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世界上最短的咒語是一個人的名字

薑希什麽都沒有對林川說。那枚戒指她在林川手上見過一次後再也沒有出現。她依然如常地等待著與林川的每一次見麵,隻是行走在風裏時,影子像是被拽在身後,整個人縮小了一圈,但這拖遝沉重的腳步,交替著憂傷和不安的表情。

她沒有對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就連夏小千打來電話,她都沉默了下來。這件事她決心要爛在心裏,林川對她的好足矣彌補所有的過失。她終於知道為什麽林川會突然開那樣大一家投資公司了,因為Diana就是股東之一。她寧願相信林川和Diana之間隻是一場利益交易,也不相信他們之間會有感情。Diana也沒有再找過她,她們彼此知道,卻都隱忍不語,看著這個男人在她們之間遊走。

她總是吃不好,也睡不著,她想起嚴澎的詛咒了,真的一語成讖,林川不要她了。那個時候她恨著的人竟然是嚴澎,是他,都是他下的咒語,讓她的感情有了迂回曲折。

宿舍裏很靜,另外的三個室友都不在,有的去跟男友同居,有的住在實習單位附近。空寂的日子就好像池塘伸出的水草,走一步都會被繞住。

後來,她終於忍不住去了Diana家樓下,看著林川的車停在樓下,直到天色發白他才從樓上下來,光潔的額頭淡青色的下頜,穿著與昨日不同的一件中長灰的西裝,將他的身型裁剪得挺拔修長。喬木青翠,芳草茵茵,他宛若城堡中的王子,有著讓人傾慕的氣質。

而那整整的一夜,薑希看著清冽冰冷的月亮由西到東的落下……她的心猶如在被進行磔刑。她想起那麽多的往事來,如果林川的成功非要伴隨著欺騙和傷害,她寧願他和她永遠都隻是冷飲店的小工,就那麽簡單的相守,靜靜的相愛。

回去後她一頭栽在宿舍裏昏天黑地睡,她不想醒來,也不想去麵對。時間顛倒,昏沉不定,她覺得整個人都要枯掉了,無法自拔的痛楚。

宿舍裏的電話響起時,她不想要去接,但是響了又響,像追魂一樣吵得煩人。她昏昏沉沉的接起來,頭裏還有一條鋸齒線的疼,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喂。”

“你病了?”這個帶著遲疑的聲音突然讓她潸然淚下。

“你在哭?”

她哭得說不出話來,心酸不已地掛斷電話,緊閉眼睛。走開吧,嚴澎,我的生活早已經與你無關,不管是幸福也好,不幸也好,我都會守在林川的身邊,因為愛著他,無可救藥地愛著。

不知道昏沉了多久,然後看到嚴澎的臉在她麵前放大,大手撫在她額頭,她以為不過是夢境轉了轉身。

“笨蛋,燒成這樣也不知道去醫院!”他忿然的聲音讓她清醒不少,睜開眼看,果然是他。

“你怎麽來了?”

“聽見你哭,我能安心嗎?”然後他回過頭,對跟在他身後虎視眈眈的舍監說:“告訴你要出人命還不信!”舍監一眼看出薑希病得不輕,也著急說:“趕緊送醫院。”

薑希這才察覺是在宿舍,虛弱地說:“不用,我隻是頭昏,睡一下就好。”

“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呃,我隻是有點困。”她縮了縮身體。

嚴澎哪會聽她的,直接揭開她的被子,幸好她和衣囫圇睡下。他搜羅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你那個男朋友呢?都病得要死也不管你!是被甩了吧?!”

他的話戳心,讓她拚著力氣朝他捶打過去:“你滾!我不要你管!你以為你是誰呀!你憑什麽詛咒我?憑什麽多管閑事?!”她滿臉是淚,歇斯底裏,像齜牙的小獸要與他拚命。舍監見這樣,隻當是小情侶鬧別扭也就退了出去。

他左躲右閃,卻不忘顫顫問一句:“真分了?”

“你想的美!”她的指甲刮在他的臉上,立刻顯出幾道血痕,“我死都不會分手!”

他被她打的沒有辦法,隻能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壓下去,為了免得他踢到她,他的膝蓋壓住他的腿,憤懣嚷嚷:“你這個女人怎麽這麽狠?”

“我恨不得打死你!”

她被壓在他身下,眼淚撲簌滾進發絲,因為發燒臉紅撲撲的,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他忍不住心頭一熱,低頭裹住她的唇,而她卻不再掙紮,隻是靜靜地望著他,眼淚流得更凶。他意亂情迷的吻著她汩汩湧出的眼淚,就好像一張幹癟的海綿遇到了水,隻是不斷地吮吸,吮吸。

他狂亂迷離的去解她的紐扣,身體漲得發疼,所有的相思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他以為他離得很遠就能夠繼續灑脫,但每次有別的姑娘想要靠近他時,他竟然統統給拒了。天知道他為什麽要為她守身如玉,隻是覺得他們之間還沒有結束,他要是跟別人怎樣了會對不起她!這麽多年他跟陳紹可一直聯係,陳紹可換了好幾茬女友問起他來都還是孤家寡人,陳紹可直驚呼,那薑希給你下咒了嗎?

不,這個世間最短的咒語是一個人的名字,當他聽到她的名字時心會懵然地抽一下,夾帶著絲絲相扣的疼。不僅僅是聽到她的名字,就連看到“薑”或者“希”這兩個字,都讓他內心酸澀。他不知如何自救,索性就這樣淹死自己。

他很少往她的宿舍裏打電話,就算是打了,她接了,也不說話,片刻的空白後她會自顧自掛了電話,而他會把話筒緊緊貼在耳邊,生怕漏掉她一個字。

她的外套被他脫了下來,露出白皙的皮膚,他突然間停了下來,“為什麽不反抗?”這不是她的風格,她應該又踢又打胡亂罵他。

她蔑視地望著他:“不就是為了這個嗎?不過是一個臭皮囊,你要喜歡就拿去,以後不要再費盡力氣地來找我!”

他內心的澎湃仿若突遇寒流,瞬間冰凍。停頓一下,然後一點一點替她把紐扣係上,艱澀無比地說:“對不起。”

她的心震了下。這麽多年她何曾聽過他與人道歉?他的字典裏根本就沒有這三個字,現在他低頭認錯的樣子讓她內心困頓。他沒有錯,是林川的事讓她心灰意冷,隻想要自暴自棄。

他坐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

“必須!”說完他扯過她的手抗在肩上,連鞋也不許她穿,就那樣背著她朝樓下走去。她想起那個下午了,她就那樣坐在他的單車後靜靜靠著他的背由著他把她帶到任何地方。是從那個時候起,每一次她絕望的時候他都及時出現,每一次她想要瑟縮進自己的殼裏任由自己悲傷時,他都會站出來說,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自生自滅!

她輕輕的摟住他的肩膀,任由自己的心在回憶裏感動。這個人,她一直在逃避,一直在拒絕,但他卻一直堅守在那裏,隻要她回頭,一眼就能望見。她想起他說過的話了,比一比,是你喜歡林川久,還是我喜歡你久。他真是這世上最固執的人。

她的低燒和昏沉,讓醫生檢查了許久,測心跳脈搏,又詢問身體其他的不適,然後讓他帶著她去抽血,因為他不給她穿鞋,來來回回都是他背著,她氣惱,而他就笑了:“現在你沒辦法打人了吧?再打我就把你丟到垃圾桶裏去!”她才不信,在他手臂上很掐一下,他當真找了個垃圾桶把她對準髒兮兮的垃圾,她隻能緊緊攬住他的頸項,讓他暗爽不已。

隻是看到醫生嚴重的表情,又要抽血,他的表情凝重了。背著她的時候直跑,她感覺五髒六腑都要顛簸出來,卻知道他是真心的緊張。

拿到結果他自己去找了醫生,出來的時候臉色很蒼白,隻是虛弱地說:“沒事,隻是發燒。”

既然他不願意讓她知道,她也不問,“哦”一聲。

他去給她辦住院手續,盡量故作輕鬆,但她看出來了他的手在顫抖,嘴唇也在顫,眼裏全是慌亂。

他在醫院裏守了她一天一夜,吃過藥輸上液後她又昏沉地睡去,睡魔像古代棺槨的石蓋,深深地壓在她的頭頂。每一次醒來看到的都是他立刻俯身下,眼裏全是情深。她的心漸漸安穩下來,由著他緊緊攥住她的手,在夢魘之中靜靜地沉睡過去。

再次醒來,天已經放亮。麵前的嚴澎雙眼布滿血絲,暖暖望著她笑:“餓嗎?先吃點東西。”

她搖搖頭,“我睡了多久?”

“已經有三十七個小時,小希,我希望你這樣一直睡又害怕你不肯醒來。因為你一直睡著我就可以留在你身邊……”

她的心被狠狠地顫了一下,動容的望著他:“我到底有什麽好?”

他的眼光膠著在她臉上,“不好,一點兒也不好。但就算我再後悔愛上了你,卻也真的愛上了你。”從來沒有想過驕傲如他會這樣卑微地愛著,哪怕自己傷痕累累。這麽多年,他始終在無望地等待著她,就像那隻撈月亮的猴子,做著一件無謂的事,真誠而又認真。

即使薑希的燒已經完全退掉,她的精神也恢複太多,但嚴澎還是不許她出院,“再觀察一下。”

“不用了,你快回北京吧……我沒事。”

“有本事你就照顧好自己,不然就老老實實讓我來照顧你!”他蠻狠無比地說。

她抿了抿唇,想起住院前他眼裏的慌亂,也不再堅持。

**輸完後,他說出去走走。午後,醫院的花園裏那些梧桐樹繁盛茂密,滿地的眼光,簇擁著鵝卵石鋪的人行道上,有著說不出的美。薑希發現經過的地方年輕女孩頻頻望向他們,再看一眼身邊的嚴澎,穿著一件高領黑毛衣,灰色短風衣外套,下穿牛仔褲和運動鞋,有著男孩的明朗也有著男人的成熟,在心裏,她也得承認,他是好看的。

“幹嘛偷望我?”他睨著眼壞笑望著她。

“我哪有!”站在空氣中斜切下一溜陰涼裏,她的臉微微地紅了。

他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圈住,“是不是發現我挺帥,然後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

她“嗤”一聲,推了推他:“別碰我!”

他突然湊到她耳邊,曖昧不清地說:“我現在後悔了,那天應該乘你病了都碰個遍!”

薑希氣得狠狠踢了他一腳,疼得他齜牙咧嘴:“你這是謀殺親夫呀!”

“你再胡說!”她麵色微慍,佯裝舉起手來。

他迅速跳到一邊,一臉不滿:“喂,我好歹也是個帥哥,這樣被你又踢又打,多沒麵子。”旁邊經過路人,見到他們還當是笑鬧的小情侶,會心的笑了,惹得薑希跺腳返回病房。

護士見到嚴澎,殷切上來,遞過一張單子:“結果出來了,白血球已經升上去,沒事了。”

嚴澎接過單子,仔細地去看,臉上的表情頓時鬆懈下來。

“你男友真緊張你,聽說你白血球降的厲害一直找醫生不停監測……”護士打趣的笑:“醫生都被他煩死了。”

薑希沒有否認“男朋友”,隻是望著嚴澎,心裏微微的動了動。嚴澎確認過單子後,一把拉她入懷,緊緊地擁住不願意分開。

薑希不由一震,抬起手來拍了拍他的背,像安撫一個孩子。

“真是嚇住我了,”他的聲音哽咽:“醫生說你白血球降得厲害,怕是……”

他說不出來,她笑著接了過去,嚶聲細語地問:“白血病?”

“是。”

“謝謝你。”

“我不要你謝謝……你隻要你喜歡我,哪怕是一點點。”

薑希回答不出。隻是心在刹那之間如釋重負般,緊緊地擁抱了他。她曾經一直以為嚴澎的喜歡隻是男孩的任性妄為,她忽略著他,抗拒著他,排斥著他,但原來她並不如她想的那樣討厭他,甚至她的內心充滿了感激和動容,也許她也是有一些喜歡他的,隻是她不肯去麵對這樣的自己,不肯承認這個事實罷了。

薑希在嚴澎的堅持下又在醫院住了一夜,手機悄無聲息,她翻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關機,惱怒地瞪了一眼嚴澎,後者無所謂地轉頭看向一邊。

薑希剛打開手機來,漏電提醒接踵而至,一大堆的來電裏竟然沒有林川的電話。她的心黯然了一下。是從什麽時候起,她習慣了隻是等著他來聯絡她?他不斷的出差,沒完沒了的會議,見形形色色的人,她總是會擔心她的這個電話會影響到他。她總是告訴自己,等到他忙完了他就會聯絡她。她的手上還戴著林川的求婚戒指,不管他在哪裏,他心裏都想著她,這不就夠了嗎?

“不回電話嗎?”嚴澎掃了一眼她的手機。

“要你管!”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把惡劣的情緒撒到他身上。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薑希堅持要回宿舍,她這副憔悴的樣子不想讓父親看到。

“你身體還沒恢複,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我那兒吧。”

薑希一下就想到了嚴澎那個偌大的家,連連搖頭:“我才不要去。”

“是我自己的房子。”嚴澎掃她一眼:“還有,隻要你不同意我不會碰你。”

“我才不擔心這個!”薑希撇了撇嘴:“你要是不送我回宿舍,我就在這裏下車。”

嚴澎低低咒罵一句,又說,“真是被你氣死了!”他的手無奈地在方向盤上捶打一下,還是乖乖地朝著她的學校行駛而去,她勾了勾唇角,露出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溫柔笑意。

宿舍的樓下停著一輛現代,薑希認得是Estelle的車,滿心疑問的下車,Estelle見到是她,立刻撲上來拽住她的手臂:“姑奶奶,你去哪裏了?”

“總監,您怎麽來了?”

“問了好多人才找到你的宿舍,是Diana交給公司一個大單,做一家專賣店珠寶展示會,她現在點名要你做主設計。”Estelle清清喉嚨:“不過我還是會嚴格把關。”

薑希垂了垂眼,“抱歉,我恐怕不能勝任……功課太緊。”

“這是什麽話?”Estelle隱忍怒色:“你知道你在拒絕什麽嗎?做一個展示會的主設計是多少設計師的心願?你一個實習生能夠有這樣的機會還不感激涕零,全力以赴?”

“你聽不明白嗎?”嚴澎察覺出薑希灰下去的臉,上前攬住她的肩膀,對咄咄逼人的Estelle說:“她不願意!”

“薑希,不用馬上做決定,考慮一下。”Estelle掃了一眼保護欲滿滿的嚴澎,緩了緩語氣:“不管是出於何種理由,但在前途麵前我覺得都不應該放棄。”

薑希不明白Diana為什麽要這樣做。給她一個主設計的位置是補償嗎?她借用了她的男友,所以用這樣的方式彌補,可傷害已經造成,再多的彌補也是徒勞。她交握著自己的手,悲痛得心都碎成了渣。

“發生了什麽?”嚴澎扶住她的肩膀,“為什麽哭?生病也是因為這個?”

她的眼淚呼嘯而至,卻隻是咬了咬嘴唇:“別問了,你走吧!”

“到底怎麽回事? 那個Diana又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點名要你做主設計,是因為林川?”

“不是!”她突然被他猜中原委,尖銳做出反應:“跟林川沒有關係!我跟林川很好!隻要你別出現,一切都很好!”

“如果你們很好,那為什麽會這樣難過?”

她的眼淚撲簌而下,整個人混沌混亂:“我沒有,你不知道你真的很讓人討厭嗎?總是動不動就出現在我的麵前,像個幽靈一樣纏著我!我很討厭你!從認識你的那天起我就很討厭你!”

他定定的望著她,努力的隱忍自己的火氣,手輕輕地垂了下來。

她看著他一臉的頹敗,想要道歉解釋,卻隻是淩冽著心轉身向後跑去。

“滾吧滾吧,你以為你真了不起!我要是再來找你我就不姓嚴!”他在她身後抓狂嚷嚷,轉身朝汽車輪胎猛踢幾腳,然後拉開車門上車,隻是坐在車裏良久,他都沒有啟動。就那樣抬頭看著她宿舍的窗戶,靜靜的坐著。

手機是在那個時候響了起來,他掃了一眼,是葉薇亞,不耐煩地接起來,但並不立刻放到耳邊。果然那邊傳來母親清晰明朗的罵聲:“你個混小子,今天不是跟麵試官見麵的日子嗎?為什麽不去?!教授今天晚上的飛機回美國,你現在趕去還來得及!”

“我不在北京。”

“在哪兒?”

“媽,別問了。”

“跟那個女孩在一起?”

嚴澎沒有回答。葉薇亞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依然記得兒子第一次闖進會議室來求她救那個女孩母親的情景,她從來沒有見過兒子用那種眼神那種語氣與她說話。後來那個女孩的母親去世,兒子又求著她給她父親一份工作。同樣的,他不想讓那個女孩知道。葉薇亞知道兒子性格倔強,但沒想到他的倔強用到感情上竟然這樣長情,這麽多年過去一遇到那個女孩的事,兒子就會變得不管不顧。可是她亦知道,這個女孩的身邊一直都有著男友。葉薇亞在心裏歎口氣,柔聲地說:“既然回來了,就回家一趟。”

嚴澎應了一聲,合上電話,想了想還是朝女生宿舍走去。舍監認得他,讓他順利地上了樓。

他站在她宿舍的門口,敲了敲門,小心翼翼地說:“小希,別忘了吃藥。六個小時一次,藍色的三顆,白色的兩顆,膠囊也是三顆……對了,要多喝水,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

在屋裏的薑希聽到他的話,眼淚輕輕滑落,卻隻是抬起手來把耳朵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