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鎮妖穀疑雲

看到她的異狀,張狂雲還以為是之前的出生入死,把這樣一個女孩兒家給驚嚇到了。

“都是因為我……”

他很自責,便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不僅沒有甩開師妹的手,還探身向前,將有些瑟瑟發抖的少女,緊緊地摟在了自己的懷裏。

這樣的動作,親密,親昵,但被張狂雲做來,卻絲毫不帶情欲。

他隻是在單純地關切撫慰而已。

而天狐公主,剛被摟到少年胸懷時,還身子一僵;但很快她就體察出張狂雲的用意,便眼圈一紅,絲毫不掙紮,乖乖地依偎在他的胸前。

這一刻,春風滿懷。

一切陰霾,都退散。

被摟在懷中的尊貴少女甚至希望,這一刻能成為永恒,就讓她這樣柔弱可憐地倚靠在少年的胸前,讓這縷既悸動、又溫馨的感覺,一直保持到天荒地老,永遠永遠……

“白姐姐好一點了嗎?”翠姑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張狂雲忽然動如脫兔,閃電般將白冰嵐放倒在枕頭上,又閃電般躥到一旁,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好。

當翠姑推門而入時,便看到一本正經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和躺在被窩中一臉茫然的少女。

“翠姑,你先幫忙照看一下;我去整理那些山茱萸、生龍骨和白術,給你白姐姐熬止汗的湯藥。”說著話,他便逃一般跑出門去。

“恩公哥哥真細心,”翠姑感歎著坐下來,“這麽好的男人,到哪兒去找?我們白澤湖這邊的男人,全都是大大咧咧、懶懶散散,家務隻會推給女人做,哪像恩公哥哥這麽溫柔體貼呢?”

“哎,真可惡!他怎麽就不接受我以身相許的報恩呢?”

翠姑惆悵感慨,白冰嵐卻好像什麽都沒聽到,隻是側著臉,枕在草籽枕頭上,目送著少年消失在門後的身影。

剛才溫馨的感覺,猶然縈繞心頭,她沉浸其中,不忍有任何事情來破壞。

不過過了一會兒,她卻忽然清醒過來。

“哎呀,為什麽會這樣?竟然把我扔在一旁,倒好像是我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不應該是我先滿懷嬌羞,將你推拒一旁,再言辭責怪嗎?怎麽反倒被你搶先?哼!”

她氣鼓鼓地把頭往裏麵一轉,這樣突然的動作,倒把翠姑弄得一愣。

“白姐姐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像突然生氣了?不過好像動作挺麻利,這麽說病快好了嗎?唉,恩公哥哥真厲害,怎麽就不接受小妹‘以身相許’報恩呢?”

這麽想著,最後她自己也笑了起來。

“我這哪是報恩啊,分明是占恩公哥哥的便宜呢。”

聽到她沒來由地咯咯笑起來,白冰嵐又轉過臉來,奇怪地看著她。

看著翠姑,回想起她剛才說的話,白冰嵐的心裏,漸漸泛起了漣漪……

等張狂雲把止汗的藥湯拿來,白冰嵐已經能自己坐起來,接過青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來。

喝到一半時,她瞅了少年一眼,見他正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便心裏一暖。

她想:“哼,算你好心,本公主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啦。”

不僅原諒,她忽然想到一事,便遞回湯碗,肅容說道:“師兄,你前日不是說,在麗川城外那場惡戰後,幽靈客逃散時,你偶然一瞥,好像看到什麽異常的東西,若是能想通,就可能破解什麽大秘密、大陰謀嗎?”

“是啊,不過師妹,你怎麽突然說起這個?”張狂雲訝然道。

“因為這個對你很重要啊。”白冰嵐道,“你這麽費心地幫我熬藥治病,我怎麽也得報答你吧。”

聽得報答二字,張狂雲下意識地轉臉看看翠姑,然後便臉一紅。

“師兄!”白冰嵐嗔怪道,“你在胡想什麽呢?人家是真的想幫你的忙呀!”

“啊?我沒想什麽啊。”張狂雲慌忙掩飾道。

“翠姑,”停了停,他好像想到什麽,便轉臉對翠姑道,“我們要說些師門的事情,事關重大,怕被別人聽著,你能不能幫個忙,到外麵幫我們看著,如果有什麽閑雜人等,就給我們咳一聲。”

“好啊!我這就去,你們慢慢說,說一個上午都不要緊!”想到能幫恩公的忙,翠姑十分開心,風風火火地就推開門跑出去了。

“師兄啊,你對女孩子,還真有一套。”看著翠姑衝出去的雀躍模樣,白冰嵐有些酸溜溜地說道。

“啊?這又怎麽了?”張狂雲一臉無辜地道,“我這麽做不對嗎?我們所說之事,凶險萬分;我不希望被心懷叵測的人聽到,也不希望翠姑知道,這樣對她反而不好。如此安排,不正是一舉兩得嗎?”

“是啊,是啊,一舉兩得。”白冰嵐道,“不說這個了。我是想,那晚你偶然一看,就看到什麽異狀,但怎麽都想不起來是怎麽回事,我便想了想,在那大戰尾聲之際,你神經緊繃,看到什麽卻想不起來怎麽回事,是很正常的。我們要做的,便是仔細想想,有哪些情況,能讓你隻瞥了一眼,就覺得很不舒服。”

“對對!”張狂雲欣喜萬分,搓著手道,“師妹啊,我也是太急了;我怎麽沒想到你說的這法子?萬物皆有理,既然我覺得那一眼異常,那隻要仔細分析,看哪些事情會讓我產生那樣的感覺,不就大致能猜出個方向了?之後再抽絲剝繭,要找到真相,總歸不難。”

“對!”白冰嵐欣然道,“我就是這個意思。”

“嗯。那我先仔細想想……對了,我現在想來,當時驚鴻一瞥,我心中可不止是不舒服,而簡直是‘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白冰嵐一愣,“怎麽會這樣?如此嚴重?”

“就是這麽嚴重。”迎著少女有些懷疑的眼神,張狂雲嚴肅道。

“那反而好想了。”白冰嵐自信道,“讓你不舒服的事情,可能有很多;但能讓你毛骨悚然的事情,可真不多。”

“是。那我們好好想想。”張狂雲道。

“這樣,由我來問你吧。這樣快些。”白冰嵐道。

“好!這樣更清晰。”張狂雲讚同道。

“是一個大凶大惡之人?”白冰嵐問道。

“不是。”張狂雲搖了搖頭,“若是這樣,我不至於到現在都想不起來。”

“長相極端醜陋?”白冰嵐道。

“也不是。”張狂雲道,“若隻是那樣,我不會回想起來,毛骨悚然。”

“那,是一個意想不到之人?”白冰嵐繼續問道。

“意想不到之人?”張狂雲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本不該出現在那裏的,卻出現在那裏,就是意想不到之人。”白冰嵐耐心地解釋。

“這……”剛才一直幹脆否定的少年,這一次卻遲疑了。

“意想不到之人……”他一邊咀嚼著這句話,一邊怔怔地看著少女。

這時,和煦的陽光正從窗棱中透入,照在白冰嵐的臉上,將她的麵龐映照得如同無瑕的美玉,散發著聖潔的光芒。

少女這樣明亮陽光中的麵容,忽然勾起了張狂雲某個並不遙遠的回憶。

“籠罩著光輝的麗容,似垂露的粉荷,又如煙潤的杏花,更好像傳說中的昆吾美玉一樣——這樣的感覺,不就是當初在杭州街頭,初見冰嵐師妹時的感覺?”

“杭州街頭、杭州街頭……哈哈!”猛然間張狂雲爆發出一陣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那一瞥間看到什麽了!”

如此興奮激動時,他忍不住探身向前,抓住少女的肩頭,用力地搖了搖!

“謝謝你,冰嵐!如果不是你,我怎麽都想不到那東西身上去啊!”張狂雲興奮地謝道。

“嗯……”感受到兩抹香肩上少年手掌傳來的熱烈,白冰嵐臉頰發燙地輕聲回應。

“呀,你臉又紅了,還冒出汗珠,是不是又發熱了?”張狂雲目睹少女麵頰,忍不住驚呼道。

“不是啦。”白冰嵐白了他一眼,嗔怪道,“還不是因為你……”

“噢!對不起。”張狂雲趕忙縮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還是太興奮了,一時有些忘形,還望師妹千萬莫怪。”

“不怪的。”白冰嵐有些赧然,不過很快便好奇地問道,“師兄,你剛才說知道了,究竟知道了什麽?還有什麽東西能讓你隻看一眼,便毛骨悚然?”

“師妹,被你剛才說對了,讓我心中不安之事,便是本不該出現在那裏之人,卻出現在那裏。”張狂雲神色凝重地道,“冰嵐,你還記得杭州那個狗妖嗎?”

“狗妖?”白冰嵐一愣,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你是說那個苟員外?”

“對!”張狂雲神色凝重道,“我想在終於想起來,那個麵巾脫落的幽靈客,模樣兒明明就是杭州那隻狗妖啊!”

“啊?!你會不會搞錯了?”白冰嵐驚聲叫起來。

“不會搞錯。”張狂雲道,“我記性很好。雖則當時兵荒馬亂,那幽靈客麵巾掉下後也很快重新遮上,但我現在記得很清楚,那張臉就是狗妖、苟員外!”

“為什麽會這樣?”白冰嵐驚奇道。

“我也很想問為什麽會這樣。”張狂雲沉聲道,“我等玄靈弟子,在外捉妖後,盡皆獻與師門,由師門甄別發落。”

“手上沾了人命的,自然格殺償命;若是手上未曾沾血的,則發往九嶷山中秘境‘鎮妖穀’,讓他們做苦役恕罪。”

“勞役之時,還會教他們道經,如果哪一天,他們真正服了教化,痛改前非,也未嚐不可交予官府,作為日後交換戰俘之用。”

“那這麽說,那狗妖是服了教化,被交換釋放了嗎?”白冰嵐猜道。

“絕無可能。”張狂雲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凡入鎮妖穀中,不滿一年,絕無可能釋放。否則也對不起玄靈弟子下山捉妖的辛苦。”

“要知道,凡被我宗弟子盯上,都是為非作歹之妖。若是罪責不夠關一年的,咱們都懶得費力去捉。事實上,一般被捉入鎮妖穀的妖孽,不滿三年絕不可能被放出。”

“那就奇怪了,”白冰嵐俯首沉思,“杭州捉這狗妖,我也在場,當時情景曆曆分明,於今算來,總超不過大半年去。這狗妖有什麽特異之處?竟然這麽快就化身幽靈客,還來麗川城北攻擊我們?啊,我懂了!是他越獄脫逃了吧?”

“也絕無可能。”張狂雲斬釘截鐵道,“有這麽多凶悍作惡的異類妖族在,那鎮妖穀戒備何等森嚴?可以說穀中鳥雀飛不入,蚊蠅飛不出,就他區區一個狗妖,怎麽可能脫逃?”

“冰嵐,我現在終於知道,我為什麽當時一看見狗妖,心裏便生出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了。”

“你是說……穀中有內奸?”白冰嵐遲疑道。

“聰明。”張狂雲轉過頭,眼神銳利地看著窗外,“如果鎮妖穀中沒有妖族幽靈客的內應,這狗妖絕不可能逃出。所以……哎呀不好!”

一直侃侃而談分析情由的少年,忽然大叫不好!

白冰嵐被他嚇了一跳,忙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嗎?”

“出大事了!”張狂雲臉色蒼白道,“你想想,那狗妖算什麽貨色?你我都見識過。連他都被人暗中放出,可見一定有更多更凶悍的妖邪,從鎮妖穀中脫身了!”

“很有可能啊。”白冰嵐道,“而且按你剛才所說,鎮妖穀如此守衛森嚴,能做到這一點的奸細內應,就算地位不高,那在玄靈宗中,也該是手握實權之人呢。”

“正是如此。不行!我得馬上趕回去。師妹,”張狂雲有些歉然地看著少女,“我知道你病體未愈,但事情緊急,我們要趕緊趕回九嶷山去。因為那狗妖,也不知他意沒意識到,自己那次麵巾偶然脫落,會不會被人看穿端倪。”

“若是他足夠警惕,將此事告知了他們組織中強力之人,恐怕玄靈宗中妖族內應之事,便會被毀滅證據,消弭無形了。”

“你說得對,我不要緊的。”白冰嵐神色泰然,舒展了舒展胳膊,又把腦袋朝少年探了探,“師兄不信可以摸摸我的額頭,我已經不發燒啦。”

“噢……”張狂雲有些遲疑,但很快便道,“事關重大,師妹抱歉,我就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