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來老媽這麽牛啊

江小軍已經感覺不到肉體的存在了。

現在,他是什麽,他在哪裏,將去往何方……他對此一無所知。

江小軍努力地探尋著,這才發現自己正置身於渾濁粘稠,卻無比溫暖的**之中,肚子上連著一根綿軟細管。

他此時竟然是一個尚在母親肚子裏的胎兒,身邊渾濁粘稠的**是羊水,肚子上的細管則是臍帶。

當他了解了這一切後,他掙紮著,想要掙脫這個困境。

而這顯然引起了孕育這個胎兒的母親的不適,於是一個巴掌重重地打在了肚皮上。

巨大的震**擊打著胎兒江小軍。接著,一個聲音傳進了肚皮。這些都讓江小軍安靜了下來。

“玉玲,我知道再說這樣的話,你會生氣,但是我請求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我完全有能力養你和孩子。現在這種情況,對孩子和你都不好。請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好不好?”

江小軍很好奇這個說話的人是誰。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一根神經纖維好像聽到了他的心願一般,地從江小軍的身體裏生長出來,穿過羊水,穿透肚皮,伸出了母親的身體,探看外麵的世界。

那是一個英武雄壯的男人,粗礦的外表與壯碩的身體似一座大山。江小軍認得他,那是自己的父親江達,他見過照片。

在父親對麵的是老媽劉玉玲,她正躺在診療**。

老媽可真年輕啊,雖然她留著像男人一般的寸頭,但依然能看出來,那是一頭濃密的烏黑的頭發。臉上的皮膚也非常的緊致。她渾身上下散發著青春熱烈的氣質。

看得出來,他們正在爭論著什麽,氣氛十分緊張。

剛才那一番話,顯然令老媽並不開心,她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正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厲聲地說:“江達,你要相信團隊,相信公司。我們有最專業的醫療團隊,專門服務劉玉玲。我們這是一份非常安全且嚴肅的工作,怎麽可能不允許女性正常妊娠呢?!保護她的安全,就是保護全人類的安全!”

從江小軍身體內探出的那根神經纖維,順著聲音探去。

那說話的人居然是——鐵叔,鐵木朗!

這裏的鐵木朗和柳花街上“霸王養生館”裏的鐵木朗相比,不知道要年輕英俊多少倍。他此時正和江達一樣,穿著一個藏藍色的工作服,隻是頭發比他們稍微長一點。

作為鄰居,鐵叔和江小軍母子生活了近二十年,而江小軍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與鐵叔有關的任何事情,更不知道鐵叔與老媽劉玉玲居然是舊相識。

“你不要給她戴高帽子好嗎?你這是在道德綁架!”江達對鐵木朗剛才所說的話,非常不滿意。

鐵木朗非常地耐心,是江小軍從來沒看到過的樣子:“劉玉玲非常了不起,作為曆史上第一位女性智能機器人駕駛員,她代表所有女性站在了人類探索宇宙的最前沿。作為一名男性,我們不能因為生育問題而毀掉她的事業!”

鐵木朗的話剛落音,江達便氣憤得朝他揮去了拳頭。鐵木朗也很是堅定,並沒有閃躲。拳頭砸在了他左耳畔的牆上,牆皮紛紛掉落。

“孩子是我和她的,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所以外人就不要插嘴了。”

這一拳把江小軍驚到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這是哪裏,這裏正在發生著什麽。那根神經纖維又像是聽懂了江小軍的想法,快速地摸索著環境。

原來,這是一間診療室。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正在對劉玉玲的身體進行掃描。

他們在討論的事情,正與江小軍有關。他的父親江達想要勸說劉玉玲辭職回家相夫教子。

而此事被路過的鐵木朗聽到,便貿然插手。他不希望劉玉玲就這樣失去工作。

在這場談話中,江小軍第一次了解到,老媽居然是曆史上第一位女性智能機器人駕駛員,這讓他感到無比震驚。

在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為什麽老媽如此反對他成為駕駛員。

“你們別在這裏吵了!劉玉玲和胎兒目前的情況都非常正常,你們可以走了!”醫生的話打斷了爭論,迫不及待地要把他們通通趕走。

聽到一切正常,劉玉玲長舒了一口氣。她厭惡地看了兩個男人一眼,從診療**起身。

“工不工作,該怎麽麵對自己的身體,你們兩個不應該聽聽劉玉玲自己的意見嗎?!”醫生對兩個男人說。

這一切攪得劉玉玲心煩意亂。顯然,她不想加入到這個戰局中來,於是便轉身離開了診療室。

在劉玉玲體內的江小軍也被帶離了診室。

老媽憤懣地在灰色的辦公區裏穿行。顯然孕婦與這裏格格不入,許多忙碌的職員都被這個穿著特殊孕婦工作服的女性吸引,放下手中的活打量著她。

這更令劉玉玲感到不適,她加快了腳步。

劉玉玲走到了她工作的地方,這是一間星際智能機器人駕駛室。她重重地關上門,似乎希望這扇門能夠將所有的煩惱與不快關在外麵。

接著劉玉玲徑直走到巨大的如手臂般粗壯的神經纖維管旁,欲戴上它。

突然一隻手攔住了她的操作。

“我的好妹妹,用工作來排解心中的鬱悶是非常糟糕的方法。”

江小軍那根靈活纖細的神經再次探出劉玉玲的肚子,打量著這個人。這是一個略帶女性氣質的男人,他從劉玉玲手中拿下了那根神經纖維管。

男人穿著與劉玉玲、江達一樣的藍色工作服。工作服上的名牌上寫著:星際駕駛員-邢士雄。

江小軍在網上翻舊聞的時候,曾經看見過。首批星際智能機器人駕駛員一共有三人,分別是自己的父親與母親,那麽另一位,一定就是眼前的這位了。

“幹脆把孩子拿掉算了!所有的麻煩全部來自於他!”劉玉玲抱怨道。

而這話卻深深地傷害到了江小軍。這也太不公平了,他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被扣上了這麽大個帽子。

“你自己聽聽這話,像樣嗎?!他健健康康地在你肚子裏呆著,也沒影響你做任何事情,憑什麽這麽說他呀!”那男人話說得雖然陰柔,但話中的道理卻甚得江小軍的心,可不就是這個道兒嗎!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用了洪荒之力才得到這個工作,拚盡了我的全部才和你們站在一起,我也想在這個崗位上實現自己的價值。我不想回家看孩子,每天在那個水泥房子裏幹些洗衣做飯的活。我一點都不想過那樣的生活!”

老媽的話引起了江小軍的共鳴。

原來,老媽也不想被困在家裏,幹些洗衣做飯的活計啊!就像他不想在柳花街,過著每天揉麵、煮麵、收賬的生活一樣,他想去更有意義的工作崗位上實現自己的價值。

既然老媽也曾有過和自己同樣的感受,為什麽她那麽堅決地不讓自己走出柳花街呢?!江小軍心裏越發地不解與不滿。

“江達又勸你辭職了對嗎?別聽他的,你的生命你做主!”那陰柔的男子繼續勸道。

“可是我也覺得他的話有道理。我不能這麽自私,不能拿孩子來冒險!我們本質上是一個實驗品,是用自己的身體來測試星際人機互聯是否可以順利開展的人體實驗品。”

說著,劉玉玲伸手撫摸起了自己頭頂的“矽-神經”接口。

江小軍這才注意到那個奇異的接口,那個說話陰柔的男子的頭頂也有著同樣的接口。江小軍知道那是什麽。

在人機互聯的早期,麵對星際間人機互聯這樣巨大、艱難的項目,普通的連接方式根本無效,必須讓人體神經與電子神經更緊密地相連。

於是,便有了神經培育術,這樣極端的技術。

這項技術是通過對大腦中的神經元的嫁接、培育、集成,在頭頂建立九個拇指蓋大小的“矽-神經”接口,使得電子神經能與人體神經達到無縫連接。

而這項技術對人體的破壞是不可逆的,且僅前幾代智能機器人駕駛員才接受了這樣的實驗性手術。

令江小軍沒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居然正是這項實驗的先行者。

那陰柔的男人並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多嚴重,他語氣輕鬆地說道:

“你把他生下來,他離開了你的身體就不受‘矽-神經’接口的影響啦。再說了誰不會死呀,不是早死就是晚死。咱們死了,賠償費夠這孩子揮霍好幾輩子的了,你怕什麽呀!”

這男人,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這不就是咒自己的父母早死嗎!

江小軍有些想要跳起來扇這男人一巴掌。

不過,他轉念又想,自己的父親確實也是因為這項工作早早地去世了。不過,真的如這人所說的,自己沒有受到影響嗎?!

首先,他和母親並沒有像邢士雄所說的那樣,有揮霍不完的錢。家裏的開支,靠的都是他和母親賣麵來支撐。

然後,父親的去世給他帶來的傷害,是非常大的。他多希望自己能像阿龍一樣被爸爸呲,但也被爸爸袒護。現在,他隻能強忍住缺失的情感,讓老媽覺得,自己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難過。

他們的家,也因此而背負著巨大的不可以觸碰的傷痛。

正當江小軍思索這一切的時候,那男人接著說道:“公司為你可真的是花了血本了,專門組建了醫療隊。”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現在是公司熱點,全世界的人都在看我是怎麽懷孩子,怎麽生孩子的。他們把那麽大一個帽子戴到了我的頭上,說什麽一個致力於宇宙探索的女性,在改造星球的過程中,照樣懷孕生子。這套說辭讓我像是被架在火烤一般地難受,煎熬。”

江小軍想起來,從小到大隻要他上網,老媽都緊張得要死。雖然明麵上不說,但是會碎碎念“別瞎瞧瞎翻啊!”

現在想起來,大約是怕他找到當年的資料吧。

隻是互聯網是個隻有短期記憶的世界,二十年前的信息早就被淹沒在了浩瀚的信息海洋之中了。

那陰柔的男人回懟了劉玉玲的話:“既然你也想要對孩子好,又覺得現在的日子難過,那就辭職嘍!趁著地球與火星的人麵互聯還沒開始,趕緊離開這裏,當你的闊太太去。江達可有的是錢!”

邢士雄給出的建議,沒有一條是可以解決問題的,反而令劉玉玲更加焦慮。她在駕駛室裏踱著步。

“親愛的,我想要說的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選擇是十全十美的。你選擇了其中的一條路,你享有了它的好,也要接受它的不好。你選擇繼續工作,因為工作能讓你感到有價值,能夠幫助到更多的人,這很好。你選擇回歸家庭,因為這樣能照顧孩子和家人,這也很好。可是,沒有哪條路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任何一種選擇都需要付出代價。

這句話再一次刺痛了江小軍的心。

父母做出了選擇,他們付出了相應的代價。自己也正在做著選擇,正逐步付出代價。

此刻,江小軍理解了母親對自己的擔憂,也開始接受自己現在的狀況。

而老媽似乎也被邢士雄的話觸動了,她對他報以微笑,然後拿起了外套。

“我覺得你的話很有道理。如果我能夠更愛護自己一些,沒準工作和孩子,我都能照顧好……好了,現在我要回家休息去了。”

就這樣,劉玉玲帶著肚子裏的江小軍,離開了駕駛室。

此刻,江小軍又開始忐忑,他要一直困在這胎兒的身體裏嗎?!他能逃出現在的困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