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暴雨肆虐了一整夜,直到次日清晨六點才漸漸地停了下來。橫穿整個臥龍區的北河水域河段也在一夜之間,蓄滿了水,泥黃色的河水洶湧地奔跑,撞擊著兩側的堤岸,其中一側的堤岸最底層平台已經攔不住其攻勢,放棄了。原本棲息在堤岸邊的白鷺也識趣地向後退了去,或者折道轉向其它尚未被淹沒的河段。
一個垂放在河水中的綠色條狀漁網也被奔騰的河水衝了破,不得不放走網裏的魚。一隻不知源自何處的野生鱉忽然間在河麵上冒起了頭,隻是短暫的一小會兒,河水又將其淹沒了。它在試圖掙紮,與這奔湧的河水對抗著,匍匐著,想靠向堤岸邊緣。它在堤岸邊探出短短的手,給自己爭取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然後它又鬆開了手,仍由河流將其送向遠處。遠處是一塊大麵積的斜坡狀平麵,平麵上方的鋪著的灰色水泥將其分隔成了一個一個大小統一的正方形,以緩解河水的衝勢。野生鱉沿著那塊伸入河底的斜麵爬了上來,躲在邊緣的幾簇野草身後,喘息著,望向身後。
野生鱉所望去的後方是一座橫跨在河流上方的橋梁,橋梁下立著幾根粗大的方形水泥柱,麵對著千軍萬馬般襲來的河水,不為所動。水泥柱子旁邊係著兩部黃色的救生艇,救生艇上方架著一個將近十米高的鐵架子,鐵架子的頂端緊靠著橋梁的底部,兩個身穿橙黃色製服的工作人員一人手裏持著一把長型掃把,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橋底下方的汙垢。為了安全地完成這項工作,同時在鐵架子下方還站著另外兩個工作人員,一個負責留意救生艇上捆綁繩索的情況,另一個則負責與對麵堤岸第二層人行道平台上的其他幾個工作人員聯係。第二層人行道平台上的其中三名工作人員手裏緊抓著兩根粗麻繩,兩根麻繩牢牢地綁在鐵架子的兩端,以維持著救生艇和鐵架子在湍急河流中的平衡。
這時,一個暗紅色的二十八寸行李箱順著河流漂了過來,意外地裝在救生艇的邊緣處。那邊負責溝通的工作人員不得不走過去,準備將其踢走。行李箱比他想象中似乎要沉重許多,被他那麽一踢,卻隻是往下輕輕一沉,然後又浮了起來,與救生艇邊緣的其中一段繩子勾在了一起。
河水一衝,行李箱的拉鏈意外地被拉出一道開口。又是一沉一浮,一隻蒼白的細嫩的手露了出來。
在橋梁底下的四名工作人員疑惑地聯手將那個行李箱從河裏打撈了上來,他們將拉鏈一拉開,就看到了一個全身**的年輕女子蜷縮在行李箱裏。由於行李箱特殊的PC材質,箱子裏隻積有少量從拉鏈位置處浸入的河水。女子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龐,留下那具泛白的,已經看不出任何曲線的身體曝露在眾人的目光中。
這一天,龍濱早早地就醒了過來,仿佛一想到母親孫曉薇仍留宿在自己的房子裏,她就無法踏實地睡上一個安穩覺。龍濱換上夏裝的工作製服,站在臥室門口朝外瞥了一眼,隻見孫曉薇半蹲在地板上,手裏拿著兩根長棉簽為顧遠檢查牙齒。孫曉薇說道:“顧遠張開嘴巴讓外婆再好好檢查一下,每天都要記得認真刷牙,還有要像外婆教你的那樣微笑。”
顧遠呆呆地坐在淺藍色的布藝沙發上,張著嘴,眼睛四下轉動著,他至今仍未弄明白為何每次見到外婆,都要遭遇一次同樣的牙齒檢查經曆。比起小時候的龍濱,顧遠卻總是會配合著孫曉薇,孫曉薇滿足地笑著。
“媽,我先去上班了,一會兒你跟小北他們出去,他送完顧遠去學校,就送你回哥哥那裏。”龍濱蹲在大門入口處的鞋櫃旁邊,正在換上黑色的運動鞋。她的餘光隱約注意到母親正在向自己走來,果不其然,她剛站起來,孫曉薇就迫不及待地站在身後要替她整理衣服,說道:“這衣服怎麽那麽皺呀?也不知道熨一下,要是我昨晚上看見的話肯定幫你好好熨一熨咯,這麽穿出去被人看見了,多不好。”
“媽,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有空關心和注意我的衣服皺不皺。”
“那當然了,你以為別人都像你媽媽一樣那麽關心和在乎你嗎?”聽到母親這麽一說,龍濱也隻好沉默了下來。在她沉默的空隙間,孫曉薇再次仔細地打量著龍濱那張麵色稍顯暗黃的臉和鼻梁兩側微微浮現的雀斑,她又繼續說道,“你自己要買點麵膜回來敷一下,你看你嫂嫂人家就很會保養,還經常上美容院去,你這樣下去,再過個幾年還怎麽出去見人喲?就算是當警察的,上班也可以花點妝的嘛,就塗一點那種粉底液,讓自己看起來白一點,氣色好一點。”
孫曉薇似乎還想伸出手去摸龍濱的臉,不過立刻就被龍濱阻止了。她沉默地凝視著母親,仿佛她僅僅隻需要一道嚴肅和充滿抗拒的目光就足以完整地傳達了自己的意圖。孫曉薇隻好收回了自己抬起一半的手,轉向自己,捋了捋垂下的長卷發。
龍濱漠然地走了出去,走下樓梯,沿著金陽小區沒人看守的後門離去。金陽小區後門鎖起的生鏽大鐵門旁邊開著一善僅能通過行人和自行車的小鐵門,小鐵門外的巷子處擺著四個顏色不一的大型塑料垃圾桶,一旁的一棵小葉榕樹樹幹上掛著一塊無人在意的垃圾分類標識圖。龍濱將手裏裝著幹垃圾的黑色垃圾袋隨手扔進了黑色的垃圾桶裏,黑色的垃圾桶裏卻在不斷溢出濕垃圾堆積產生的腐朽氣味,引來黑色的飛蟲和蒼蠅。
她沿著金陽小區後門的巷子往外走,巷子靠近金陽小區的一側建著一排簡陋的鋪麵,有的賣包子,有的賣麵條,還有的賣雜貨和水果。巷子盡頭處所連接著的馬路往北走上三百米即是地鐵站,龍濱還沒走到地鐵站就接到了武子賢打來的電話,讓其直接前往北河水域河段的案發現場開始刑警隊為期六個月時間的刑偵工作。
陽光撞了出來,天依舊是灰色的。灰色變得單薄了,將自己的地盤讓給了大片的淺藍色和白色,以及幾塊薄弱的白色雲朵。雲朵像半透明的紗質布料,貼在天空上。天空中是找不到太陽的痕跡的,隻有借以地麵上與陰影形成對比的塊狀光亮才能得以昭示其存在。如果僅僅隻是存在,很顯然也是不正確的,存在畢竟始終與空間相互關聯在一起,難道在空間所觸及不到的層麵,它就不存在了嗎?它作為它所是的,總是被忽略的,被忽略得久了,也就變得模糊了,就像落下的光亮一樣,是模糊的,晦澀的。它無法完全地跨越被橋梁所覆蓋的麵積,留下一個橫切麵在河麵上,為人們提供一個機會理解它的存在,不隻是存在,還有它所是的是。
龍濱穿入橋梁底部的堤岸人行通道,在這一塊被陰影占據著的敞開的空間裏,河流的流水聲變得更加劇烈了。河流的聲響撞擊著四周的石壁,說是四周是不大恰當的,其實僅僅存在的隻有左右與上方的遮擋麵積,聲音興許就是因為被最上端的橋梁緊迫地壓著,才產生了多一層的回響。
橋底下,兩個刑警隊的同事正在替發現屍體的工人們錄製口供,而武子賢則已經借由工人事先安裝好的滑輪裝置,滑下了下方發現行李箱的平台。水泥平台與橋梁的水泥柱子連接在一起,立於河麵之上,然而此刻由於暴雨而泛濫的河水,已經衝上了平台的表麵。龍濱望向武子賢,站在人行道上對著其招了招手,徑直走向遠處的一道水泥樓梯,往上的樓梯直接通向馬路邊,馬路邊停著一輛救護車。法醫正在救護車的車廂上檢查那名女子的屍體。
龍濱拉開車廂的車門,走了上去。
車廂頂上兩盞煞白的聚光燈照向女子**的身體。她完美的身體得以完好地呈現了出來,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位都是均衡的,沒有多餘的贅肉,也不存在為了迎合而出現的過度瘦削。包括她那張蒼白的臉,即使沒有施以脂粉,也是美麗動人的,像牡丹花裏的白雪塔品種,顏色的缺乏也遮不住其盛放的美。龍濱凝望著這名女子,她的皮膚依舊是緊致的,胸部向上驕傲地挺立著,如同在昭示著她正處於一個生命力最旺盛的年華。可惜她腹部上的三處刀傷就這樣將她的完美摧毀了,像是一個被故意留下的缺陷,流出嫉妒的氣息。
“死者身份確認了嗎?”龍濱推開門,向守在門外的一名同事問道。
“還沒有。”
龍濱從救護車的車廂上跳了下來,再次走向堤岸邊的人行道上。她沉默地站著,望向河流的水流方向,灑落在河麵上的陽光消失了,持續存在的又變回了灰色。她轉過身,逆著河流流動的方向往前走去,人行道旁的一大片綠化麵積處種植著水杉和泡桐樹,還有偶爾出現的紅花羊蹄甲和柳樹。人行道上積著尚未來得及被清掃的樹葉和樹木的斷枝,它們多是被昨天夜裏的暴風雨所擊落的,與藏在草叢堆裏的不易被察覺的垃圾一起,全都被衝到了堤岸邊的人行道上。龍濱緩步走在上麵,不時發出樹枝被踩斷時所發出的清脆聲響。
越往前走去,越讓龍濱覺得每一處似乎都可能成為真正拋屍的地點。走著走著,她走到了一處河流的分叉口,兩道沿自不同方向的河流的在一座鋪著高鐵鐵軌的橋梁下方匯聚到了一起,人行道邊上也變成了一處休閑廣場,擺著幾具便民的健身器材以及立著一座公共廁所。龍濱隻能沿著僅有的朝北去的人行道繼續往前走去,又多走了十五分鍾後,她抵達了一處被北河包圍於其中的北河公園。北河公園的東邊同樣流淌著另外一段河流的支流,其實也算不上流淌,因為於龍濱當下在北河公園西麵正麵對著的這一段湍急的支流而言,東邊的河流幾乎處於靜止狀態。
北河公園東麵的河流甚至不能完全算得上一條河流,河裏的淺灘幾乎完全地露了出來,匯聚的雨水稀稀疏疏地推動著河道底端的石塊和碎石,大量的白鷺聚集在淺灘上,走著,跑著,叫著,舞著。免費開放的北河公園緊鄰著一座矮橋,橋邊立著一塊石頭,上方簡陋地寫著“北河”二字。一名老太太正擔著一籃子白色的玉米,一屁股地就坐在石頭上,往地上鋪上一塊塑料布,將玉米擺了上去,還有許多菜販子也和她一樣,沿著橋邊的馬路擺上了新鮮的蔬菜,似乎已經無人記得這裏是一座公園了。
龍濱沿著北河公園快步地轉了一圈,沒有再繼續往前走去,她知道那是徒勞無功的。根據屍體側麵手臂和大腿皮膚在浸水中起皺的情況,龍濱明白那具女屍大致也已經在河麵上漂流了將近一整夜的時間。她想,那說明凶手至少應該是在城市的另一端,或者更遙遠的地方拋下行李箱才有可能漂了那麽長的時間,而這個距離很顯然不是她依靠步行所能達到的。
可是她為什麽還要走了那麽長的一段距離呢?其實早在到達北河公園以前,她心裏就已經做出了這個推斷。她為什麽繼續往前走?她是不是心裏同樣在希冀著獲得一些別人所察覺不到的痕跡?興許她顯得有些過於迫切和著急地找到答案了。過去這些年裏所被壓製著無法得以表現的自我,仿佛不受其控製一般地冒了出來,帶著些許難以察覺的興奮。
她知道這是不對的。她停留在菜販子們守著的矮橋邊,找回了她的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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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顧遠的速寫本意外地被班主任陳英華繳了去。事情的起因在於速寫本中其中一幅麵容扭曲並且張口露出獠牙的畫作將一名女同學嚇哭了,嚴格意義上說,那也稱不上是麵容扭曲,而是顧遠常常使用的一種繪畫技法,即使用橡皮擦或者自己的手將人物麵部塗上的色彩隨意地抹了抹,以形成一種情緒劇烈的表達。或者說,這是他作為主體,對被凝望的客體所產生的最直觀的第一感受。在這一天被班主任召喚至辦公室以前,他是不知道這其中所已經被蘊含了的規則的,原來有的話是不能說的,有的感受是不能夠表達的,原來錯與對和好與壞是一早就已經被完全地劃分好了的。
他坐在小型會議室的黑色可移動皮椅上,望著正對麵的班主任,聽她說著話。顧遠依舊是聽不大明白的,他心裏始終在思考著究竟為什麽他的速寫本會出現在了那名女同學的抽屜裏呢?這恰恰是班主任陳英華最不關心的問題,她和大多數人一樣,對於虛無,對於超脫於自我認知的存在存在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恐懼,所以她需要迫切地趕在顧遠開始說話前先把話給說完了。隻有通過語言,通過不斷拋出的定義,將這些超越其認知的存在與其已知的存在相互關聯在一起,她才能夠感到一絲安全,盡管這種所謂的已知僅僅隻是一個極為籠統或者無法解釋清楚的標簽,比如邪惡的,醜陋的。
顧遠沒有說話,呆呆地望向班主任陳英華身後的那麵白牆。牆上貼著“凝聚產生力量,團結誕生希望”幾個紅色的黑色大字。陳英華眼看著顧遠始終保持沉默的模樣,一度以為他在認真地聽著自己的訓誡,直到她期待著顧遠做出回應時,她才注意到顧遠的注意力似乎早已經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顧遠,你聽見老師剛才和你說的話了嗎?你下次再這樣的話,我就要請你爸爸媽媽過來了。”
顧遠依舊沉默著。
陳英華不解地看著顧遠,又朝著他的方向轉過頭望去,可是她發現自己身後除了那堵白牆,仍舊隻存在著那堵白牆。她又說道:“顧遠,你在看什麽?”
“那裏有個……”顧遠伸手指向牆壁,最後那個“羊”字他還沒有機會說出口,立刻就被班主任陳英華的嗬斥聲止住了。陳英華說道:“不要胡說八道!你這都是和誰學的?你嚇了其他同學,現在還想恐嚇老師是不是?你以前一向都很乖很聽話的,怎麽今天變得那麽多壞心思了?”
陳英華看到顧遠仍是一言不發地望著牆麵,不禁又擔心他真的看到了些什麽自己沒有看到的東西。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臉,卻沒有注意到忽然間一隻麻雀直撞在會議室的玻璃窗戶上,“啪”的一聲振動刺激了陳英華的神經。她的腳也跟著一滑,踩在了黑色靠椅的底部轉輪上,然後翻倒在了地麵。
“啊。”陳英華發出一聲驚叫。她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扶正椅子,捋了捋自己泛紅的長卷發,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顧遠呆呆地望向那扇緊閉著的透明玻璃窗戶,窗戶上粘著一小塊淡紅色的**以及一根黑色的羽毛。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笑聲的模樣,似乎讓陳英華撿回了一點僅有的尊嚴。
至於那隻死了的麻雀,已經不重要了。
傍晚放學顧小北來學校接顧遠回家之際,班主任陳英華還是忍不住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對顧小北提了幾句,並將顧遠的速寫本交換給了顧小北。顧小北尷尬地對著陳英華笑了笑,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一天因為龍濱臨時需要使用家裏的汽車外出調查案件,顧小北隻好乘坐地鐵接送顧遠回家。在他們從學校門口走向地鐵站的路程中,顧小北並沒苛責顧遠,而是問了他那幅畫究竟畫的是誰,又為什麽畫了那幅畫。
“那是外婆,看牙齒。”顧遠說道。其實他原本的意圖是想描繪出外婆孫曉薇的牙齒,不過出於技巧訓練上的缺乏,才導致了“齙牙”變成了“獠牙”,而造成了誤解。當然這些意思並非通過顧遠的語言表達而獲得的,是顧小北根據他所說的這幾個字猜測出來的。顧遠忽然又說了一句,“有一個羊,它把畫咬過去的。”
“所以不是你自己故意放在那個同學的抽屜裏的,是嗎?”
顧遠搖了搖頭,緊握著父親厚實的手掌,搭乘著向下的自動扶梯通往地鐵站的通道。他們再次從地鐵站裏走出來時,已經接近了下班時間的高峰期,穿著熒光色背心的交警以及手裏握著方形小紅旗的誌願者們守在地鐵站附近的交通燈旁,以維持交通通行的正常秩序。
這時,一名身穿外賣平台製服的中年男子因為騎行電動自行車沒有按規定佩戴帽子被交警攔了下來,交警要求其將車輛停靠至馬路邊,正準備對其展開一番訓誡。卻不料那名中年男子剛剛在馬路邊停下車,就突然地哭了起來。他說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本來下班就已經很累咯,現在還兼職送賣外賺錢,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也很辛苦的,我小孩去年動手術把家裏的錢都花光了,我現在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在外麵,你以為我想這樣的嗎?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先冷靜一下。”交警無奈地站在原地,忽然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隻能同情地看著他。正站在人行道上等待過馬路的顧遠也同樣在同情地看著那名中年男子,他不解地向父親問道:“爸,他為什麽哭?”
顧小北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向顧遠作出解釋,仿佛每一個需要用於解釋的詞語都蘊含了超越顧遠所能理解的範圍,他隻能說道:“他遇到困難了。”
晚上,顧遠拿出自己的速寫本再次畫下了一個麵目模糊的男人麵孔。男人的五官全都消失了,紙張上剩下塗滿的藍色,還有幾滴眼淚。龍濱從身後靠了過來,看著顧遠的畫,問道:“你在畫的這個是誰啊?他為什麽是藍色的?”
“他遇到困難了。”顧遠將父親和他說過的這句話完整地複製了出來。龍濱摸了摸顧遠的後腦勺,沉默著,她並不再打算重提一遍顧遠在學校所發生的事情。從她意外地提前了一個月時間生出顧遠那天起,她心裏好像就明白了這將是一個和其他人不大一樣的小孩,包括他這些年來總比其他小孩子發育遲緩的身體,以及遲緩的語言掌握能力。盡管龍濱也常常看不懂顧遠所畫的畫,不過她從那時起就好像決定了要給予其自己在成長過程中所不完全具備的自由,她希望他可以保有他自我的獨特性以及那種隻屬於他自己和世界交流的方式,以一種緩慢的節奏去探索。
興許對於龍濱而言,這是她長期在顧遠日常生活中的缺乏所唯一能給予他的補償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