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鄉下嫡女

清晨的第一聲雞鳴在天霧蒙蒙時就響起,早起的人開始陸陸續續起床做事。

晏晗是被一雙溫柔的手搖醒的。

“晗兒,起床了。”

睡在炕上的小姑娘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著四周,像是大夢初醒不認識這是自家屋舍一般。

“娘?”

她用一種屬於女孩子的嬌香軟糯的語氣這樣試探地喊了一聲。

婦人正在往頭上纏頭巾,兩下就利索地將一頭黑發盤了起來,回頭瞧見燈火下女兒懵懂的眼神,有些心軟回過身去抱住她:“晗兒今日怎麽了,平日起床可不這麽愛撒嬌,你現在可是十三歲的大姑娘了,不能再似從前那般賴床,快些起來,要去問候祖母。”

半依戀又下了狠心似的地放開女兒,補充一句:“就算祖母不計較,該遵守的禮還是要做,快帶你弟弟去問安。”

說完一笑就掀開厚重的布簾子出去了。

掀開的一瞬間從縫隙裏爭先恐後鑽進來的寒風讓晏晗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去了隔壁廂房,弟弟晏翊正被香兒伺候著穿衣裳,揉了揉眼睛看到有人進門,甜甜地喚了一聲‘姐姐’。

嚴老太太一向淺眠,剛上完香就聽到門外頭有敲門聲。

“祖母,我是晏晗。”

軟糯的小女孩這樣問。

嚴老太太同意後,服侍的宋媽媽出去開了門。

“姑娘和哥兒今日可早呢,天還黑著就來了。”

小女孩拉著弟弟衝宋媽媽笑了一下:“媽媽有禮。”

宋媽媽瞧了眼外頭的天兒,心裏嘀咕這太陽都沒有升起來,怎麽要打西邊起來?

嚴老太太在炕上坐好,晏晗進來行禮問好:“祖母昨夜睡的可安好?”

“甚好。”嚴老太太抬眼,顯然是帶了幾許詫異,但隻是慈愛一笑衝晏翊招招手:“過來。”

對於晏晗來說,嚴氏這個祖母她是沒有多少親近感的,甚至平日裏都不怎麽到她跟前晃悠,祖孫親近的時間還沒有晏翊來的多,突然清早問好,倒讓所有人都覺得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過還好有晏翊在,也能緩解些許尷尬。

晏翊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去在嚴老太太身旁坐下。

“你母親呢?”嚴老太太喝了口清茶,問。

“母親她正與香兒一起做早飯,一刻鍾前已經去了廚房。”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眉微微垂下,視線落在嚴老太太腳跟前踩的一塊毯子上,無論是坐的姿態、還是回話的神情都非常的得體。

嚴老太太放回茶碗,緩緩道:“我知道你母親為何一大早就支使你來我這裏,畢竟是晏家的女兒,如今過了十三歲的生辰就得立規矩、學東西,你母親是苦出身,她希望你能成為真正的晏家長女。”

見晏晗神情晦暗,嚴老太太怎會不知她內心想法,思忖片刻又道。

“你父親離家四載,跟著新帝入京勤王,廝殺搏鬥幾經性命堪憂才博得如今的官銜與名聲。此次來信讓我們去盛京,想必也是為了你考慮,我老婆子在此念叨一句,你別不愛聽,他無論做了什麽終歸是你和翊哥兒的父親,去了盛京以後不可對他不敬,知道嗎?”

晏晗頭微低著,一排流蘇掩蓋住眉眼,看不清她是什麽神情。

隻聽到老太太的話後,規規矩矩地點頭稱是。

嚴老太太手裏的茶杯動了下,她語氣緩和幾分才道:“你母親是個好的,這我心裏一直明白,京都的那位雖然能得你父親喜歡,可終歸隻是個妾罷了,更別提她帶過來的那個姑娘,在晏家除了你別的我都不認,這方麵你大可安心。若你母親有什麽想不開的,你得多勸導,天大的事也要以你父親官聲為重,以晏家為重,知道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晏晗也不能在裝委屈了,她起身屈膝誠懇道:“祖母的話,孫女明白,一定謹記在心。”

嚴老太太歎了口氣,側頭去看還沒睡醒的孫兒,臉上帶了笑容:“翊兒也是,雖然是大孩子了,可依舊要多練字讀書,不可再貪玩了。”

晏翊一向最喜歡祖母,聽話地點頭。

宋媽媽也感歎道:“得虧老爺還想得起來咱們,若不然......”

嚴老太太的一個眼神,宋媽媽垂下眼睛沒有說下去。

嚴老太太摩挲著手邊的一個暗色靠枕,眼神在屋子裏四下看看,有些戀戀不舍:“這裏雖然氣候不好,但好歹是住了這麽多年,突然要走——還真是舍不得,也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回來。”

她掃視的過程中,看到了一直垂著眼睛不說話的晏晗,縱使對這個孫女再不親近,也生出幾分憐惜來:“你也舍不得嗎?”

誰知晏晗抬起頭來,絲毫不見傷心,反而有些羞澀帶著高興:“不,孫女一想到要見到爹爹,心裏就很高興。”

送晏晗出去後,宋媽媽闔上門,主仆二人說著話。

“原以為姑娘懂事了,沒想到......”

“她自小就是個沒心肝的,如今雖然大了懂些事性格也沉穩些,不過畢竟還是個孩子。還有她娘,也是個苦命人,倘若我當未讓遠南去平鬆城,如今也不會是兩地離愁的情形,兩個孩子也不會這般......說起來,翊哥兒怕是都記不得他爹的模樣了。”

宋媽媽放了個暖手的湯婆子在嚴老太太懷裏,勸慰的話也不知從何說起,隻好道:“主君不是個能安生的人,知道勸不住,您又何必自責呢?”

嚴老太太卻沒有舒心,憂愁盈容:“我擔心的不止是這個,唉,畢竟隔了肚皮的,我又怎好插手他的房中事?況且山高水遠的,他又有新皇恩澤在身,更加不會將我這個繼母的話聽進去了——我擔心的是,將來去了盛京,這晏家不會太平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老太太您這會兒擔憂也是無用。”

隨後就是嚴老太太的一聲長歎。

門外站著的晏晗並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將裏頭的對話聽了個完整,待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

屋外吹著寒風,打在糊的厚厚的窗戶紙上嘩啦啦作響。

屋內燃著炭盆,溫暖舒適,母子三人在內室邊做事邊說話。

餘氏放下手裏的繡繃,滿麵帶笑地抱起兒子,又歪頭去看女兒的字。

餘氏放下手裏的繡繃,滿麵帶笑地抱起兒子,又歪頭去看女兒的字。

“寫的真不錯。”餘氏笑眯眯道,“很有你父親的味道。”

提到那個男人,晏晗原本溫情脈脈的眼神變得有些冷淡,語氣也不算太好:“我寫我自己的,跟他有何關係。”

對於隻識字,不通詩書的母親,晏晗做不到嗤之以鼻,但對於那個男人卻沒有什麽好話。

雖然晏家祖上出身一貫以文人出世,但這一輩的晏遠南是個武將,就算會寫字,也絕不會像母親說的那般厲害。當然了,在母親的眼裏,出身晏家的父親是最優秀的人,自然是時常掛在嘴邊的。

而餘氏,則不明白近日的女兒為何變得有些奇怪。

尤其是在她時不時提起丈夫的時候,眼神冷淡,像是含了冰窖裏的冰塊一般,讓她有時候都覺得心顫。

但想到夫妻分別四年多,丈夫最後一次在家時晏晗還不滿九歲,父女之間分離多年,又怎麽不會生疏,於是笑著緩和道:“晗兒是有天分的,自然是最好。”

晏翊掙紮著逃出餘氏的懷抱,爬到小桌前,方才放在口中的手指此時正點在晏晗麵前的宣紙上,頓時紙麵上生出一塊汙漬。

餘氏有些心驚,她知道女兒是最不喜歡弟弟搗亂的,趕緊準備伸手將晏翊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