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春期,原來不僅僅隻是帶來了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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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盧佳來說,初戀和月經一樣,來得驚心動魄。
彼時,是她的青春期,犯渾的十六歲,張牙舞爪的十六歲,彪悍而肆無忌憚的十六歲,留一頭短發,穿隻能包得住屁股的褲子,拖拉著一雙人字拖,在軍區大院裏橫行。跟她玩得最最鐵的是韓飛,雖然他比她還大了三個月,個子比她高了一個頭,但在她的麵前,他總是一副俯首稱臣的樣子。盧佳讓他向左,他絕不向右,盧佳讓他去撞牆,他絕對就是去撞牆。用孫藝芝的話來說:“韓飛就是盧佳的狗腿子。”
孫藝芝是盧佳最看不順眼的女孩,她穿碎花裙子,白襪和圓頭小皮鞋,走路的時候裙角飄飄,眼神掠過來帶著公主般的不可一世。孫藝芝的鋼琴據說已經考過了十級,盧佳的母親當著盧佳、孫藝芝以及孫藝芝的母親由衷地說:“藝芝這孩子可真是優秀!”
盧佳不屑地冷言冷語:“十級有什麽了不起,離一級還差得老遠呢!”話音一落,盧佳就看到孫藝芝扔過來一枚嘲笑的眼神。而盧佳的母親尷尬地責備了她一句:“盧佳,十級就是鋼琴裏最高的級別了。”
盧佳慢悠悠地“哦”一聲,反駁母親一句:“那又怎樣?”在她看來,每天在鋼琴前坐幾個小時的練習簡直就是一場自虐,她更喜歡爬樹掏鳥蛋,偷溜進軍營區裏偷還青著的石榴,點著蠟燭拿著小棍去大院裏廢棄的防空洞探險,或者用一枚電話磁卡去“刷”開別人家門……她的鬼點子多,餿主意也多,闖的禍更是多,但即使被她爸罰站罰跑勒令麵壁思過,盧佳就是不長記性,轉身又胡鬧開來。
盧佳的爸盧政民是軍區大院裏最大的官,他的兵誰見了他也是畢恭畢敬地喊“首長好”,但他對著盧佳卻是沒轍。因為工作關係,當年盧政民隨軍艦一出海就是幾個月半年的,而也在部隊任職的母親楊蓉秋也是一心撲在工作上,對盧佳的管束就少了,等到他們警覺女兒已經長成大姑娘的時候,已經錯失了把她培養成一個淑女的最好時機。不過、盧政民在家的時候,對盧佳的教育也是軍隊裏那種紀律嚴明的一套,每天早上要跑步半個小時,要把自己的被子疊得跟豆腐塊一樣整齊,坐要有坐姿,走要有走相,即便是在盧佳生日時收到的禮物也是飛機軍艦之類的玩具,這也難怪盧佳的性格裏帶著一股男孩氣。
盧佳從小就生活在這所軍區大院裏。軍區大院分家屬區和軍營區,有自己的禮堂、操場、營房、教學樓、圖書館、澡堂、小花園、衛生所、幼兒園等等,在盧佳的滿眼裏,軍區大院就是綠色的,長得鬱鬱蔥蔥的梧桐樹和冬青樹,舊樓上爬滿的蔓菁藤,屋頂上那些縫隙裏長出來的一叢一叢的小草,都彌漫著清新的味道,她喜歡這裏,喜歡這裏每天定點都有的吹號聲,喜歡從操練場上傳來的整齊列隊聲,喜歡軍艦出航歸航時那種鼓動人心的感覺。那時候的盧佳,生活純粹而喧囂,簡單而明媚。
2
午後的時間,整個軍區大院裏都安靜極了,微風輕拂。盧佳和韓飛仰躺在一株梧桐樹蔭下,手撐在腦後百無聊賴地看藍得發白的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天空中沒有一絲浮雲,陽光透過鬱鬱蔥蔥的樹葉,曬了一地的斑駁,像一粒又一粒小小的鑽石,滿滿當當地都是。
是七月的天,有些熱,不是那種悶熱,而是幹燥的熱,夾雜著知了長一聲短一聲的鳴叫。
盧佳扯過一根草莖在嘴裏咬來咬去,有微苦的感覺傳來,她用腳踢了踢韓飛:“昨天你爸抽你了?”
韓飛一下坐起來,嘿嘿笑兩聲手放在褲腰上作勢要脫七分褲:“打得可狠了,你瞅瞅!”
盧佳抬了抬眼皮,直視著他,毫無拒絕和躲閃的意思。倒是韓飛裝腔作勢了兩下見盧佳一副真要看他屁股的樣子,敗下陣來:“算了,還是不給你看了,免得你內疚。”
盧佳吐掉那跟被嚼幹的草莖,又扯了一根放到嘴裏:“我堵十塊你不敢脫!”
韓飛把臉湊到盧佳的麵前,盯牢她的眼睛問:“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呀?”然後又自顧自地“哦”一聲:“你是女的,還是女流氓!”
盧佳壞笑兩聲,伸手去要去扯韓飛的褲子:“就對你耍流氓了!怎樣?”兩個人在草坪上追逐瘋鬧起來,滿臉滿臉都是幸福的光亮。有青草的味道在彌漫,連那些暑氣都散掉了,就像他們肆無忌憚的歲月,很快樂。
昨天韓飛挨打的原因是因為盧佳看著孫藝芝的新裙子很不爽,讓韓飛不小心“甩”了一筆的墨水到她裙子上。孫藝芝回頭就跟韓飛爸爸告了。盧佳跟孫藝芝的“彼此看不順眼”是由來已久。小時候也一起玩,但每次盧佳提議玩什麽遊戲,孫藝芝就反駁她。盧佳說玩兵捉匪的遊戲吧,孫藝芝就說那沒意思;盧佳拿著彈弓說比誰的“槍法”準吧,孫藝芝說那很無聊;盧佳說比誰能在圍牆上走得更遠,孫藝芝就說那就是小孩玩的。這讓盧佳很是老火,拚了命地想要給孫藝芝一個教訓。後來她想到了去防空洞,軍區大院裏有很多廢止的防空洞,曾經盧佳以尋找這些防空洞為樂趣,那些曲曲拐拐裏,那些深不可測裏,仿佛藏著吃人的怪物,讓人感覺既恐怖又驚心動魄。盧佳讓韓飛去找孫藝芝,告訴她有好玩的東西送給她,孫藝芝也就信了,跟著韓飛到了防空洞。
起初孫藝芝也不願走到防空洞裏,韓飛連哄帶騙地讓她進去了。黝黑恐怖裏,孫藝芝走得膽戰心驚,拽著韓飛的手幾乎要哭出來。韓飛手裏的蠟燭突然跳動了一下,前麵一個“影子”幽幽地飄了過去,當然那是事先就藏在那裏準備嚇孫藝芝的盧佳。孫藝芝果然被嚇得定在那裏,連尖叫也不會了,韓飛突然吹滅蠟燭,大喊一聲“鬼呀”就跑開了。那個防空洞還連著岔路,韓飛和盧佳很快就回合跑出了防空洞,他們在外麵大笑不止,可等了又等都不見孫藝芝出來。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決定還是回去找孫藝芝。
找到孫藝芝的時候,她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回去後韓飛被他爸狠狠地揍了一頓,而盧佳差點沒被她爸關禁閉。孫藝芝一回去就開始發燒,病了好長一段時間。從那以後三個人的梁子就結下了,孫藝芝看到他倆就是眼睛上瞟,鼻子裏冷“哼”一聲,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因為三個人都在一個學校一個班,平時盧佳要是在學校裏犯點錯誤,那孫藝芝一準遇到盧佳爸就說了,還說得一副很為難的樣子:“盧叔叔,盧佳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呀,今天上課的時候趴在桌上休息”或者“盧叔叔,我們發考試試卷了,盧佳考得怎樣呀?”而盧政民聽了這些話,鐵定會回家“詢問”盧佳一番,而她與孫藝芝的間隙就越來越大了。
與孫藝芝的“勾心鬥角”就成為盧佳生活裏一種盲目的樂事。孫藝芝彈琴的時候,她跟韓飛就在樓下咚咚地打球,擾得她彈得亂七八糟;孫藝芝騎單車上學時,常常會發現氣門芯被拔了;甚至有一次,韓飛在盧佳的指使下,跟在孫藝芝身後偷偷地把她的馬尾辮給剪了……如果快樂與不快樂就是這樣簡單,那盧佳的青春期就不過如此,但,在這個午後,突然間一切都不同了,就連陽光,連空氣,連那些習以為常的景色都變了顏色。
打鬧過後,盧佳又和韓飛打起了賭:“敢不敢騎著單車從那個石階上衝下去。”那個石階在軍區大院的一個小山坡上,坡度很陡,一共有一百多梯。
韓飛“切”了一聲,輕掃盧佳一眼:“誰不敢?不過先說好,輸了的人要願賭服輸,必須答應贏家一個條件。”
“怕你才怪!”盧佳一下來了精神,她從草地上跳起來。那天的她穿著一件皺巴巴綠色T恤,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短褲,發梢上掛著亮盈盈的汗滴,她的膚色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色,她從來不擔心自己的皮膚被曬黑,應該說在認識沈映年之前,她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女孩,漂亮或者不漂亮又有多大的區別,但一切的故事都是從這個下午,這個毫不經意的下午開始。那是盧佳的十六歲,屬於她永遠不可複製的十六歲。
她不知道在幾分鍾後她會遇到生命裏最重要的一個人,在未來的很多年裏,他們的命運被轟然地撞在了一起,她在跌跌撞撞裏懂得了愛,也懂得了恨,體會了幸福,也感受到最深的絕望,原來她的人生被開啟,竟然是在這樣的時刻。就像被神秘的誰按下了一個按鈕,不是在早一刻,不是在晚一刻,偏偏是在此時此刻。
當她和韓飛站在台階上的時候,她還自信滿滿地看了韓飛一眼。韓飛看到陡峭的階梯,忽然間猶豫起來:“還是算了,這太危險,萬一你摔傷了怎麽辦?”
“現在就認輸了?行行行,你要是害怕就在上麵呆著吧!”盧佳豪氣雲幹地說。她單腳踩在單車上,手握著把手得意地看他一眼。
“當我輸了不行?”韓飛有點急,再看看那麽長那麽陡的石階,口氣服軟了。而此時的盧佳也不等韓飛,腳一踏上踏板,蹭蹭地就衝了出去。因為衝力太大,單車搖搖晃晃地幾乎要被抖得散了架,盧佳坐上麵七葷八素地隻管往下掉,一個閃失就可能直接滾下石階。她也知道害怕了,連連尖叫起來。
這個時候就像是從天而降一樣,一個人站在石階的下方,伸出手臂朝盧佳喊了起來:“跳過來!”盧佳來不及多想,在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他一把抓住盧佳的手臂時,她順勢地跳到了他的懷裏。天旋地轉的瞬間,有風輕輕地掠過去,就像是一部黑白膠片的老電影,很緩慢,很拉長的鏡頭。她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臉,有種驀然怔住的感覺,又有種萬花齊放的喧囂,還有,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感覺,陌生的、悸動的、幸福的、雀躍的、歡喜的、顫栗的……那些感覺在她的五髒六肺裏翻騰。
有什麽轟然倒塌的感覺。是單車,單車重重地摔在了石階之下。而她,重重地摔在了這個男生的懷裏,他穿著海軍的夏日常服,白色的上衣,藏青色軍褲,端正地戴著軍帽,軍帽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就像盛滿了微藍的湖水,他有很挺的鼻翼和薄薄的嘴唇,唇邊漾著淺淡的笑容——所有的事物突然間靜止不動,就像擁擠的街道在倏然地停頓了一下,卻又猶如風暴席卷了盧佳的整個胸腔,不可抵擋的喧囂。她定定地、就那樣定定地注視著他,他如王子一般英俊,挺拔,器宇軒昂。
意識忽明忽暗,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手還緊緊地拽著他,從未有過的羞怯就掛在了臉上,他輕輕地放下她,她才察覺他的個子真高呀,她得要微微地仰頭才能看見他的眼睛——那麽溫軟清澈的目光,讓她有了被吞沒的感覺。
天空中沒有雲,一朵也沒有,碧藍的雲海,那樣慎重地開著。
十六歲的盧佳。盧佳的十六歲,感覺到有什麽不同。
“這可不是女孩子玩的。”他有著沉穩的男中音,唇邊的笑意像星星一樣閃。
她的心抖了一下,五秒鍾後,盧佳轉身就跑。她朝著石階上麵不停地跑,而此時韓飛亦從台階走了下來,他那麽清晰地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幕,他深深地巡視了那個男子一眼,他看上去比他們大幾歲,個子高挑,長相清秀,帶著一種男孩的純淨清爽也帶著男人一樣的沉穩落拓。不像他,不像韓飛,一直都是那種吊兒郎當的樣子,一直都是又痞又壞的樣子,當然,他也才十六歲,這個年紀的男孩還沒有被修煉出那樣的氣質來。他再看了看他的肩章,隻有一根縱杠,一顆金色紅星——他隻是一個排長而已。
此時的盧佳喘著粗氣跑上來,經過他身邊,連看也沒看他一眼。韓飛停頓了一下,也跟著她折返地朝上麵跑去。
“你沒事吧?”韓飛一邊跑一邊問。
“我肚子疼。”盧佳跑得很急。她的樣子也很急,但眼角眉梢卻是一種韓飛不熟悉的感覺,是什麽,突然之間韓飛明白了,是嬌羞,是那種小女兒家的嬌羞。他們快要跑到樓下的時候,孫藝芝遠遠地經過,她有些戒備地望著兩人,但這一次盧佳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她隻是跑,隻是跑,就好像有非常非常要緊的事。孫藝芝冷哼了一聲,心想,跑得這快,難道她家裏著火了?
盧佳跑上樓,推開門進去,而韓飛要跟進去的時候,盧佳用手朝外麵推了推他:“我要拉肚子。”
“我等你。”韓飛聳了聳肩膀說。
“不行。”盧佳斬釘截鐵。
“為什麽?”
“不為什麽。”盧佳也不做解釋,把門“砰”地關上,踢掉鞋子,一路衝進臥室,撲到**的時候還感覺整個胸脯激烈的起伏,心跳的聲音就像擂鼓一樣敲得咚咚直響。她拚命地按住自己的心髒,想要讓她平靜下來,但是她根本就做不到,滿腦子都是剛才的畫麵——她被一個男生抱住了,她在他寬闊的懷裏。不不不,她不是沒有被男生抱過,跟著韓飛爬樹翻牆的時候,他也老在下麵接著她,但感覺就是不一樣,她的心在破殼,在發芽……有些措手不及,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她就是想獨處,就是想一個人呆著,就是想要把剛才的畫麵反複地想了一遍又一遍。窗外是整個夏季,陽光盛大而華麗,緋紅的薔薇花爬滿了院子的每個角落,她突然覺得一切都不同了。是真的不同了。
倏然之間,她的身體一頓,這才想起剛才沒有問那個人的名字。旁邊的軍營裏那麽多那麽多軍人,竟然、竟然、竟然忘記了這麽重要的一件事——他的名字。
轉念又想,沒關係。她可以慢慢地找,反正他就在軍區大院裏,隻要她仔細找找,就一定能見到他了。
傍晚的時候,韓飛又出現了。盧佳聽到他在外麵跟母親講話:“楊阿姨,小佳好些了嗎?”
“她怎麽了?”
“說是肚子疼,不知道吃過藥沒有。”
楊蓉秋朝臥室裏喊:“小佳,你肚子疼?”
盧佳這才磨磨蹭蹭地從臥室裏出來,看到韓飛有些不耐煩:“沒事沒事,你趕緊回家吧!”
“韓飛,就在這裏吃晚飯吧,有你愛吃的番茄魚。”楊蓉秋說著就進了廚房。韓飛家就住在隔壁,這是一棟三層的小樓,一層樓住著十幾戶人家,因為大家都在一個單位裏上班,鄰裏之間的關係也很融洽,而韓飛跟盧佳更是打小就玩在一起,把對方家也當成自己家一樣熟悉,若是覺得自個家裏飯不好吃,抱著碗轉身就跑對方家蹭飯去了。可是今天盧佳特別不願意見到韓飛,她就是想靜一靜,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靜”什麽?
“小佳,你肚子還疼嗎?”韓飛根本不介意盧佳對他的壞臉色。平日裏她對他呼來喝去多了,兩個人也常常吵架打鬧,但回回鬧了別扭,兩人互不理睬一副絕交的樣子,沒一會兒又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不疼了。”盧佳的臉莫名其妙地有些紅:“你趕緊回家吧。”
韓飛也有些不樂意了,平日裏他又不是沒在她家吃過飯,今天一來就使勁地趕他,而他還惦記著她肚子疼的事,專門過來看看,但她的態度著實讓她生氣,於是冷冷地說了聲:“你的單車我鎖樓下了。”韓飛說完這句,扭頭就走了。盧佳是自然不會擔心自己的單車丟失,因為韓飛總是會替她處理這些事。
等到楊蓉秋端著香噴噴的番茄魚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看到韓飛,不悅地瞪了盧佳一眼:“又跟韓飛吵架了?”
“我沒有。”盧佳反駁道。
“媽還不知道你的脾氣,就隻會欺負韓飛!”楊蓉秋看了看牆上掛著著時鍾,估摸著盧政民要回來了。
“我去接我爸去!”盧佳想起似地往樓下跑,在一樓樓梯口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單車和韓飛的單車,他們的單車用一把鏈鎖穩穩地鎖在一起。她的心裏微微地一暖,又想起下午從單車上跳到那個人懷裏的情景,臉上不由地露出笑意。她剛走到樓下的時候就看到父親的專用車離開,而父親提著公文包準備上樓,她撒著歡地奔上去,接過父親手裏的公文包。盧政民不動聲色地看女兒一眼,淡淡地說:“說吧,又闖禍了?”
“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盧佳誇張地露出委屈的表情。
“那藝芝的裙子是你讓韓飛弄的墨水吧!”盧政民不悅地說:“小佳,你也不是個孩子了,為什麽不能懂事一些?不要成天瞎玩,馬上就是高中了,你對你自己的人生應該有個明確的規劃了。”
盧佳耷拉下腦袋,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孫悟空,但偏偏還是逃不過如來佛的掌心,這個如來佛就是她爸了。因為小佳的爺爺、奶奶、舅舅、舅媽、姑姑、姑父……都是軍人,盧政民是在軍人世家長大,家庭氛圍一直很嚴謹,就連對自己的女兒也是一股軍人的嚴厲之氣來,雖然生盧佳的時候他已經年近四十,但對盧佳卻是沒有什麽縱容,對待盧佳犯錯也從不姑息,生氣起來罰她麵壁那是常事,而盧佳雖然受罰卻又是不長記性的主,天生的頑劣讓她總是闖禍,所以平日裏父女的關係並不見得融洽。
聽到父親又開始教育自己,盧佳吐了吐舌頭,故作委屈地說:“爸,您可真冤枉我了,這次跟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都是韓飛……其實我也勸他了,別老欺負孫藝芝,可他就是不聽!”
盧政民皺了皺眉,還想要開口教訓,而盧佳今天特別乖地挽住他的手臂:“爸,您放心,以後我會跟孫藝芝和平相處,也讓韓飛跟她好好相處。”
3
一連好幾天裏,盧佳都在石階那裏來來回回地“騎”著單車,就算她的脖子仰成了長頸鹿,也沒有見到那天的那個人。也許有的情感是油然而生的,她自己已經知道了發生了什麽,是喜歡,是喜歡上那個人了。在盧佳十六歲的年紀裏,雖然她的性格大大咧咧,但也不是沒有人喜歡,初中班上有個叫陳景浩的男生就很喜歡盧佳。
陳景浩在班上也屬於那種調皮搗蛋的學生,但因為長得很帥,又踢得很好是足球,所以很受學校裏女生的喜歡。盧佳因為常常跟韓飛在一起玩,跟他們足球隊的人也混得很熟,把陳景浩也當成是哥們一樣,有時候看他們踢球輸了,還會把腳一跺當成替補隊員就上了場,對方球員見她是女生還當他們隊裏沒有人派個女的就上場來取笑一番,但真正地對壘起來,才發現這個女生踢球可不一般,左突右衝,帶球過人,罰任意球或者是踢點球,那個人技術讓人嘖嘖不已。盧佳呢,因為他爸近乎軍事化的管理,讓她的體育成績是女生裏最好的,跑步、跳遠、扔鉛球等等項目回回都是年紀裏第一,而踢足球也是她的強項了。
有天好幾個女生來找盧佳“談判”,問她要怎樣才能放棄陳景浩,她一下就明白過來了,其中的一個女生喜歡陳景浩,但她們以為陳景浩喜歡的人是她。
那個女生盧佳也認得,隔壁班的,總是紮著個馬尾辮,很文靜秀氣的樣子。
女生問盧佳:“你喜歡的人明明是韓飛,但為什麽又要和陳景浩糾纏不清?”
盧佳心裏一樂,就想逗逗那個女生:“劈腿懂不懂?”
女生沒想到她回答地這樣“厚顏無恥”,瞪大了眼睛,憤然地說:“你怎麽可以這樣?”
“我就這樣了,輪得著你來管嗎?”盧佳是那種軟硬不吃的性子,現在幾個人把她圍在中間,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她反而不會跟對方好好說了。
“真不要臉!”“爛貨”幾個女生嘰嘰喳喳地罵了起來,盧佳想也沒想抬起手就一巴掌揮了過去,打在那個女生的臉上,那幾個女生一愣,回過神過來這才撲向盧佳,雖然盧佳一個人打四個人,但並不怯場,平時裏撒潑耍橫慣了,這幾個不過是來虛張聲勢的嬌弱小姐,盧佳更是不怕,像頭發怒的獅子一樣拚命地攻擊著她們,反倒是她們打得狼狽不堪,想要棄戰又不行。
有圍觀者趕緊回去找了韓飛過來,他來的時候就看到盧佳狠狠拽著一個女生的長發不放,腳還不斷地踢向另一個女生,打得一片狼藉。韓飛從身後抱住盧佳的胳膊,讓她鬆手,她還在眼睛瞪得老圓地嚷:“敢來惹老娘,你們都不想活了!王八蛋!”
“小佳,你有沒有受傷?”韓飛護住盧佳。韓飛根本沒有注意到,盧佳哪裏有傷,那幾個女生臉上都是抓痕,頭發淩亂,衣服皺巴,有個甚至鼻血都被打出來,嚶嚶直哭起來。
“韓飛,盧佳她劈腿!”其中一個女生看見韓飛,隻當是他被盧佳欺騙,不知死活地說。
韓飛淩厲地眼神一掃:“今天誰來找盧佳的麻煩?”
幾個女生怯怯地互相看了一眼,被他的氣勢嚇住了。
“說!”韓飛厲聲。
三個女生齊刷刷看著另外一個,她的臉上頓時布滿了害怕。
“鍾寧,說!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要找盧佳的麻煩?”韓飛怒視著她,看到盧佳被“欺負”,他的心裏就有火被燒得很旺。
“她劈腿,一邊跟你交往一邊跟陳景浩交往,韓,韓飛……我們是替你出頭。”鍾寧的眼裏已經蓄滿了淚水。
韓飛驀然地轉身看了盧佳一眼,深深地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跟陳景浩在交往?”
“前些日子!”盧佳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讓她們知道真相,她就是要故意氣她們。
鍾寧一副“看吧,她都承認了”的表情,隻等著韓飛跟盧佳翻臉。韓飛心裏一頓,但很快就明白過來盧佳不過是故意撒謊,他每天都跟盧佳在一起上學放學,從來沒有見過陳景浩跟她單獨在一塊兒,又何來“交往”一說。
“我警告你們,以後誰再來找盧佳的麻煩,我就不放過誰!滾!”韓飛沉著臉說。鍾寧幽怨地瞪了他一眼,跟著幾個女生離開。
“跑什麽跑?再來呀!”盧佳在她們身後叫囂著,又眯著眼睛朝她做了個鄙視的動作,衝韓飛好笑地說:“哼,她們要感謝你,不是你我打得她媽都不認識她!”
韓飛一言不發默默地朝前走,盧佳這才察覺感覺追上去:“發什麽神經?剛剛你還護著她們,你是不是喜歡那個鍾寧呀!喂,你說句話呀!韓飛,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不理你了!”
盧佳自顧自地停下來,她當然知道韓飛隻要察覺她沒有跟來,立刻就會停下來,這一次也不例外。韓飛轉過身看著盧佳:“你為什麽告訴她們你跟陳景浩在交往?”
“不過是氣氣她們!”
“但她們會當真的。”
“隨便她們,我又不在乎!”
“我在乎!”韓飛別過麵孔,看著遠處青黛的天,是暮色四合,一切都有種朦朧的昏沉感。他覺得自己也昏沉起來,不知所以然,明知道她跟她們說的都是假話,但為什麽會生氣呢?因為另外一個男生的名字跟盧佳的連在一起,還是因為盧佳說出“交往”那種話時的滿不在乎?他自己也不知道了,隻是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水裏的波紋,一**一**的。
“關你什麽事?”盧佳偏著頭,不解地問。
韓飛的臉微微一紅:“要是老師知道了呢?要是你爸知道了呢?”
盧佳思忖一下,這才點點頭,大大咧咧地一笑,“說得有道理。”說完又飛快地補充一句:“管他的呢!”
雖然盧佳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剛到教室,就看到自己的抽屜裏放著一朵水盈盈的玫瑰花。她還當誰跟自己惡作劇,但陳景浩突然一張臉從天而降,晃**在她麵前,一雙桃花眼眯起來:“佳佳,喜歡嗎?”
盧佳一個哆嗦,差點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搞什麽鬼呢?”
“我答應你了!”陳景浩帥氣地理了理衣領,一屁股坐到盧佳的桌子上。周圍早有好事者豎起耳朵來聽,而坐在教室後門處的韓飛卻是翻出課本默默地看著,仿佛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你答應什麽?”盧佳抬眼望他。
“交往呀!”陳景浩笑嘻嘻地說:“既然你都告訴所有人我們在交往,我也得有所表示!”
“神經病!”盧佳把書包打開,才想起一本習題冊放在韓飛那裏了,站起來就朝韓飛的座位走去。
陳景浩一急,抓住盧佳的手臂:“我都答應你了,你還想怎樣?佳佳,我喜歡你!”
盧佳的身體一怔,而此刻教室裏就像被裝了消音器,靜得一點聲響也沒有。大家隻是看看陳景浩,看看盧佳,再看看韓飛。要說盧佳心裏一點波動沒有那是假的,雖然她的性格很孩子氣,但到底是女孩子,被當眾表白,還是會有小小的虛榮心,何況陳景浩是那麽帥的男生。
“那個……”盧佳有些結結巴巴了。你跟她來硬的可以,但這樣低聲下氣地與她說話,她一下就會方寸大亂,何況她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好在“叮——”一聲上課鈴響了,這才把盧佳從尷尬無措中解救出來。陳景浩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盧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七葷八素地胡思亂想著。她在想自己到底喜歡陳景浩嗎?答案卻是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她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心情。
現在她知道了。
十六歲的她,就那樣毫無預兆地喜歡上一個陌生人。原來喜歡的心情是伴隨著想念的,自從第一次見過那個人後,半個月的時間她都沒有見到過他。她每天都石階那裏等呀等,還好幾次都偷偷溜到營區裏去,都一無所獲。她的情緒有些懨懨的,很失落。
這天她跟韓飛坐在屋頂上的時候,看到她爸的車正駛進大院裏。
“你爸回來了。”韓飛用肩膀碰了碰她。
“知道了。”盧佳懶洋洋地說。等車停穩,她隨意地掃了一眼,看到從車上先下來一個人,她的身體一頓,“霍”一下就站起來了。那個人,剛從車裏下來的那個人正繞到另一邊,打開車門。而此時下來的人正是盧佳的父親盧政民。
“我先回去了!”盧佳踩著屋頂的邊沿,走得有些晃悠。
“喂……”韓飛在她身後喊了一嗓子,她也沒顧得上回答。此刻的她,心怦怦直跳,就像要躍出喉嚨來,等了十多天她終於再一次看到他了。沒錯,就是他!
“爸!”她幾乎是衝過去的,而此時父親正和“他”在說話。
盧政民聽到女兒的聲音,轉過身看到她,皺了皺眉:“這什麽樣子呀?風風火火的。”
盧佳笑著把手舉到額頭敬一個禮:“首長好!”
“這丫頭!”盧政民也不禁一樂,對旁邊的人說:“這是我女兒,盧佳。”
“我們見過!”盧佳搶過父親的話:“是你!是你!”她的心裏在歡呼,哦也,萬歲,太好了!他真的在軍區大院裏,他們又見麵了。
“盧佳,你好!”他微笑著說:“以後可不要做那麽危險的事了,摔破相就難看了。”
盧佳聽話的點點頭:“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呢?”
“沈映年。”
盧佳默默在心裏重複了一遍,感覺到指尖微微地顫抖。她終於知道他的名字了,如此安好,如此溫柔的名字,如他的笑容,如他眉梢上的陽光。
“沈映年,你好。”盧佳抬起手來拍拍他的肩膀。
“這孩子沒大沒小的。沈映年可比你大四歲,你應該喊哥哥。”盧政民說。
“映年哥哥好!”盧佳脆脆地喊了一聲:“我是盧佳。”
沈映年唇邊的笑容更深了:“我知道了。”
盧佳還想要說什麽,被父親打斷了。盧政民對沈映年說:“小沈,回去把這項任務分配一下。”
沈映年朝盧政民端正地敬了個禮,朗聲地說:“首長,請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盧佳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一切都那麽完美,就像是頭頂帶著光環的神一樣,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讓人心曠神怡,心生陶醉。
待到沈映年離開,盧佳還戀戀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
那天她才知道,沈映年已經入伍一年,現在是父親的通信員,也是父親的專屬司機,替父親開車有一段時間了,原來他每一天開車送父親回來的時候,她都沒有留意。但在盧佳看來,這就是緣分,冥冥中他們注定要認識,也注定要在一起的——是從那天起,盧佳有了一個決定,她要當兵,她也要穿著軍裝英姿颯爽地站在沈映年的身邊,和他一起出航,並肩齊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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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佳,去遊泳?”午後的時間,韓飛興衝衝地來找盧佳。
“不想去。”
“那去海邊玩?又有軍艦要出航了,去看看?”每次有軍艦出去執行任務,對於盧佳和韓飛來說都是很激動人心的時刻,因為周圍都是軍人,他們耳濡目染也很有那種榮譽感和使命感。
“你自己去吧!”今天的盧佳意興闌珊地說。她半靠在**,手裏捧著一本書,旁邊的電風扇對著她在吹,撩起她額前的發,很柔軟而靜謐的感覺,韓飛看得有些怔。因為熱,盧佳的麵孔微微地有些紅,低垂的睫毛一眨一眨地,煞是可愛。韓飛就那樣靜靜地注視著盧佳,他們一起玩了十六年了,從出生到現在都住在這個軍區大院裏,彼此之間熟悉地像親人一樣。是從什麽時候起注意到她是個女孩呢?
是初一那年吧。有天兩個人偷偷去了孫藝芝的家裏,這棟樓因為有些年份了家家戶戶都不是那種防盜鎖,就是一般的木門,用IC卡或者硬紙片從上麵一劃,門就被打開了。這是盧佳和韓飛喜歡玩的遊戲之一,他們乘著別人不在家,就偷偷地溜進去,東看看西看看,覺得很刺激和過癮。也會去孫藝芝家,盧佳去翻她的作業本抄抄,看看她的試卷,或者又在她的鋼琴前亂彈一氣……那天當他們正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聽到門鎖在轉動,兩個人嚇得趕緊一頭藏在了床底下,原來是孫藝芝回來了,她脫了鞋,赤腳踩在木地板上,他們能看到的就是孫藝芝的小腿在麵前晃來晃去,後來她又坐到鋼琴前彈起琴來。盧佳藏得累了幹脆趴在韓飛的背上睡了一覺,韓飛被她壓得渾身酸痛,好幾次想把她推醒,又怕她突然醒來不知就裏的發出聲響。
好不容易等到孫藝芝出去了,韓飛把盧佳推醒。盧佳哈欠連天地爬出床,而在身後的韓飛就看到了她褲子上的那一抹暗紅,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她受傷了:“小佳,小佳,你流血了!你受傷了?疼不疼?”
“哪裏?”盧佳也嚇了一跳。
“屁股上!”韓飛說著就要去脫盧佳的褲子想要看看哪裏受傷,但手還沒碰到一窘又縮了回來,隻能幹幹地著急。
“啊?”盧佳朝身後看。那天她穿得是條卡其色的褲子,一扭頭就看到了,隱隱約約地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心裏湧起一股莫名其妙激動的心情。
而此時的韓飛韓飛拽著盧佳的手就朝醫院跑,韓飛的媽媽是軍醫,在部隊的醫院裏上班。兩個人跑得氣喘籲籲,又是擔心又是害怕。
“媽!”韓飛一闖進他媽的辦公室就嚷了起來,也不顧裏麵還有病人:“你快幫盧佳檢查一下,她受傷了!”而一旁的盧佳又羞又惱地瞪著韓飛,低聲地說:“你小聲點!”
裴柳一看盧佳屁股上的血漬,就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再看看傻兒子一臉的關切,有些忍俊不禁,對兒子說:“小佳沒事,你先回家。”
“怎麽會沒事?流血了!”韓飛急得一頭的汗,忍不住抱怨:“媽,你怎麽一點也不關心小佳?”
“這孩子!”裴柳微微一笑,又摸摸盧佳的頭,感慨地說:“都長成大姑娘了,我們是真的老了!小佳,別擔心,這不是什麽壞事!你呀,現在已經長大了!”
裴柳跟另外的醫生交代一下,給盧佳罩上自己的外套,牽著她的手帶她回家。
“不檢查?”韓飛問。
“不用。”
“不打針?”
“不——用。”
“那吃藥呢,總要吃藥吧!”韓飛不死心地問。
裴柳原本不想要當著兒子說這件事,但看到兩個人失魂的樣子,隻得停下來跟他解釋:“韓飛,這是女孩子的正常生理現象,女孩子到了青春期就會來初潮……”韓飛頓時石化在原地,其實他也懵懂知道一些,現在明白過來,臉上不由地都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可是剛才在到醫院的那一路已經夠讓他驚心動魄膽戰心驚了。
“韓飛,我想我戀愛了。”片刻後,盧佳的聲音闖了過來。
韓飛的手一哆嗦,那本書幾乎掉下去,他眼明手快連撈了兩下才把書接起來。書櫃邊上擺放著一張他和盧佳的合影,那是他們四歲時的一張照片,盧佳緊緊地摟著韓飛的脖子,而韓飛肩膀縮起來,眼睛眯起來很無奈的樣子,這照片被盧佳母親給搶拍下來,覺得很有意思就一直擺在那裏。
“……”韓飛張了張嘴,感覺到全身所有的毛細血管都在抖呀抖,一種漸次滅頂的感覺由遠而近。陽光斜斜地照進窗戶來,照在他們的相片上。他很想說,盧佳,我比你更早地戀愛了。知道嗎?那個人是你!當我知道“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這句詩詞的時候,我就戀上了你。我以為現在跟你說還太早,我以為我們終究會在一起,但原來,不管我是早說了還是晚說了,都是遲說了。
“他是誰?”韓飛聽到自己浮若遊絲的聲音。
“他叫沈映年,就是那天把我從單車上救下來的人。”盧佳的話就像一枚暗器,刺中了韓飛。他們的友情,他們之前的感情是從這句話裏,不斷地斷裂,斷裂,有了深深地永遠也沒有辦法彌合地裂痕。
“他哪裏好?你對他一無所知,你們就見過那一次。”這是韓飛最微弱地辯白。
而盧佳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出他蒼白的臉色,她偏著頭仔細地想了想,就像陷進一場美麗的幻想裏:“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就是,就是這樣了。”
“如果,我隻是說如果他不喜歡你呢?”韓飛遲疑地問。
“那就讓他喜歡我呀!”
盧佳的聲音裏充滿了無畏和自信。那時候的她,在感情上還是一張白紙,她天真的覺得隻要自己很喜歡很喜歡這個人,那這個人一定也會喜歡自己的。但原來感情不是翻山,不是越嶺,不是你走得多辛苦,付出多艱難,就會有所回報。
而在韓飛的心裏,品嚐到十六年來第一次的酸楚。而他的心裏又充滿了僥幸的心理,他想,也許隻是盧佳的一時興起,又或者那個人根本就不在意盧佳,而他和盧佳就不會分開,一直地不分開。屋子裏的兩個人,有著截然不同的心事,漸漸地沉默了下來。
青春期,原來不僅僅隻是帶來了初潮,還有初愛,還有苦澀。
很多很多的意想不到。
盧佳經過操場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沈映年。他在乒乓球台邊正和一群人激烈地打著乒乓球,她心裏一澎湃,三步兩步地就跑了過去,到了以後才發現正和沈映年打球的不是別人,是自己的老爸,平時那麽嚴肅的父親臉上竟然帶著笑意,一個扣球被打出邊界有些懊惱把拍子遞給別人,自己又用手比劃了兩下,好像是覺得應該這樣扣球就不會出界了。要是換做平時,盧佳是早繞開了,但今天她遲疑一下,還是硬著頭皮上去了。
“爸,我也要跟你們打乒球。”雖然話是對著父親說的,但盧佳的眼睛卻是直直地看著沈映年,剛才他把父親打敗了,現在正跟另外一個人比拚著,他個子高,長手長腳的,一個台麵就盡在他的掌握之中,那動作是又瀟灑又帥氣。
“三局兩勝,排在後麵等著。”父親說。旁邊還站了好多人,都是一個輸了輪換一個人,就連盧政民也得排隊等著。盧佳想要跟沈映年打球的心就隻好按捺下去,等著一個又一個人成為他的手下敗將。眼看著就要輪到她個沈映年對壘了,但沈映年一個失誤,竟然被對方打敗了。不過在盧佳看來,那是因為沈映年坐莊太久,想要休息一下。可是,這樣她要打多少輪才能和沈映年一起打球呀,她的心怎一個鬱悶了得。
“沈映年!”盧佳湊到沈映年的身邊,而他好像才看到她,有些意外地一笑,“是你呀!”
“你打球好棒!”盧佳由衷地讚道。
“就是比較喜歡而已。”沈映年笑著說。站在他的身邊,盧佳的麵孔不由地揚起來,笑容在臉上自然地發散開來,手垂下去,少了平日裏的乖戾,多了女孩的溫柔。
“該你了!”有個士兵把球拍往盧佳的手裏一塞,她隻得走到球台邊上去。其實平日裏她玩乒乓球也挺不錯的,還曾經代表學校去市裏參加過比賽,今天她又特別地想打好,在沈映年的麵前好好地表現一番,所以她打得就格外認真,一連接了好幾個險球引得一陣叫好聲。她得意地朝沈映年笑笑,而他也笑了。不過在贏了兩個人後她還是連丟了幾個球,輸了。
“爸,怎樣?”盧佳洋洋得意地問父親。
“你那就是三腳貓的技術!”盧政民很少表揚女兒,就算他心裏覺得她做得不錯,但麵上卻是隻是提出她的不足,希望她有所改進。他的教育方式在盧佳看來那就是苛刻、不近人情!好在就算在父親這樣嚴格的教育下,她耍點瞞上欺下的小手段也能蒙混過關,再不然就在闖禍後給爺爺打電話,哄著爺爺到家裏來,就是盧政民的火氣再大,當著自個爸的麵也會把火氣壓了下來,兩父女之間就像玩戰術一樣。
“爸,你就不能看到我身上的閃光點?”盧佳借著梯子往上爬:“其實你女兒真的有很多很多優點滴!”
盧政民不置可否。又打了一輪下來,還沒輪到沈映年跟盧佳,有人陸續地散了,盧政民也走了,盧佳有些著急,生怕還沒跟沈映年打上一局,他就先走了。
果然,沈映年又打了幾局,把球拍遞給旁邊的人:“我得先走了,一會兒開水房沒水了。”
“再打會兒嘛!”盧佳低聲央求:“我都還沒跟你打呢!”
“改天好了!”
盧佳眼珠一轉,想這也好,“改天”他們還可以見著,就是一個約定。她跟在沈映年的身後,連聲地問:“我爸說你是從北京過來的,北京多好呀,幹嘛來這裏?”
“是分配過來的,其實這裏也挺好。”
“那你習慣了嗎?”
“挺習慣的。”
“吃的呢?”
“可以。”
“氣候呢?”
“也行。”
“想家嗎?”
沈映年一下就樂了:“盧佳,你挺有意思的。做政治工作呢?”
“哪有?!”盧佳也不由地笑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感覺到掌心裏一片溫潤的汗濕:“我是關心你呀!”
“那就謝謝啦!我一切都好!”他抬起手來拍了拍她的頭:“你上幾年級?”
“九月份就高一了。”說著,盧佳挺了挺背脊,鏗鏘地補充一句:“我很快就十七歲了。”
沈映年側過身笑了笑:“我有個妹妹跟你一樣大。”
“你有妹妹?”盧佳欣喜地說:“有她的照片嗎?我看看”
“放在宿舍裏呢,下次吧!”
盧佳點點頭,這才察覺她已經跟著他走到營區門口了,營區門口是有警衛站崗,外人不得入內,平日裏盧佳要進去都是從另一側翻牆過去。今天隻好站在營區門口,朝裏麵探了探頭:“你的宿舍是哪間?”
“那邊,”沈映年指了一下:“在圖書館旁邊。”盧佳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她心又砰砰地跳起來,現在的他們挨得那麽近,她能聞到一股青草的氣息,所有的聲音都被隱藏了去。仿佛整個世界,隻有著她和他,原來這就是戀愛呀!心會跳得如此紊亂,就好像踩著高蹺走路,深一腳,淺一腳,慌裏慌張。
盧佳牢牢地記住了他的那間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