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沉默是金言若凡】

“玉辰公子,你可是從我麵上看出花來了?”白發男子見我一動不動地盯了他許久,於是出聲調侃。

“咳……我隻是驚歎江湖中傳聞龍章鳳姿容貌俊美的天宮主,今日看來卻已然趨為天人而已。”咳嗽一聲,我以扇掩麵移開了目光。

“之前就跟魅兒說過我該染了發易了容再出來,現在可好,被你一眼便看穿了來曆。”白發男子語氣聽似帶著苦惱,但笑意卻更甚,“不過你的反應……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莫非天宮主覺得我此時應該一跳三尺退避三丈?”拉回目光與他對視,我微微一笑,心平氣和。

他但笑不語。

——眼前這名白發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近期在江湖之中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原曼荼羅教右護法現天欲宮宮主,人稱“禍世妖魅”的天雪魏。

而天雪魏之所以為江湖中人談之色變,除卻他的背景來曆之外,還因世人皆傳天雪魏心性無常做事狠絕,又因性格狂妄不羈而屢屢與中原各大‘名門正派’公然作對——最重要的一點是,據說這位天宮主還是一位喜好男色的風月之人,但凡被他相中的青年俊才無一能逃脫天欲宮魔爪;更可怖者,則是無論多麽寧死不屈之人最後都會心悅誠服地伴其左右,任憑家人親朋如何規勸阻撓都不願離開。

也正因如此,所以江湖中許多青年豪傑對“天雪魏”之名敏感非常:別說是見上一麵,就是聽聞他的名號都會瞬間心生警惕,唯恐避之不及。

“世間傳聞多是空穴,更何況天宮主如此秀色可餐,我若還走避不及的話豈非傻瓜一個?”見他笑而不語,我幹脆合起折扇正色道。

“哈哈哈哈,玉辰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天雪魏聞言,撫掌大笑,“不過……我該將你的話當做調戲嗎?”他漸漸平複了笑意,一雙丹鳳眸子裏波光流轉。

“非也,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我微笑不變,隻是將目光從他身上重新移向了風月樓。

“玉辰公子,若我猜得沒錯,你此時一定是在想要如何一舉擒獲明玉笙與言若凡二人。”天雪魏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不出半刻便再次出聲道。

“天宮主,我姓封,你大可不必時時刻刻喚我稱號。”我重新展開折扇,眼睛卻未曾移動分毫,“——不過,你又是如何得知他們二人在此的?要知道為了追蹤他們二人我可費了不少力氣。”

“剛才我遠遠看見藍曳蝶盤旋於此不願離去,所以這個答案並不難猜。”天雪魏語氣自然,絲毫不為我瞬間沉了的臉色所動。

“……看來我的功夫確實還不到家啊,竟然連天宮主你一路跟隨都未曾察覺。”我頓了半晌,皮笑肉不笑地道。

“封公子,我眼力好所以離得遠,你察覺不到很正常。”天雪魏低低地笑了一聲,隨即忽然湊近我耳畔輕聲道,“不過……你要是再拿不定主意他們恐怕就要走了,風月樓本來就不是藏身之地,而且……嗬。”他沒有接著說下去,我卻已經和二樓一名憑欄而立的紅衣女子四目相對了。

見她匆匆移開目光轉身回到樓內,我心知天雪魏所言非虛,於是一個起落便停在了風月樓門前,搖著折扇氣定神閑地走了進去。

“奴家便說這小小的風月樓今天怎的突然蓬蓽生輝了起來,原來是有貴客臨門啊。”誰料我剛邁進風月樓大堂,一個嬌媚帶笑的聲音便從樓上傳了來。

我順著聲音朝樓梯看去,就見一名貌美女子正在眾侍女的簇擁中自樓上緩緩步下。

這名女子身著一襲繡有金色牡丹花紋的榴紅長裙,膚若凝脂,姿容嫵媚,一頭青絲精心綰成了隨雲髻,發髻一側點綴兩支紅玉質地的鴛鴦步搖。她的每一步都穩而輕,步搖珠鏈便隨她的步伐微微搖曳,當真是風情萬種。

“姑娘,你是從哪裏看出來我像貴客的?”我朝她微微一笑,目光卻極為迅速地掃了一眼二樓的各個房間。

“奴家說公子是,公子便是。”紅衣女子掩唇輕笑,隨即柔若無骨地靠了上來挽住了我的臂膀,“公子請隨奴家上樓吧,樓上……有公子想見的人。”

我聞言不由心頭一震,但她的神色卻是自若如常。

“奴家可還入得了公子的法眼?”見我看著她久久不語,紅衣女子冷不丁便湊到我耳邊唇畔吐氣如蘭。

“姑娘可謂是國色天香。”我不露痕跡地躲開了她的嗬氣,微笑著抬眼看向樓上,“——我們還是快些上樓吧,既然已有人早早恭候我又怎好再做耽擱。”

“奴家就知道公子的心思不在奴家身上,”紅衣女子瞪我一眼,嬌聲嗔道,“下次再來風月樓可別隻為了找男人啊——奴家名喚如瑟,公子你可記好了。”語罷,她便挽著我朝二樓走去。

“如瑟姑娘,我已牢記在心了。”打了個哈哈,我暗自將她與月奴做了個比較:一個如火一個似水,我果然還是更喜歡那一泓清泉照明月啊……

名為“風靜雲散”的雅間被推開,我一眼便看見了坐在桌旁獨自斟飲的黑衣男子。

他聽見聲音後抬頭,掃了我一眼便繼續喝酒。

如瑟笑著將我讓進屋內,隨即退出雅間帶上了門。

“一個人喝酒能有什麽滋味,為什麽不讓明玉笙陪你一起喝?”不等他開口,我便自行走到他對麵坐了下來。

“……他不在這裏。”言若凡舉杯的動作頓了頓,道。

“如果他不在這裏,你又何必特意差人招呼我。”我笑著打開折扇,順手翻開一個酒杯自己斟滿了酒。

“封子瑜,如果我是你我就不趟這渾水。”言若凡此時抬眼看我,平平無奇的臉上卻有著一雙銳利非常的黑眸,眼神冷冽淩厲。

“言若凡,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我微笑不變,“‘言笑月蝶’四個人裏,除了明玉笙之外名聲都還不算太壞——為了個渣滓敗壞自己的清譽,言若凡你可想好了?”

“我救他自然有我的道理,無需你操心。”言若凡聞言眸中的光芒暗了暗,但隨即便接過話去。

“如你所言,我抓他當然也有我的考量,你一樣無需操心。”以扇掩麵,我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言若凡身後的房間布局,卻也一時半會看不出可以容人藏身的可疑角落。

“……明玉笙,我一定要救。”言若凡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之後,一字一頓地道。

“所以?”知道他還有後話,我慢慢地合上了折扇。

“——所以你要死!”後方驟然響起的大吼讓我瞬間變了臉色,而言若凡亦突然發難。

我知道自己已失了先機,而且也不可能對他二人招架硬扛,所以此時我便再顧不得什麽爾雅風度了,直接就地一滾滾向了牆邊,

這時我的發冠也因著這毫無形象可言的一滾擦碰滑落,原本好好的束發瞬間便散落肩頭後背,狼狽非常。

“你是……女子?”言若凡見我長發散落,不禁愣住。

“……言若凡明玉笙,也許今天你們都不能活著離開風月樓了。”緩緩站起,我抬手理了理散開的發,瞬間殺氣四溢。

——千雪山莊最出名的入世名言便是“人若犯我,十倍返還”。自我入江湖七年多以來,還沒人能讓我狼狽到折冠散發的地步!

“哈,你竟然想殺了我與言兄?”明玉笙聞言輕蔑一笑,眼睛在我身上來回掃了一遍,“——且不說你隻是名女子,即便是號稱‘十步殺一人’的承雪劍封子璋也不可能同時殺得了我們二人!”

“我大哥隻是沒有殺,並不是殺不了。”我看了他一眼,隨即冷聲道,“——你還打算看熱鬧看到幾時?”

“抱歉,我不過是臨時去處理了一些私事而已。”正當明玉笙二人為我的話疑惑不解之時,懶散悠閑的聲音突然自窗外傳了來。

——緊接著就是一聲巨響,整扇雕花木窗驟然便朝明玉笙與言若凡直射而去!

“……如此動靜,你就不怕風月樓的護院衝進來找你算賬?”我定定地看了半晌,才想起扭頭去看身邊那個從窗外走進來的人。

“護院?他們有這個膽子便來,麻煩事我從來不嫌多。”來人有著一頭漆黑的長發,如果不是那張溫雅柔和的麵容還基本保持著原本的輪廓,我恐怕根本認不出這個人就是剛剛突然出現在屋頂上的天雪魏。

此時,他看也不看擋下了雕花木窗正滿臉驚怒的明玉笙二人,隻顧著跟我說話。

“真是好氣魄。”聯係他的江湖傳言,我不禁感歎。

“彼此彼此。”他饒有興味地打量了我一番,“不過……我也終於知道你不怕我的原因了。”

“即便我是男子,我也一樣不怕你。”聞此言我立時展扇,一邊輕搖一邊調侃。

“……你是什麽人。”言若凡見我與天雪魏神色自若語氣輕鬆,神色逐漸凝重。

“我?”天雪魏看他一眼,嗤笑一聲“嗬……憑你還不配向我提這個問題。”

“言兄,多說無益,先殺了他們才是正事!”不待言若凡再開口,明玉笙一展折扇便朝我們直衝而來。

“來得好。”見明玉笙直衝而來,天雪魏眼神瞬間一冷。

“等——”見他眼神變了我就知道事情要糟,可言若凡卻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三枚黑針已徑直射來。

“有空纏我你還不如去幫明玉笙!”有了前車之鑒,我這次沒再用折扇擋針,側身閃過後一扇便掃向了緊隨黑針撲過來的言若凡。

“他無需我幫。”言若凡言簡意賅,出手卻是越見狠辣。

我一邊同他對招拆招一邊不由暗自納悶,不知他那種盲目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但略一思索後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明玉笙隻當天雪魏是個“路人甲”,自己率先選了個好下手的對象而把我這個“棘手貨”丟給了言若凡!

“……言若凡啊言若凡,這種貨色真值得你為他兩肋插刀嗎?”我看準時機出手扣住了他的右手手腕,有些哭笑不得。

“責任如此!”言若凡眼中似有痛苦一閃而過,但他旋即便左手執針直刺我的腹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便注定要失望了。”向後急退十幾步躲過他的攻擊,我歎了口氣。

“啊!!!”明玉笙的慘叫即刻響起,言若凡的臉色立時便白了。

“我剛剛本來是想喊住他的,可你偏偏不給我開口的機會……如果你知道他是誰,你就知道他從不知‘手下留情’四個字怎麽寫。”我無奈地用折扇敲了敲額角,看向了慘叫聲傳來的方向——就見明玉笙已被天雪魏踩在了腳下,右手姿勢扭曲,想來剛剛那聲慘叫就是因為這隻明顯已被折斷的手臂。

“這把折扇顯然是路邊上那種二十文都不值的低劣贗品,真不知你每天搖扇附庸風雅時臉上燒是不燒啊。”天雪魏拿著本來屬於明玉笙的折扇看了一眼便隨手丟棄在了一旁,而這時明玉笙又慘叫了一聲,想來是天雪魏那腳又不著痕跡地加重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