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心魔

寒冷的秋風從四麵八方吹來,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黃地村裏的一切看上去都那麽陳舊,仿佛被曆史遺棄,永遠停留在斷壁殘垣當中。

村子北邊有一處小山坡,坐在這裏可以將整個村子的都盡觀眼下,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風有點大。

將新鑄的青日孤煙橫放在麵前,寧殷盤膝而坐,仍由四周的冷風吹打在身上。

靜養數日,他的傷勢已經幾乎痊愈,倒是段蒼羽等人的傷勢還要繼續修養些時日。

此次大難不死,寧殷也覺得自己頗有收獲,他沉下心來再次回想當日與楚心一的交戰。

那個東陸男人超乎想象的強,無論寧殷施展何種手段都不可能獲勝。

天下武人修行諸多功法,參悟著屬於自己的道,依據自身能夠調動天地靈力的強弱程度劃分出三六九等,那楚心一大手一揮便能引動巨量的靈力,恐怕已經達到了二等,乃至一等的水平!

“你究竟是什麽人……”

寧殷心中滿是疑惑,不斷在腦海中拆解楚心一的刀術、步伐、呼吸,他在對這一次的失敗做複盤,縱使知曉實力差距懸殊,寧殷依舊覺得對方並不是無法戰勝。

老爹說過,失敗並不丟人,逃避自己的失敗才是可恥。

但凡與人交手失利,寧殷都會像這樣靜坐下來思索自己的得失、分析對手的強弱,腦海中不斷回放那些失敗的畫麵,心神沉靜,寧殷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場對決。

楚心一,東陸人士,來曆不明,身形高挑削瘦,使著一把格外細長的長刀,揮刀速度極快,劈砍力度極大,步法精妙難以琢磨,動作毫無破綻。

無論在心中拆解多少次,寧殷最後得出的答案都是——不可戰勝。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有不可戰勝的人!”

寧殷一次又一次展開回想拆解,就像自己與楚心一再度交手了無數次,在無數次的受傷中,寧殷不斷尋找機會,然後不斷失敗。

如此反複,反複如此。

一整夜過去了,寧殷靜坐如鍾,周身不斷滌**著紊亂的靈力,竟引得四周狂風不止,沙塵漫天。

“不可能!”

靜坐的寧殷突然睜眼,雙目之中充滿血絲,整個人的臉色變得頗為陰沉,在過去的一夜裏他都沉浸在與楚心一的對決當中,以至於現在抬眼一看都覺得楚心一就站在自己的麵前。

“給我死!”

寧殷聲音嘶吼,額頭上青筋凸起,一把抓起青日孤煙就朝著前方恍惚的人影砍了過去。

“好端端的怎麽就入了魔呢?”

鍾老爺子輕悠悠的聲音響起,如同點水泛起漣漪,寧殷猛然回過神,眼神一清,站在自己麵前的並不是楚心一,而是救了自己命的老爺子!

但他已然出刀,再無回力……

麵對突麵而來的揮砍,鍾老爺子卻一點都不慌,伸手一晃,一截枯樹枝被他攥在手裏,瞅準了寧殷出刀的破綻處便是一捅,而後低喝一聲:“破。”

樹枝捅在寧殷的肩膀上,後者隻覺得像是受到了千斤氣力一般的衝擊,身形暴退數丈。

何等龐大的力量!

寧殷止住身形,卸掉身上的勁氣,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麵前的老人。

“醒了?”鍾老爺子手持樹枝,笑問道。

寧殷猛然回神,趕忙抱拳行禮賠罪:“小子無禮,險些傷到救命恩人……”

但還不等他的話說完,鍾老爺子就直接打斷:“什麽叫險些傷到?你覺得就你那三兩下的功夫還想傷到我?”

說著,老爺子的臉上不禁浮現起一抹不屑。他不是看不起寧殷,而是看不起寧殷的身手。

寧殷也隻好撓了撓頭,好像自己的確沒有真的傷到他老人家,他剛剛也的確被老人家用一截樹枝就打飛出去來著。

老人笑看著寧殷,轉而問道:“怎麽樣?新鑄的刀可還適手?”

“陳老師傅手藝精湛,當然適手得很!”寧殷笑著回答道,他現在算是多少有些明白了,這個村子裏的老人都不簡單,身份一個比一個神秘。

“可惜這麽精鍛細鑄的刀在你手裏有些浪費了……”老人話鋒尖銳,調侃起來毫不留情。

“確實,這樣鑄作的刀要是放在市麵上肯定價值不菲……”寧殷也如是說道。

“我是說,你的刀術真的很爛,配不上這麽好的刀。”老人話鋒直指寧殷的刀術,隻從寧殷先前起手的一刀便能看出他的刀術的破綻極多,“你就算在這裏將那東陸高手的動作再拆解三天、三十天、三百天,都不可能找到打敗他的機會。”

被人當麵調侃刀術,寧殷心中雖有不悅,但老人僅憑一截樹枝便可擊破自己的進攻,倒也有說這話的資格。

“我一定會打敗他的……”寧殷小聲暗下狠心,但還是被鍾老頭給聽見了。

“你當然可以打敗他!”隻不過話鋒一轉,看向寧殷的眼神依舊輕蔑,嘲諷道:“等他年老八十,揮不動刀的時候,你或許有那麽丁點機會勝過他。”

鍾老爺子損起人來還真有一套,一番話說下來直讓寧殷啞口無言。

見寧殷突然間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鍾老爺子咳了咳嗓子,換了一種語氣說道:“小子,你入魔了。”

寧殷沉默,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的確有問題,好像隻要一閉上眼就會浮現起楚心一的身影,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你過於糾結自己與那人之間的差距,將這場勝負看得太重,心中不斷思索戰勝他的方法,他已然成為你的心魔,不斷影響著你的心。”

鍾老爺子一語道破寧殷現在心中的問題:“這天下很大,高手數之不盡,南域之外還有其他諸國,東陸之外還有其他疆域,九等之上尚有天人,天人之上或許還另有一番天地,你又如何計較此番的得失呢?”

“可是他殺了……”

“他殺了你的朋友,還有你的委托人,以及很多無辜的人,”鍾老爺子搶著繼續說道,仿佛將寧殷的心思看得幹幹淨淨,“可那又怎樣?人各有命,上天注定,他們本就難逃一死,你事後在心中這般記恨,便能在將來將其擊敗、複仇麽?”

寧殷沉默,而後搖搖頭,他與楚心一之間的差距宛若鴻溝,豈能輕易跨過?

“但終有一日,我會勝過他。”

寧殷沉吸一口氣說出這句話,他並不知道自己將來要為這句話付出怎樣的艱辛,也還沒有真正意識到阻擋在他麵前的心魔是何等的難以撼動。但人有的時候便是如此,明知沒有把握,卻還是想要一試。

老人在此嘲諷譏笑半天,總算是聽到了他想要聽到的答案,心中暗歎此子倒是心智堅毅,或許是個可造之材。

“來,拿起你的刀,今天老頭子我來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做真正的‘刀’。”

鍾老爺子大手一揮,笑出聲來,示意寧殷提起刀來。

寧殷雖有猶豫,但看見老人如此嚴肅認真的模樣,當即緊握長刀。

“請指教,”寧殷正聲說道,但老人卻隻是負手而立,毫無動作,覺得詫異,“前輩的武器是?”

老人依舊沒有動作,隻是淡淡道:“對付你還用不著拔刀,快快攻來,不要婆婆媽媽的。”

寧殷無奈一笑,握刀之手輕振,全身力量積攢於腳下,身形陡然爆衝出去。

與人對敵,正麵強攻,這是寧殷習慣性的作戰方式。

“得罪了!”

迫近老人周身,也正式進入了寧殷的進攻範圍,當即抬刀揮砍,但老人卻隻是輕輕向後撤步,一個細微的動作便脫離了寧殷的攻勢,揮砍的刀刃與老人的發須輕輕擦過。

距離把控得如此精妙!若是後撤的距離再稍微少一點點,這一刀的結果可就不一樣了。

“巧合麽?”寧殷心中倍感疑惑,但此時進攻的節奏絲毫沒有停歇,旋轉身形往前逼近,身位緊隨,長刀再次朝著老人攻去。

老人麵不改色,輕微扭身再度躲過寧殷這一刀,這一刀又隻差一點點。

寧殷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刀身扭轉,果斷放棄了正麵貼身硬衝的方式,腳下步伐緊跟,與老人的身形始終保持著一個較為直接的距離,身形變幻之間,刀光乍現,他想要以速度取勝。

快刀皆來,不論寧殷從什麽角度向老人發起進攻,老人就像一團軟綿綿的棉花一樣總能巧妙地避開寧殷的攻勢,他隻是閃躲,便讓寧殷逐漸亂了陣腳。

為什麽會這樣?十數個回合下來,寧殷連老人的衣角都沒摸到。

“小子,別走神。”

老人輕淡的話語傳來,長袍一震,老人手裏竟然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截樹枝。

震驚!老人動作迅速,揮動樹枝的動作就像是在揮舞一把刀,而這一樹枝也瞅準了寧殷出手的空檔,不偏不倚地打在寧殷握刀的手上。

有人用著精鍛細鑄的長刀卻無法奈何一個老頭兒的詭異身法,有人也隻用了一根平平無奇的樹枝便擊落了年輕人手裏的利刀。

長刀落地,其聲響徹底敲醒了寧殷,宛如雷震——他輸了。

“前輩的刀術果然精妙……”

得此稱讚,鍾老爺子卻是笑著看向寧殷,直接問道:“想學嗎?”

老人清淡的問話讓寧殷心頭一顫,老人身手超凡,雖不能看清其具體路數,但絕對不是一般的武學,可這是他可以學的麽?

不論是速度還是出刀的技巧,老人剛剛所展露出來的狀態儼然超脫凡俗,甚至每一次挪步都已臻至化境。

“晚輩懇求賜教!”寧殷當即行禮拜謝。

鍾老爺子見這小子如此機靈,當即滿意地笑了笑,臉上又露出些許隱晦,上前對寧殷說道:“這刀術當然可以教你,但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