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猿意馬孟驚鴻

原本冷清的石城峰白鹿崖,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風景勝地;隻要跟張狂雲有點交情,或者派中事務有點關聯的,全都前來拜訪,簡直絡繹不絕。

前輩前來視察。

平輩前來攀談。

晚輩前來送禮。

真個是門庭若市!

而以前被冷落無視時,張狂雲一直幻想著有一天,白鹿崖上門庭若市的熱鬧場景;但現在夢想成真,他卻笑不出來了。

“這也太明顯了!”他憤憤不平地想,“這些同門,都宣稱前來找我,卻隻舍得跟我寒暄一兩句話,便急不可耐地去跟那個白冰嵐搭話去了!”

這樣的情形,已經嚴重影響了他們兩人的修道;而張狂雲一直在白冰嵐的麵前,樹立的玄靈宗和玄靈宗弟子的高大形象,全讓這些見色忘義的家夥給破壞了!

這還不是最大的困擾。

一直以來,因為暗懷替師、替親人報仇之誌,他一直充當一個“靜觀者”,在暗中觀察玄靈宗中形形色色之人、形形色色之事。

以前被忽略輕視,對他而言反而是個莫大的優勢。

當白鹿崖門庭若市時,這個優勢消失了。

不僅如此,本來他還趁夜苦練《伏羲經》,現在也不行了。

哪怕是深更半夜,也有不開眼的弟子跑上崖來,美其名曰“清風明月訪同門”,其實熱望的是“月移花影玉人來”。

縱使這時候板起臉來,把他們趕回去,也早把張狂雲偷練《伏羲經》的工夫,給耽誤光了。

困擾很嚴重,還有件事也很讓他懊惱。

這白冰嵐,也不知怎地,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受了她那青樓堂姐的熏陶,竟然對這些沒事找事、有意調戲的同門,態度友好!

每當他們來,白冰嵐都無視他的暗示,對每個人都笑臉相迎;她跟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自己在一旁聽了,都覺得尷尬難受,也不知道這小丫頭,怎麽能一直表現出聽得津津有味的。

如此一來,他便是內外交困。

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也試圖維護白鹿崖的清淨,但收效不大,誰叫他“人微言輕”呢?

不堪其擾了七八天後,張狂雲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就在這一天中午,他思前想後,便下得白鹿崖,要去桂林峰找二師兄楚靈風幫忙。

在他想來,畢竟楚二師兄身為清宗堂副堂主,在玄靈宗中算是一號人物;有了他開口,那些猥瑣的家夥一定會知道收斂。

不過沿著下崖的石階山路,才走了二十來步,張狂雲便看到一個自己想不到的人物,正從崖下的山路,飄然而來。

“孟驚鴻大師兄?”見到此人,張狂雲十分吃驚,要知道作為掌門的大弟子、玄靈宗的當紅人物、鎮妖穀的實際掌控者,孟驚鴻大師兄的玉趾,是從來不輕踐他白鹿崖的!

“大師兄好!末學後進張狂雲,見過孟大師兄!”雖不明來意,張狂雲見到這等大人物,還是趕忙上前行禮問好。

“不必客氣。”孟驚鴻一揮手,並沒有多看張狂雲一眼,便飛快地從他身邊掠過,直往白鹿崖上而去。

孟驚鴻身材高挑,又喜歡穿一身玄黑色的寬袍大袖,於是此時飛快上行時,如同一朵烏雲一樣覆上了白鹿崖。

“呃,大師兄果然氣度不凡。”見孟驚鴻如此傲慢,張狂雲卻是見怪不怪。

要知道孟驚鴻驚才絕豔,又受掌門真人青睞,在玄靈宗中向來都是眼高過頂的;像剛才還跟張狂雲說出“不必客氣”四個字,已經十分罕見了,以張狂雲的身份,真該受寵若驚才是。

不過,即使對方如此位高權重,張狂雲目送他的上崖背影時,眼神卻有些奇特。

“大師兄他,居然主動來白鹿崖了?”張狂雲心中忖道,“他為何而來?唔……恐怕也是聽聞白冰嵐的事跡了吧。”

“也好,這是我難得的機會,可以當麵會一會這位大師兄了。我且看看他,和我恩師之死,有沒有關聯。”

原來,張狂雲竟然懷疑自己的恩師之死,和這位風頭正勁的大師兄有關!

從這一點也看出,雖然地位卑微,表現得也不凜烈,但少年骨子裏的那一股子膽氣和執著勁,可是出人意料的大。

稍微頓了頓,他也返身飛奔上崖,和白冰嵐一起接待大師兄。

“你就是白冰嵐?”麵對媚麗脫俗的少女,孟驚鴻單刀直入。

“是,師妹正是白冰嵐。不知師兄您是?”白冰嵐麵帶矜持地笑問道。

“我叫孟驚鴻,掌門真人朗蒼子的大弟子,現任門中第一宗堂玄宗堂的副堂主。”孟驚鴻淡然答道。

“原來你就是‘大師兄’?”白冰嵐恰到好處地驚訝道,“經常聽各位師兄師弟提起大師兄的威名,小女子真是仰慕已久,沒想到今日有機會親眼見到。”

雖然有表演的成分,但塗山公主內心中,確實對這位玄靈宗風口浪尖的人物,上了心。

她有些好奇地覷眼觀瞧,便見得這位大師兄也是劍眉星目,英俊不凡,隻是和張狂雲相比,孟驚鴻的臉上多了幾分傲氣,少了幾分隨和。

“不足掛齒。”對白冰嵐直白的恭維,滿腔傲氣的孟驚鴻,顯然十分受用,本來仿佛凍結的臉,也融化了。

“白師妹是張師弟新招的仙路堂弟子?”孟驚鴻有些關切地問道。

“是的。”白冰嵐展顏一笑,說道,“冰嵐初上靈山,什麽都不懂,都虧張師兄處處照顧。”

“哦。”孟驚鴻不以為然道,“他照顧你,倒是應該的。隻是你恐怕不知道,狂雲師弟在本門中,身份著實不高,恐怕能照顧你的地方,也有限吧。師弟,你說是不是?”

說到此處,他轉過臉來,看著張狂雲,等他的反應。

“嗬嗬,大師兄說的是,小弟確實有時力有不逮。”張狂雲賠笑說道。

“嗯。”孟驚鴻點點頭,“看不出來,你挺有自知之明。聖人雲,‘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看來今日你我師兄弟,一個智,一個明,白師妹,你說是不是?”

“是,大師兄說話,真有文才。”白冰嵐稱讚一句,偷偷瞄了張狂雲一眼,卻見被一番貶損的少年,卻是不動聲色,仍是一臉的笑意盎然。

見得如此,白冰嵐倒是一愣,心想道:“這張狂雲,可不是軟糯溫吞之輩;無論在杭州市井,還是幕阜山前,我都見過他圓滑心計、酷烈手段;怎麽對大師兄這般明顯的貶損,他卻無動於衷、還一臉賠笑?真是奇怪。”

心說“奇怪”,塗山公主的內心卻忽然若有所悟:“說不定,這個籍籍無名的張狂雲,比名聲在外的大師兄,更不能小看。”

心中這般想時,她忽然有了促狹的主意:我就是要對這些“外人”,表現得友好熱情,看你怎麽反應!

於是接下來,她和大師兄你一言我一語地攀談,話裏話外各種奉承之意不露痕跡,竟把大師兄孟驚鴻搞得神魂顛倒,不能自拔。

本來,孟驚鴻在玄靈宗之中,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同輩之中隻有他的二師弟楚靈風,或能與之一爭短長,其他人根本被甩得很遠。

因此就論男女之事上,他也從來眼高過頂,隻有派中師姐師妹暗戀他的份,從來沒有他主動熱切追求其他人的可能。

所以今天,他忽然心生的一種感覺,竟讓他覺得如此的陌生: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不顧身份,低下高傲的頭顱,甚至不惜匍匐在地,拜倒在眼前這個女子的裙幅之下。

他能因為對答間,對方一個小小的笑意,便覺得整座山場忽然明亮;也會因為對方一個小小的蹙眉,又覺得整個九嶷山都烏雲壓頂!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緒,已經被天狐公主完全控製。

他也不知道,媚麗的少女態度曖昧,不即不離,並不是仰慕他的神采風姿,而是為了利用他,得到更多人間道門的可能情報。

他更不知道,對麵的女子表麵恭敬,但看他既要端著大師兄的架子,又一副掩藏不住的欲念焚心的模樣,白冰嵐內心鄙夷之餘,還覺得十分有趣。

現場之中,隻有旁邊那個青衫少年,對少女的種種把戲,心知肚明。

“真沒看得出,這小女子竟敢把大師兄玩弄於股掌之間!”張狂雲有些無語,好幾次都恨不得出聲提醒大師兄,但轉念一想,看眼前這情景,縱使自己好心提醒,也會被大師兄好心當成驢肝肺,反可能記恨在心。

這還罷了;讓他更無語的是,那白冰嵐顯然知道自己已看出端倪,但卻不僅不收斂,反而還不時地朝他閃來一個得意的小眼神,讓他看得既可氣,又好笑。

好不容易找了個空閑,張狂雲十分恭謹地對大師兄道:“大師兄,今日您來白鹿崖,還能和我堂中弟子談笑風生,師弟我也十分高興。就是最近白鹿崖上,從早到晚,許多同門都來崖上,雖然有利增進同門之誼,但也太過頻繁,不免有些不堪其擾。不知大師兄能否幫忙一二,幫師弟扭轉困局?”

本來見張狂雲插話,孟驚鴻很是不耐煩;不過耐著性子聽到最後,他卻精神一振,立即擊掌說道:“好!這件事就包在師兄身上了。真可惡,這些家夥不珍惜光陰清修,老往白鹿崖跑什麽?耽擱自己的修行不說,還耽誤白師妹和……對了,師弟你叫什麽來著?”

張狂雲眼皮一跳,不過依然不動神色,笑著答道:“師弟張狂雲,大師兄日理萬機,不必記住小弟名姓,叫一聲‘師弟’足矣。”

“那哪行?張師弟不必過謙。”孟驚鴻心情大好,笑道,“不管怎麽說,你將白師妹這樣的人物招進白鹿崖,就算有功,今後你我師兄弟二人,要多親近親近。”

“是!多謝大師兄!”張狂雲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連忙躬身行禮道謝。

看他如此,白冰嵐撇了撇嘴,心說道:“不要告訴我你聽不出,他與其說要跟你多親近親近,還不如說,想來找機會親我吧?”

“哼!看吧,人族果然卑賤,就連什麽天下第三道門的大師兄,也是這般虛偽齷齪!”

“咦?這般說來,前些日子在杭州西溪,這家夥有一句話說對了,‘人妖殊途’,妖人之戀絕不可能,自然是咱們高貴的妖族,絕不可能下嫁卑賤的人族!”

“不過呢,隨便找個妖族中的歪瓜裂棗,使招兒強配給你張狂雲,看你到時候什麽表情,還是可以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嘻嘻!”

想到此處,天狐公主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一次狡黠的笑容,頓時又讓大師兄孟驚鴻驚歎:“如此純真燦爛的美麗笑容,真像大地春花開放,又似仙女下凡人間回眸哇!”

這一日,當大師兄告辭下山去時,已是紅日西斜,霞光滿山。

當大師兄去後,張狂雲立即神情一肅,擺出一副孤高刻板的長輩架子,對白冰嵐說道:“師妹啊,你須知道,和你的堂姐不一樣,你進的終究是一家道門;既然入我道門,便要恪守道家清淨無為的本心,不要招蜂惹蝶。”

“哦,師兄說得是。原來大師兄也是蜂蝶啊,那我以後會留意。”白冰嵐一副乖乖的模樣,回答道。

“知道就好,你領悟得倒快。”見少女這麽上道,張狂雲十分欣慰滿意。

不過他卻不知道,白冰嵐聽他這麽說,心底卻隻覺得好笑,心說道:“嗬,這家夥居然也道貌岸然,年紀不比我大兩歲,卻一副人族老夫子的模樣,教我恪守清規。”

“哼,他別以為我不知道,還教我守清規,他自己心裏卻暗戀那個女英峰妙宗堂的小師妹,‘洛琳琅’!”

心中揶揄,但她還是知道輕重。她知道如果自己說破這一點,恐怕這少年就要惱羞成怒,跟她翻臉,兩人關係徹底破裂,那真是犯不著。

當然,從剛才一場“愉快”的對談來看,她知道就算自己和張狂雲鬧翻,也完全可以去靠上大師兄。

不過這個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絕不當真;因為她發現,雖然從各方麵來看,大師兄都要比張狂雲強——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也比他帥——這一點他肯定不認同、更比他對自己親近友好不知多少倍,但自己怎麽就覺得,相比幾近完美的大師兄,卻還是這個小師兄張狂雲,更讓自己覺得順眼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