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怎麽又輸了?最近這手氣也太差了吧,一次都沒贏過,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上個月都不是這樣的。

望著支付寶裏僅有的兩千元餘額,馬笑怎麽會想到自己竟然完全失算,不但沒有能按計劃把輸掉的錢全都贏回來,反而把所剩無幾的錢款幾乎都賠了進去。麻將與麻將,以及麻將與桌麵相互撞擊在一起的聲音如同舞台下爆發的熱烈掌聲,隻是這陣掌聲中的歡欣和馬笑並沒有什麽關係,她就像那個被落單在舞台幕布後方角落處的小角色,一個人聳拉著臉,沉默地離開了麻將館。

馬笑一個人走在路上,麻將館的吵鬧聲消失後,前兩天母親打電話的話語聲和唐晉的說話聲卻又闖進了馬笑的大腦深處。她不禁感到煩悶起來,心想,現在就隻剩兩千塊錢,怎麽辦才好?

走了十五分鍾的路程,馬笑始終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她突然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片僵局,好像每一個人都在不停地推搡著她,她一會兒撞向一邊,一會兒又撞向另一邊。她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每個人都要將難題拋給自己?

馬笑越想心裏就覺得越難受,她最後停在斜坡邊的樹蔭下,一旁是一處舊式的小區樓房,距離馬笑最近的一棟住宅樓二樓的房子窗戶外上方掛著一個條形的燈箱,紅色的字體在不停地呈水平方向滾動,顯示出“專治骨質增生 腰椎骨盤突出”幾個字。藍色的玻璃窗戶上則一左一右地分別印著“按摩”和“請進”四個紅色字體。房子旁邊是一條巷子,巷子和馬路構成一個九十度的直角,直角兩旁分別排列著兩排規格相似的臨街鋪麵,有的販賣酸奶,有的販賣茶葉,有的販賣水果,還有的販賣湯包饅頭或者麵條。

路旁高聳的香樟樹撐開自己繁茂的枝葉,枝葉將馬路和巷子的上空團團圍了起來,八月的陽光穿過僅有的空隙,錯落著停在地麵上。其中的一塊光亮正好停在了馬笑露出的腳背上,浮動的塵埃也隨著光亮漸漸靠向她腳背上的皮膚。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走進了巷子裏,巷子中段的位置上方高掛著一個呈拱形的鐵架子,兩層式的鐵架子中間框住了“生活市場”幾個褪色了的金色字體。

市場入口處旁邊便是販賣家禽的區域,家禽分別被關在鐵製或者竹編的籠子裏,地麵上堆砌著掉落的雞鴨羽毛,還有沒來得及清掃的糞便。一股糞便的臭味撲向馬笑,她突然間停了下來,長久地望著正在飛撲翅膀掙紮的母雞,她佛在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處境。

她好像一瞬間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為什麽要等著被別人吃掉呢?我應該先吃好玩好,不是嗎?

於是,馬笑決定買下半隻家雞作為自己今天的午餐。她的大腦已經開始選擇性地忘卻母親和唐晉給自己所留下的難題,現在的她隻想一心計劃著自己中午究竟應該如何處理這隻買回來的家雞。她想,也許自己可以燒一份辣子雞,可是她又想辣子雞的製作難度似乎有些超越了自己所能掌握的廚藝範疇,或者可以煲一份雞湯?

“對,就做一份雞湯,正好補補身子。”馬笑告訴自己。

這時,一個看起來比馬笑稍長幾歲的女子,一手拎著幾個塑料袋,麵帶笑容地朝馬笑走來。女子叫鄭美琪,她和馬笑兩人相識於麻將館,既是朋友,也是牌友,但究竟這當中的友誼會有多深,也隻有她們彼此心裏才明白。

“笑笑,怎麽今天那麽有空來買菜啊?”鄭美琪說道。

“是啊,那麽巧啊,剛打完麻將回來,正好路過,想買隻雞回去熬點湯喝。”馬笑站在一旁,等待著販賣家雞的老板幫自己把雞肉處理幹淨,說道,“你呢,買了什麽啊?怎麽最近都沒見你去了?”

“我啊,最近忙著搞投資呢,沒時間打牌了。”鄭美琪說話的時候得意地笑了出來。

一聽到“投資”這兩個字,馬笑的注意力仿佛一下被激活了,她靠向鄭美琪,似乎有意想表現得親密一些,問道:“什麽投資啊?透露一下啊,我今早上都輸了不少錢,讓我也學學嘛。”

“我現在做的這個,投資回報率特別好。”鄭美琪仿佛擔心被人竊聽了自己的秘密一般,立刻放低了聲音,說道,“我們有一個投資群,裏麵有一些專業金融人士和老師經常會分享一些投資和理財的信息,我也是最近才開始學的,都賺了好幾千呢。說了你可能都不相信,我老公一個月工資都沒有一個星期投資賺的紅利高。”

“真的啊?能不能也拉我進這個群裏啊?”

鄭美琪猶豫了片刻,一時間沉默了下來,馬笑急忙又補了兩句:“不要那麽小氣嘛,大家都那麽熟了,要是我也賺了錢的話,我就請你吃飯,怎麽樣?”

“不是這個意思,主要不是我想拉誰進去都可以的,我又不是群主,要管理員同意了才行。”

“那你先幫我問問看嘛,你說我們是好朋友,他肯定也會同意的。”馬笑充分地發揮著自己曾經作為婚紗影樓選片師的銷售天賦,親密的拉起鄭美琪的手,柔聲說道,“或者你把他的微信推送給我也可以的嘛?我自己和他溝通唄,就說我也想了解和學習一下投資,不然你看像我這樣沒工作的人,學習一下充實自己也是好事,是不是?如果還能像你一樣賺到錢補貼一下家裏的日常開支就最好了,錢嘛,誰會嫌少呢?”

“好了好了,我幫你問一下。”

聽到鄭美琪肯定的回複,馬笑陰霾了數日的內心仿佛終於迎來了久違的陽光。帶著愉悅的心情,馬笑按下手機中的音樂播放鍵,跟著旋律哼唱起當中播出的流行音樂,將切好的雞肉和生薑、香菇、紅棗、枸杞、黨參一起放入廚房的一體式電高壓鍋裏。然後,她又掏出滿滿一筒米倒入電飯鍋,加入自來水清洗沉入鍋底的米粒。

叮鈴一聲收到消息的鈴聲響起,馬笑手機裏傳出的音樂一瞬間降到了最低,沒一會兒又響了起來。

馬笑匆忙按下電飯煲的開關,然後擦幹淨手,坐客廳飯桌旁的白色椅子上劃開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鄭美琪發來的兩條消息,一條是一張個人的微信名片,一條寫道:“你可以加一下這個陸總的微信,讓他拉你進群裏。”

馬笑迫不及待地添加了這名陸總的微信,她又想了想,給對方備注留言寫道:“您好,我也學一學投資理財,希望可以加入到你們的投資群裏。”

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陸總遲遲沒有通過馬笑的好友添加。馬笑歎著氣從高壓鍋裏乘出熬好的雞湯,濃鬱的雞湯在一片油亮的黃色中散發出香氣,但此刻馬笑似乎一心隻關注自己能否加入投資群的事情上,就連旁邊早已清洗幹淨的新鮮紅薯葉她也忘了放下鍋抄。

馬笑捧著半碗白米飯和一大碗雞湯擺在飯桌上,又拿起手機滑開屏幕,心中不免感到幾分擔憂。她想,為什麽那麽久都不通過呢?該不會沒看到吧?還是不想給我加入進去?要不我再添加一次?說不定人家真的就是沒看到,或者係統出了什麽問題呢?

猶豫之下,馬笑又一次添加了這名陸總的微信。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後,陸總方才通過馬笑的添加,發來消息說道:“不好意思,剛才在開會,請稍等一下,等會兒就拉您進去。”

陸總確實沒有食言,馬笑沒等多久就被拉進了一個兩百多人的微信群裏,這個群裏除了馬笑和鄭美琪之外,韋家芳的母親許玉芬也是其中的一名成員。正在高興之餘,群裏接連不斷出現的信息仿佛瞬間將馬笑淹沒,大量的語音對話接二連二地跳入馬笑的手機屏幕中,接著又出現許多與股票相關的信息和知識的講解,最後則是一部分群內成員們發出的賺錢截圖分享。馬笑點開那些截圖,有的顯示五百,有的顯示兩千,還有的顯示出過萬元的數字。她突然明白也許自己打麻將輸掉的錢,命運正在通過其他方式給自己安排一份更大的收益作為補償,而這個補償正是這個投資群。

馬笑看著那張三萬七千五百四十四的收益截圖,她想,我要是也能賺這麽多就好了。

除此之外,馬笑點開陸總的朋友圈開始研究起這名她從未見過麵的陌生男子,在這些堆砌的圖片與文字中,馬笑自認為看到了一個與之身份相符的世界,高級的會議室和酒店、奔馳汽車的標識、豐盛的海鮮大餐還有馬笑隻在電視或者網絡上見過的奢侈品,以及她從沒聽說過的紅酒品牌。曾經多年的銷售工作經驗告訴馬笑,自己應該主動和這名陸總進行交流溝通,她相信對方一定掌握著更多更重要的投資訊息或者內部消息。

她的目光停留在陸總最新推送的一條朋友圈上,當中的圖片顯示出一間位於高層的辦公室,背景是通透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一棟棟林立的高樓。而在圖片的前景處顯示出一隻男人的手,男人的手上帶著一隻高端機械手表,手中握著一個白色的陶瓷咖啡杯。圖片上配著一行文字:“今年在上海靜安區新開的公司,希望一切順利,努力在四十歲前實現財務自由吧。”

又看到圖片下方定位的“上海 Shanghai”幾個字,馬笑不由得羨慕起來,立刻給他點下了一個“讚”。

有那麽一瞬間,馬笑覺得,為什麽自己的丈夫唐晉就顯得如此不堪,不上進呢?

這一天晚上,當馬笑正在認真收聽投資群裏的語音直播投資授課時。在玉西江的另一端,鳳英九則在為晚上的相親約會感到苦惱不休,如果不是單位指導員嶽謙一再替鳳英九安排這次相親約會,鳳英九很顯然不會把自己寶貴的休息時間浪費在這樣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她想,還不如拿來多睡一會兒。

今年剛滿三十歲的鳳英九雖然並沒有談過幾次戀愛,但她早已下定了決心,不打算在婚姻和家庭生活中消耗自己。或者更確切地說,她對於成為一名妻子或者母親這一類事情完全提不起任何興趣,每當其他人以“一個沒有孩子的女人的一生是不完整的”之類的論調勸說她時,她隻會冷笑一聲,然後轉身走開。可是作為刑警隊裏少有的女警,鳳英九的上司或者長輩們似乎總免不了替她擔心起來,她有時候也想不明白,究竟他們擔心些什麽呢?我熱愛我的工作,我也愛我自己,現在生活也挺好的,房子買了,車子也有了,人這一生就算走到了頭,也無非就是死了而已,究竟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她站在灰色的衣櫃前,拉開衣櫃櫃門,寬敞的衣櫃裏一共隻掛著七套衣服,每一套衣服上都使用一模一樣的黑色金屬衣架子掛在一根黑色的方形支杆上方。當中除了一套黑色的警察製服以外,三套是西裝套裝,一黑二灰。另外還有一籃一黑兩條牛仔褲和兩件搭配在一起的夾克,最後的邊緣處剩下一條白色的齊膝裹身連衣裙。鳳英九的目光轉向那條白色的連衣裙,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鳳英九的相親對象吳家宏將約會地點選在了百盛購物中心一家新開的幹鍋牛蛙店,在鳳英九抵達幹鍋牛蛙店前,吳家宏已經在門口領取了號碼牌,正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排隊等待。前方不遠處,艾薇和姐姐蘇麗珍聽到廣播播報的聲音後,先一步走進了店裏,坐在角落處的一張二人桌旁。

十五分鍾過去後,鳳英九拉開吳家宏對麵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吳家宏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抬起頭打量著鳳英九,從他的眼神中,鳳英九似乎輕而易舉地就讀出了他此刻的訝異。畢竟如今出現在他麵前的鳳英九幾乎和他所見到的那張照片可以稱得上是判若兩人,鳳英九穿著一條不合身的白色裹身連衣裙搭配著一雙黑色短靴,突顯出她那具十分單薄又弱小的身軀,仿佛在她的軀體上也難以找到多一點女性的特征,可是她卻又偏偏給自己戴上了一頭幾乎齊腰的黑色長直發,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怪異。就連坐在不遠處的蘇麗珍和艾薇也好奇地扭過頭來望了鳳英九兩眼,然而鳳英九並未放在心上,或者說這樣才能達到她的目的。

“你,和照片上有點不一樣啊,頭發怎麽突然長那麽長了?”吳家宏拿起一旁裝在透明玻璃瓶裏的檸檬水給鳳英九倒了一杯。鳳英九隻是怪異地笑了笑,從麵前冒著一縷白煙的黑色方形鐵鍋裏夾起一塊完整的牛蛙大腿肉放在白色的盤子裏,然後又使用筷子將牛蛙大腿肉輕易地分成了三半。她說道:“我一直都是這樣啊,你看過《切膚之愛》嗎?”

“沒有,是什麽啊?小說嗎?”

“不是,是一部日本的電影。”

“是說什麽的?”吳家宏好奇地問道,他以為他們之間的話題似乎正在一步步地走向升溫,卻不料鳳英九隻是發出一聲怪異又獨特的笑聲,夾起牛蛙肉往嘴裏送。鳳英九說道:“說的是一個男人在妻子去世後打算重新找一個意中人,之後他遇到了女主角,兩人剛剛走到一起,那個女主角就消失不見了。男人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女主角,最後找到她後,他卻沒想到被女主角下了藥,然後女主角就把男人的四肢和舌頭一點一點地割了下來。”

這時,一絲竄起的白煙鑽進吳家宏的鼻孔裏,白煙中又裹著香濃的辣椒氣味,辣椒氣味遇上身子正有些發寒的吳家宏,一個噴嚏就跳了起來。接著是“咚”的一聲,吳家宏一個不小心碰倒自己的杯子,杯子裏的檸檬水一下全撒了出來。

他立刻尷尬地說道:“不好意思啊。”

在此之後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裏,吳家宏匆匆隻吃了兩口牛蛙,然後便以“家裏有事”為借口離開了幹鍋牛蛙店。鳳英九看著吳家宏離去的背影,盡管心裏感到有幾分抱歉,但又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她自己則繼續留在了座位上吃完了鍋裏剩餘的牛蛙肉以及吳家宏事先點好的幾份素菜。

隨著艾薇和蘇麗珍走出幹鍋牛蛙店沒多久,鳳英九也起身搭乘電梯前往地下停車場。鳳英九打開車門的同時也順手扯下了頭上那頂稍顯廉價的黑色假發,她把黑色假發仍在副駕駛座座位上,又隨意地理了理自己頭發,踩下油門離開了百盛購物中心。

鳳英九回到自己那間並不寬敞的房子裏,房子透著冷冷的灰色,就和她身上所散發的氣質一樣,房子的裝修似乎也精簡到了極致,就連吃飯用的飯桌旁也僅僅隻搭配了一張黑色的鐵質座椅。她光著腳走進浴室,踩著粗糙不平的深灰色水泥地板,“嘩”地一下,冰冷的水柱從淋浴噴頭裏落下,鳳英九捋起濕漉漉的頭發,仰麵對著落下的冷水,她的腦海始終揮不去三天前發生的案件。

她想,係統沒有記錄說明沒有前科,那他這次犯案隻是一時興起嗎?還是會等待時機再次出手?

洗完澡後,鳳英九穿著一身簡單的背心和短褲走向臥室,正對著床鋪的靠牆位置上擺著一張黑色的木質書桌,上方是連成一體的書櫃,書櫃中整體地分類擺著心理學相關書籍,法律相關書籍,還有一個隔層擺著她一向喜歡的恐怖漫畫。整個書櫃上幹幹淨淨,唯獨隻有一對海爾兄弟的小型玩偶擺在恐怖漫畫的那一個隔層裏,鳳英九每次看到這對海爾兄弟的玩偶,不知道為何腦海中總會閃過一些極為模糊的畫麵,當她試著抓住這些畫麵再深挖的時候,卻又什麽都沒有了。

她從中取出伊藤潤二的恐怖漫畫《漩渦》,靠在床頭繼續讀了下去。第二天早上剛剛醒來,鳳英九的手機屏幕便跳出了一條待辦事項提醒,上麵寫著:“記得今天給父親買菜,還有買一箱泡麵和自熱飯放在辦公室。”

鳳英九看了看時間,決定趕在早上開會前前往超市給父親購買足夠一星期食用分量的食材。她把汽車停在小區外的斜坡角落處,拎著兩大袋蔬菜、肉類和水果走向不遠處的住宅樓,住宅樓外牆的黃色中混雜著一層淺灰色,多年經過風吹雨打已經爬滿了深深淺淺的裂縫,前方平行著的雜物間牆角處擠滿了暗沉的青苔。如今這三棟靠近鋼鐵廠的家屬區住宅樓入住率已經不到三分之二,剩下鳳英九的父親鳳偉傑和其他一部分老住戶們一樣,遲遲不願意離開這一片住了幾十年的區域。

可是鳳英九對這個地方卻怎麽也喜歡不起來,她至始至終對他們家位於一樓的昏暗房子抱有一種強烈的抗拒,還有那間正對著樓梯口的雜物間,仿佛早已經成為了鳳英九記憶中永遠無法抹去的一道傷痕。在鳳英九四歲那一年,她的母親陳怡便一個人偷偷地離開了家,從此留下鳳英九和性格暴戾又怪異的父親鳳偉傑相依為命。每次隻要鳳偉傑心情不好或者喝醉了酒,他總喜歡把鳳英九一個人關在那間裝著一扇鐵門的雜物間裏,就好像在鳳英九的記憶深處,那間堆滿了雜物和狹窄的雜物間就是她童年的全部,沒有朋友,沒有關愛,隻有一個性格怪異的小女孩和她手裏抱著的月餅盒。

如今,鳳英九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感傷或者難過,她似乎一直都明白關於所有的過去,現在要感傷已經太遲了。所以她快步走過了那間熟悉的雜物間,甚至扭過頭沒有多看一眼,轉身就走向樓道下方那扇深綠色的木門前,插入鑰匙打開了門。

鳳英九隨手把手中兩個大型塑料袋放在茶幾上,然後走向主臥室尋找父親的身影。臥室入口處靠牆的位置擺著一個深褐色的木櫃,木櫃最頂端鋪著一層已經變得泛黃的舊報紙,上方蓋著一塊淡青色的玻璃。玻璃和牆壁接近的地方壓著幾張破損的老舊照片,每一張照片中的鳳偉傑都處於青年時段的年紀,但是照片中站在鳳偉傑身旁的女子卻單獨被撕去了頭,又或者被煙頭燒成了一個窟窿,留下一圈黑色的灰燼。兩個廢棄的手機包裝盒堆在上方,將照片遮去了一大半。

臥室裏,鳳偉傑正駝著背,拄著一支深棕色的拐杖坐在床鋪旁,他頂著一頭稀疏的頭發,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鳳英九出現在了臥室門口,隻是自顧自地不斷用手裏的拐杖敲打著地麵。鳳英九望著父親沉迷其中的背影,心中感到一團疑惑。她朝著他叫了一聲“爸”,鳳偉傑匆忙轉過頭,雙瞳中透著對鳳英九的不滿,就像在責怪她沒有事先通知便闖進了自己的地盤一般。接著,鳳偉傑又想張開他那張歪向一旁的幹癟的嘴,試圖說些什麽,他才想起自己因為兩次中風已經無法清楚地進行表達,口中隻是蹦出了一連串模糊不清的嘟噥聲。

鳳偉傑抬起自己的拐杖,如同發出責問一般,使勁地敲打著床鋪的邊緣,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鳳英九一臉平靜地解釋道:“我把菜給你買過來了,你還有沒有什麽要買的?有的話你就寫下來,我晚上下班了再去買。”

語音未落,鳳英九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電話另一端的蘇百萬告知鳳英九剛剛局裏又來了一個報案的出租車女司機,女司機同樣表示自己在夜裏搭載一名男性乘客時遭遇對方強奸和搶劫。鳳英九的臉色一下變得凝重了起來,她掛斷電話後不再理會仍在發著脾氣的鳳偉傑,快速轉過身拎起兩個塑料袋走進廚房,一邊將袋子裏的物品塞進冰櫃裏,一邊說道:“局裏有事,我要先過去了,等下愛姐差不過也過來了,她會陪你去醫院做檢查的。”

這時,鳳英九注意到廚房擺放調料的台麵上多了一瓶已經開封過的白酒,瓶中的酒剩下將近一半的分量。鳳英九回過頭,透過廚房的大門看向主臥室,無奈地搖搖頭,隻好拿起這瓶白酒包在那兩個剩餘的塑料袋裏,轉身走了出去。

同樣的審訊室裏,一名短發的中年女子坐在椅子上,女子麵對著鳳英九吞吞吐吐地將整個案發經過陳述了一遍。鳳英九從女子口中所獲得的信息和上一個發生的案子相比,幾乎沒有什麽不同,就連案發的地點也是一模一樣。當下一個念頭從鳳英九的腦海裏冒了出來,她想,凶手一連兩次短時間裏連著犯案,是覺得對方不會報警嗎?

鳳英九又轉向蘇百萬問道:“大黃坡附近的監控有什麽發現嗎?”

“隻有在下車的那段監控錄像裏看見了凶手的背影,除了大概能辨別出身高和體型特征之外,完全看不見麵部輪廓。”

“再加上這兩次受害者的描述,我們基本上可以給凶手做一個相對完整的描述了,繼續以大黃坡為中心展開排查。”鳳英九放下手中的遙控器,又看向李立峰說道,“對了,峰哥,安排兩組人,以兩個人為一組,輪流在大黃坡附近守著,凶手很可能還會再次犯案的。大家最近都得辛苦一點了,早點把案子破了就早點休息,散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