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有一種感覺是兵敗如山倒

嚴澎接到嚴彤的電話時,正在圖書館裏忙著查資料,他現在在幫導師做一些事,盡量把時間排得滿滿,讓自己累得筋疲力盡然後倒頭就能入睡。他的身邊一直不乏喜歡他的女人,金發碧眼的外國妞總是又大膽又豪放,但他卻隻是淡淡拒絕,說已經有了女友。旁人隻當是Miss夏,因為他身邊唯一的女性就隻有她了,嚴澎也沒有否認,這樣會省去不少麻煩事。

他跟陳紹可曾經在紐約碰過一次麵,他是來參加一個行業峰會,而嚴澎是去做一次學術交流,兩個人痛飲了一場,說起高中時的種種依然激昂不已。那時候他們都是無所畏懼的少年,有著提劍走江湖的俠勇,現在想來真是幼稚可笑。嚴澎沒有想到的是那麽花心濫情的陳紹可竟然在大學畢業半年就立刻閃婚,對方是他公司的女上司,比他大了五歲。看上去男方稍有優勢,但沒有安全感的人卻是他,速度求婚速度結婚,生怕她改變了主意,隻想要一枚戒指去套牢了她。陳紹可感概地說,嚴澎,我現在終於理解你的死纏不休了!真的是喜歡一個人是沒得選的!

嚴澎把一瓶黑啤對準嘴一口幹掉,末了,由衷地說,“你比我幸運,珍惜吧!”陳紹可從頭到尾知道他對薑希的感情,以前總是熱潮冷諷打擊不斷,覺得他的眼光“獨特”,直到自己愛上了才會發現愛情這種事是最最身不由己的。

那晚他們在夜風裏瘋狂地把啤酒瓶朝巨大的廣告牌摔過去,然後在警察追來的時候抱頭鼠竄,他們一路狂奔,就好像回到年少時的肆無忌憚。那個夜晚,他也比任何時候都思念薑希,舊事被重溫了一遍,翻出來依然撞擊著他的心髒。

“哥,交女朋友了嗎?”嚴彤打來電話問的很莫名其妙。

“管好你自己的事,別瞎操心。”嚴澎一邊飛速地做筆記,一邊把話筒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

“到底有沒有嘛?”

嚴澎為了打發她,胡亂應付,“嗯。”

“有女朋友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很忙,沒事就掛了。”

“她的未婚夫死了。”

嚴澎一怔,手機從肩膀處滑到地上,他手忙腳亂去撿,抓住緊貼在耳邊,“說清楚,誰?誰死了?!”

“媽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想你應該知道。”

“少廢話!”他幾乎是吼了出來。

“是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她那個很帥的未婚夫出車禍死掉了!報紙上有很大的新聞……喂,喂,喂……”嚴彤發現不管她怎麽喊,她哥都不再回答了。她朝客廳裏看了一眼,那裏坐著正在翻報紙的母親,她吐了吐舌頭,知道如果母親曉得她打了這通電話一定會怒罵她一頓。當然,看到哥的反應她就知道母親說的很對,隻要一遇到那個女孩的事,哥的人生就會打結。他會變得瘋狂,變得不可理喻,變得莫名其妙。

嚴澎一邊開車一邊打開手提,在百度裏搜索新聞。原來嚴彤說的是真的,該死,他怎麽現在才知道呢?夏小千跟林川和薑希那麽好,應該知道消息,但竟然瞞得滴水不漏。他握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薑希,薑希現在怎樣?他一直以為他們在六月已經舉行了婚禮,夏小千也提過他們的婚禮還說起他們度蜜月的事,靠,他在心裏咒罵一句,夏小千全都在騙他!

他回到公寓,抓起護照就往機場趕,他全然忘記自己發過一千次一萬次的誓言,再也不去管她,再也不會去找她,也再也不準自己與她聯係。她就算真的被林川拋棄那也是她活該!但他沒有想到,林川竟然以這樣的方式拋下了她。

他把護照拍在機場櫃台上,讓他們定最早一班到北京的航班。兩個小時候他就已經在飛回國內的飛機上了。看到窗外濃濃的雲層,他的心在默默的說,小希,我回來了。

到了北京他馬不停蹄的轉機飛回武漢,而剛下飛機就接到了葉薇亞的電話,她已經知道他回國了,“誰跟你說的?”

“媽,我是回來看看您的!”

“少廢話!約翰教授說你暫停了那邊的工作和學業,你瘋掉了?!”

“媽,我信號不好,聽不清……”他把手機拿遠,然後關掉。他知道他的擅作主張會讓父母生氣,但現在他顧不得那麽多了,他隻想知道她好不好。

林川的葬禮過後薑希搬回了建二小區的舊房子,處理林川遺產的事她交給了律師打理,她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林川的父母。林國安黯然地說,人都沒了拿那麽多錢來幹什麽?小希,林川的公寓就留給你吧,當個念想。薑致遠本來也說搬走,林國安也勸阻了他們,林川雖然被公司罷免職務,但他還持有一部分相當可觀的股票,每年的分紅已是一大筆,再加上他的存款、基金、債券、房產等等亦是非常龐大的數字,足夠他們二老衣食無憂。

是在整理林川遺物的時候,薑希才知道這麽多年林川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自己的弟弟林沐,他通過私家偵探找,通過報社和電台找……那是林川的心結也是他的遺願,薑希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那些資料,決定要為了林川繼續找下去。

林川的手機,在他出事後警察還給了薑希,她握了很久卻沒有勇氣打開來,如果那時候他的手機開機她一定會求著他回來,那是不是會不一樣?但“如果”永遠都隻是一個虛擬詞,所發生的一切都已經是事實,再也沒有辦法挽回。

她第一次打開了林川的手機,他的信箱裏很幹淨,一條短訊都沒有,而在通話記錄裏,薑希赫然地發現林川最後一個撥出的電話是打給夏小千的。通話時間是二十四分鍾,然後三個小時後林川遭遇了車禍。

為什麽是打給夏小千?他們說了些什麽,跟嚴澎有關嗎?自從林川出事後夏小千並無打過電話回來,她知道她一定得到消息了,可她為什麽不回來看看林川?他們三個一起長大,那麽要好,林川的最後一程夏小千卻表現得無動於衷。她有那麽多想要問夏小千的問題,卻在摁出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放棄了。問什麽呢?小千不回來,自有她的苦衷。

她的妊娠反應很強烈,每日總是嘔吐,又因為過度的悲傷有早產的跡象,醫生吩咐必須在家臥床休息,又開了一大堆的安胎藥。薛群麗盡心地照顧著她,隻是有時候也會不由地說:“小希,你還年輕以後要嫁人,帶著個孩子……唉,我們也不應該說這些,畢竟林川對我們不薄,但是也得為你的將來想想,現在月份還早……”

“薛姨,我想清楚了,我要留下這個孩子。”薑希摩挲著自己的腹部,知道這也是父親的意思,他們都是為她好,但這是林川的孩子,她要留下他的血脈。

聽到敲門聲,薛群麗笑著說:“肯定是蘇揚來了。”果然,進來的人是蘇揚,提著一堆的保健品和水果。

“真是難為你常常都來看我們小希,來就是了,還帶這麽多東西。”薛群麗熱情迎著蘇揚進來,又衝屋裏說,“小希,蘇揚來看你了。”

蘇揚把手裏的東西遞給薛群麗,而她一邊接東西一邊說:“蘇揚,就在這裏吃飯,阿姨去買菜,別走哦!”

薛群裏的熱情薑希自然明白深意。自從林川出事後蘇揚幫了很多的忙,幫忙處理車禍,幫忙葬禮,也聯絡了很多同學和朋友。陶健和許子安都來了,陶健給林川上香鞠躬,並無半點對往事的介懷,死者為大,那些恩怨是非也就散去了。陶健現在在一家公司做操盤手,他對薑希說,家裏破產後他才開始奮發圖強,發現其實破產並不全是件壞事,至少他和父母的關係比以前融洽很多,自己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副混世子的模樣。讓薑希沒有想到的是,張興東也從深圳回來了,他是從新聞裏知道林川出了車禍,立刻趕來參加葬禮。守夜的晚上,他和薑希聊起在冷飲店的那些日子,他說他還記得他們三個人在冷飲店有多熱鬧,林川一站在那裏,就像醒目的招牌,總是引得一群女孩蜂擁上來買冷飲。夏小千就拿著蒼蠅拍撲來撲去,一張臉上全是陽光的金燦,還有薑希,她最恬靜沉默,低眉斂眼的時候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容……那些美好的時光呀,怎麽會戛然而止?

薑希給蘇揚倒了一杯水,坐到他的對麵。蘇揚也是那種話語不多的男子,內斂成熟和林川有幾分相似,這麽多年他和薑希並無太多交集,而現在薑希對他常常探視頗有些尷尬。

“今天天氣不錯,要出去走走嗎?”蘇揚殷切地問。

薑希抬眼望向窗外,果然陽光明媚,天空澈清,遲疑一下,“好呀。”

下台階的時候,她沒太注意小石子,一個踉蹌身體搖晃一下蘇揚及時地扶住了她。她低低道聲謝,蘇揚這才意猶未盡地鬆開她。兩人找著話題聊天,盡量避免提到林川,隻是氣氛總是會陷入沉默之中,他們都察覺這樣的聊天有些辛苦。

兩個人折回的時候,在樓下薑希突然被一大團陰影籠罩住,揚起頭來,麵前的人竟然是嚴澎,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她如霜打一樣呆住,一股痛楚逼進心髒。

嚴澎深深地望著她,又是許久不見,原本以為她正新婚燕爾,沒想到再見卻是憔悴不堪,一身素衣,手臂上的黑紗刺人眼睛。

“還好嗎?”嚴澎困頓出聲。

薑希抿了抿唇,隻是默默地與他擦身而過。

“小希!”他在她身後不解地問:“難道我們之間連個朋友也不如?”

蘇揚看著薑希越來越虛弱的臉,擋在嚴澎的麵前:“沒看出來嗎?她不想見你,你還是走吧!”

“你是哪根蔥?”嚴澎憤怒地盯著他,這個男人一臉的保護欲真欠扁!憑什麽他可以在薑希的身邊,憑什麽要由他來保護她?

“我是蘇揚,小希的朋友。”

“這裏沒你的事!”嚴澎隱忍一下,“你走開,我跟小希有話要說。”

“她不想跟你說話!”

薑希直直朝前,把那兩個男人都扔在身後。嚴澎想要追上去,蘇揚抬起手臂攔住,“她懷孕了,現在身體狀況不好。”

嚴澎猛然呆住,她懷孕了!她懷了林川的孩子!他從地球的那端趕回來,自以為是她會需要他的安慰,但原來她的身邊已經有了安慰她的人。他從來就不重要!自始自終。他遇到她真是人生裏最大的悲劇,一直在追,一直在追,然後發現自己其實還在原點。

“我知道你是夏小千的男朋友,既然你是她的男朋友,請你不要來打擾小希!她的生活需要平靜。”蘇揚靜靜地說。

“平靜?”嚴澎自嘲地笑笑:“你就是她所謂的‘平靜’嗎?”

蘇揚轉身離開,不再和他糾纏。而嚴澎抬起手來朝牆上狠狠砸過幾拳,在皮肉的疼痛裏感覺到一種兵敗如山倒的悲哀。

隔天後,夏小千亦千裏迢迢從美國回來。一見到薑希就抱著她哭了起來,“對不起,我現在才回來!因為一直不願意麵對這件事,總想要把最悲傷的錯過!小希,對不起,在那個時候沒有陪在你的身邊。”

“林川知道你回來,會高興的。”事情已經過去數日,但薑希隻要想到林川,就忍不住落淚,嚴澎的回來對她是一種新的煎熬。她知道他很無辜,但她卻把這種恨意強加給了他!如果不是他一再來打擾她的生活,她和林川會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她的心不會動,她的感情不會變,她依然是那個崇拜著林川深深愛戀著他的人……她這一輩子再也沒有資格得到愛情了。從林川死的那刻起,她和嚴澎再無可能。

“小千,我能問你那天晚上林川為什麽給你打電話嗎?”

夏小千怔了一下:“是林川去世的那晚?”

“嗯。”

“小希,過去的就過去了,別再問了。”

薑希的眼淚洶湧了上來:“是我害死林川的。那天晚上他和我吵架了,然後生氣走出了家門,我應該攔住他的,他的腳傷還沒有好根本不能開車。”

夏小千歎口氣:“林川那麽愛你,他不會怪你的!”

是呀,林川那麽愛她,可到最後竟然是她害死了林川!這是她最痛苦的地方,最無法麵對的地方。

“我想去看看林川。”夏小千吸了吸鼻翼:“我們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卻沒有想到緣分竟然這麽短,這麽少。小希,你也別太難過了,林川在天之靈會希望你過得幸福。”

薛群麗回來看到薑希在哭,心裏有些埋怨夏小千,“傷心的事就過去了,活著的人總要繼續往前走,以後也別提了!小希,你得為肚子裏的孩子想想,總這樣哭對孩子不好!”

“你懷孕了?”夏小千又驚又喜:“是林川的孩子?”

“說的什麽話?”薛群麗掃她一眼:“我們家小希就林川一個男朋友。”

“我不是這個意思!”夏小千自知失言,握住薑希的手:“太好了,這真的太好了!”

薛群麗不同意薑希再去林川的墳塋前,“去了傷心,小希,別去了。”

“我陪小千去!薛姨,您放心,我沒事!”這些日子薛姨對她的照顧,也讓她們親近了不少。

她們到的時候,沒想到嚴澎已經在那裏了,他為林川點了三支煙,坐在那裏自言自語,“以前我總是盼著你拋棄小希,沒想到你竟然做得這麽絕!以前我總是很討厭你,想要抓住你的漏洞和把柄,但其實你就是你,不管你是怎樣一個人,小希的心裏都隻有你!”

他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地跟林川講過話,從一開始他就出現在薑希的身邊,這讓嚴澎對他有著深深的敵意。

夏小千微微清清喉嚨:“嚴澎,你怎麽來了?”

嚴澎這才看到站在他身後的兩人,深深凝視著薑希,“真的,我倒寧願林川活著,我不希望最後跟你在一起的人不是他,不是我,而是別人!”

“就算沒有林川,也不可能是你!”夏小千冷冷望著他,嚴澎一語不言,轉身離去。

嚴澎麵沉如水的到家,嚴彤一見他就湊過來,兩眼生輝地問:“哥,你去找她了?她是不是為你千裏迢迢回來安慰她而感動得稀裏嘩啦?”

嚴澎瞪她一眼。

葉薇亞把杯子朝桌上重重一頓:“我給你定機票了!必須馬上回去上課!”

“說了我不回!”

葉薇亞不管不顧地抓起沙發墊子就朝嚴澎打過去:“你有點出息沒?為了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

“媽,”嚴澎一邊躲閃一邊討饒:“媽,我都多大了,你還要實行家庭暴力?!”

嚴彤抓起旁邊父親高爾夫球棍遞給母親,“媽,那墊子太軟打不疼,換這個試試!”

“嚴彤,你個小人!”嚴澎氣急敗壞地左跳右閃,狼狽不堪,“媽,您真下得了手呀!我可是您唯一的兒子呀!”

葉薇亞接過嚴彤遞來的球杆,瞪她一眼佯裝作勢地朝嚴澎打下去,這一次他故意沒有躲,正中頭部,雖然力道不大但他還是誇張地大喊一聲,然後抱著頭哎呦哎呦地蹲下去。

葉薇亞一看,隻當自己下手真重了,立刻丟下球杆把兒子的頭抱住翻來覆去的看,“傷到哪兒了?唉,臭小子!你怎麽不躲呀?!”

一旁的嚴彤撇撇嘴:“媽,您不是在哥回來前就想好要狠狠收拾他一頓,逼他回去的嗎?”

葉薇亞被女兒一激,收起疼惜的表情,嚴肅地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擅自離開讓約翰教授很生氣?他一直器重你也在重點培養你,可你怎麽能丟下那些工作和學業就跑了回來?聽話,一個男人最重要的還是前途。”

“我現在不能回去。”嚴澎的聲音帶著些嗡嗡的聲響:“如果我這個時候不在她身邊,她會成為別人的!”他在心裏問自己,回來的目的真的隻是安慰她嗎?當然不是,他的心裏除了有些難過但也有一些慶幸……不管是乘虛而入也好,是乘火打劫也罷,他都要追到她!可是沒有想到,她的身邊竟然這麽快就有了別人!那個男人他依稀有印象,大三那年暑假回來是他開車來接的他們,那時候他還曾替小希辯解過,“她比很多女孩都好”。想來這個人對小希的心思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他真的不明白,他就獨獨看上了一個薑希,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來跟他掙?她有什麽好呢?!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兒子,你真是!你真是中邪了!”葉薇亞氣得半天擠出這句話。

“哥,就算你在她身邊,你能保證她就是你的?”嚴彤在一旁煽風點火的說:“我看未必呀!”

“嚴彤!”

真話傷人,嚴澎氣急得抓起抱枕朝嚴彤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