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熱鬧

侯廳長要來峽口。

電話是縣委辦公室打來的,鎮黨政辦公室伍秘書作了記錄。電話記錄傳給書記老牛,老牛正在組織召開計劃生育工作協調會,看了記錄,老牛先簽了名,隨後對在座的鎮上部門負責人說:你們先碰情況,我去去就來。

老牛出了會議室,來到辦公室,撥通了縣委辦公室的電話,老牛說找張主任。張主任來了。老牛說:我是老牛,你給的通知當真?我們這鬼不生蛋的地方未必還有啥吸引了他老人家。張主任在電話那頭說:你以為你是個狗屁人物,人家敬重你來了。不是你那裏有那麽一條岔子河,大灘大灘的石頭,我把嘴巴嚼成兩塊,人家也未必朝你這裏看一眼。老牛說:你他媽不把話說這麽絕,侯廳長來我們這一看,不知是在乎你小子,還是看重我們這些實打實的基層幹部。張主任說:說正經的,你們先作作準備,把膳宿好好安排一下,上山搞些野味,對了,侯廳長提到過煙熏臘肉,夾椿芽子炒,一定要搞到柏樹枝熏的,那味才香。還有,侯廳長是衝著那河灘的石頭來的,他是奇石專家。你能不能組織些眼力好的人到河灘上去找找,那些像豬像狗像馬像猴花的黑的彩的麻的都揀在一堆,給侯廳長來個眼花繚亂。這些你都懂,不消我像教小學生一樣。你這個窮得爬墊子的鄉鎮,不弄個幾十百把萬把口子縫攏,拿啥過日子,年底,那些個幹部職工不把你分了吃!好吧就這麽辦吧,你抓緊時間。老牛說好的好的,就放下了電話。

牛書記轉身,對秘書小伍說:馬上通知所有書記鎮長。不,幹脆通知到副鄉級以上的幹部,晚上七點鍾開會,有重要精神傳達。小伍說要得。牛書記又去了計劃生育協調會會場。老牛看看表,已是下午四點,老牛剛坐下,分管計生的梅鎮長就說,牛書記到了,我們請他講話。

老牛重點強調了這次突擊活動的組織紀律,唯恐部門反過來要錢要物,並以此作為動步的條件。老牛擔心的是那些條塊結合的垂直部門。

不出所料,老牛話音剛落,幾所的頭頭就開了腔。這些頭頭們也是見過世麵的,按老牛的說法盡是些老鯰魚,滑得很。他們先是強調計劃生育是國策如何如何重要,上下左右理應齊抓共管,形成合力。隨即話鋒一轉,有的說年底業務忙,抽不出人,有的說辦公經費緊張,出不了車等等,總之是去不成。老牛聽後,口氣強硬地頂了回去說:任務列到單位列到人,誰出問題誰負責。老牛雖是這麽說,但能管多大用他心裏明白。隨後老牛把工作任務排了下去,注意了力量的均衡搭配,那些直管部門他也沒作多大指望。

部門協調會結束後,牛書記喊道:副鄉級以上的幹部晚上七點在政府辦公室開會,有重要精神傳達。老牛看到那些直管部門的領導陰不陰、陽不陽的竊竊說笑,就在心裏罵道:你他媽驢日的,不是你娘的命好,落個肥窩子,你算個狗屁。

餐上七點會議準時進行,老牛隨即傳達了侯廳長要來峽口鎮視察的重要消息。死氣沉沉的會場頓時耳語四起。老牛明白他們關心的是,拖欠了五個月的工資這下是否有了望頭。

老牛隨後講了這次侯廳長來的重要意義,他說這是峽口鎮的一件大喜事,也是峽口鎮脫貧致富的重要契機。抓住了就上了快車道,前程遠大。

為了接待好服務好,老牛說把鎮裏的其他工作暫壓一壓。計生鎮長小梅問:突擊活動還搞不搞?老牛說,你先帶人把大肚子穩住,關鍵是多胎,其餘人參與搞接待。

老牛把人員分成後勤組和材料組。材料組由老牛親自掛帥,後勤則交給了鎮長老胡。

分工完畢,會議也就結束了。老胡等隻剩下他與老牛,就湊到老牛耳邊,悄悄說:帳上又枯了個把月,鎮裏的大小單位都挪了不少。老牛說,先把幹部職工工資作抵押,找農行或信用社貸兩千。老胡說那工資已抵押過好幾次了,再不能搞了,不然他們就要造反了。老牛摸把嘴,眨眨眼皮說:我來解決。老胡說,你也不能再搞了,你也要顧到這個家呀。老胡知道,老牛為鎮裏也貼進了兩萬多元。那一回,他把兒子讀書用的一筆存款動了,他老婆幾個月沒讓他進房門。後來兒子念大學還是舅子們湊的錢,生活費是他自己的三爹供的。老牛又在哪裏去弄這筆費用呢?老胡實在是拿不出活錢來,老婆在農村,負擔重。

老胡說:我去動員班子裏的人湊點。老牛說:五個月沒發工資誰有錢,這事你不管,我來處理。

老牛走出會議室,看了看表,八點一刻。他從車庫推出自行車,這自行車是輛老永久的郵電車,是在鄉郵電所工作的嶽父嫁姑娘時辦的陪嫁,日今已是除了鈴鐺不響到處都響。

老牛推著自行車上了院門外的石碴子路,跨上車就蹬著往前走,這時他聽見自己打了好幾個響嗝。借著昏昏的月光,大約走了十五分鍾,就到了巴王河的岔河口,他見了那一盞熟悉的燈火,心裏踏實了。

老牛跌跌撞撞地摸到河灘,摸到那燃著漁火的漁船邊,船裏人問道:誰呀?老牛說:是我,三爹。船裏的老人從喉管裏唔了聲——就見三爹提著馬燈掛在篷簷下,去放木跳。老牛說:三爹,您老不放呐,我摸水過來。你以為你還年輕。三爹說著放下木跳。老牛熟練地走上漁船,給 三爹遞上盒煙,平裝芙蓉。三爹說,老子曉得,這盒煙不好抽。老牛擁著三爹說:三爹,我們進去說,外麵風大。他倆進了船艙,關上艙門。

小台桌上放著兩碟菜,一隻藍花酒壺,一隻小瓷酒杯。老牛駕輕就熟地在碗櫃裏拿了一隻同樣的小瓷杯,先給三爹斟滿,再自己斟酒。三爹拿了條燒好的巴王河特有的**魚,去後艙生火燒湯。老牛說,不弄了,就這麽喝幾杯好。三爹說,你堂堂一書記,消費得起這物件,哪個當官的是你這麽玩的,真你娘的窩囊。老牛笑笑:誰叫您侄兒沒本事。三爹說,你少在我麵前裝腔。

不一會兒,三爹把冒熱氣的魚湯端上了小台桌。老人撈了一砣魚籽夾給老牛。老牛邀三爹碰杯,三爹舉杯,老牛碰過去,說:我以後要是下了崗就跟您學打魚。三爹說,想得好,你這麽心裏有數,我就收你?沒出息。老牛笑笑,一口飲下,老人隻抿了一小口。

酒過三巡,三爹問:要多少?老牛擺擺頭一幅無奈相,說:這次是大數目。多大?老人問。起碼兩千。老牛說。三爹將竹筷重重地拍在台桌上,呼著酒氣說:那小子真野翻山了,他要把我逼到死裏去呀,才寄錢幾天,沒良心的東西,這錢我親自送到他學校去,娘的,不得了呐。老牛直好笑,說:三爹,這次不是您孫子要錢,是我要錢,是我領導的這個鎮子要錢急用。老人幹脆地說,沒有。他一口幹了又說,我們家算出了你這麽個有能耐的。老牛給三爹斟酒,自己也斟上,三爹哽在那裏。

老牛說,省裏侯廳長要來,這是峽口鎮的一次絕好機會,能爭取得到扶持峽口就有希望,我們可以修路,可以辦廠子,可以種菜,可以養滿山的牛、遍坡的羊……老牛摸了把眼說,峽口富了說不定還能出個縣級幹部呢……

好一會兒,三爹才歎口氣,摸出一把銅鑰匙,開了那把老鎖,在箱底捏出一疊鈔票,遞過去。都在這裏了,三爹站起來說。老牛揣著錢走出艙門,他沒有吱聲,他隻覺得喉頭很硬。

第二天,各組都按老牛的安排分頭行動。下河灘尋奇石由辦公室秘書小伍負責。小伍把文化站的兩名幹部喊來,各人背著個背簍,天剛亮就下了河。老牛到廚房吃早餐時,就見他們背了幾背簍回來。老牛拿了個包穀粑粑,幾大步走過去,憑直覺,他認為這幾背簍絕對不會都是奇石。他說,你們真有力氣,一早就撿了幾背子。這大背大背地弄上來,一個二個不都成了搬運工呐,有這多的奇石,不把侯廳長的車壓垮?小伍和文化站的兩個幹部都愣在那裏,小伍原以為牛書記會表揚他們一番,不想得到的是一頭涼水,潑得他有些窩火。他於是帶著情緒說,您給指導指導吧,哪些奇,哪些不奇。老牛看了靠在土牆邊的幾背簍石頭塊,覺得都不錯,有形有狀,表麵有的呈點狀,有的表麵又有圓圈,那圓圈就像老師在大字本上加的紅圈。老牛實在說不出啥道道來,覺得都可圈可點,他於是說好好好,就這麽辦。這不就說明我們峽口集美如畫嗎!秘書小伍的臉色終於亮堂了起來,他們在廚房拿了幾個饃,又下河去了。

老牛在辦公室負責協調整理匯報材料,日今資金跟著項目走,著眼點在項目上。他把鎮經委、農委的負責人弄來,要篩選幾個響亮點的項目。他們最後定在高山白山羊和黃牛養殖、高山無公害蔬菜基地建設上。老牛交待兩委主任,必須加班加點寫出詳細報告。

第三天準備工作已基本完成。上山采購的老胡回來了,帶回一隻黃麂、幾隻錦雞金龜、四隻飛狐,全都是活的,兩塊豬後坐是純扁柏枝熏的,香味誘人。老胡一臉的疲態,眼圈紅黑。老牛猜想,老胡昨晚定是在山風中浸泡了一夜,那些飛狐不在夜裏是萬萬捉不到的。奇石也撿了一大堆,老牛心裏有了底。

這天下午,縣委辦公室的張主任突然來到峽口鎮。老牛吃了一驚,他想是不是侯廳長不來了,他心裏跳得慌,如果真是那樣,他又怎好向鎮裏交待。張主任看著老牛的神色紊亂,就說:不用愁,我不是來報憂的是報喜。侯廳長聽說這條河還是處女河,他再三囑托要來看看,走一走這河灘。老牛走到老張麵前,擂一下老張的胸說,媽的,又不來個電話,差點把我駭昏過去了。老張說,我就是喜歡搞個突然襲擊,看你們籌備得怎樣。

老牛向張主任匯報了材料準備情況。老張說,很好,這點子好,這幾個項目侯廳長準感興趣。老牛又帶老張去看膳食後勤,老張看了那隻閃著淚光的黃麂,誇耀說:鮮麂肉下酸辣火鍋,鮮,有創意。

張主任看了那堆奇石,用腳尖蹭翻了幾塊,拍了幾把老牛的肩膀,擺擺頭說:老牛呀老牛,我怎麽說你好呢,這些就是巴王河的奇石?這也叫奇石?要是這河灘的奇石能用推土機推成一座山,鐵路高速公路不早就通到了峽口鎮,這裏滿山頭不都是飛機場?你知道什麽叫奇麽?這些圈圈點點也叫奇?這些饅頭包子樣的岩果子也叫奇?告訴你,這圈圈點點的紅白花紋早已是小兒科了。所謂奇,就是其形狀能否象征和突破某種深度,包括曆史的、未來的、人文的、超現實的、宇宙的,你懂嗎?用這些個去打發一個奇石專家,隻怕侯廳長口袋裏有再多的項目資金也未必給你一分。

老牛木訥地看著一起長大的老張,自己仿佛從天上一下子掉在了地下。他聽不懂老張講的理論。這也許是自己沒有造化,峽口鎮也沒有這等造化。老牛清楚,老張是出了力的,他也日日盼望家鄉富起來。這裏實在是沒有什麽能吸引人的,老張挖牆打洞,打聽到侯廳長是奇石迷,於是就想到了故鄉的巴王河,他知道最能打動侯廳長的,當是巴王河那大片的卵石灘,這是尋找奇石的處女地,於是侯廳長就答應來了。

我來一下有好處。老張接著說,要是侯廳長來了,一看這堆破玩藝兒,難說他還會下河去。我帶你們到灘上去找。老牛叫了小伍與老張一同下到河灘。

老張在商店買了條“紅塔山”。老牛問:你這是幹啥?老張說:我要去看看你三爹,想當年他的魚我沒少吃。

老牛跟在老張身後尋石頭。一路向岔河口走去,但一直走到岔河口,老張沒有看上一塊滿意的。

到了岔河口,見三爹在河中收魚網,老牛就兩手棚成話筒喊:三爹,耗巴看你來了(老張的小名叫耗巴)。三爹沒答理,仍埋頭收他的深水隔網,傳來嘩嘩的活魚擊水聲。老張與老牛喝完兩根煙後,三爹把船才劃過來。三爹說:縣裏的領導下鄉來了,體察民情呐。老張說:三爹,您不日弄我們晚輩,要打要罵隨您便。三爹淺笑,把木跳推到了石灘上。他們上了船,剛進篷裏,他們就聞到了一股肴香。三爹說:算你們嘴上有火,上河的麻子送來了一塊野豬肉,我熬了等會喝酒。

三爹在後艙的水缸裏去撈魚,張主任過去看,他好幾年沒有見過巴王河裏的**魚了。他剛進後艙,皮西裝就讓那排鉤抓住。三爹笑道:它們還記得,你們兩個秧子那次想偷它們,差點把雞雞鉤掉,這鉤也是有靈的。三爹輕巧地取了排鉤。老張車過頭,一眼癡癡地盯在一物件上。

他做了個手式,老牛、小伍偷偷地瞧了瞧那排鉤上的一塊石頭,象牛角,也象一隻長頸的瓦壺。老張感覺奇怪,他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們在船上吃了飯,就下了船。在河灘上,老張神經兮兮地說,就是這樣的,要的就是它。知道麽?這塊石頭才是高品位,它就有一種厚厚的曆史沉重感,蘊含了巴人古老的民俗文化。隻要命上一個“巴人壺”或是“巴人號角”,身價陡增百倍,甚至價值連城,有了它準能讓侯廳長來峽口。

老牛也一時興奮得牙磕。原來這樣的就是奇石精品,不在別處就在眼底下。老張說這下就看你的了。

老牛開始納悶,他知道這排鉤是祖上傳下來的,至於那塊石頭是不是,他不清楚。更重要的是,這排鉤是三爹的至愛。這巴王河上下的漁民沒有誰不知這排鉤。老牛掂量得出這塊石頭的分量。他清楚沒有與三爹和談的可能。要得到,隻能做小人,偷。

那天夜裏,老牛在冰涼的河水裏得手了。自己的小腿也挨了幾鉤,汩汩沁血。他們回到鎮上,老張接過那石頭,一看中間有一穿洞,能透光,他覺得太奇了,奇得難以置信。

老張用毛巾包得嚴嚴實實,連夜趕回了縣城。

第二天上午,老張打來電話,找到老牛,說侯廳長收了那石頭,到底是叫“巴王號角”好還是“巴人壺”好,正在斟酌。老張在電話裏問老牛,你猜侯廳長怎評價這物件?老牛說不知道。老張說,說出來嚇你個死,他說這東西整整裝了一條巴王河。他說下次國家級的奇石展,他就送這玩藝兒參展。老牛說,侯廳長還來嗎?老張說,光這玩藝兒就讓他老人家神魂顛倒了,他還不來看看巴王河,我打電話就是要通知你的,今天下午就來。老牛說,好好,太好啦 ,你一定到場哇,也來嚐嚐我們這鄉野粗飯。老張說那是當然。

老牛放下電話,就去組織車隊,到鎮界上去迎接。鄉上太窮,不能不在態度上更熱情些。老牛知道,那些直管部門的領導也是願意在這種場合出麵露露臉的,他去了稅務所、農行營業所、煙草站、信用社等,他們有好車。

車隊落實了。吃過午飯,車隊出了發,老牛領頭坐在農行營業所的豪華桑塔納的前座。四十分鍾後,他們到了埡口,這是峽 口鎮的界口。老牛走下車,隆冬的埡口奇冷,淩風獵獵地打在他的臉上,遠處的山巒白茫茫的,這皚皚積雪將在明年初夏融化。

老牛穿著那件單薄的皮西服(這是老張送給他的),老張要老牛穿出點氣派來,於是他也打上了領帶。他想老張說得對,自己往這埡口一站,不單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峽口的形象。峽口雖窮,但不能沒有精神,不能給這兩萬多父老鄉親丟下顏麵。所以,即便是天上下刀子,自己理當走下車去,站在寒風獵獵的埡口,迎接客人的到來,也讓侯廳長看看自己是不是條硬漢子。

隨來的人也下了車,但他們穿著厚重的大衣、皮襖,站在老牛的身後,都凍得直哆嗦。老牛說,你們先回車裏去,開上空調熱乎,我一個人等著。幾站所的頭頭們回去了,其他的人也去了,隻剩下鎮長老胡還站在他身邊。老胡說,老牛你去避一避風,我穿得厚暖和。老牛盯著山峁下的那條土路,此時他才發現,其餘人走了,隻剩下老胡在。老牛說,你也回車裏去,這是我的事,生活沒幹好就找你,扣百分製。老牛的脾氣老胡知道,老胡脫下大衣,披在老牛身上。老牛說,你拿去,這件老狗皮能披出什麽形象來。老胡聽出了些別的意味。

老胡回到車裏,看見他們三五成塊地擠在車裏用撲克牌玩鬥地主,吵得熱鬧,老胡就在另一輛沒有空調的車裏坐著,注視著老牛,看著他那被山風吹起的花白的頭發,老胡眼裏熱乎乎的。

老牛在風中吸了一根又一根的煙,眼總是盯著山峁下的那條土路,站得筆挺。但幾個小時過去了,路上還是空空的。老胡下去好幾次,最後,他對老牛說,是不是情況有變。老牛執拗地說,不會的,他們一定在來的路上,這是山路,城裏的司機不熟。老胡隻得又回去。

此時,車內的燈也開了,遠處的山寨已燃起疏星般的燈火,那幾班鬥地主的人才覺察天已經暗了。老牛依然站在埡口,踮著腳向遠處張望,但路還是空的。老牛此刻才真正感覺到那塊石頭的分量有多沉。他不認為自己的三爹——父親的親弟弟,不會不知道他要那石頭,那排鉤放得那樣淺、那麽平,就是證明,不然自己是不會輕易得手的。他問過三爹,這排鉤的來曆,為啥用這塊石頭,三爹不語。這是一個謎,老牛想。現日今又怎能解開呢?他又怎能向自己深愛的三爹交待呢?

山峁下的那條土路漸漸隱沒在冬日的夜幕之中,此時,老牛隻能瞧見那皚皚的積雪中若隱若現的蜿蜒曲線,憑感覺,他才知道那是來峽口的那條土路。老牛突然看見,群山的暗影後有那麽幾顆閃亮的星星,象一隻隻純情的眸子,老牛突然覺得鼻頭發酸、兩眼剌熱,那幾顆星也頓時飄忽起來,老牛拭了把眼睛。老牛還是堅信廳長會來的,不久,那雪野上的土路就會亮起一串銀亮的車燈,把這邊的埡口照得透亮。他相信一定會的。

這時老胡又來了,看老牛仍頂在風口上,端望對麵的山野。老胡摸了把眼睛,對老牛說,我們走吧,侯廳長不會來了,這霜風一吹,路早就封凍了,不是本地的司機是走不了這路的。老牛不語,他不認為老胡的話不對,但更相信那山野不會沒有一串爍亮的燈光照來。

正在這時,一陣馬達聲響起,老牛說,老胡你聽,車來了。老胡不語,因為他明知這車是從背後開來的。不一會兒,身後的一道燈光,照亮了他倆。他倆轉過身,車就停了下來。秘書小伍下了車,小伍走到老牛身邊,輕聲說:牛書記,侯廳長不來了,他們回去了。老牛不語,片刻後,他問是誰來的電話。他說是縣委辦公室的江秘書。老牛問,找到張主任沒有?小伍擺擺頭。老牛就火了,吼道:你真是個石頭腦殼。老牛說著轉過身,小伍沒吱聲。

車上其餘人都來了,站在老牛的身後,老牛氣呼呼地抽著煙,依然盯著那山峁下那曲曲折折的有些迷幻的暗影。

此時,靜極了,老牛轉過身,對大夥說:辛苦你們了,我們回去吧。老牛哽咽著,轉過頭去抹了把眼淚。在場的人也拭了幾把熱乎的眼睛。

峽口的山嶺頓時飛起了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