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涅槃重生
若不是親眼所見，江小軍很難想象，在火星烏托邦平原之上，巨大的機器人倉庫裏，有這樣一群沉默不語的機器人。
它們在沒有人類管理的情況之下，就像是一個離群索居的部落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它們平靜，不慌不忙，坦然接受一切命運的饋贈。
更令他感到驚歎的是，雖然置身於遙遠的宇宙，一個陌生的星球之上，但是他們離世界並不遠。
盤古的係統升級，意味著，它始終與科技保持同步發展，它是時下最實用的一批機器人。這與它們荒蕪的工作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江小軍對盤古的升級十分感興趣。
維修車間中，一輛小型修理車在它的身邊來回忙碌著。
機械手臂將盤古的主板接入進了一塊新的主板上，這是要將原主機的數據拷貝進新的硬件中。
機器人和人不一樣，即使沒有上級，沒有同事，隻要係統裏有程序，它們就會井然有序地完成任務。
江小軍看到這些，感歎道：
“你們為什麽總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呢？”
盤古並不理解江小軍的話，作為一個機器人，自己要做什麽是程序所決定的。
“機器人在被製造出來的時候，通常有一個基礎設定，就是明確地指出，這個機器人的功能是什麽。比如說，修理機器人，安防機器人，運輸機器人等等。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都是圍繞基礎設定展開。
在投入使用之後，我們所麵臨的工作的複雜程度，會不斷地提升，我們的係統會被不斷地修改與升級。在這個過程中，功能會變得複雜，能做的事情也會更多。
但是，不論怎麽變化，我作為一台管理機器人，絕對不可以變成一台修理機，或者運輸機。即使要更換新的硬件，也必須保留我的基礎設定。我不需要思考我要做什麽，我當下所做的事情，決定著我是什麽。”
江小軍聽了很受觸動。至少，這是他的世界觀裏所不曾有的。
“為什麽一定要有基礎設定，為什麽不可以想成為什麽，就成為什麽？”
“沒有事物會是這樣的。水之所以稱為水，因為它可以流動，可以孕育生命。
石頭之所以稱為石頭，因為它異常堅固，難以撼動。動物之所以稱為動物，因為它們沒有更高級的思想，隻為生存而忙碌。
如果是無機物，它的設定寫在了構成的元素中；如果是有機物，它的設定寫在了基因裏。
這個世界是由一個一個有標簽的事物組成，這樣我們才能認識這個世界。”
聽到這裏，江小軍又大受震動。
“那我……到底是什麽呢……，我好像並不知道……”
盤古似乎沒有理解江小軍的提問。
“你居然連自己的基礎設定都不知道嗎？那你需要檢查你的係統，是不是出現了漏洞！每一個機器人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這件事情寫在了代碼裏。”
江小軍猛地意識到，盤古把他當成了機器。可是它沒有錯，此刻他正以一種難以分辨的形態，置身於運輸車中。
可是，他又不覺得自己是一台機器。
他應該是什麽呢？是人？還是運輸車？
“機器人，你的電子神經元裏裹脅著生物神經元，建議你對兩者進行剝離。這也許是你造成混亂的重要原因。”
江小軍聽從盤古的建議，將自己的生物神經元抽離了出來，單獨存放。
“嗯，你做得很好，現在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一個人類，不過，你被困在機器的身體裏太長時間，建議你回到人的身體裏，隻有回去，才能維持你的基礎設定。”
江小軍當然想回去，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可是他說：
“我不知道怎麽回到身體裏……”
“數據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會留有痕跡，隻要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就能找到家。每一個智能機器人，不論後續怎麽升級，它都能找到最初的設定。你也可以！”
聽到這樣的話，江小軍不由自主地回頭望。
生物神經元電波一步步地收縮，漸漸地，從運輸車的主板中回到了網絡裏，又從網絡回到了神經纖維管裏，從神經纖維管中，回到了身體裏。
“回頭望向來時的路”對於一顆迷失自我的心來說，難如登天。
可是一旦這顆心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初始設定，回家，是遲早的事。
就這樣，回到身體裏，這一件原本對江小軍來說，難如登天的事，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辦到了。
他的神經元電波，他的意識，終於在曆經艱辛之後，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他睜開了眼睛，然後坐了起來，摘掉神經纖維管。他起身走到了一扇玻璃前，靜靜地站在那裏，觀察著玻璃中的自己。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觀察自己，他抬起了手，然後摸起了頭、臉、軀幹……
那些四散逃逸的神經元，如今回到了大腦，以及身體內的神經纖維中，按照最基礎的設定，繼續工作。
“江小軍……”孟宇驚醒，看到這一幕，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接著，其他人陸續從睡夢中醒來。
“江小軍，小軍，是你嗎？”劉青鬆也有些不敢相信。
江小軍轉身看向大家。
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站在自己的麵前，他從未感到過這樣的滿足與幸福。
他向大家揮了揮手：
“大家還好嗎？我回來了！”
頓時，第三駕駛隊裏，歡聲雷動。
大家興奮地相互擁抱。
李冠達甚至嚎啕大哭了起來：“這是真的嗎？我還以為，明天我們得抬你去殯儀館了呢！這真的是真的嗎！太好了，能活過來太好了！”
大家又興奮地抱起了江小軍。
所有人跳著，笑著，沒有比這還要開心的時刻了。
站在一旁的孟宇，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一直躲在角落裏，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裏無比牽掛著江小軍的李露西，也長舒了一口氣。
她的心可以放進肚裏了，接下來她要完成另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她默默地從主機上，拔下那塊小型存儲器。
她通過讓孟宇往第三駕駛隊的主機中拷貝內容的方式，得到了她想要的所有數據。
現在，是她離開這裏的時候了。
可是，還不等她走出駕駛室，孟宇便一把將她拉到了角落。
“你要把什麽帶走？”
李露西朝著江小軍撇了撇嘴：
“你不好奇，他是怎麽走的，又是怎麽回來的，中間發生了什麽？
超級神經逃逸者，如今已經可以自如地操控逃逸神經。這是多麽驚天動地的一件事！你不想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做到的嗎？”
聽李露西這麽一說，她厲聲道：“你拿走的是數據！我絕對不允許你傷害他！”
李露西冷哼了一聲：“你不想隻有你的頂頭上司手裏，握著江小軍的命吧！我拿回去，也能對她有個製衡不是嗎？誰研究明白了這裏麵的奧秘，誰就有話語權。我的能力與你們上司的能力相比，你更相信誰的？”
此刻，孟宇知道，自己又被李露西拿捏住了！她說得每句話都對！
於是孟宇鬆開了李露西的手，“你走吧！”
李露西得意極了，她晃了晃手中的存儲器：“我一定會得到那個人，也會得到那顆心！”
接著，她轉身離開了。
江小軍的回歸令所有人都無比驚訝，其中包括了王莉莎。
王莉莎為自己終於得到了這麽大的一個寶貝，感到無比開心。接下來是該好好考慮一下，怎麽利用他了。
孟宇向王莉莎申請讓江小軍退出這次運輸任務，讓他好好地休息一下。
不過，這卻遭到了江小軍的拒絕。
好不容易能自如地控製神經逃逸，此時更應該好好地練習。
“現在，我的神經元電波已經知道它是一個人類的元電波，而不是一個機器的，以後不會再和機器糾纏在一起。
同時，我也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已經接受了神經逃逸者這個身份，不再恐懼和回避。”
王莉莎當然不會拒絕自己的手下如此努力的工作。
孟宇想要當即反對，又被江小軍駁了回去。
王莉莎也沒忘了再添一把火：
“小軍，完成了這次任務，我會把你的級別升至特級駕駛員！完成一項任務就升到這個級別的駕駛員，你可是頭一個喲！加油！”
孟宇簡直要被這兩人氣死了。一個傻一個奸，兩人非得往一個被窩鑽，攔都攔不住！
出了王莉莎的辦公室，她想要數落江小軍，卻又不知道從哪裏下嘴。
江小軍反而安慰道：
“不要把我當成肉包子！我沒那麽傻！我不會為了區區一個特級駕駛員的稱號，就忘了自己是誰的！”
江小軍依然是主駕駛員，劉青鬆還是副駕駛。當江小軍再一次接入神經纖維管時，大家的心又懸了起來。
“小軍，要不還是算了！讓我來吧！”張馳在一旁勸了起來。
“要不我也行！雖然上次月考核我不太行，但是我努力努力沒準也行！”李冠達也很是擔心。
江小軍笑了笑，“不然我申請辭職得了！如果我都不能駕駛機器人了，那我做這份工作，還有什麽意義。”
大家覺得，江小軍的話也挺在理。
“讓他上吧！正如他所說，想要繼續做這份工作，該麵對的就得麵對！”孟宇也放下了擔憂。
運輸車隊從天問補給站起程。
他們出發的時候，盤古還有升級中。
江小軍從心底裏感謝維京老爹和盤古這兩位智能機器人，在他眼裏，它們更像是隱居於這片曠野之上的兩位盡職盡責的隱士。
烏托邦平原上的龍卷風又吹起來了，一個一個小小的旋渦，像淘氣的孩童在相互嬉鬧。
劉青鬆唱起了一首熟悉的歌曲：
“星雲掩蓋的宇宙，蘊藏著新的希望；人類靈魂的歸宿，在那億萬光年遠的星星之上；拚搏吧，少年！奮進吧，勇士！我們背負著人類的希望，我們以命相搏……”
歌聲中，江小軍仰望星空，心中無比的開心。
他不再是一個任性青年，也不再是職場菜鳥。他也漸漸理解了包括父母在內的許多人的選擇。
當初，父親簽下那份合同，母親將頭顱切開，大約也是確認了各自生命的基礎設定，也就是——使命。
每一代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和這個時代角鬥，來創造屬於自己的輝煌。
江小軍相信，不久的將來，在這片宇宙之中，他也會創造屬於自己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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