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最大的幸運

“嗯?”察覺到她的異狀,張狂雲忙伸出手去,輕撫白冰嵐的後背,示意她不必緊張。

在少年的手掌,輕輕接觸到自己的後背,感受到從他手掌中傳來的那股溫潤熱力,白冰嵐忽然心裏一驚,立即放鬆了身體,舒緩了心神。

“我這是怎麽了?”她心裏暗自檢討,“別忘了,現在身處敵營,須時刻牢記,你隻是一個人族破落家族的小女子。”

這麽一想,她便心平氣和,在少年身邊恢複了正常。

不過,即使這般告誡自己,身處同族受苦受難的囚牢,還是讓她很不自在。

忍了一陣,她便輕聲對少年道:“師兄,我們也看得差不多了,便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再等等,”黑暗中傳來少年細微的聲音,“我還想再多看看那些巡邏的師兄師姐。”

“咦?看他們做什麽?”少女一頭霧水。

“我要記住他們的臉。”少年答道。

“記住他們的臉幹什麽?”白冰嵐還是不理解。

“我要看清,看守鎮妖穀的,究竟是哪些人。”少年輕聲回答。

“我懂了。”白冰嵐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明白少年的用意了。

她便隻得耐下心來,陪著少年一起,躲在暗陬中,還時不時換個地方,盡量觀察最多的巡察弟子。

剛開始,白冰嵐還陪著張狂雲,耐心地觀察,但時間久了,她確實有點堅持不住了。

畢竟,她對玄靈宗中這些門人弟子,並不感興趣,反正有身邊的少年認真觀察,她看不看,也無所謂。

於是她便有些出神,漸漸神遊萬裏。

她開始想象,有一天她會親率塗山大軍,大舉殺到玄靈宗,親手砸爛鎮妖穀周圍的石柱石峰,將穀中受苦受難的同族救出,再在他們歌功頌德的讚美聲中,毫不猶豫地將他們投入塗山國的大獄,那種此起彼伏的感覺,一定很快意吧。

正想到痛快時,她卻聽少年在耳邊說:“冰嵐,咱們走吧。”

“咦?怎麽了?這就要走了?”天狐公主還有些意猶未盡。

“是啊,走吧,因為我已經看到最想看到的了。所以我們走吧。”

“是嗎?你最想看到的……誰?”白冰嵐還是有點摸不著頭腦。

“喏,你朝那邊看——”張狂雲努努嘴,朝前方示意了一下。

“那是……啊,是他啊!”白冰嵐一看,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很精彩。

“師兄,你說得對,咱們今晚已經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所以,走吧。”

很快,他們兩人就來到了最初打開的那個豁口。

張狂雲先過去了,並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轉過身來,等白冰嵐也過來,再將之前的火靈守護法陣補上。

本來以為,白冰嵐也能輕而易舉地過來,沒想到,她剛舉步到石柵縫隙間,往前一探,卻好似被一堵無形的氣牆給堵住,還激發起一溜火光。

“怎麽回事?!”張狂雲見狀一驚。

正待上前幫忙時,卻見那少女一閃身,已如穿花蛺蝶般穿過石柵,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嚇我一跳。”張狂雲籲了一口氣,忙上前施展靈術,按照來時了解的火靈法陣機理,將自己剛破出的漏洞補上。

這時,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忙活的少女,卻在心中傲然一笑:“嗬!這等自大的人族,還以為有什麽巧妙靈陣,能擋得住所有妖族!卻不知我等天狐妖族,上古乃和神族平起平坐,這區區世間能有什麽靈陣能困得住我?”

正自傲想時,身邊那少年卻一下子撲過來,雙手環抱,一把把她圈住,瞬息間拉拽到一旁!

環繞緊箍的手臂,此時所起的效果,不亞於一個靈陣。

不過驕傲的天狐公主想要掙脫前,卻下意識地想道:“張狂雲他不是那樣的人,他突然施暴會不會有什麽苦衷?我要不要先問問他?”

正要開口,她卻感覺到一股熱氣掩向嘴唇,摟住背的那隻手掩住了她的嘴。

“噤聲!”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人過來了。”

“有人過來了啊……”白冰嵐沒有來由地鬆了一大口氣。

當他倆萬分小心地回到石城峰白鹿崖時,東方已經大亮,正是霞光漫天。

那枚紅通通的太陽,正像一隻朱紅色的喜蛋,在努力地躍出九嶷山東方的萬裏雲海。

“沒想到,夜探鎮妖穀,卻讓我倆趕上了東方日出。你看,多美麗的景象啊!”少年的心情極好,指著東邊的朝陽,喜笑顏開。

“是很壯觀啊,不過,狂雲,你這麽開心,應該和剛剛的鎮妖穀之行,有關吧?”白冰嵐抿著嘴笑道。

“當然!”張狂雲斬釘截鐵道,“雖然還沒有確鑿證據,但穀中見到的一切,都符合我去之前的猜想,你說,我怎麽會不開心?”

說到這裏,他轉過身,麵朝南方那些被霞光染得血紅的蒼茫雲海,大聲說道:“恩師在上,您當年不幸橫死,至今仍無說法,多少年過去,玄靈宗上下幾乎都將您遺忘。”

“可您老放心,恩師之仇,弟子一日不忘。如今賴您英靈護佑,終於查出一些眉目,可見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弟子一定會堅持不懈,順藤摸瓜查下去,讓這報應早日到來,絕不讓您冤屈永沉,也好早日安心轉入輪回!”

張狂雲說此話時,肅穆莊嚴,看得一旁的少女既是驚訝,又很感慨。

誓願已畢,張狂雲轉過身來道:“冰嵐,那鎮妖穀,我還想白天再去一次。”

“什麽?白天去?多危險。難道昨晚看得還不夠?”白冰嵐很是驚訝。

“是不夠。我還要看看,那鎮妖穀中的妖物,少了多少。”張狂雲堅定地說道。

“這倒確實應該看看……不過,你怎麽看得出來?”白冰嵐有些奇怪。

“我會看得出的,”張狂雲傲然一笑,“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注意師門的一切動向,對於鎮妖穀中捉入的妖物數量,有個大概的數字。”

“還別說師兄吹牛,估計這玄靈宗裏,除了掌管鎮妖穀妖犯名冊的人,就屬我對穀中的情況最了解。”

“嗯,師兄最厲害的……對了師兄,我現在忽然有了個想法。”

“什麽想法?”

“你師父,雖然遭遇不幸,但有你這樣的徒弟,卻是他最大的幸運。”

到了這一天的晚上,張狂雲獨自一人,再次潛入了鎮妖穀中。

這次沒讓白冰嵐來,是因為和昨晚不同,這回張狂雲可不僅僅是暗夜窺探,還要留在鎮妖穀中,一直等到白天,再潛藏在暗處,偷偷觀察穀中的妖物。

這種情況下,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危險。

白冰嵐也很了解這一點,當時也沒有多做堅持。

於是這一天深夜,張狂雲便故技重施,從昨晚潛入的地方,再次破開火靈守護法陣,悄悄地潛入鎮妖穀裏。

來到穀中,他特地尋找了一番,最後找到一座小土丘頂上,發現那裏有個不起眼的小山洞。

這處小山洞,十分狹小逼仄,隻容得他一個人大半個身子。但好在洞前有不少藤蔓,利於隱蔽遮擋,隻要不是巡邏弟子特地上來查看,根本不會發現這山頂藤蔓的後麵,還有一雙窺伺的眼睛。

不僅如此,因為高踞小土丘上,是這鎮妖穀中難得的一個製高點,視野十分開闊,十分有利於觀察。

找好了藏身之處,現在張狂雲需要的,就是耐心了。

藏身之時,張狂雲回想昨夜所見,心中不禁一聲悲歎。

“鎮妖穀中看守弟子,大多出於玄宗堂,本無可厚非,但他們為首之人,乃孟驚鴻的鐵杆跟班賈少康,這就值得玩味。”

“難道狗妖之事,真如我所想?”

“唉,玄靈宗啊玄靈宗,天下第三道門,是我當年夢寐以求的門派,如果真出了這樣的事情,叫人情何以堪。”

百感交集中,他靜靜等待黎明的到來。

晨光如期而至。

穀中景物的陰影,漸漸從長到短,又從短到長。

在穀中忙碌的妖族,或是巡守的弟子,偶爾也朝這方土丘上看一眼,但也隻看得見一片藤蔓的暗影。

他們根本想不到,這時那小黑點般的藤蔓暗影背後,竟有一個人,在目不轉睛地凝望。

張狂雲十分忍耐,就這麽看了一整天。

當日影逐漸西移,天空高翔的蒼鷹便漸漸消失,代之以無數的蝙蝠,在鎮妖穀的低空神出鬼沒地飛舞。

雖然心裏已有猜測,但看著落日昏黃的張狂雲,心裏依然十分震驚。

“他們,真的少了!”

原來觀察了一整天,他發現,在鎮妖穀中勞作的妖族數目,比他預知的數量,變少了。

這也就是他了。如果換了任何其他人,根本看不出。

這麽多年,他一直在暗中留心玄靈宗中的一切,包括這鎮妖穀。

所以當他看了一整天,也照顧到輪流休息的情況,甚至也考慮到可能因病沒出工的情況,但綜合下來,鎮妖穀中的妖族苦役數目,還是明顯少了。

雖說一般人乍一看,可能看不出,但鎮妖穀中負責此事的弟子,絕對不應該不知道。

“這裏麵沒有鬼,才怪了!”張狂雲冷笑一聲,心裏下定決心,“我不管這搗鬼之人,是人是妖,是普通弟子還是位高權重,我都要將他揪出來!就算不為師父報仇,也為了這些年給我遮風避雨、衣食無憂的玄靈宗!”

心意已定,此地便無須多留。

不過他還是耐心地等到月移中天、夜色深沉。

等那些巡邏的看守弟子相比白天稀疏一些,他才瞅了個空子,悄悄地爬出小洞穴,悄無聲息地滑下土丘,朝來時那個石柵縫隙躡足潛蹤而行。

從解除火靈法陣的縫隙中穿過,回身補足法陣之時,張狂雲仍在想著心事。

如此一來,他便沒發現,在不遠處一片亂石陰影裏,正有個巡守弟子,目光驚異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眼見他補完靈陣,終於要走,這弟子終於按耐不住,仗劍朝他直衝過來!

雖然心神不定,但張狂雲的實戰經驗,已是十分豐富,那劍風才一響起,他頓時警覺。

“不好!有暗哨!”

心念一動,他甚至都沒有轉身回頭,立即回手一揮,一道尖銳的冰棱閃著寒光,朝那偷襲的看守弟子激射。

與此同時,他已經足下發力,朝著那劍風響起的相反方向,疾速奔行。

他這一套動作,做得如同行雲流水,如果那弟子少點應變能力,眨眼間就能從獵手變成獵物。

但他也不簡單。

眼見冰棱射來,他並不慌張,沉著冷靜,以最快的速度變了劍招,那柄鋒利的寶劍,從直刺變為橫揮,並且時機也拿捏得極好,寶劍一揮之際,恰好橫掃在冰棱的中段,頓時將它擊成無數的碎片冰屑。

不過危機倒是解除,他要偷襲的那個潛入者,卻已是足步如風,飛奔到兩三丈外去了。

“好賊子,想逃跑,哪這麽容易!”暗哨弟子心中發狠,也是發足狂奔,緊緊綴在張狂雲的身後急追下去。

這位暗哨弟子,能被安排在這個崗位,也是極厲害的角色;到現在為止,他的所有應對,幾乎都很正確,隻除了一點:

他還是有些托大了,沒有在第一時間示警。

他以為憑自己的判斷,覺得被發現的這個潛入者,年紀很小,這樣一來,以他的功力修為,要將他拿下,根本不成問題。

但隨著他追下去,越追他便越後悔。

原來他驚奇地發現,這個看似稚嫩的小子,竟是極為狡猾,足下生風狂奔如飛不說,那路線也選得十分老到,總是能利用一路遇到的各種障礙景物作為掩護,好幾次都差點失去了他的蹤跡。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追得這麽辛苦過。

剛開始他還比較有信心,但追擊過程中,他變得越來越煎熬。

終於,在翻山越嶺,越過了西邊的斜岩峰時,他終於失去了那個少年的蹤跡。

他又驚又怒,還十分不甘願,又將少年最後失去蹤跡的地方,幾乎把每一個可能藏人的灌木叢都檢查了一遍,但還是沒有那個黑衣少年的影子。

最後,眼見追擊無望,他隻得悻悻然回到鎮妖穀裏,趕緊去報告鎮妖穀的首領弟子,賈少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