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妖怪們都聚在一起，對著“三槐堂”大廳裏僅剩的植物們低頭祈禱，植物裏漸漸浮出來一些精華飄到他們的臉裏麵。外婆、子夢和楊穆都坐了下來吃飯。子夢習慣性地在魚肉裏挑出來了三根鐵絲球碎條。

“這個耳環簡直就像個小混混似的，你這樣上班估計他們就是故意看你不順眼，” 外婆指著子夢耳朵上兩枚星星狀的耳釘，憂心忡忡地說著，“人家有人看你太漂亮了就故意說你的壞話，你看你這個衣服也是花裏胡哨的……”

“公司裏根本沒人關心我怎麽打扮。我根本用不著別人說我的壞話，”子夢不耐煩地說，“我畫不出來任何他們需要的‘商業風格’，人家都沒來得及說我壞話，我就可以滾蛋了。”

“‘不怕官，隻怕管’！也許就是你本來就危險了，但是夾著尾巴做人也許還能再堅持幾個月……”

“不會的，婆婆，”子夢不以為然地說，“我每一季度的態度評分與團隊合作評分都是‘遠超預期’，也就是說這個公司裏沒有人對我有仇。隻是單純我自己沒本事，我沒用，所以要被開除。”

“可是你明明畫的很好看啊！”楊穆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皺起眉頭，“你從3歲就開始畫到現在這個年紀……”

“公司不在乎誰畫的好看，隻在乎誰畫的最時髦。他們需要的不是藝術品而是商品。”子夢無奈地歎了口氣，“我畫的很好，沒有人否認這一點；但是‘畫的好’和‘畫的流行’是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

子夢翻了翻眼珠，愁眉苦臉地清了清喉嚨，吐出來一塊甲魚骨頭：“我的畫就好像一個舊時代老古董，就有人直接當麵說我‘你是不是根本不會畫畫？’”

外婆一下子勃然大怒：“什麽勞什子的鬼話！我看著你剛會走路就開始畫畫了！那我說的對啊，這些人是在你背後——”

“不不不，你沒懂我的意思，”子夢的語氣裏充滿著自嘲與冰冷的憤怒，“我連被人暗算的資格都沒有。在她們的眼中，我根本就是個不會畫畫的豬狗，根本都不配她們浪費心神。他們何必說我這麽一個廢物的壞話呢？”

子夢自己也察覺了他有點像是在發牢騷，便又強行苦笑了一些，半是開玩笑地說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要是公司老板我都會開除我自己——”

楊穆朝他皺起眉頭。

“我用那什麽手機上傳自己的照片就是這樣，”她的眼神非常輕蔑，“一大堆小雜種在我的主頁下麵居然罵我肥豬、身子骨大——我去搜了搜現在流行的什麽網紅、女明星，全是一群皮包骨頭的矮瘦猴子，有的還是14歲的小女孩。”

她越講越是有點火大，拳頭在桌上一敲：“罵我肥豬？罵我肥豬？真是豈有此理！我的容貌都超過我母妃了，覺得我醜？這些畸形的男人自己生理障礙才喜歡未成年的小女孩！真是不要臉了！”

楊穆吃的有點急，貓胡須上都沾了點湯汁，子夢正在幫她擦一擦。

“就是這麽個道理，我們之前還有一個項目強迫我們畫的每一個角色都是未成年小蘿莉，”子夢苦悶地對楊穆這麽說，“現在就是流行這種風氣，大家就吃這一套，不管好不好看，反正時尚、潮流的就是最棒的。但我怎麽畫都畫不出來，實在是沒辦法。”

子夢偷偷地想要用勺子舀點甲魚湯喝，但是被楊穆一筷子敲了敲製止了。

“不許喝肉湯！你有痛風的！”楊穆嘴裏塞滿了白肉，嘟嘟囔囔地說。

“但你總要出去工作的吧，”外婆無力地問，“總不能一直呆在家裏，那一點收入都沒有該怎麽辦呢……總不能讓媳婦直接用妖術去給你打劫吧？她也離不開這裏——”

“當下所有的公司都在瘋狂砍項目，所以我就算發了瘋地找工作，也根本沒有崗位給我，好嗎？所以難道沒有崗位我就在家什麽都不做嗎？我先在家裏創作一些更好的作品，然後明年找更好的工作，萬一明年的風氣時來運轉呢？”

“就不能先隨便找一個什麽工作幹著嗎？”外婆的神情已經近乎懇求，很是可憐。

“你最大的願望似乎就是讓我去隨便找一個公共廁所裏掏大糞的工作，然後拿命去孝敬一個發了瘋的虐待狂。”子夢的語氣尖刻了起來，“現在沒錢不還都多虧了你那個完美女婿和寶貝女兒。一個殺人犯卷著錢全跑路了，另一個從心理變態真成了瘋子，還要我來養活——”

外婆一臉根本沒聽懂的神色，“你當兒子的就應該去養活啊！”

“難道我沒有這麽做嗎？你們這群吸血鬼，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過上好生活，你們隻在乎我能不能養活你們。”子夢很是冷冷地舉起了自己被母親砍斷了一根小拇指的右手，觸目驚心，他的右手止不住地會顫抖，有些拿不穩筷子。因為母親以前瞧不起他畫畫，不止砍斷了他的小拇指，還故意用刀子捅壞了他右手的神經。

“你總是覺得我不孝，那麽又有哪個母親會沒事砍掉自己兒子的手指呢？我在外麵打拚，人家問我身上怎麽這麽多刀疤，他們還以為我是去過戰場。”

“不好那樣說長輩！沒有規矩！”

“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的，處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不是因為王靜藝真瘋了，早就應該進監獄坐牢。”子夢毫不客氣地譏諷，“但是即使如此，現在我依舊大發慈悲，努力賺錢養你們。做人要知足，在我的屋簷下，你們即使是長輩也最好懂點禮貌。”

“她是你媽媽，你媽媽說什麽都是對的！”外婆的大腦仿佛是一台配置落後幾十年的電腦，在強行運轉一個先進程序。她很難理解子夢在講什麽。

“是嗎？你這個女兒的話比刑法還要高等？”

“你太放肆了，阿娣！”楊穆也對外婆的腔調來了火氣，不禁破口大罵，“按照你這個邏輯，我以後要是有小孩，我也可以沒事就用爪子對我自己的孩子砍來砍去？”

“小夢又沒事！他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外婆已經開始語無倫次地辯解，簡直就像是大腦裏的零件都出了故障。

“哦？我沒給自己的親生母親殺死已經算是她手下留情了？母親把子女生下來，子女的命就是母親給的，所以母親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子夢誇張地冷笑了出來，笑得特別大聲，簡直毛骨悚然。

“你的女兒從她5歲開始就會殘忍折磨虐殺一些流浪貓、流浪狗還有家裏養的小雞，還特地得意洋洋拍了一整本書的血腥照片作為紀念和戰利品。我真該感謝王靜藝沒有直接把我宰了，她好歹留了我一條狗命呢，為了回報她留我活路，所以我現在要付出我的一切去養活她。”

子夢的語氣平靜，但眼神裏已經出現了憤怒的火焰，楊穆敏銳地發現此刻的子夢有了一些神性，“婆婆，我估計你早就知道這些事吧。隻不過你從來不在乎，你是個老鄉下人了，你不在意動物的生命，你覺得除了人類之外一切都是牲畜，殺幾隻阿貓阿狗又不算什麽大事。”

“你爸最近有沒有找你啊？”外婆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又問起了子夢的父親。

“又來了，你就非要關心這個蟲豸，”子夢相當不耐煩了，筷子一下頭“啪嗒”地拍在了自己的碗邊，“我們所有人都希望他死了，但是你非要去花心思關心一個殺人犯——”

“總要問問啵，”外婆忙說，看到子夢眼裏開始憤怒地燃燒起來，她連忙改口，“芽兒，不好這樣叫。他畢竟是你的老子，哪裏有兒子叫老子‘蟲豸’的……”

“但是他並不是你的兒子！”子夢憤怒的瞳孔閃爍著金色的光芒，而眼球也變成了朱砂色，額頭的上弦月隱隱地散發著淡淡的光芒，“我已經很清楚地跟你講過無數遍，子正賢從來沒有聯係過我。”

他開始伸出手指一根根地數，“貪汙公款、包養情人、亂生私生子、坐牢、毒殺公公、把家裏所有的錢都轉給他那群老鄉。他的犯罪行為已經被判了死刑！他是法庭判決的畏罪潛逃的死刑犯！怎麽可能還主動上門找我？”

“萬一他心裏又能想想你是他兒子，他可憐你——”

“一個殺人犯把你家所有的錢都騙走，你卻指望這麽一個貨色突然間善心大發把錢都還回來？”子夢失望地大吼了一聲，怒火中燒，“你的好女婿做盡了喪盡天良的事，他殺了你的丈夫，讓你的女兒發瘋，讓你的外孫負債累累，但是你還是每一天都做夢他回家當你的女婿！”

“可是你看人家哪裏有離婚的？我們不都是磨磨過來了就行了——”

“這是離婚的問題嗎？這對你來說居然是離婚的問題嗎？他是殺人犯！殺人犯啊！你是不是不知道殺人犯是什麽意思啊？”

“所以，所以，你得——芽兒，你得找找關係，讓法庭把判決改一改。就說我們不計較，也許他不是死刑，他就會把錢——”

子夢的拳頭重重地砸在了桌上，聲音越來越高，血液衝上了他的麵頰，像極了他的生母。

“他把公公毒死了，你不計較？是不是未來哪天，他把你宰了你也不計較？”

“芽兒，那是你爸爸，他到死都是你老子。我們有句話叫‘血濃於水’，你爸爸就是殺人犯你都要救他——”

子夢筷子一砸在桌子上，炸飛了好幾塊魚骨，“你不在乎我被虐待，卻發了瘋去關心一個殺人罪犯，你是子正賢的嶽母，還是他的狗呢？那幹嘛不把整個房產都送給他？婆婆！”

“你這個小赤佬，怎麽跟婆婆說話的——”婆婆勉強地笑罵，想要緩和一下子夢的情緒。

“我已經給夠你臉了，婆婆。你非要強詞奪理，逼我照顧長輩，我可以容忍。但是子正賢是毒殺公公的殺人犯，這是你永遠無法給他洗白的死證。”子夢咄咄逼人地說著狠話，眼神都有點殺氣騰騰，“我要是再見到他必定要他的命。你要是再敢說一句你女兒和女婿的好話，我會讓你也後悔生下來。”

外婆笑著狠狠地打了一下子夢的屁股，但是不敢再說什麽了。楊穆神色古怪地看著子夢，但是子夢在氣頭上，絲毫毫不感覺自己有錯。

楊穆給他端了一杯水：“你有痛風，要多喝水。講這麽多話口渴了吧。”

子夢喝水之餘又偷偷喝了一點甲魚湯，楊穆給他頭上敲了一下。

注：

1.本章大規模改寫了7次。在原稿之中，這一段吃飯的對白居然寫了三章。雖然把主角子夢長大後的困境寫的更加詳細，但是實在是太嘮叨了，也容易顯得主角在無病呻吟，所以精簡了很多。

2.薑夢母親的行為舉止與薑夢是噩夢化身沒有任何關係，她是依據自己本人的意誌行動的。無論她有任何孩子，她都會做這樣的事情。

3.薑夢的母親一直讓我比較糾結。如果薑夢沒有經曆一些超越正常文明社會的苦難，很容易顯得主角無病呻吟，所以必須要有角色唱黑臉。可是我又不能真的把母親寫到極端恐怖的程度，那樣會直接徹底摧毀主角的從善意識。

4.這是目前我能做到的較為妥善的渲染：母親會殘害小動物。我個人這是認為【文明社會裏，受過教養的人類無法容忍的暴行】，但是卻並沒有引起很大的重視，在法律上這種行徑似乎也不被定為刑事犯罪。這種邊界模糊的凶殘行徑剛好可以讓薑夢這種超越人類的神明裁決。

5.外婆這樣的角色確確實實屬於人類至上主義。也許他們對人類很溫和，但對動物牲畜卻沒有任何一絲的憐憫。這樣的未開化人類至今仍有大量存在。我很迫切地想要反應這種野蠻的情況。

6.外婆是一個極其迂腐到的封建殘黨，她自然有她善良的一麵，也有遵循封建傳統陋習、極端放縱子女乃至反噬自己的惡劣陋習。她的大腦無法理解新時代，這也不是她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