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名劍半掩鋒芒現】
就為了昨晚那一壺羅浮春，我幾乎一路上都沒跟天雪魏搭過話。
“封公子，不過一壺羅浮春而已，你何至如此。”可惜天雪魏卻不知趣，明知我不想搭理他還偏要湊過來東一句西一句地勾我說話。
我瞥他一眼，看向別處。
“封公子，我記得有人說過世上最好的酒叫做‘清雪釀’，羅浮春與它相比應是微不足道啊。”天雪魏繼續道。
我突然很後悔自己把馬賣了改乘馬車，要是騎馬的話我至少不用聽他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
“一直叫你封公子我也別扭，幹脆我直接叫你‘子瑜’如何？”天雪魏起身坐到了我看著的那一麵，繼續對我說。
我瞪他一眼，扭頭看窗外。
“子瑜，你見過銘劍山莊莊主嗎？”天雪魏的聲音再次響起。
“……魏雪魏大公子，你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坐車麽！”我終於繃不住了，重新收回目光看向他。
“你終於說話了。”天雪魏微微一笑，瞬間沒了剛剛的輕浮樣子。
知道自己又被耍一次，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發脹的額角。
“天雪魏我不用你陪我去銘劍山莊了，你趕緊拿著藍曳蝶去找姬流影吧。”我深吸一口氣，正色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難道我天雪魏在你看來竟是個會背信棄義的小人？”天雪魏聞言亦斂了嘴角弧度，沉聲問。
“……謝謝啊，我現在不托你總行了吧。”我忍不住再次按住了額角。
“你不托是一回事，我答應你卻是另外一回事。”天雪魏伸手拍了拍身上由窗外飄落依附的灰塵，不疾不徐地繼續道，“你現在完全可以當做不認識我，但我一定會去銘劍山莊——看著你進去，並且領出洛天錦。”
“你既然是自己要去銘劍山莊，又幹嘛還要拿我做幌子？”這下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麽願意丟下姬流影陪我來銘劍山莊了，敢情是他自己本來就有事要進銘劍山莊啊。
“當然是順路借個由頭。”天雪魏看著我，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你去拜個帖能死嗎？”我是發現了，自從逐漸了解天雪魏的為人之後涵養這種東西便開始離我遠去……至少是在麵對他的時候。
“江湖裏的無名小卒那麽多，他憑什麽要見我？”天雪魏輕笑一聲，似是感歎我的天真，“可跟著你就不一樣了，即便我站在你身後一聲不吭，單憑‘玉辰公子朋友’這一點他也不會小覷我。”
“隨便你，不過借我的名頭就要幫我做事。”我盯了他半晌，最終妥協，“——如果洛天錦不能及時出來的話，我就當著司徒雲煙的麵揭穿你是誰。”
“子瑜，你就這麽想看我血濺五步？”天雪魏皺眉，神色黯然。
“不，我隻是想看天宮主你來一場驚天動地風華絕代的力敵群雄。”我對他誠懇地笑了笑，閉目養神。
銘劍山莊，由二百三十七年前的劍聖司徒銘所建立，是迄今為止江湖中用劍高手最多的門派，亦是江湖中聲望最高的門派——如果他現在的莊主不是那個雖文武卓絕卻任性妄為的司徒雲煙，我想現在的江湖一定早就是銘劍山莊的天下了。
不過對我來說，隻要事關司徒雲煙就一定沒好事，因為我與銘劍山莊素無交集，而千雪山莊也早就因為我爹的懶散性子而不再與各大江湖世家結交往來，所以司徒雲煙會派人挾持洛天錦迫我來銘劍山莊就隻能是為了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傳說中讓司徒雲煙一見鍾情不可自拔的“一笑天下醉”，墨羽殤墨大樓主。
和天雪魏一起從馬車上下來，我站在銘劍山莊門前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江湖門派若單以占地麵積論大小，那麽排名前三的必定是銘劍山莊、未名穀和天欲宮。
天欲宮之主自然就是我身邊的這位天雪魏天大宮主，天欲宮因位於聽風嶺之頂而占據地利，故而麵積廣大構造奇偉；未名穀則隸屬醫聖百裏門歌，穀中遍植奇珍異草，遠遠望去碧綠蔥鬱深不可測，亦是廣闊異常；唯獨這銘劍山莊，雖臨近市井卻因數百年來各代莊主的苦心經營而日漸龐大，最後竟形成了這堪稱奇景的城中之城。
向守門人道明了來曆，立刻就有人飛奔進莊內通傳；不多時，我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看門人的帶領下走了出來。
“陸兄，好久不見。”不等他開口，我已率先笑著朝他拱了拱手。
“……請隨我來。”陸機依舊戴著鬥笠，我雖看不見他的臉卻也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他的驚詫。
“看來你的名頭確實好用，他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天雪魏緊跟在我身後，輕聲道。
“若你生得如瑟那般，他肯定看你。”我頭都不回，繼續跟著陸機朝裏走。
“那倒是，要是如瑟那般的女子他都不肯看，那他肯定是分桃斷袖之人。”天雪魏低笑一聲。
我察覺到陸機的身形震了一震，想來是聽見了我和天雪魏的對話。
他的反應讓我瞬間有了主意，於是我折扇一展，一邊搖扇一邊抬高了聲音。
“不過魏雪，要是如瑟姑娘站在司徒莊主麵前，他卻是不屑看的。”我仔細看著陸機的背影，發現他果然又僵了一下。
“哦，為什麽？”想來天雪魏也發現了陸機的有趣反應，所以他立刻很配合地問到。
“因為司徒莊主早已心有所屬啊，”我微微一笑，語氣裏惡意明顯，“醉笑樓驚鴻一瞥終生難忘，佳人一笑傾天下——陸兄，司徒莊主的眼光確實不同凡響，所謂‘慧眼識珠’不外如是啊。”
“玉辰公子，請進！”陸機猛然止步，原本平靜無波的聲音明顯已經有點打顫，看來內裏現在已是氣血翻騰波濤洶湧——誰都知道司徒雲煙愛上某人這件事是銘劍山莊公認的唯一汙點，貴為銘劍山莊地字輩高手的他又怎麽可能對此泰然處之呢？
氣到內傷才最好啊。
“陸兄，多謝帶路。”抬頭看了眼大廳上“劍心永駐”四個蒼勁大字，我笑著向陸機拱手道謝。
陸機擺著“請”的手勢不再說話，想必是不打算再搭理我；我也不惱，畢竟這一局算是我贏了，現在大家一勝一負，平手。
“玉辰公子的手段我是見識到了。”見此情形，天雪魏貼在我耳旁低笑到，“不過，司徒莊主終生難忘的那個人莫非是……”
“你說呢？”我模棱兩可地瞥他一眼，大步走進了銘劍山莊大廳。
踏入銘劍山莊大廳的第一感覺，便是“鋒利”。
銘劍山莊以劍名聞天下，其莊中之勢必然也與劍有關。但如今這大廳之中竟然會有如此明顯的鋒芒畢露之感，我想九成原因就是因為廳上那位銘劍山莊的現任莊主閣下了。
……我不惹事事上身，墨雨殤，這麽多年來你還真是我心底最難替代的第一損友啊。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扇子，心道。
“封子瑜，你真是貴人事忙，莫非我真得派八名天字輩的劍者抬轎請你不成？”
忽然響起的清朗聲音聽似隨性卻暗含內力，我立即便知司徒雲煙這一句話是有意試探；於是我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折扇，看似不經意地暗施內力抵消了這個“招呼”。
“承蒙司徒莊主盛情邀約，我這不是已然登門拜訪了麽。”笑著踱向司徒雲煙，我毫不客氣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是啊，登門登得如此客氣，你還真不愧為我的座上之賓。”司徒雲煙輕哼一聲，瞬間便震散了我的回禮。
我沒再接話，隻是優哉遊哉地挑了個位子坐下來，然後就開始打量起廳上坐著的那個身影來。
廳上的男子身著一套青紗褐衣，腰間的青玉帶上墜著一塊龍型圓佩，一頭長發用青色發帶隨意束在身側，半掩的星眸不時透出陣陣寒光，不是特別出眾的麵容卻有著一種獨特的銳利氣質。
——宛如半出鞘的利劍。
“司徒莊主說笑了，論客氣，我自是難及莊主萬一。”端起適時沏來的茶盞，我輕輕嗬開浮葉抿了口茶。
司徒雲煙聞言隻挑了挑眉，便有殺氣驟然撲麵。
“司徒莊主，你邀我來究竟是為了比眼力鬥殺氣呢還是另有其事？”我端住茶盞不動，隻抬眼與他四目相對。
“……明知故問！”司徒雲煙與我對視半晌，亦端起了手邊茶盞。
“如果沒別的事，就請莊主差人將洛天錦帶出來吧——‘錦瑟姻緣’想來莊主也略有耳聞，要是因莊主盛情而耽誤了日期……嗬，我倒是無所謂，就怕我家老頭子和洛前輩會前來銘劍山莊興師問罪啊。”放下茶盞收起折扇，我笑著道。
“你是在拿千雪山莊和淮陽洛家壓我嗎？”喝了口茶，司徒雲煙抬眼看我。
“想來司徒莊主你也不會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又何必多次一舉。”我笑容不變，卻聽得身旁坐著的天雪魏忽然咳嗽了一聲。
“這位是？”司徒雲煙剛要接話，卻因著這一聲咳嗽而將注意力立移到了他身上。
“在下魏雪，隻是封公子的一位朋友而已。”天雪魏神態從容，好像剛剛那聲咳嗽真的不是他故意發出來的一般，“司徒莊主，你大可當我不存在。”
……欲拒還迎，心懷鬼胎。
我在心底中肯地給了他八個大字。
“魏雪？”司徒雲煙皺了皺眉，看樣子是在思考自己有無聽說過這個名字，“你……”
“司徒雲煙，廢話你我已經叨過，你到底打不打算將洛天錦交出來？”我“唰”地一聲打開折扇擋住他看天雪魏的視線，然後回轉折扇掩麵沉聲。
“封子瑜，還沒有人敢這麽跟我說話。”聽到我的話，司徒雲煙的臉色立時沉下來。
“司徒雲煙，無理取鬧要有個分寸，究竟是誰放肆在先？”我冷笑一聲，分毫不讓，“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我可以不計較，畢竟你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墨雨殤；可是現在，你竟因攔不下我而抓洛天錦來做要挾——司徒雲煙不是我說，你難道真覺得讓銘劍山莊的劍者做這種事情很光彩？”
“封、子、瑜！”司徒雲煙手裏的茶盞應聲而碎，我也猛地一合折扇站起身來。
此時，陸機和另外兩個立於廳內的玄字輩銘劍高手已是全神戒備，天雪魏更是不動聲色地將雙手藏進了袖內。
情勢瞬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封子瑜，不要以為雨殤心係於你我就真不敢對你怎麽樣！”司徒雲煙一字一頓，目露狠色。
“司徒雲煙，你要真是個男人就自己去找墨雨殤，在這裏刁難我很有意思嗎？！”我毫不客氣地高聲反駁——耍橫鬥狠這種事我不知見過多少，論殺氣我可不比他司徒雲煙弱！
“你以為我不敢？！”司徒雲煙眼中凶光空前一盛。
“難道你敢？”我冷笑一聲打開折扇，輕搖著靜待下文。
司徒雲煙驟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