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做一顆牙齒,我難受你也會疼

在林川的住所,薑希半依在陽台的躺椅上,翻一本書。六月的陽光寧靜地鋪滿空****的陽台,細碎斑駁地帶著被烘焙出的花香,不真實的感覺暖得使人頭腦迷倦。

是在那天以後林川替她收拾了一些行李,讓她搬過來一起住。她心裏覺得唏噓不已,以前她總是揣測為什麽林川不留她下來,再晚的時間也會送她回去,可是當林川真正留她的時候,她又覺得矛盾起來。是因為 Diana的緣故,還是因為嚴澎的緣故?

那個晚上,當林川俯身吻她的時候,她卻微微側了側身。他板過她的麵孔,細細地吻著她,從眼睛,嘴唇,頸項……一路下滑。他的氣息變得越來越濃烈,帶著灼熱的溫度,她的心裏在不停地拒絕,但麵上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當他挺進她的身體時,她感覺到一種連根拔起的疼,就像花盆迸碎,才能把種在裏麵的小樹拔起來,絲絲縷縷,盤根錯枝。林川擁著她沉沉入,有痛從心裏直逼上來,她被宿命般的悲哀籠罩住了,決定不再掙紮了,如果這是命運的安排,那就索性聽之任之。

就那樣住了下來,靜靜等著婚禮的日子。她已經不再去想那個人了,盡量摒棄了他在心裏所帶來的影響,隻是午夜醒轉的時候,仿若聽到自己的低喃,嚴澎,嚴澎。原來她一直都對自己撒了個玻璃質的謊,她對他的排斥是因為他真的令人討厭——這個謊言其實又脆又薄。

電話鈴聲尖銳地劃破了她的沉思,她怔了怔,才接了手機。是林川的助理,打來電話說林川在回公司的路上遭遇車禍,司機下車處理的時候幾個人襲擊了林川,現在他被送往醫院。

“嚴重嗎?”她的心頓時被拽了起來。

“一些外傷,最嚴重的是大腿骨骨折,醫生正在手術。”

“我馬上來!”薑希掛了電話就朝外奔去。進電梯的時候,遇到鄰居,笑著稱呼她為“林太太”,她恍惚了一下這才察覺對方是在與她招呼。搬到這裏也好些日子了,她和林川已經儼然是一對夫妻的模樣,她艱澀的笑了笑,直到對方離開電梯緩緩合上這才鬆懈了自己的情緒。

到醫院的時候,林川依然還在手術室裏。走廊裏湧了好些人,西裝革履黑壓壓一片,見到薑希出言安慰。

“治安也太差,大庭廣眾之下竟然也敢行凶?”

“一定要給警察施加壓力,必須盡快給答複。”

“貴和集團的並購案現在在關鍵,是不是他們公司的員工所為?”

“那也說不一定,趙氏國際的趙建凱一直對我們收購有很大意見,說不定是他買凶……”

……

薑希靜靜地聽著,心裏卻波瀾起伏。林川在商場上到底樹了多少敵人?他的行事作風真的會如蘇揚說的那樣“冷酷”嗎?這麽多年,薑希並不了解林川的工作,他從來不在她麵前提,也無從表現出情緒的高低,在她的眼裏,他一直是一個從容不迫淡然鎮定的人,但原來他所經曆的凶險複雜並非她能想象。

“別擔心,林總不會有事。”蘇揚見她麵色凝重,走到她身邊寬慰道:“隻是你們的婚禮……恐怕是要延期。”

薑希的心頓了一下,她的腦海裏突然在想,會是嚴澎嗎?會是他為了阻止她的婚禮然後做出這種卑劣的事嗎?但他不是在加利福利亞洲嗎?她很想要把腦子裏的念頭甩掉,不想去胡亂的揣測,但這種事好像隻有他才能做的出來。

“警察怎麽說?”薑希的心裏竟然有些混沌的畫麵,若真的是他,會被警察抓住,會被關進監獄,前途理想統統失去!她竟然膽寒起來。

“已經提取錄像,但都是蒙著麵,現在還沒有確切的線索。”蘇揚停頓一下:“放心,一定會抓到行凶者。”

薑希的心好像成了一枚橘子,被扯出很多瓣。她擔心林川的傷勢,擔心這件事和嚴澎有關……但哪一樣更讓她擔心呢?她竟然分辨不清。

手術室的燈滅掉後,林川被護士推了出來,麻藥還未過去他依然在昏沉之中,臉色蒼白微腫,布滿淤青,頭部和下巴都貼了紗布,而身上這種淤青傷口應該很多。薑希明知他不會回答,卻還是輕輕地說了一聲,“林川,我是小希,我在呢。”林川的眉頭微蹙了一下,她的眼淚奪眶而出,緊緊握著他的手,為自己紛亂的情緒而羞愧自責。

林川在兩個小時候清醒過來,警察過來做筆錄,但林川的回答隻是“當時太突然了,沒有看清”,薑希不相信心思縝密的林川會一點線索也沒有留意,他是在隱瞞什麽嗎?

薑希給林川撚了撚被褥,“很疼嗎?”

“不是很疼。”林川淡淡的笑:“我沒事,別擔心。”

薑希吸了吸鼻翼,“為什麽不跟警察說實話?”

“別問了,小希,我會處理好的。”

此刻,林川的助理拿著文件要讓他簽字,而一旁的人員也開始輪流的匯報事宜,薑希讓到一邊,看著即使剛剛從手術室裏出來也要為公事繁忙的林川,很是心疼。平日裏他得多忙呀,他承受了多少高強度的壓力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抬起眼的時候,薑希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是 Diana。她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她了,依然是那副足夠淡漠的表情,她什麽都還沒有說,一屋子的人都自覺地退了出去。薑希遲疑了一下,打算離開的時候,林川靜靜地說:“小希,給我倒一杯水。”

薑希扶住他的身體,把水杯端到他的唇邊,他輕抿了一口。

“我不知道我爸會那樣做。”Diana立在他的床邊,那麽平靜的表情,眼裏竟然湧起淚。

薑希的心被揪了一下,她一直在心裏非議著嚴澎。但原來這件事真的和他無關,可為什麽在她心裏會去想到他呢?那種關切緊張讓她對自己無能為力,不是已經決定和林川在一起了嗎?為什麽她還要心猿意馬,三心二意呢?

“沒關係,這是我該得的。”林川淡淡望著 Diana,卻握住薑希的手。

Diana長久地注視著他,在清冽的空氣中微微揚起唇:“你知道的,我不能阻止我爸。”她離開後,房間裏依然帶著她所留下的震顫,他們都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林川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隻稍事差池就會萬劫不複。

薑希突然滕然的站起身,不顧林川的阻止朝外麵奔了過去。在醫院的門口她喊住了 Diana,她的臉上已經恢複最初的淡然。

“你是想來說服我?不,這件事真的跟我無關,是我父親要打斷他的腿,也是我父親要讓他一無所有。”

“Diana,你真的愛林川嗎?”

Diana不屑地望著她。

“看著他疼,看著他難受,看著他一敗塗地,如果你真的愛他,你也會承受這些。”是在看清楚自己的心以後,她才明白,原來愛情就是深長在你肉槽裏的一顆牙齒,當它難受的時候你也會疼。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麽做,相反我得提醒你,林川的未來是由你決定的。”

“我不會離開他。”

“你認為你真的那麽重要?”

“隻要林川還需要我,我就會呆在他身邊。”

Diana冷笑一聲:“還沒有到最後,走著瞧吧。”

“ Diana,我求你了!放過林川吧!”

“行,那你跪下!你跪下求我,我就讓我的父親放過他!”

薑希凝視著她的眼睛,稍許過後,她深吸一口氣,堅毅地朝前走一步。隻是在膝蓋彎曲的時候 Diana一隻手托著了她,冷冷地說:“你以為這麽簡單嗎?蠢貨!”

薑希一直在醫院裏照顧著林川,傷筋動骨一百天,醫生說他至少要在醫院裏住兩個月。他們的婚禮隻能往後延,林川有些歉意,但薑希卻發現她的心裏竟然有些許的慶幸,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涼薄?林川為她與Diana反目,現在事業遭受重重擠壓,她卻還在想著另外一個人?她在心裏鄙夷自己唾棄自己,除了更加盡心照顧林川,別無他法。

雖然也有著護工,但薑希一切都要親力親為,給他擦身,推著他去散步,為他念一份報紙……她的心裏有那麽多的愧疚,隻能不停地彌補不停地彌補。

薑希私下裏問過林川的助理,現在公司的情況,對方遲疑一下說,“現在投資方以撤資為由逼迫董事局撤銷林川在公司的職務,隻等董事會決議。”

“Diana嗎?她在公司到底有多大權力?”

“公司的最大股東是明日集團,他們占到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而這家公司實際是屬於Diana父親的,Diana並不參與公司事務……”助理遲疑一下:“我看得出,林總最在意的人還是薑小姐你,他跟Diana也就是逢場作戲。”

薑希怔了怔,看來林川和Diana的關係眾人皆知,而她卻是最後才知道的人。

“公司是林川一手創辦,他們憑什麽說撤銷他的職務就撤銷?”

“因為他們是最大的股東,而且一些高層早也不滿林總……不過對於公司內部管理,總要有一套鐵腕政策,要不內部鬥爭會阻礙公司發展。”

薑希這才知道,林川現在處境有多糟糕,但他竟然沒有在她麵前表現過絲毫。現在她已經了解到Diana父親的勢力有多強大,林川被襲的事件媒體一點也沒有曝光,之前林川的一舉一動全是被追逐的焦點,而警察來問過幾次後也就不了了之。薑希知道,一方麵是林川不願意追究,而另一方麵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暗處不斷地操縱。

薑希又去找過Diana幾次,可是每次都被保安擋了下來。眼看著林川的傷勢一天天好起來,但氣氛卻越來越緊促,薑希從蘇揚那裏了解到更多關於公司的事情,在他們公司利潤上漲的情況下,股價卻在下跌,很明顯是有大財團在操縱股價給各股東施加壓力。

有時候薑希會看到林川長時間呆呆地望著窗外,時間宛若靜止,表情裏是她不了解的悲傷。

六月的時候,夏小千打過電話回來,還當他們已經舉辦婚禮為不能回來參加婚禮而歉疚,這才知道林川遇到意外,“怎麽會這樣?是誰會這樣打擊報複林川,難道是那個Diana?”

“警察還在調查。”

薑希聽到夏小千那邊門鈴響的聲音,這邊對著話筒說:“等一下,我去開門。”

電光石閃間,話筒裏傳來一把聲音,讓薑希的心如遭霜打樣哆嗦了一下。夏小千在那邊說:“我的錢包,哈,原來真在你家呢!難怪我沒有找到。”

夏小千又過來抓起電話說:“小希,你們那邊是白天吧,我們這裏都晚上十一點了……晚安”

直到電話裏嘟嘟嘟的聲響,薑希才察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麵,心酸不已地伏在桌上,緊閉眼睛,許久都沒有抬起頭來。她聽到那邊嚴澎的聲音了,聽到夏小千明快歡愉的聲音了。他終於不再來找她了,連一張明信片也沒有——以前她一直希望他不要再來打擾她,現在他做到了,她的心卻悲傷不止。

而在地球的那一邊,當夏小千掛上電話的時候,嚴澎抱著手臂冷冷地望著她。

“正給小希打電話呢!她跟林川在度蜜月,不知道多幸福。”

“是故意的吧?”他冷冷地質問:“昨天故意把錢包留在我這裏,然後給我打電話讓我送來,又故意在看到我的車後給她打電話,讓她誤會我們在一起了。夏小千,你有必要這樣做嗎?她根本不在乎我跟誰在一起,你這樣真可笑!”

夏小千無辜地望著他:“在說什麽呢?我真的剛剛一直在跟小希通電話,是你敏感了。嚴澎,她都結婚了你還放不下她嗎?”夏小千走到他麵前緊緊抱住,閉著眼睛開始灼熱地親吻他,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這麽多年,你還沒有累嗎?隻要放下她,你就可以獲得輕鬆和自由。”

嚴澎突然間有種自暴自棄的感覺,他為什麽還要和自己作對?為什麽要這樣苦苦地堅持?從頭到尾她對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他憑什麽要為她守身如玉?他暴嗬一聲,一把緊緊攬住夏小千,頭埋在她綿軟的胸口。夏小千嚶嚀一聲,卻像戰鼓一樣擊響了他原始的欲望。他壓抑,憤怒,悲傷,困頓……他的心裏有一頭無望的獸,在掙紮,在嘶吼。原來即使來到這風景如畫的地方,也不過是一座孤島,一座他自以為可以隔斷思念的孤島。

他一把抱起她壓在沙發上,聽到她喃喃的一聲:“嚴澎。”他的身體猛然怔住,就好像從遙遠裏聽到了一聲對自己的呼喊,不,不能停下來。他想要繼續,但身體卻已經冷卻了。

夏小千摟著他的頸項,去解開他胸前的紐扣。他突然抽身站了起來,像看到鬼魅一樣充滿了驚駭,然後退一步,轉身拉開門逃了出去。他做不到,他沒有辦法在這件事上專心,如果對方不是他喜歡的人,他的身心都有著潔癖。

而屋裏的夏小千,惱怒的掃掉一茶幾的東西,憤懣地怒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