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
在醫院安胎幾日後,寧欣跟著母親回了家。雖然是新房,但家具都是舊的,母親舍不得扔,其實寧欣知道那是母親想保留父親在世時的樣子,那些有著歲月斑駁痕跡的家具在明亮的房屋裏一點也不顯得格格不入,倒是很溫馨暖人。
母親這樣懷舊,是因為她這一生的婚姻是值得她留念緬懷的,而寧欣自己的婚姻呢?除了彼此的怨恨和冷漠,所有的那些快樂的回憶都煙消雲散了,成為了一對怨偶。
因為住在了五環,寧欣上班更遠了,母親想勸她把工作辭了,她現在手上有筆錢可以開銷她們的生活,但寧欣考慮後還是覺得繼續上班,還有三個月孩子就出生了,她再堅持一段時間就好了。雖然母親跟婆婆大鬧了一場,但楊東澤還是每天都會來醫院,給她送些換洗衣服和書籍雜誌,拿些日常用品過來。
要出院的前一天寧欣跟楊東澤說收拾些她的行李,楊東澤像被霜打了一樣,呆呆立在那裏,許久才說:“你決定了?”
寧欣冷冷笑笑:“我們還有勉強維係的必要嗎?!楊東澤,你不要再惺惺作態了,你這副嘴臉讓我惡心!你心裏早迫不及待的要擺脫這段婚姻了,卻還搞得像是我拋棄了你!”
“是我不對!我對不起你!”楊東澤艱澀地說:“我不是想為自己找借口,但知道嗎?我們之所以會有今天也有你的原因,你遇到矛盾從來不退讓,都是我不停地讓,每一次你都高高在上從來都是我苦苦哀求你!你有自尊心我也有自尊心,寧欣,你讓我感覺到很累……”
“說來說去還是我沒給你溫暖,所以你才在外麵尋花問柳?”寧欣怒視他:“楊東澤,你不是個男人!到了現在你還推卸責任,還一副被逼無奈的樣子,真是太搞笑了!”
楊東澤垂了垂眼:“我最後請求你一件事,可不可以等孩子生下來再辦手續,我知道自己不可饒恕,但我想為孩子做點事,不想她還沒有出生父母就分開了。”
“孩子?”寧欣譏誚地說:“你有資格當孩子的爸爸嗎?!”
“寧欣,我們不要慪氣了,能不能好好談談?”楊東澤困頓地望著她。
“我跟你無話可說,楊東澤,你走吧!”寧欣冷冷地別轉臉,她心裏隻有恨,隻有怨。
楊東澤默默地站了一會兒,長歎一聲,轉身離去。看著他的背影,寧欣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郭淑秋在走廊上等著楊東澤,他一看到她,遲疑地喊了一聲:“媽。”
“坐會兒?”郭淑秋指了指走廊的椅子。
楊東澤垂著眼坐過去,心裏有些緊張慌亂,麵對丈母娘他確實無力招架,
郭淑秋站在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你打算怎麽安置我女兒?”
“什麽?”楊東澤不解地抬頭,剛觸上丈母娘淩厲的目光就低下頭去。
“你是過錯方,你打算怎麽分財產?”郭淑秋直白地說。
楊東澤怔了一下,不知如何應對。他們結婚四年存款也隻有十來萬,每個月一個人的工資都用來還了房貸,另外一個人的工資用來開銷生活,存款都是他們的獎金慢慢攢下來的。但房子雖然寫的是他們倆的名字,卻因為寧欣曾經簽過一張借條,母親也絕不會把房子分給寧欣。
“說話呀?!”郭淑秋不滿地說:“房子,車子,存款,股票債券……你們所有的財產你打算怎麽給我閨女補償。”
“這個,”楊東澤硬著頭皮說:“我會聽寧欣的意思。”
“不行!”郭淑秋厲聲說:“我閨女太好說話才會被你們欺負,現在我閨女的事我全權做主。既然你是過錯方你就該淨身出戶。”
“媽,”楊東澤低聲地說:“那房子,房子我願意給她,但我父母那裏,恐怕……當初首付的錢是他們給的。”
“那我不管。”郭淑秋瞪他一眼:“我女兒嫁給你這麽多年,你想打一槍換個地方,可沒那麽便宜的事!”
“其實,”楊東澤悶悶地說:“我不想離婚的。”
“不想?”郭淑秋頓了一下。從她的內心來講,又何嚐希望女兒離婚呢?女婿再不濟,但他們是原配夫妻,感情還是有的,再加上他們還有個孩子了,如果一家三口能夠破鏡重圓當然是最好的。
“你跟那個賤人斷了?”郭淑秋問。
楊東澤再次無以應對,他真的很想和方心妍了斷,但她現在纏得是越來越緊,他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疲於應付。
見他的樣子郭淑秋冷哼一聲:“你要是不想離婚最好先把屁股擦幹淨了再來找我閨女,還有你那個媽,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同意我閨女再跟你媽住一起,要嘛你們搬到我這裏來住,要嘛把你那不省油的媽給送回山東去!”
楊東澤歎口氣,知道丈母娘說的都很難。就算他能夠跟方心妍徹底的了斷,也能夠說服父母回山東,但寧欣呢?她不會再原諒他。
“楊東澤,話我撂這裏說清楚了!”郭淑秋語氣生硬地說:“要跟我閨女離婚你必須得淨身出戶,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過了幾天郭淑秋見女兒心情稍微緩和一些,就試探起來,“閨女,還記得我們院子裏周嬸那二兒子嗎?”
寧欣坐在沙發上,點了點頭:“你是說長臉馬?”小時候他們在一起玩兒過,因為他的臉特別長又姓馬,所以給他起了綽號長臉馬。
“對對對,就是他!”郭淑秋坐到女兒身邊,輕輕地給她揉腳,她現在身子越來越沉了,一雙腳水腫得厲害,平時穿三十五六碼的鞋現在非要穿三十七碼的才行。
“前幾天我看到他媽,說是又結婚了!你猜跟誰結婚的呀?”郭淑秋賣著關子:“還是他以前那媳婦,兩個人本來感情好好的,但那媳婦竟然在外麵勾搭了個男人,長臉馬說是要出差一周,找了個私家偵探偷偷調查他媳婦,還真是拍到了好多照片,結果兩個人就離了!”
“媽,你到底想說什麽?”寧欣皺了皺眉看著母親說。
郭淑秋訕訕地:“媽的意思是能不離還是別離了,這男人呀總是受不了**,何況楊東澤長得周正,肯定是被別的女人纏上的。你這樣拱手把他讓給別人,那不是便宜那**了?”
寧次麵色沉下來:“我沒法再跟他一起生活。”
“媽知道你咽不下這口氣!”郭淑秋語重心長地說:“要是你肯原諒他,他還不對你感恩涕零?以後什麽都聽你的?媽跟他談過了,隻要他跟那**斷了再把他媽送回去……”
“別再說了,媽!”寧欣冷冷打斷母親:“我跟他已經沒法過了。”
“閨女,你再想想!一個離婚女人帶著個孩子不容易呀!”
“媽,就算再難我也會把孩子養大,我不想再跟楊東澤有任何的瓜葛!”寧欣決絕地說:“媽,您要是為我好就別勸我了!”
郭淑秋長歎一聲:“行,媽也不說了,媽站你這邊。”
有天楊彤和於海棠約著帶了很多寶寶衣服來看寧欣,郭淑秋也知道她是楊東澤的妹妹,眼裏就帶著些警惕,攔在門口不想讓她進來。
“伯母,她跟他們家人不一樣,您放心,她絕對不會欺負寧欣的。”於海棠抱著孩子,笑眯眯地說。為了給孩子喂奶,於海棠在家裏是不遺餘力地吃東西,現在把自己給喂得珠圓玉潤,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但氣色水潤精神奕奕,哄孩子的樣子真是又嫻熟又溫柔。
“我就是來看看寧欣的。”楊彤堆笑:“伯母,您就讓我進去吧”
郭淑秋這才遲疑地讓她們進來,指了指裏屋:“你們先坐,我給你們倒茶。”
於海棠跟楊彤敲門進去,看到寧欣正半躺在**翻著書,一見到她們笑著坐起來:“快把派寶拿給我看看,長什麽樣了?”
於海棠把孩子遞到她麵前,又看看她肚子,自嘲地說:“咱們還真是好姐妹,都趕上生孩子的時候跟老公鬧翻了。”
寧欣苦笑一下:“現在就指望自己了!喲,這派寶怎麽又變樣了,越來越帥!”
“派寶,你說阿姨肚子裏的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如果是女寶寶咱們就結個娃娃親,如果是男寶寶以後你們做好哥們!”
楊彤也笑,“看來我也得抓緊了,以後三個寶寶年紀差不多才能玩到一塊兒去!”
於海棠笑說:“以前說離婚說得最早的是你,結果現在過得比誰都滋潤!你們家吳昊陽怎麽收複你的?是不是……”於海棠輕佻地拖長了聲音,“特滿足吧!”
“去去去!”楊彤瞪她一眼:“我跟吳昊陽那是感情好!”
於海棠幽幽歎口氣:“我現在算明白了,男人就好比洋蔥,你要想看到男人的心就需要一層一層去剝!但在剝的過程中你會不斷流淚,剝到最後才知道洋蔥是沒心的!”
楊彤嘖嘖不已:“看來給你的書沒白看,越來越有文藝範兒了!”
寧欣也笑,由衷地說:“海棠,現在的你看上去真美。”
“胖了胖了!”於海棠謙虛地擺擺手:“看我這腰,看我這屁股,真是跟生孩子前完全兩樣!走大街上就差被人喊大媽了!”雖然話是這樣說,但她也明白寧欣的意思,現在的她每天照顧著孩子,抽時間看書學電腦念英文補習班,生活過得充實忙碌,比以前那種不踏實虛浮的生活好了太多。周成飛給她的感情就是有了這頓沒下頓,她也以為她過了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有辦法適應粗茶淡飯的日子,但現在看來,卻是很悠然自得。
“我哥……”楊彤欲言又止。來之前她跟於海棠商量過了,看能不能再勸勸寧欣,隻是見到她,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寧欣,你想清楚了?”於海棠替楊彤把話說下去:“如果你決定了,做姐妹的一個字都不勸你了,你看看我,現在也挺好的。”
寧欣點點頭:“我決定了。”
楊彤訕訕地低下頭去看派寶,知道寧欣心意已決,多說不宜。她唏噓不已,最近看新聞說,上一季度的離婚率比同期增長了17.1%,平均每天有5000多個家庭解體,這是多讓人吃驚的數據,原來要維係一段婚姻的長長久久竟然是這世上最艱難的事。她現在跟吳昊陽感情越發的好,越是好就越覺得沒有安全感,患得患失,再看看身邊那些不幸福的例子,就會想吳昊陽會不會有天也背叛她?吳昊陽聽來隻是說她杞人憂天,但他們身處在一個多麽不穩定的環境裏呀,物欲橫流,肉欲叢生,**隨處都是,也許下一個就輪到吳昊陽來造反。
“怎麽這麽沉默,在想什麽?”於海棠笑著問楊彤。
“我覺得我以前挺自信的,覺得自己又漂亮又聰明……”
楊彤還沒說完,於海棠“撲哧”笑出來,譏誚地說:“你這是誇自己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呢!”
“你別笑!”楊彤挑挑眉:“可我現在竟然沒自信了,覺得吳昊陽會不會也背著我做什麽事?”
“看來你真愛上他了!”寧欣笑著說。
於海棠點點頭:“你隻有愛上他了才想要抓牢他。”以前她何嚐不是想要用一個孩子來抓牢周成飛,但也是雞飛蛋打什麽也沒有抓住。
“以我的教訓告訴你,革命是靠自覺的,如果一個人夠愛你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如果他真要傷害你,那我們就隻有讓自己變得堅強!”於海棠篤定地說。
“沒想到你竟然成了婚戀專家!”楊彤不由地說。
於海棠嫣然一笑:“所謂婚戀專家哪個不是經過千錘百煉從破碎的婚姻裏過來的,不過經過這一段婚姻我也算明白了,兩性關係上真是要講技巧,婚姻是要靠經營,隻懂得索取、不懂得感恩的人是不會有美滿婚姻的。”
寧欣怔了怔,她突然覺得於海棠像脫胎換骨一樣,在經曆了一場失敗的婚姻後她的領悟是她人生的一筆財富,也許她對這段婚姻走到現在也要負上責任,她的任性,她的倔強,她的不服軟的性格,也拆了他們婚姻的一角。
於海棠走後,寧欣想了許久許久,也許在沉澱了自己後,她就不那麽地痛恨楊東澤了。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他們兩個人的。
2
又到了要去稅務局交稅的日子,寧欣把票據整理了一下,準備獨自去稅務局。沈朗見了趕緊過來:“還是讓我和小趙去吧。”
“沒事,還有一個多月呢!”寧欣扶著腰站起來,五個月以後肚子就跟吹氣球一樣越來越大,她的行動也更加吃力,多走幾步就氣喘籲籲,因為子宮壓著**,她要不停地去小解,真是苦不堪言,知道她搬回母親家住後,沈朗每天都“順便”接送她一程。
“怎麽不早點請產假?”沈朗關切地說:“這樣太辛苦了。”
寧欣笑笑:“你不懂,等到孩子要出生的幾天請假這樣以後喂奶的時間會長點。”
沈朗若有所思:“真是太難為你了。”
寧欣拿過包,“對了,蘇恒公司有一筆回款到了,看……”她眉頭突然一皺,捂著肚子痛苦地喊出聲:“疼。”
“快坐下!”沈朗趕緊上前扶她坐到椅子上。
“羊水破了!”隻聽到辦公室有人驚呼一聲,寧欣感覺到身下有溫潤的**朝外湧,地上一灘的水,而宮縮在這個時候襲來,疼得她喊出聲來!
“她要生了,趕緊送醫院!”
沈朗一怔,趕緊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橫抱起她來,朝外麵跑去,身後跟了不少同事,一路護航為她按電梯,招呼路人留出通道。沈朗趕緊吩咐給最近的醫院打電話有孕婦要生產讓做好準備,自己開著車心急火燎地一路都在闖紅燈。
“給……給我媽打電話!”寧欣疼得渾身直顫,還記得說:“帶,帶備產包。”
“你別著急,我馬上打電話!”沈朗急急地說:“很快到醫院了,別擔心!”他拿出手機聽著寧欣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報出母親的手機號,彼時的郭淑秋正在上班,聽到有人說女兒要生了,趕緊跟領班請了假慌忙回家拿準備好的東西,擔心來回路上時間太長,自己還沒趕到寧欣就生了,她又給楊東澤打了個電話。
寧欣到醫院的時候,護士已經準備好擔架,一下車直接往產房裏推,沈朗握著寧欣的手跟著推車朝前疾走,而宮縮讓寧欣疼得麵部扭曲,撕心裂肺地喊著。沈朗眼淚都快掉出來,“寧欣,堅持住!我相信你能做到的,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家屬在外麵等!”護士在產房門口攔住沈朗:“趕緊去辦手續。”
“她怎樣?”他緊張地絞著手,顫聲地問。
“有醫生在呢。”護士寬慰地說:“第一次當爸爸吧,都這樣!”
他怔了一下,想要跟護士解釋,可是聲音在喉結處翻滾到底沒有說出來,一種甜蜜的心情在心頭掠過,他是她的家屬,他是孩子的爸爸,這真是一個美妙的誤會。可是當他在送寧欣進產房的時候真的有那種與她們連心連肺的感覺。他焦灼地在手術室外等待著,已經聽不到寧欣的哭喊,但那種完全沒有音訊的感覺越是讓他坐立不安。
他知道自己一直對寧欣有著某種特殊的感情,隻是因為她有婚姻的緣故隻得恪守自己,但當他知道她的生活很不幸福時,有一種想要帶她走的衝動。每一次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失聲痛哭的時候,他對她的愛憐就加深一點;每一次當她的頭像在MSN上孤孤單單地亮著時,他就忍不住想要陪陪她;每一次當他接送她的時候,就感覺時間過得很快。三十分鍾的路程,她們談的多半是工作。有時她咳嗽一聲,他會把冷氣關掉,有時她看看窗外,他會把車窗搖下來,有時她無聊地把玩手指,他會遞給他一張新的唱片……他就那樣靜靜地觀察她,注意著她,隻是一個小小的眼神,隻是小小的動作,他也能察覺出她的情緒。
有一次,公司的同事去KTV,大堆人馬喝酒聊天唱歌。有人把話筒遞給他,他點了一首《童話》,那正巧是寧欣也會的歌曲,趕緊拿著另一枚話筒與他合唱起來,他們的聲音靜靜地碰觸在一起,他轉過身看著她的臉,覺得此時此景溫暖極了。
有一次,他們去請客戶吃飯,對方猛灌著他的酒,他都有些微醺了,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寧欣等在門口,輕輕地說了聲,少喝點。他的心被這細若遊絲的關懷給打動了。
他們做了五年的同事,他們朝朝暮暮的相處,但隻是同事,再普通不過。她隻是會坐他的順風車,上班下班。隻是會在加班後去路邊吃一碗蓋澆飯,然後讓老板給打兩碗海帶湯。他安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幫他點餐,拿湯,心裏想,我們可以這樣常常在一起吃飯,這真好。
在認識她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有個要結婚的男友,她在公司裏甜甜蜜蜜的接電話,午休的時候跟女同事也會聊起他來。沈朗總是靜靜地聽著,有些說不清的情緒。後來她結婚了,他也在談戀愛,他覺得一切都是注定的,把自己的非分之想給扼殺掉了。他是個理智的男人,不會終日糾纏在那些兒女情長裏,他也不拒絕跟別的女孩來往,現在也有一個同居女友,他們也在談婚論嫁了,可是在知道寧欣要離婚後,竟然有些魂不守舍了。
“護士,我老婆怎樣了,她是個孕婦,剛被送進這家醫院,他叫寧欣。”聽到“寧欣”的名字時,打斷了沈朗的沉思,不由地抬起頭來,看到了楊東澤。
“在這邊。”沈朗的心突然有些空,茫然地站起來說。
“她怎樣?!”楊東澤幾乎想要闖進去,被沈朗攔住。
“已經進去快四十分鍾了,醫生正在動剖腹產手術。抱歉,你不在情況又很危急我就先簽字了。”沈朗看看表說。
“不是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嗎?怎麽會早產?”楊東澤臉上都是汗,接到丈母娘的電話就往醫院裏趕。
“也許是情緒不太穩定吧!”沈朗直直地盯著楊東澤,後者的目光窘迫一下。
兩個男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焦急地等待著,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他們都覺得異常難捱。這個時候郭淑秋也趕來了醫院,也問不到情況,隻能在外麵等著。
護士出來喊:“寧欣的家屬!”他們三個人不由地都上前,護士認得是沈朗送來的,對他笑著說:“是個男孩,不過寶寶早產,隻有四斤一兩,還在保溫箱裏,暫時見不到。”
“母親呢?”楊東澤和沈朗不約而同地問。
“大人現在很虛弱,一會兒會推到病房。”
“謝天謝地!”郭淑秋長籲一口氣。
楊東澤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抓住丈母娘的手:“我當爸爸了!我當爸爸了!”
郭淑秋欣喜地點頭,點頭,淚光點點:“我可憐的女兒,總算熬過這一關了!”
“恭喜你!”沈朗笑著對楊東澤說。
他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今天真是謝謝你!”
“你是?”郭淑秋這才注意到沈朗。
“我是寧欣的同事,叫沈朗,是我跟您打的電話。”
“太感謝你了!”郭淑秋由衷地說。
三個人跟著護士一起把寧欣推到病房,楊東澤讓醫生給安排了單人間,裏麵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還有一張陪床。寧欣身體虛弱,剖腹產雖然生產的時候不那麽疼,但手術後會非常地難熬。寧欣心裏直責怪自己,都是因為自個兒心情不好所以才會早產,若是寶寶在肚子裏多待一個月,就會養得更壯實些,也不用一出生就進保溫箱了。
因為不能喝水母親隻能拿棉簽沾點水給女兒擦擦皻裂的嘴,“媽知道疼,不過最受罪的熬過去了,過幾天就好了。這坐月子也不能大意,落下病來可麻煩了。”
“媽,”楊東澤在旁邊遲疑地說:“寧欣這兒需要人,我讓我媽……”
寧欣虛弱地搖搖頭。
郭淑秋說:“已經找好月嫂了,隻是這提前了一個月不知道月嫂有沒有時間。”寧欣早打算好了,坐月子的時候就請個月嫂照顧孩子,母親照料照料她,等坐完月子了她再請個保姆。
郭淑秋去給月嫂打電話,果然那邊她還接著客戶,這邊沒法做了。郭淑秋一說完寧欣也犯愁,沈朗就說了他有個朋友是開家政公司的,現在一定能幫忙找到人,說著他就打電話,跟那邊聯係好,人家說會派最好的月嫂過來。
“你看你人真好!”郭淑秋對沈朗印象不錯,見他這樣熱心,更是喜歡:“寧欣幸好有你這麽好的同事,回頭常到家裏來坐坐。”沈朗的心裏一熱,不由地看了寧欣一眼,兩個人的目光碰到一起,有些說不清的情緒,被母親給看在眼裏。
沈朗不好久留,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楊東澤在病房裏站著有些手足無措,他給母親打過電話說寧欣生了個兒子,可把母親給樂壞了。直說她早就看準了寧欣會生男孩,又說他們楊家後繼有人了,原本說過來看看,但楊東澤遲疑地說丈母娘在這裏,再說孩子現在在保溫箱裏也看不到,過幾天再說吧。
“媽,我睡會兒。”寧欣輕聲地說,“讓他走。”
郭淑秋隻得對楊東澤說:“要不你就走吧,這兒有我呢!”
“晚上我在這兒陪床……”
“算了!你在這兒她心情更不好。”
楊東澤默默地看寧欣一眼,無奈地離開。他獨自找到醫院的育嬰室,隔著玻璃看裏麵初生的嬰孩,那些如天使一樣的麵孔,那份做父親的欣喜和驕傲讓他的心軟軟的。他抬起手來想要觸摸他們的臉,感慨在心中衝撞,眼淚落了下來。他知道他不能給他們的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了,他跟寧欣說好了等孩子滿月後他們就去辦離婚手續。無論他再怎樣後悔再怎樣懊惱再怎樣責怪自己,都於事無補了,他們的婚姻結束了,留下的隻是一個無辜的孩子。
3
楊東澤到家的時候,父母齊刷刷地抬起頭來看著他,看來他們已經等他回來很久了。在兒子沒有回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商量好了,這個孫子一定要歸楊家。
“那寧欣也太不注意了,怎麽會早產?這孩子沒有足月體質很差,會經常生病的!”杜孝珍不無責備地說。
楊東澤冷冷地看母親一眼,“媽,要不是因為我寧欣怎麽會早產?”
這句話嗆得杜孝珍不滿地瞪他一眼:“你們大人怎麽鬧我不管,我隻要我的孫子。”
“你跟寧欣談談,我們可以適當給她補償。”楊振民淡淡地說。
“媽,爸!”楊東澤厲聲地說:“現在孩子剛出生,你們就想把他從寧欣身邊奪走,我告訴你們,我跟寧欣離婚,這個孩子她要我是不會爭的!”
“你昏頭了?”母親麵色一頓:“你想想寧欣那麽年輕,她一定會結婚,你自個兒的兒子跟了別人的姓,管別人叫爸爸,要是他們再生一個,會對這個孩子好嗎?在我們家就不同了,我們會精心地照顧他,就算你再結婚,這個孫子我跟你爸也會管著!”
楊東澤遲疑了一下,母親的話雖然霸道,卻不無道理。想想寧欣以後再婚,孩子便會跟別人親了,若是她的新丈夫對孩子不好呢,他怎麽會放心?
杜孝珍看兒子有些鬆動,語重心長地說:“兒子,這個時候不能心軟呀!”楊東澤心裏矛盾,忽然間明白過來之前父母讓他孩子出生前不要辦手續就是為了想看看寧欣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若是女孩他們也就無所謂了,若是男孩他們才會據理力爭。他的心裏湧起一陣悲哀,錯都是他自己犯下的,又怎麽去指責別人呢?
當楊彤聽來父母要跟寧欣爭孩子的時候,非常地生氣:“哥,你做事真的太絕了!明明是你不對現在竟還要讓她把辛苦懷胎十月的孩子給你,太沒良心了!”
“你這是向著誰說話呢?”杜孝珍厲聲地說:“這也是為寧欣好,她一個離婚女人又帶著孩子再嫁不容易,指不定她還不想要呢!”
“媽,你們真是太自私了!”楊彤沒好氣地說:“哥,你已經夠對不起人家了,你還要在她胸口上插一刀,你想逼死她嗎?”
“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兒?”杜孝珍幾乎咬牙切齒地低吼:“從小到大就跟我作對,真是一點兒都不跟我親!!”
“媽,現在是講理,你們這樣真是太過分了!”楊彤說完拉著吳昊陽朝外走:“走了走了,飯也吃不下了。”
吳昊陽尷尬地跟他們一一打過招呼,其實站在他的角度來看,楊彤說的一點兒沒錯,但他做為一個外人也不好發表什麽意見,隻是勸著楊彤:“別生氣了,也許大舅子會想明白的。”
“他?”楊彤不屑地冷笑:“完全就是一傀儡!”說著又瞪吳昊陽一眼,“你以後要是敢這樣對我,看我不哢嚓了你!”
“我不會!”吳昊陽鄭重其事地回答:“我這一輩子有你就足夠了!”
楊彤的臉色溫柔下來,親密地挽著他的手臂,“都氣糊塗了,忘記回來是告訴他們,我們要去上海的事兒。算了,改天打電話再說吧。”
吳昊陽與她十指相扣:“看到大舅子搞成這樣,對我也是個警示呀,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你,珍惜我們的婚姻!”
“我也會!”楊彤暖暖地說:“你真願意放下北京的一切跟我去上海?”
“當然,我是唯老婆馬首是瞻的,不過我要是在上海暫時沒找到工作淪為家庭煮夫,你可不能嫌棄我!”
“沒事,大爺我包下你了!”楊彤笑著說。
回頭楊彤給於海棠打了個電話,說起父母打算跟寧欣爭孩子的事,於海棠也覺得這簡直是無稽之談,他們一點勝算都沒有,法律規定了兩歲以前孩子都歸女方監護,何況楊東澤是過錯方,他憑什麽來搶孩子?楊彤想想也是,法院肯定會支持寧欣的權利,也就不用擔心了。
楊東澤第一次把寶寶實實在在地抱在懷裏的時候,手都在顫抖,那種緊張那種激動那種愛不釋手的感覺在胸腔裏洶湧,他愛這個孩子,是那種油然而生的愛,血脈相連。孩子十天才出了保溫箱,皮膚白白的,鼻翼上還有細細褶皺,淡淡的眉毛,細長的眼睛,粉嫩的嘴唇,可愛極了。
“他長得真漂亮,像你。”楊東澤輕聲地說。
寧欣忍不住也湊過來看孩子,繈褓中的他甜甜地睡著,手攥起來捏成個小拳頭,煞是有趣,她不由地笑了。月子坐得還算順暢,母親請了假過來照看她,若是母親不在這邊,月嫂不僅照顧孩子也照顧她,非常盡心盡力,對於這個月嫂她們著實滿意。隻是她不太清楚楊東澤和寧欣的關係,忍不住跟她抱怨了一下,這個爸爸可有點懶散哦!其實不是楊東澤不願意待在這裏,他每天都來看看她們母子,也想幫寧欣做點事,但她就是不肯搭理他,他也怕影響她的心情隻是待一會兒就走了。母親每天都在他耳邊念叨,說讓他一定要拖著等寧欣過了哺乳期再去辦離婚,因為這個時候要打官司的話他們肯定是輸的。
“等寶寶滿月了,我們去把手續辦了。”乘著母親和月嫂不在,寧欣淡淡地說。開始的幾天她都沒有奶水,每天吃下奶湯,讓催奶師按摩,很辛苦,但為了讓寶寶有母乳喝她咬著牙都堅持過來了。剖腹產後第二天就要下地走動,那時候傷口還沒愈合,她每走一步就疼得每一個毛孔都在發顫。最疼痛最辛苦的時候看著走廊裏同樣的產婦在丈夫的陪伴下慢慢地挪著步子,她的心就無比地淒惶。她也多想在疼的時候喊楊東澤,累的時候喊楊東澤,辛苦的時候也喊楊東澤,但每次一看到他,就想起他的背叛,那種需要的心情就冷卻了下去。
“現在孩子還小,再等等吧。”楊東澤囁喏地說。
“楊東澤,你這樣拖泥帶水有意思嗎?”寧欣淩然地看著他:“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求求你,就讓我解脫了吧!”
“寧欣。”他遲疑地問:“你就這樣恨我嗎?”
“恨!”寧欣幹脆一聲:“所以你放過我吧,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楊東澤黯然垂下眼,“孩子……”
“卷兒當然是我的!”寧欣警惕地看著他,“我明白了,你拖到現在不肯辦手續就是想跟我爭孩子,你死了這條心!”
雖然話非常難出口,但楊東澤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你以後要再嫁,帶個孩子……”
“楊東澤!”寧欣的憤怒就像一把火,想要把楊東澤給燒了,他怎麽還好意思來跟他爭孩子,他當時說等孩子出生了再辦手續她竟然也答應了,沒想到他心裏竟然有這樣歹毒的念頭,“你給我聽清楚了,你休想把卷兒帶走,除非我死!!”
“寧欣,你冷靜點!”楊東澤艱澀地說:“孩子也有我的份,我不能讓他喊別人爸爸!”
“你給我滾!”寧欣抓起枕頭朝他砸過去,她氣得渾身顫抖:“滾呀!”
沈朗突然出現在病房裏,抬起手來朝楊東澤揮過去一拳,他在病房外都聽見了,他沒想到楊東澤竟然會這樣狠心,寧欣還沒有出月子就跟她提這種要求。他憤怒地朝楊東澤揮過去一拳又一拳,楊東澤踉蹌地倒在地上,目光怔怔的,隻是任由著拳頭落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早該被揍了,兀然地,眼淚流了出來,沈朗揪住他衣服想要再揮過去的拳頭就停在了空中。
楊東澤狼狽地坐在地上,眼淚不斷地湧出來,嗓子裏轟鳴的聲響,那種壓抑、沉悶和痛苦讓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寧欣呆呆地望著他,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哭過,沒有見過他這樣痛苦,仔細地看看他,就會發現他也憔悴了不少,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下頜都是淡青色的胡渣。他是個很注意儀表的男人,每天都會讓自己清清爽爽的,但現在他竟然允許自己這樣不修邊幅,其實他也在痛苦中煎熬著。他外表看上去像個大男人,很有理想很有熱情,敢說敢做,其實骨子裏卻還是個小男孩,沒有足夠的擔當。
第二天杜孝珍跟楊振民也來醫院看孫子了,他們提著水果營養品和孩子的一堆用品來到寧欣的病床前,郭淑秋一看就怒了,站起來就要趕他們走。
“媽,媽,”寧欣喊著:“別這樣,他們畢竟還是卷兒的爺爺奶奶。”
郭淑秋冷哼一聲:“現在想來當爺爺奶奶了,早幹嘛去了!”
“親家母……”
楊振民剛一開口就被郭淑秋了頂回去:“喊誰呢?我可高攀不起!”
楊政民尷尬地看了看寧欣:“孩子的小名叫卷兒呀,很好聽!”
杜孝珍把提著的東西放到桌上,有些訕訕地說:“寧欣呀,我知道是我們家對不起你,但現在事情都這樣了,也隻能說你們沒緣分!”
郭淑秋冷哼一聲:“你們家兒子就是個白眼狼,我女兒嫁給他的時候酒席沒有鑽戒沒有結婚照也沒有,可才過了幾年花花腸子就出來了!”
杜孝珍忍了忍,她不想再跟郭淑秋起衝突了,這個女人她其實是有點怕的,她的潑辣蠻纏讓她心有餘悸。再說了今天來找寧欣也是想好好跟她談談,昨天兒子回來說他打算不跟寧欣爭孩子了,就讓他們好聚好散。她一聽可不答應,一想到孫子要跟別人姓她就整宿睡不著,這孫子就跟流落在外麵樣的,讓她怎麽能放下心來。跟楊振民商量過還是他們來找寧欣談談,如果她願意要房子,他們寧願把房子給她!兩百萬呀,雖然心疼但是能保住孫子他們也隻能忍了。
“卷兒,來讓奶奶抱抱!”杜孝珍不理會郭淑秋的冷言冷語,迫不及待地從寧欣身邊抱起孫子,臉上都是笑容:“長得跟他爸太像了,這眼睛這鼻子就跟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楊振民湊上來看看,“這孩子太瘦了,得好好照顧!”
“這個輪不到你們操心!”郭淑秋從杜孝珍懷裏接過孩子,杜孝珍巴巴地還沒抱夠呢,看到孩子被接過去,有些眼饞地望著。
“寧欣,我跟你爸商量過了,是東澤不好!”杜孝珍瞅著孫子說:“我們決定把這套房子轉給你名下。”
“我不要!”寧欣冷冷一聲。
郭淑秋趕緊給她使眼色,這可不是要自尊的時候,再說了他們家也應該補償,“如果按法律上來判,那房子也該屬於寧欣的。”
杜孝珍把口袋裏的借條拿出來,“媽知道讓你寫欠條不對,可你也做母親了,這就是一個當母親的心呀,想要保護自己的兒子!”
欠條的事郭淑秋還不知,一看那白紙黑字寫的就忍不住罵起來:“真是夠黑的。”
“我跟你說了我不要房子!”寧欣厲聲地說:“你們就直接把目的說了吧。把房子給我,你們要卷兒?告訴你們,別做夢了!”
郭淑秋也明白了,還以為他們是良心發現,沒想到竟然是來打她外孫的主意,把孩子往懷裏一摟:“走走走!趕緊走!我告訴你們,別說孩子不會給你們,房子我們還照樣要!看法院怎麽判!”
“我們能答應的一定答應!”楊振民也急急地說。
“我是不會把卷兒給你們的!”寧欣冷冷地說。這個時候卷兒像有心靈感應一樣地大哭起來,哇哇的聲音讓屋子裏的人也顧不得爭吵,郭淑秋趕緊把孩子抱給寧欣,讓她喂奶。一轉身把另外兩個人趕出了病房,再把他們提來的東西朝外麵一丟:“別再來了,否則我不客氣!”
杜孝珍病了,自從去過醫院見過孫子以後就病倒在**,這一次不是裝的,她胸悶氣短,手腳冰涼,血壓也不穩定,每天躺在**看到楊東澤回來就喊:“兒子,去把孫子給我要回來,這是我們家的孫子呀!那粉粉嘟嘟的長得可漂亮了,抱在手裏暖暖的!”說著她就在那裏比劃著抱孩子的樣子,看到母親這樣精神恍惚,楊東澤心酸不已。
但他現在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讓寧欣把孩子給他,他也不想再拖下去了,就像當初辦結婚證一樣背著母親去把離婚證辦了,她也隻能接受現實了。
寧欣再打電話來讓他去辦手續的時候,他就應了下來,兩個人約在她坐完月子後一起去民政局。寧欣也沒跟自個兒母親說,想來真是諷刺,他們結婚的時候不敢說,現在離婚也不敢說。她知道母親是為她好,要讓她爭取那套房子,就算是一半的產權也好,但她知道公婆是不會輕易答應的,她不想再糾纏下去了,更不想跟楊東澤走到對簿公堂的地步。她見過身邊的人打離婚官司,為了一個銅板也爭來爭去,僅剩的一點兒感情全都給折騰沒了。
他們在民政局門口碰麵的時候,兩個人都很沉默,天氣很晴朗,陽光很明媚,但他們的心情陰晦極了,沒有人結婚是為了離婚,當婚姻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他們的心都傷了。
“離婚協議呢?”工作人員看看他們的結婚證戶口本身份證,公事公辦地問。
他們都一愣。
“財產債務分割情況,孩子歸誰,撫養費的問題都得寫清楚!免得以後扯皮!”
他們相視一眼,“那寫吧。”
找工作人員要了表格,他們到隔壁的房間裏去填,楊東澤悶悶地說:“家裏的存款都給你,房子……”
“房子跟我沒關係,我會跟你去辦過戶手續。”
“卷兒,卷兒的撫養費你看給多少合適?”
“你自己看著給吧,就算不給我也不會問你要!我有工作有收入有一雙手,我會把他帶大。”
楊東澤停滯一下,默默地寫下一串數字,然後遞給她,她看也沒看的就簽字了。她知道楊東澤願意放棄卷兒跟婆婆是沒法交代的,這一點上她甚至有點感激他。兩個人把協議書複印了三份,一人一份,還有一份交給了工作人員留底。連調解都沒有,工作人員把他們的結婚證一剪,發給他們每人一本棕紅色的離婚證。
楊東澤追了出來拽住她的手臂,但又下意識地鬆開了:“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
“那,你多保重!”
“你有探視卷兒的權利,我不會幹涉。”寧欣淡淡地說完,揚手攔下一輛出租。楊東澤看著她上了出租,漸行漸遠,卻癡癡地站在那裏,他的心碎了。
坐在車裏的寧欣重新打開那本離婚證來,看著上麵的鋼印,潸然淚下。
他們終於離了。
4
一年後。
杜孝珍在知道兒子竟然放棄了卷兒的監護權後,氣得扇了兒子一巴掌,然後甩手回了濟南。幾個月後在上海的楊彤打電話告訴母親她懷孕了,母親心裏又盤算起來了,不如讓他們的孩子姓楊,以後再生一個孩子就姓吳,楊彤給直接拒絕了,她說她婆婆都把孩子名字取好了,她就甭費心思了。
楊東澤跟方心妍求婚了,他們同居一年了,轉年他就三十了,他也想讓自己的生活穩定下來。方心妍也會使使性子耍耍脾氣,也許是對一段婚姻失敗的總結,他的包容度竟然增加了,他哄著她寵著他,兩個人也不鹹不淡地相處了下來。這一年在方心妍的人脈下,他的事業也上了一個台階,現在獨立負責一個設計部門,職位是設計部總監。一年的時間如白駒過隙,倉促而茫然。
隻是在某個時候,也許是夜深獨自開車回家的路上,也許是在清晨醒來的時候,也許在開會應酬,在吃飯,在外地……他會不由地想起寧欣來,想起他們的兒子卷兒來。他每個月去看卷兒一次,提前打電話“預約”,寧欣會避開他,他逗逗兒子抱抱兒子,然後放下一筆生活費就離開。每一次從寧欣家裏出來的時候,他都覺得依依不舍,沙發上卷兒的衣服,地板上卷兒的玩具,桌子上卷兒的奶瓶,這些小小的東西卻讓他感覺無限的溫暖。他原本可以擁有這一切的,可以參與到卷兒的成長裏,看著他每一點的變化,但他一個月卻隻能見他一麵,每一次去都會發現卷兒不一樣了,高了,胖了,長牙了,學會爬了,會發出一兩個音節了,會在大人的牽引下蹣跚走幾步了。
有時候他會把車開到遠遠的路邊,站在角落裏等著寧欣出現,她的氣色看起來不錯,有時候會有個男人送她回來,他認得,那是沈朗。他們的關係看上去不錯,他心裏嫉妒,但也知道他沒有資格了,新的生活總要開始,他們都得放下過去。
方心妍看到他煞有介事地舉著戒指和玫瑰花時,“撲哧”笑起來:“怎麽突然想起來結婚?”
楊東澤緩緩起身,笑著說:“難道這不是你要的?”其實他心裏想說,你這麽費盡心思的得到我,不就是為了跟我結婚嗎?
“比如?”
“比如我要去外地拍片子你不能不同意,比如我要是跟朋友們活動要晚歸不許不同意,比如導演要求的尺度稍微大一些不許不同意,比如我說想二人世界不那麽早要孩子不許不同意,比如我婚後絕對不跟婆婆住一起不許不同意,還有……”
“方心妍,”楊東澤怒喝一聲:“你到底有完沒完?”
“是你要結婚的!”方心妍瞪著他:“難道結婚就意味著要失去自由,失去自我嗎?我這麽年輕願意嫁給你這個二手男人,你就偷著樂吧!”
“當初不是你破壞我的婚姻,我會離嗎?”楊東澤強壓心中怒火:“如果不是你,我會妻離子散嗎?”
“別把帽子扣我身上!”方心妍把手上的戒指取下來扔還給他:“當初是你主動拉我去酒店的,我可沒強迫你!怎麽,現在後悔了?我當初迷戀你優秀帥氣幽默風趣,可看看你現在?你還有一點兒當初的樣子嗎?每天回家都陰沉沉的,就像誰欠你錢一樣!”
方心妍越說越氣憤,指著他說她瞎眼了才會想跟他在一起,好多人追求她,比他條件好太多了他不僅不知道珍惜她反而總是提是她破壞了他們的婚姻。
楊東澤默默地聽著,末了說,“那你到底結不結婚?”
“這是求婚的態度嗎?”方心妍厲聲地問:“我告訴你,我不結,我不僅不結我還要跟你分手!”
楊東澤冷笑一聲:“裝不下去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最近總是一輛奧迪A8送你回來?”
方心妍怔一下,索性承認:“他是藝人公司老總,答應給我投資拍片,這個機會多難得呀!”
“所以你就得把我這個絆腳石踢開了!”楊東澤嘴角勾出一絲冷笑。
“楊東澤,我對你是有感情的,我也願意跟你結婚……”
“不用了。”楊東澤打斷她:“現在是我要跟你分手!”
“楊東澤!”方心妍心裏猛然一抽,美麗的大眼湧出淚來,她撲向楊東澤緊緊地抱住他:“我不分手,我愛你,我真的愛你!我隻是想拍電影,等了這麽多年終於有這樣一個機會我不想錯過,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紅的。”
楊東澤默默地推開她:“心妍,我謝謝你為我付出的一切,但我想,我不夠愛你!”
“別離開我!”方心妍哭著喊著,但她知道楊東澤說得對,他不愛她,他隻是破罐子破摔地跟她在一起,在他心裏,甚至是恨她的,恨她讓他失去了婚姻。
那天以後楊東澤搬出了方心妍家,回到那個空置了一年的房子。父母回濟南後他一個人住在那裏心裏空得很,方心妍說要搬過來住,他說還是他去她那裏住吧。
寧欣在這一年裏過得很匆忙,卷兒讓她有忙不完的事,上班下班就跟陀螺一樣的轉,本來想請個保姆的,但母親也不放心別人帶孩子幹脆把工作辭掉就在家裏帶卷兒。
他們一家三口倒也過得其樂融融,沈朗送寧欣回來的時候也會上去坐坐,每一次郭淑秋就特別熱情,私下裏她也跟女兒說過,沈朗是不錯的男人,讓她不要錯過。寧欣告訴她,人家有女朋友馬上就要結婚了,母親的失望是難掩的。
“這結婚了都可以撬,沒結婚還是有機會的!”母親咕噥著:“我覺得他不錯,不像以前那個,油腔滑調。”看到寧欣臉色沉下來,母親趕緊補充:“好了好了,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愛聽!還是我的卷兒乖,不管外婆說什麽都不還嘴!”
寧欣“撲哧”笑出來:“等他長大了試試。”
於海棠這一年裏代理了一家美國的健身器材,注冊了個小公司開始創業,據說現在已經開始盈利了。於海棠說周成飛又結婚了,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她沒去參加婚禮更沒送禮金,他們沒有任何的聯係也沒見過麵了。洗盡鉛華的於海棠越來越有楊彤女強人的模樣,利落幹脆,做事風風火火,但她也不全顧著公司的事兒,找個得力的助手幫忙,平時也樂得跟寧欣帶倆孩子一起玩,她們聊孩子的趣事總是興致勃勃,當了母親真的是滿心滿眼的都是孩子了。
楊彤也偶爾打電話過來,她現在是滿世界的飛,即使肚子裏都懷孩子了還是忙個不停,吳昊陽找了份辦公室助理的工作,挺清閑的但他更有時間來照顧家庭,他本來就是個挺知足的男人,對他們這樣女強男弱的搭配還是挺滿意的。從楊彤那裏寧欣知道楊東澤跟方心妍分手了。楊彤試探地問,其實我哥還是挺放不下你們母子的,不如?寧欣告訴她,既然離了她真的沒有想過要複合。
對於沈朗她也曾動心過,但她也知道他有個快要結婚的女友,她曾經被人掠奪過她不想再成為一個掠奪者,她跟沈朗說清楚了,他們的關係就是同事,就是朋友,但不會再進一步了。沈朗其實也清楚寧欣對他的感情,他是一個務實的男人,他不會去選擇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做伴侶,即使他的心裏對她還是有愛慕,但理智地把這段感情收回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在不斷地前行,前行。而她現在最大的幸福就是跟母親,跟卷兒平平淡淡地生活在一起。
郭淑秋接到楊東澤要過來看卷兒的電話時,壓低聲音地說:“一會兒他們要去公園,你去哪兒找他們吧。”這一年來,郭淑秋看著楊東澤每次抱著卷兒那種愛不釋手的樣子,心裏是非常希望他們能夠複合的,特別是沈朗那邊沒有機會了,她也覺得夫妻還是原配的好。何況這一年裏她也看到楊東澤是真心悔改的,每次他來給的生活費也遠遠地超過他們協議上的數字,她也勸過寧欣,浪子回頭金不換,也許經過這一次的波折後他們以後的生活會更好。
“媽,等回來我洗!”寧欣推著嬰兒車,站在門口說。
“你們先去!”郭淑秋堅持。
寧欣無奈地俯身看揮舞著雙手興高采烈的卷兒:“那我們出發吧!”
“出發,出發!”卷兒清脆地說著。
公園裏一派清新繁盛的景象,陽光明媚,花草樹木迎風招展,到處都是追逐打鬧的孩子,是閑散聊天散步的老人,是成雙成對低語的情侶,寧欣抬起頭來,眯著眼睛深深吸一口氣,覺得心裏的那些隱晦已經散去了。這一年裏,她覺得自己變的寬容,變得豁達,也變得堅強了。她甚至有些理解杜孝珍的行為了,做了母親的人都會這樣護著自己的孩子,如果有人敢動一下卷兒一個指頭,她也會去拚命的。有時候也想等卷兒長大了娶了媳婦,成天跟在媳婦身後轉的時候,她會不會也失落也嫉妒呢?也許是她還沒有體會到一個母親的心,才會在那些矛盾裏據理力爭。那時候的她,還是婚姻裏的新手,還不懂得怎樣相處那麵發生追尾碰撞的時間,而楊東澤也是個新手,她卻拿了一套很高的標準來要求他。那時候的她,太自我了,太看重自己的心情和自己的感受了,於海棠說得對,隻知道索取的人,是不可能收獲美滿婚姻的。也許每一個從婚姻裏總出來的人都會有一堆的感慨,也許那時這樣,也許當初這樣……當他們有了經驗有了教訓的時候,卻已經沒有機會再彌補了。
“媽媽。”卷兒脆生生地喊著。
寧欣笑著把他從嬰兒車裏抱出來,伏下身兩手握著他的胳膊讓他朝前蹣跚走路,忽然旁邊有個人過來,他牽住卷兒的一隻手,寧欣抬頭怔了怔,卻默默地牽住了卷兒的另一隻手,卷兒在他們的牽引下朝前晃晃****地走著,天空中有一群鴿子劃著美麗的弧線飛過,陽光溫暖如初見時的美好。
他們相識一眼,靜靜地微笑。
潮起潮落,緣起緣滅,又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