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凶僧夜襲

山野木屋中的晚餐,美味而溫馨。

搖曳的燭光下,女主人溫柔地介紹山野的珍饈,男主人爽朗地勸飲甘醇的果酒。

雖然張狂雲依然懷著警惕,但在這樣的氛圍中,也些許放開了心懷。

在用玄靈秘法確認過酒食中並無下毒後,他也就和此間的主人,其樂融融地共進酒食。

在這期間,他也不時地看到,白冰嵐時不時便向他瞥來一個眼神,既有些炫耀,還好像在示威。

對這樣的眼神,張狂雲無法理解。

他隻能將此歸結為,山野的果酒雖然不烈,但畢竟還有些酒勁,便讓他醉眼朦朧,看錯了少女的眼神;也許美麗的師妹隻是向他微嗔,怪他這一路而來沒能照顧好她,直到今晚才能吃上一頓像樣的晚餐。

他並不知道,他並沒有看錯少女的眼神;天狐公主這時的眼神,就是炫耀、示威,流露出她內心的感覺:

“張狂雲,你看,妖族的子民,是多麽的好客和熱情!”

無法言明的內心想法,順著微醺的酒意,向對方傳達;雖然對方會錯了意,但這種微妙的眼神交流,在這昏黃的燭光夜宴時,釀成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曖昧氛圍。

這樣的場麵,看在此間主人的眼裏,不由得讓夫婦二人相視而笑,又想起他們兩人當年類似的甜蜜記憶。

在所有人錯亂的會意之中,美味溫馨的山野夜宴,便接近了尾聲。

當酒闌人散,羽蝶和白冰嵐都各自回房休息時,伍青野卻拉著少年,邀他去後麵的山坡,說是觀星賞月,散散酒氣,並有些事情想問他。

掩飾身份的張狂雲,對這樣的邀請,無法拒絕,便暗含了警惕,隨他上了木屋後蒼苔山的山坡。

登上了高處的山坡,視野豁然開闊。

此時夜漸深沉。

天邊星月流輝,四下平野蒼茫。

異域的山林丘原,呈現在張狂雲的眼前,洋溢著迥異於中原的韻味。

原野上的一片片樹林,在月光下依然顯著黝黯的麵貌,由高大的熱帶樹木支撐,在遼闊的原野中,仿佛一座座深藏秘密的孤島。

和中原多年的農耕改造不同,蒼苔山南的平野上,無論原野田疇,還是草木森林,全都縱橫交錯,雜亂無章,毫無規劃,反而顯示出一種原始和狂野的美。

看到這樣的景象,張狂雲忍不住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句話還真對。正因為生活在狂野而神秘的南疆,那些塗山國的妖族,才會如此凶猛和殘忍。

正浮想聯翩時,忽聽身旁那個妖族漢子說道:“小雲兄弟,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們塗山國的風光,也挺美。”張狂雲立即答道。

“不錯,這裏是挺美。可是我聽說,你們華夏中原的風物,更美。”伍青野道。

“你們都這麽想嗎?”張狂雲轉過臉,看著他。

“是的。”伍青野淡淡地道。

“我懂了。”張狂雲看著遠方的景色,若有所思地說道,“怪不得兩國一直紛爭不斷,看來是兩國的百姓官民,都覺得對方占據了更好的土地吧。”

“嗬!”伍青野一笑,“小兄弟,看來你不是一般人。我曾跟好幾個對麵的華夏人,說過類似的話,他們沒有一個,能說出你這樣的議論來。”

“我確實不是一般人!”張狂雲挺了挺胸膛,驕傲地說道,“不瞞大哥說,其實小弟在對麵,乃是出自詩禮大家;雖然年幼,但伍大哥切不可小看我哦。”

“我怎會小看你?”伍青野笑道,“我知道你們那邊,禮法太多;就衝你敢拐跑人家美貌女兒,私奔到敵國來,你怎麽會是一般人?”

“哈哈!大哥過獎了!”張狂雲嘴上謙虛,臉上卻是一臉的得意。

看著少年如此,伍青野忽然沉默不語。

“其實,小兄弟,你不必這樣。”默然片刻後,妖族的漢子忽然說道,“你,真的不是一般人;如果沒猜錯,你是來塗山國,探聽軍情的吧?”

“軍情?”張狂雲一聽,滿臉驚訝,毫無遲疑地接道,“軍情,軍情……呀!原來你說的是‘軍情’啊——伍大哥,你怎麽會這麽說?我怎麽可能是那種探子!”

看著他激動地裝傻充愣,伍青野卻是笑而不語。

“呃!”見他如此,張狂雲以手撫額,苦笑道,“伍大哥,你真的誤會了。看你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你想啊,如果我真是對麵的探子,那應該輕車簡從,怎麽可能帶著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兒過來?哪有潛入敵國做事,帶這種累贅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伍青野笑道,“我也不清楚,你為什麽會帶她。不過,如果說你不是一般人,那依我看,你那個女伴,更不是一般人!”

“她也不是一般人?”張狂雲看著他,倒真有些疑慮。

“當然。能和你一起出行,豈會是一般人?小兄弟,”伍青野看著少年,“你也不用再裝傻充愣,下午替你解圍時,我已看到,你手中火靈湧動,隱隱有火光繞身飛舞。”

“這……大哥說這些,究竟是何用意?”張狂雲盯著伍青野,已是語氣轉冷道。

“不管是何用意,總之沒有惡意。”伍青野道。

“我知道。否則我的劍,早已出鞘。”張狂雲一改之前張揚淺薄的態度,雙目銳利地看著伍青野,冷冷說道,“那你究竟是何意圖?為什麽下午幫我解圍,熱情留宿,現在卻又跟我點破關竅?”

“因為我想點化你。”月光下,伍青野一臉真誠地看著少年。

“點化?”張狂雲看著他,大笑道,“你又不是咱中原的僧人,也不像貴國的巫師,怎麽一開口居然就想點化我?”

“隻有僧人才能點化?我可是方圓十裏的良醫,從來存的都是濟世救人之念。”伍青野一本正經地說道,“小兄弟,你也看到,大哥雖然行醫,卻又避世,否則也不會居家在偏僻荒野;住在這蒼苔山,雖然一時觀看風景挺好,但天長日久,生活畢竟諸多不便。”

“此事不必詳說,但正因大哥是過來人,又看著和你投緣,才想好心勸你一句:人生在世,不要太在意眼前的紛爭,過好自己的日子,特別是珍惜好眼前人,就比什麽都好。”

“嗯。你說的這道理,我都懂,可不覺得,和我有什麽關係。”張狂雲說道。

“你現在不覺得,將來會明白的。所以大哥勸你,還不如,現在就如此。”伍青野苦口婆心道。

“嗯,我明白。不過你不明白的是,小弟有些無法放手的事。”張狂雲有些認真地說道。

“這個,我也明白。”伍青野說了一句。

“我心自知。”張狂雲朝他拱一拱手道,“不管如何,謝謝你的好意。”

“不必。”伍青野揮了揮手。

此後這兩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他們默立山丘,在皞白的月光中,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佇立蒼山,遙望南天的星河,張狂雲忽然意識到,身邊這個叫“伍青野”的妖族漢子,似乎很特別。

這種特別,不是苦口婆心地講大道理,也不是慧眼如炬能看出自己暗運火靈,而是他這個人,給人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嗯,至少,他人特別的好。”想了半天,最後少年在心中,總結般想道。

第二天一大早,張狂雲便和白冰嵐出去,去滄望城附近,打探消息。

這樣的打探,不可能一日建功,最多隻是領略些南國的風土人情。

對白冰嵐來說,哪怕隻是查探邊境要塞的鄉土民情,也算是不虛此行。

到了傍晚時,他們還是回到了蒼苔山腳下的伍青野家中。

這一方麵,是因為男女主人的極力挽留;另一方麵,經過昨晚蒼苔山坡上的交心,張狂雲很清楚地判斷出,這伍青野一家,對他們不僅不是威脅,還滿含著善意。

這種情況下,依舊落腳他家,反而比他們兩人貿然離開此地,尋找新的落腳點,來得更加安全。

但也正因為這一留,便出事了!

這一天的晚上,因為留心打探,又要掩護行蹤,耗費了大量時間,便回來得很晚。

當張狂雲和白冰嵐剛走近伍青野家的院子時,那走在前頭的少年,忽然朝後猛一擺手,然後整個人便輕如狸貓,一溜煙般往旁邊一閃,躲在了西廂木屋南牆壁的陰影裏。

雖然一時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白冰嵐也隨機應變,立即身輕如燕,跟著躲了過去,藏在少年的身邊,不發出一點聲響。

等隱在暗影中,稍稍朝院子裏抬頭一看,白冰嵐才發現,原來院子裏,正有一個陌生人,在跟伍青野對峙;女主人羽蝶則或牽或抱,帶著三個孩子,躲在北屋的臥房中,瑟瑟發抖地從窗子裏往院中看。

夤夜而來的陌生人,穿著寬大的長衫,帶著一頂鬥笠。

當張狂雲朝他看時,他正好抬起頭,跟伍青野說話,便讓少年看清,原來這個陌生的男子,相貌十分俊美。

隻是,借著月光,張狂雲覺得,俊美歸俊美,這男子神色之間,總顯得陰柔低沉,讓人看著很不舒服。

正打量間,這陰柔的男子,已經開口說話了:“悟玄師兄,好久不見,沒想到你隱居在這裏。”

一聽此人這話,張狂雲心裏頓時道:“果然沒猜錯,這伍青野……不對,真實名號應該叫‘悟玄’,果然大有來曆。咦?悟玄……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正思忖間,便聽得伍青野也不說話,麵對陰柔師弟,隻是冷哼一聲。

“嘖嘖!師兄,不管怎麽說,我也曾和你齊名,感情也不錯。現在故人來訪,你卻這個態度,著實讓師弟傷心呢。”陰柔男子笑吟吟說道。

“悟真!”聽得這話,伍青野臉色鐵青地叫道,“你也配跟我提情分?當日我信任你,跟你說了羽蝶之事,還反複叮嚀,讓你別跟師父說;你倒好,一轉身便去說了。要不是我見機得早,當機立斷地跑掉,今日早就不知屍骨何處了!”

“師兄,你誤會我了。”名叫“悟真”的不速之客,卻是一臉苦笑,真誠地說道,“當日告密,絕不是我;師兄你想,就不提你我二人情分,就以師弟做事手段,若真要告密,置師兄於死地,怎麽可能走漏風聲,讓你逃掉?”

“哦?真的不是你?”伍青野瞪著他,“那如果不是你,又是誰人告密?我當日可隻告訴了你一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師兄,”悟真道,“也許你記錯了,也不一定。唉,師兄,你的性子,一直這麽爽朗明烈,心裏藏不住事;你現在說,隻告訴我一個人,卻不知這幾年過去,你一直覺得是我害了你,執念之下,認定隻告訴我一人,其實很可能並非如此。”

“唉,也難怪當年我二人齊名時,我稱‘玉羅漢’,你卻叫‘猛羅漢’……”

“呀!”一直聽到這裏,張狂雲才猛然意識到,剛才覺得名號耳熟的這兩人,究竟是誰!

“原來,伍青野也是中原人啊!怪不得他對我那樣態度呢。”張狂雲心中急速想道,“一說猛羅漢、玉羅漢,我便知道了,這不是號稱‘法王寺雙傑’的那兩人嗎?”

“呀,沒想到這位伍大哥,真是深藏不露啊,法王寺雙傑真是如雷貫耳;當初我還羨慕得緊,想著若是自己將來能是什麽‘玄靈雙傑’之一,那該多好啊。”

“不過也就是想想了;自己真能得這樣的稱號,恐怕得是‘玄靈八十三傑’,才能排得上號吧……”

剛想到這裏時,他卻忽然聽到院中“啊”的一聲慘叫!

張狂雲一驚,忙探頭看去,卻見是那玉羅漢悟真,一番花言巧語說得猛羅漢悟玄放鬆了警惕,竟是突然出手,一下子便打傷了他!

本來還在對峙的悟玄,一下子身受重傷,被打翻在地;當張狂雲探頭再看時,悟真真好飛身而起,如一隻搏兔的蒼鷹,袍袖飄然地縱入北屋臥房中;當他再出來時,兩隻手中,已抓了悟玄的三個兒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