之雄邁,心境往返曲折,筆鋒連番跳躍,真如鬼斧神工,奇妙無窮也。

皇帝刹那間愣了,他忽然頓悟了那句古老的諺語——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詩詞之最高境界,不在人為,而是冥冥中已寫入天地造化之中,凡人難以窺得。

這等境界,放眼古今,不過寥寥幾人觸碰到門檻而已。

尋常人未必能悟到詩中真意,但大周皇帝這等詩詞巨擘,豈能不知?

他無比確信,宋楓已邁入此門,睥睨當世,傲視群雄。

從韻律平仄來看,上闋已畢,皇帝一時間竟無比緊張起來,無比期待宋楓的下闋!

“快,接著往下吟啊!”

皇帝急忙上前催促。

宋楓瞥見他那猴急的樣子,心裏別提有多舒服了。

此時他如影帝附體,隻見眉頭緊鎖,連連沉吟,一副舉棋不定,躊躇不安的樣子,簡直絕了。

每一絲表情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渾然天成,蘇軾本人見了都得自歎不如。

“唉,快把朕急死了。下闋何在,下闋何在啊?”

皇帝已被宋楓出神入化的演技吊足了胃口,此時見對方遲遲不吟,急得那叫一個抓耳撓腮,焦頭爛額。

對於一個文人來說,這不啻為世上最痛苦的折磨。

“陛下,奴才累了一天,腰酸背痛,一時注意力難以集中啊,您好歹讓奴才緩一緩吧?”

宋楓一臉委屈。

皇帝一聽,集中不了注意力,那還了得?立馬擼起袖子,露出那一雙修長白皙的手臂,連忙給宋楓捶背捏肩,殷勤得很。

這要是讓宮裏其他人見了,準得驚掉下巴。

這倆到底誰是皇帝,誰是奴才啊?

此時的宋楓,心裏爽得飛起,嘿嘿,狗皇帝你也有今天啊……嗯,雖說手法有些生澀,不大嫻熟,不過有一說一,這小手還挺嬌嫩,咚咚咚捶得老子肩膀癢癢的……

過了一會兒,估摸著是皇帝手累了,問道:“宋楓,這下闋想出來了沒?朕的兩手已捶得又酥又麻。”

宋楓聞言,急忙躬身請罪:“哎喲喂,奴才該死啊!一心隻想著怎麽作詩,不普想竟讓陛下遭受這委屈,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啊!”

嗯,得了便宜還賣乖,正是宋某本色。

皇帝也沒停手,兩隻小手繼續捶得歡快,問著:“那這下闋,可有頭緒了?”

“有一點。”

宋楓知道,這個時候得給點甜頭了。

皇帝果然開懷一笑,催促道:“快,快讓朕聽一聽!”

宋楓清了清嗓子,下闋一氣嗬成,宛若大江入海,奔瀉千裏:“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嫌娟!”

下闋一出,宋楓伸了個懶腰,自覺任務已完成,遂一屁股坐下,打算好好歇歇。

然而,皇帝那敲背捶肩的手,卻始終停留半空,仍做著機械重複的動作。

他整個人如木雕般怔住,也許,他是在領略詞中意境。

“悲歡離合、陰晴圖缺……”

他漸漸蹲下身,癡癡往湖中伸手抓去。他想抓住那輪倒映在水中的圓月。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那就是宋楓筆下的明月。

人雖相隔天涯,卻共分一輪明月,聊寄相思,訴盡衷腸。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皇帝霍然頓悟。

“陛下,中秋節快到了,您看奴才什麽時候走一趟光祿寺,吩咐他們造些月餅來?”

宋楓見皇帝像個木頭似的愣著,大為滑稽。

皇帝沒有接過話茬,而是突然發問:“宋楓,這首詞,真是你寫的麽?”

宋楓頓時心虛,還以為自己露了馬腳,讓這狗皇帝窺出端倪。

不對啊,老子是穿越來的,這世界可沒李白杜甫蘇東坡啊,老子怕什麽?

再說了,讀書人的事,那能叫偷麽?那叫剽竊。

“陛下,此夜,此湖,此舟中,可還有第三者乎?”

宋楓一本正經,滿臉慨然。

“是朕多慮了,”皇帝長歎一聲,“宋楓,這首詞,該取何名為好?”

宋楓笑道:“奴才鬥膽請陛下賜名。”

嗯,裝了半天逼,老子也累了,幹脆讓你小子也湊個熱鬧。

誰知皇帝失笑道:“朕過去恃才傲物,以為天下文人不過爾爾,今日一看,方知朕錯得一塌糊塗,朕的這點微薄文采,真如腐草螢光,連身邊的一個太監都比不上,又何談與天下人較量?”

草,狗皇帝你瞧不起誰呢?宋楓腹誹一句。

“詞名,還是由你來取吧。”

皇帝目光灼灼望著他。

“以奴才之見,不如取名為\'水調歌頭\',如何?”

宋楓想著幹脆一抄到底,正文標題一塊偷了,至少不算辱沒了東坡大哥。

嗯,明天一定多吃幾碗東坡肉,好好感謝人家。

“水調歌頭?倒是個新鮮的詞牌名,以往不曾聽說。”

“自今夜起,不就有了這個詞牌麽?至少陛下是它的見證者。”

“好一個文思敏捷的宋楓,朕果然輕視你了。當個太監,的確委屈你了。”

皇帝這番話再度讓宋楓一驚。

可惡,狗皇帝又在含沙射影。

弦外之音,昭然若揭!

宋楓剛要回話,皇帝卻出聲打斷他,“中秋節快到了?”

“還有五天。”宋楓掰著指頭算了算。

“光陰荏苒,真如白駒過隙,一切過得太快了。去年中秋,朕還吃了一口淑妃親自做的月餅。”

皇帝忽然感慨一聲。

宋楓坐在船舷邊,兩手劃槳,問道:“陛下,亥時已過,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皇帝狡黠一笑,搖了搖頭:“非也!傳朕旨意,擺駕景仁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