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鬼魅

商隊臨時休整,負責打掃場地的兩位夥計將敵人的屍體拖到別處。

“你說,這真的是女鬼嗎?”

“你傻啊,哪兒來的鬼,說是叫青麵鬼,不就是戴了一張嚇人的麵具嗎?”

“還別說,這麵具真的看上去挺嚇人的,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式兒的麵具。”

商人一邊將奄奄一息的青麵白鬼給拖到一堆屍體旁邊,一邊愣愣地看著她那張猙獰的麵具,突然心裏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油然而生:“要不咱把這麵具摘了看看她長啥樣?”

負責搭手的另一個夥計當即搖了搖頭:“有什麽好看的,都是快死的人了,寧大哥交代了不要亂動!”

“看一下嘛,有什麽大不了的?你還真把那個寧殷說的話當聖旨了?”商人輕蔑地瞥了一眼對方,心中對於這張麵具後麵的容貌更為好奇了。

“要看你看,我先回去了,這麽多死人瘮得慌。”說著,他拍了拍手,抖了抖身上的晦氣,轉身離開。

不再與這固執的家夥爭論,商人輕笑一聲,仔細打量著這奄奄一息的青麵鬼的麵具。

再說這玩意看上去應該還值些錢,扔在這兒多可惜,拿回去換幾個酒錢不是挺好?

想到這兒,好奇心和貪欲驅使商人對著這張猙獰的麵具伸出了手。

麵具被輕輕摘下,商人卻在見到她的真麵目後瞪大了眼睛。

“啊——”

一聲慘叫,商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原本奄奄一息的青麵女鬼突然恢複了氣力,伸手如刀,迅速洞穿了他的胸膛。

負責搭手的夥計在這時聞聲往回望去,眼前的一幕讓他瞬間雙腿一軟。

青麵女鬼用手捏碎了先前還跟自己說話的同伴的心髒,同時將目光投向自己。

嚇破了膽的夥計瞬間腿軟,趴在地上不斷往後縮,大聲求饒,但對方似乎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他,在其他人聞聲趕來之前迅速消失在了夜幕當中。

雨鴣山的青麵鬼跑了!

那個被段蒼羽重傷的家夥竟然奇跡般地跑了!

“看來這雨鴣山的人真是有古怪法門傍身,受了那麽重的傷都還能站起來……”寧殷確認過她的氣息,那的確是將死之人的喘息。

“不論如何,今夜一定要保持警惕,都不要睡得太死了,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這裏。”

眾人紛紛點頭,四顧之間,對這雨鴣山的黑鬆林不由得平添了幾分恐懼。

寧殷身上的傷算不上嚴重,胸前的傷口雖然看起來猙獰,但在秘法的持續期間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了,苦血蟬的毒也被強行逼了出來,若不是老爺子教給他這身“大黑天”,自己或許真的要交待在那個老女人手上了。

秘術的創傷在今夜會讓寧殷難以入眠,這秘法雖然強大,但對身體的負荷也是極大的,若非是性命攸關,他是不願意動用這層手段的。

海東青也累了,站在馬背上安安靜靜地睡去。

篝火燒得劈裏啪啦地響,寧殷一邊忍受著經脈的灼痛,一邊回想著先前陳潼對他說的話:

“山嵐箭是由符文所鑄,能與之產生共鳴的除了那個死了多年的製箭人,便隻有那些東西。”

寧殷心裏有些忐忑,他知道“那些東西”指的是什麽,南方邊境的存在就是為了抵禦那些東西,傳說中的災禍、異類——妖。

所以那馬車裏運輸的是妖物麽?

邊關為了防止有妖物流進東陸,對行人的查驗都十分嚴苛,但這些商隊能讓邊關放行這等禁物,再運到興安城,這可不是隨便塞點錢就能解決的事情。況且看華俞的表現,運送這種東西似乎並非他的本意。

他們的目的地是興安城……興安城城主李旬,寧殷知道這個人,短短幾年便讓興安城的商貿達到新的巔峰,在南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商隊的目的地是興安城,所以這支商隊的背後組織者是李大人麽?

不,李珣雖然在南域有著一定的影響力,但僅憑他的職位還不足以讓邊關自由放行,這件事情的背後主使應該另有其人,比李珣地位更加尊貴的人。

東陸胤陽王朝所轄七國:兵北、楚衛、齊敖、麓離、夏希、燕雲、南域,每一國的國主都有著莫大的權力,私自指令邊境這種事非國主不可行,如此說來,興安城地屬南域,而南域的國主是……周王。

當今皇帝的親弟弟!

寧殷心中大驚,睡意全無,那要這麽推的話,給這支商隊的背後撐腰的人難不成是周王殿下?

隻感覺陷入泥潭,寧殷想起了老爺子從小就告誡他的話:不要跟東陸那些權政之人沾上關係,有多遠躲多遠,他們都是披著華麗皮囊的陰險之人。

看來當初真該聽老爺子的勸,就不該接這趟活兒!

越想心裏越不舒服,寧殷索性起身在四處走走。

一抬眼便看見華俞抱著一把刀坐在馬車跟前,雖然敵人早已退去,他還是十分警惕地守在那裏。

瞧見寧殷走了過來,華俞略微一愣,嘴皮子動了兩下,想說什麽但是沒有說出來,最後隻是默默地坐在那裏看著寧殷走過。

營地裏傳來幾聲斷斷續續的哼唱,寧殷依稀覺得那曲調有些熟悉,順著聲響尋了過去。

商隊剛剛經曆過一場大仗,客海今夜再也睡不著了,依坐在貨箱旁邊似乎心有所想。

他想家了,每次商隊經曆過大難他都無比思念家鄉。為了賺錢給妻子治病,他無奈南下行商,隻要這一趟安然回去了,妻子的病就有的治了。

但……他很害怕自己會死在半路上,就像不遠處陰暗角落裏的那些倒黴家夥一樣,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思緒上湧,這個外邊堅韌的男人在喉嚨裏輕輕哼唱出一首故鄉的歌謠:

“遙遙故土,今夜遠望;

遠遠離家,難掩牽掛;

戚戚故人矣,待我與歸;

……”

漢子的嗓音並不柔和,略顯粗糙,不是一副適合唱歌的嗓子,但言辭曲調中的思鄉之情實在難掩,寧殷站在不遠處聽完,略有觸動。

四下看去,商隊此次折損了一些人手,不幸之人已然再無機會回到興安城,而活下來的人還要繼續麵對前路的危險。

“是望雲澤的曲兒?”

寧殷輕輕走上前,客海略微一驚。

這個漢子受了傷,左臂被白色紗布層層包裹著懸掛在胸前,臉上的氣色並不好看,有些蒼白。見到寧殷過來,他想要起身,被寧殷先手按住,示意他不必客氣。

“寧兄也知道望雲澤?”客海對寧殷有些好感,他佩服這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家夥,不僅擁有極強的身手,還有著豐富的閱曆,做起事來十分老練,此次商隊能夠脫困還真的要多虧了他。

“去過兩次,飛蘆坊的蒸魚很好吃,曲兒也好聽。”寧殷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在望雲澤的經曆,雖然算不上愉快,但在那裏也算結識了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

客海神色舒緩,說道:“我家在望雲澤東邊的一個小鎮上,日子清貧,有一妻一女,這次跟著華老板出來行商為的就是賺那高額的報酬為我媳婦兒治病……”

行商是一件苦差事,大多是一些為生活所迫的人不得已前來,客海就是其中之一。

寧殷常年遊走市井,見過太多這類的事情,他同情這個男人,也敬佩他是個漢子。

“咱們能從這兒走出去嗎?”客海心裏猶豫,但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能。”寧殷回答地也很幹脆,雖然路上的情況比他預料的要複雜,但還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等天一亮,我們就穿過黑鬆林,重新回到原定的路線,隻要出了雨鴣山就好辦了。”

客海聞言點了點頭,這一路走來他見識到寧殷的本事,他要說能走出去,那就肯定可以!

“那些賊人……”他還是有些擔心暫時被擊退的賊匪會卷土重來,畢竟歸離路是他們的地盤,商隊隨時都有可能再度陷入危險。

“他們要是再敢來,我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寧殷承認自己這裏說了句大話,他清楚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態,若是再與那些人對陣,他恐怕有些招架不住。

但希望總是還要給的,這些商人們需要能活下去的信念,尤其是在眼下這個時候。

“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寧殷不再多停留,轉身離去。

剛走出沒幾步,寧殷就被一道身影攔住,抬眼一看,華俞一臉愁容地看著寧殷。

“華老板有事嗎?”

仿佛要說的話無比矛盾,華俞的神色一陣猶豫,而後猛地跺了跺腳,像是做出了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定。

華俞是來告訴寧殷一些情報的。

原來隊伍中的兩輛馬車裏,隻有一輛裏麵裝載著真正的貨物,另外一輛是用來迷惑敵人視線的。

華俞選擇將這些告訴寧殷,目的是想要活命。他是個商人,如果此行他不能帶著這裏麵的東西回到興安城,麵臨的後果將會無比可怕。

“華老板將這秘密告訴我,是想?”

“如果情況緊急,可以兵分兩路,用空車作為誘餌分散敵人的注意,你帶著我和馬車趁機逃出去。”華俞說著,臉上露出陰狠的神情。

“不愧是商人,從一開始就為自己想好了後路。”

寧殷歎道,但從這個辦法本身來說倒也算是一個脫困的路子,“不過要用半數人的性命換你的生機,嘖嘖嘖,這買賣真大。”

“他們都是一群走投無路的家夥!要不是我給錢讓他們來行商謀一條活路,他們早餓死了!現在用他們一半人的命來還我的恩,合情合理!”

華俞竭力壓製著自己的聲音,額頭上青筋凸起,神色有些歇斯底裏,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寧殷,覺得自己說的話沒有任何不妥。

“行商之人從踏進這條路開始,命就不屬於自己了,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個死在路上的人,我會向他們家裏給出應有的撫恤金,這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寧殷看著眼前的華俞這般激動的模樣,話雖然有些過於直白,但這就是行商的殘忍之處。

拿命換錢,還是拿錢換命?

大多時候,他們其實沒有選擇的權力。

“明天應該還會有一場惡戰,我們能否活著走出去就全看明天的運氣了,”寧殷這樣說也算是給華俞交了一個底,不論是賊匪還是東陸來的那些人都是極大的麻煩。

“此事若成,我願意在原來的酬金上再多加三成。”

華俞直接了當地拿出了自己的誠意,他知道寧殷是為了錢才來護衛商隊的,所以用錢來感謝無疑是最有效的。

不過寧殷還真吃這一套,臉上笑容浮現,看著眼前的華俞覺得順眼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