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江湖各路

興許是四周行人多了,說話間的嘈雜聲打擾了寧殷的好夢,他甚至已經夢到了自己終於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南城。

“到赤霞山了嗎?”

寧殷的打盹結束,十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環顧了一下四周,他這一覺睡得好像有點長,醒了連四周的景色都大變了。四周都是林子,一眼望出去除了樹還是樹,一條寬闊的林道直直地躺在林子中間,這景象看上去還真有點不錯。

不過等他仔細望了望四周後,臉上又流露出些許的失落,而後幽幽地歎問道:“這真的是赤霞山嗎?好看的紅楓葉呢?”

四周的山確實多,樹也多,但這些山看上去灰茫茫的,林子裏的樹也是光禿禿的,隻有遠處幾個山頭還冒著一點顏色,寧殷稍稍有些失望。

“林大人,現在已經入冬了,早就過了賞楓的時節了。”

回話的聲音在寧殷身旁響起,這突兀的聲音倒是嚇了寧殷一跳,扭頭一看,原來是一路上跟在丁老爺子身後的那個小文書。

“你是那個誰來著?”寧殷在腦子裏使勁回憶他的名字,但似乎是剛睡醒的緣故,腦子裏迷迷糊糊的,實在是想不起來。

“我叫度柏榮,您叫我小度就好了。”年輕人輕聲回答道,語氣溫和,臉上還掛著十分謙遜的笑容。按理說能在丁儉老爺子的身邊做文書的人,今後的發展定然不是常人能及,可這小子與人交談竟然如此謙和,沒有一點兒當官的架子,這倒是讓寧殷一路上都很驚疑。

“你怎麽坐我旁邊了?”寧殷有些疑惑地問道,他清楚的記得自己睡著之前身旁沒人啊。

度柏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想編個理由出來,但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不過寧殷也沒有其他意思,反正這馬車上位置還挺寬敞,他想坐就任由他坐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赤霞山的紅楓真就一點不剩了?”寧殷感到頗為遺憾,他原本還打算著好好欣賞欣賞南域這楓林美景呢,現在看來是完全沒機會了。

“赤霞山最好的賞楓時節是每年的十月到十一月,現在已經十二月了,林子裏楓樹林的葉子早就掉光了……”度柏榮回答道,算是徹底幫寧殷打消了心裏的疑惑。

寧殷歎了一口氣,他其實早就聽聞赤霞山的紅楓之景很是聞名,之前一直沒機會來看看,現在正巧路過,也錯過了觀賞的時節,心中難免有些遺憾。

瞧見寧殷有些失落的樣子,度柏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馬車上突然維持了一會兒謎一樣的安靜。

“林大人餓了嗎?”度柏榮弱弱地問了一聲,手裏捏著一塊用油紙包裹完好的糕餅,度柏榮似乎是有些害怕寧殷,一直都不敢正眼看他,就連遞東西的時候都隻是略微打量,“吃嗎?黃金齋的桂花餅。”

還別說,寧殷睡了一覺起來還真有些餓了,尤其是在聞到這小子遞過來的糕餅的香氣的時候,肚子都忍不住咕咕叫了起來。

“多謝。”

寧殷言謝,接過糕餅,拆開油紙,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就直竄入寧殷的鼻腔中,是桂花的香氣,不濃鬱,也不刻意,仿佛這油紙裏包裹的不是什麽手工做出來的糕點,而是一捧剛從樹上搖下來的真真正正的桂花。

心中感到驚喜,攤開包裹的油紙,裏麵是一塊方方正正的小糕餅,有寧殷半個手掌大小。外麵烤的金黃,還能從表皮上看到“黃金齋”三個字。一口咬下去,軟綿的口感混合著桂花的香氣在口中迸開,寧殷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

瞧見寧殷喜歡自己帶來的東西,度柏榮心裏也高興了一下,緊接著從懷裏又接連拿出好幾個包裹,都是用一樣的油紙包裝的糕餅,各種類型的都有。

“你這是帶了多少東西過來……”

寧殷心裏有些納悶,這小子出門真像個女人,帶這麽多吃的。不過乍一想寧殷又覺得這小子的行為有些反常,怎麽突然間獻起殷勤了?

可度柏榮隻是嘿嘿地笑了兩聲。

“說吧,什麽事兒?”寧殷一眼就看出這小子心裏藏著主意,值守府裏年輕的小文書做什麽都很年輕,連自己眼神裏的想法都還不會遮掩。

被直接看穿想法的度柏榮緊張兮兮地咽了一口口水,而後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一般開口說道:“林大人,我想跟你學武!”

寧殷隻是看出了這小子心裏憋著想法,可沒想到他憋著的想法竟然這麽大!當這話一出口差點讓寧殷被嘴裏的糕餅噎住了。

度柏榮眼疾手快,迅速遞上水壺,寧殷拿過來大喝了一口,愣了好半天才緩過來,而後十分納悶地問道:“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撓了撓頭,度柏榮回答道:“聽說你們昨夜去幫那些村民打馬匪了,這等俠義之舉實在讓人感到敬佩,我也想像你們一樣有懲惡揚善的機會,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眉梢微抬,寧殷略微一驚,沒看出來這小文書還長著一顆俠義的心。不過寧殷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方,這小子的體魄都寫在臉上了,文縐縐的樣子過於弱小,這樣的小體格恐怕都很難揮出一套完整的刀法,更別提學其他武藝了。

寧殷直接搖了搖頭,拒絕了對方的請求:“武人也是需要體質和天賦的,你太文弱,學不來什麽武藝的。”

聽到這直接拒絕的話語,度柏榮臉上露出難以掩蓋的失望。

雖然這小子的確沒什麽學武的天賦,但寧殷之前聽旁人說這小子處理政務倒是熟練得很,丁老爺子不在的時候都是他幫著處理大大小小的事物。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政治天賦,可不能因為無法學武就自我懷疑。

“你隻是不擅長學武而已,好好跟著丁老爺子學,將來在值守府獨當一麵,”寧殷一邊吃著一邊安慰道,“再說了,懲惡揚善不一定隻有通過武力手段啊,你將來若是做了大官,抬抬手便能庇護一方百姓,可比我們這些江湖裏的人能耐大多了。”

寧殷這話說的很真實,江湖之中行俠仗義終究受限於自己能力的大小,一個人的修為再高,能夠庇護的也隻有那麽些人。可居廟堂之上的人可就不一樣了,他們的想法和舉動都牽動著下麵的百姓,若是為惡,便是為禍一方,若是向善,便是福澤深厚,可比江湖人士動不動就喊打喊殺要管用多了。

“可是……”度柏榮似乎還心有不甘,但此時他也找不到什麽其他說話的理由。

寧殷也不打算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將一塊糕餅塞到了對方的嘴裏:“吃!”

度柏榮不再言語,嘴裏嚼著香噴噴的桂花餅,隻是心裏還在不斷回想寧殷剛剛說的那些話。

曆史總是這般充滿趣味,在多年以後,已經身為望雲澤首席值守的度柏榮常常會在深夜裏回想起當初在馬車上的這一幕,寧殷的這番話也注定會影響這個年輕人的一生。

赤霞山沒有了紅楓美景,樣子跟普通的山林沒什麽區別,官道兩邊的樹很多,掉落下來的葉子在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車輪碾過去發出哢哢的聲響。

從交通位置上來說,赤霞山是一條三叉官道匯聚之處,往西直達息風港,往北則是通往邊境去往雲饒國,兩條至關重要的官道於此匯集,南下直通王域。

隊伍從這裏開始陸續遇到了很多其他趕路的人,商販運貨的隊伍不少,但也瞧見了很多裝束各異的人士。寧殷不再打盹兒,將聽風術展開來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各路江湖人士紛紛出現,不乏耳目繁多,為了以防萬一,寧殷還是需要謹慎一點。

“林大人,那些也都是江湖人士嗎?”

度柏榮伸手指了指前麵的那些人,他們身上穿著很怪異的衣裳,外麵的大袍子是由紅色、藍色、黑色等雜七雜八顏色的料子染成的,在南域乃至望雲澤還沒見過有這種打扮的。還有他們的頭發也被編成小辮,辮子的末端還懸掛著一個小鈴鐺,走起路來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們不是南域的人,寧殷一眼就看出來,他常年行走在南域各處,從未見過南域裏哪個地方的人會有這樣特殊的打扮。再說了,南域這麽民風淳樸的地方,有誰會這麽打扮自己啊?實在是過於怪異。

“應該是吧。”

怪誕的裝扮讓寧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炫目的同時又給人一種十分離奇的感覺,細細探查其呼吸,有靈力的波動,但並不強。

“隻不過這裝扮確實有點兒……”寧殷一時間竟然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那幾個裝扮怪異的人也在這個時候注意到寧殷的隊伍從身旁路過,非常有禮貌地朝著主動讓開了道路。

這才隻是開始,不一會兒的功夫,寧殷又接連看到好幾個穿著怪異的人在道上走著。

“這周王殿下當真是什麽人都請?”寧殷忍不住發問道。

這個問題度柏榮知道怎麽回答:“周王殿下這次的宴會其實也隻邀請了小部分的江湖人士,大多數席位還是都給了權貴們。至於江湖中傳聞的‘廣邀天下英雄’的說法是有人故意誇大了。”

寧殷會意,瞬間明白:“所以其他沒被邀請的人隻是想借著‘賀壽’的名號在周王殿下麵前露個臉,混個眼熟。”

度柏榮臉上笑了笑,寧殷理解的沒錯,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

“不過這麽多人湧入南星城,就不怕他們鬧事嗎?”寧殷又有些疑惑,他對南星城不是很熟悉,隻是覺得放任這麽多江湖人士在南星城裏亂逛,難免會出亂子。

關於南星城,度柏榮的知道的就比寧殷多了,此次出行他可是在值守府把有關南星城所有的資料都熟讀了一遍,生怕在城裏因為禮節或其他細節方麵出岔子。

“周王殿下是南域真正的鎮守者,南星城自然也被他建設的如同一座鐵桶,大量的軍士囤積在城內,若是有人在城裏搶了誰的東西,跑不出一百步就會被周王殿下的軍士給按在地上。”

度柏榮說著,言語中並沒有過分誇張的意思,更像是在陳述南星城的現狀。

“據說周王手底下有一支很厲害的騎兵,名為‘馳雷’,其甲胄、武器都由北洛人打造,建製數量未知,部署位置也未知,有人說他們就部署在周王殿下的寢宮附近,所以沒人敢在他老人家坐鎮的南星城猖狂,就連小偷小盜都很少發生。”

寧殷也曾聽說過這個傳聞,那支名為馳雷的騎兵很少出現在民眾的視線當中,少有的幾次登場也沒有留下什麽詳細的線索。但往往越神秘的東西就越恐怖,沒人懷疑當今皇帝的親弟弟是否真的如傳聞中那般有手段,而那些膽子大的想要張揚一下自己性情的家夥,估計早就不在人世了。

不過相比這消息的真實性,寧殷卻扭頭一臉驚疑地看向度柏榮,讚歎道:“行啊你小子,知道的挺多的嘛!”

度柏榮撓了撓頭,一臉文秀的度柏榮可是將能看到的所有文字都裝在了腦子裏,就像一個行走的百事通,輕聲回話:“隻是在出門前多了解了一下南星城而已了……”

這是度柏榮的特長——過目不忘的記性,所以自小讀書總是能比別的孩子記得多,初入值守府的時候也因為好記性時常將整個部門的活兒都規劃得井井有條。丁儉欣賞這個年輕人,所以才願意出手將他從船舶司庫房裏調到自己身邊做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