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安妮?華生的故事

午飯時,莉蒂發現了行李間牆上新挖的那個洞,尖叫著衝下了樓梯。她邊走進餐廳邊說,有雙看不見的手正在石灰上挖洞,她一進去,便停了下來。而且,她還感覺到了一陣陰風。為了證明她的說辭,她拿來了我那雙沾滿泥巴的濕靴子。真不湊巧,我忘了把它們藏起來。莉蒂把靴子舉到警官和我的麵前。

“我告訴你們什麽來著?”她戲劇性地說道,“看看吧。這是您的靴子,瑞秋小姐——糊滿了泥巴,從頭濕到了底。我告訴您,您可以盡情嘲笑;但是,肯定有什麽東西穿過您的鞋。這事錯不了,上麵還有墓地的味道呢。誰知道它們昨晚是不是去了卡薩諾瓦墓園,甚至還坐在了墳墓上!”

賈米森先生差點被噎死。

“莉蒂,如果他們真的幹了這種事,我一點兒都不會吃驚。”他終於喘過了氣來,“看上去就是這麽回事。”

我想警官一直在製訂著一個計劃,而且這應該是個妙計。可是,事情發展得太過迅速,根本沒時間將它付諸實施。

發生的第一件事情,是慈善醫院傳來消息,說華生太太已經不久於人世,想在臨終之前見我一麵。我不太想去。參加葬禮時,還可以從它的儀式和盛況中找到某種悲傷的樂趣,可是,遇到臨終的病榻,我便退縮不前了。然而,莉蒂找出了留備不時之需的喪服跟黑紗,我到底還是去了。賈米森先生和白班警官留在家裏,仔細地檢查著螺旋樓梯上的每一個角落,敲敲打打,四處勘查測量。想到晚上會令他們大吃一驚,我在心裏暗自得意。事實證明,我的確讓他們大吃了一驚,差點就肌肉**了。

我搭火車到了慈善醫院,立刻便被帶進了病房。在那個四壁灰白的房間裏,華生太太正躺在一張高高的鐵**。她的身體非常虛弱。我在她身旁坐下時,她隻是睜開眼睛看著我。我的良心深受譴責。這段時間,我們忙活著其他事情,居然任由這個可憐的女人自生自滅,連句同情的話語都沒有。

護士給她打了針興奮劑,沒過多久,她便可以說話了。不過,她的講述仍然時斷時續,不夠連貫,我隻能用我的方式來重述她的故事。

踏進慈善醫院之後的這一個鍾頭裏,我聽到了一個悲傷而又令人同情的故事,並且親眼目睹著一個女人陷入了臨終之前的昏迷不醒當中。

簡單說來,管家的故事是這樣的:

那年,她還未滿十四歲,便已父母雙亡。身為長女的她,從此擔起了照顧一大家子弟妹的重任。當時,他們住在中西部的一個小鎮上。然而,弟弟妹妹們接二連三地死掉了,全都被葬在了父母的墳旁。活下來的,隻有還是嬰兒的露西。

出於衝動而又情緒化的天性,姐姐在妹妹身上傾注了所有的感情。在安妮三十二歲,露西十九歲的那年,一個年輕男子來到了鎮上。他剛剛在懷俄明州的一個知名牧場避過暑,正準備往東部去。那些有錢人經常會把自己百無一用的浪**子打發到這種地方,戒戒酒,打打獵,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姐妹倆當然對此類事情聞所未聞。她們被那年輕人的熱情迷得昏頭轉向。一句話,七年以前,露西?哈斯韋爾嫁給了一個化名為奧布裏?華萊士的年輕人。

安妮?哈斯韋爾曾跟鎮上的一個木匠結過婚,當時已經成了寡婦。開始的三個月,一切都進展得非常順利。奧布裏帶著他的新娘回到芝加哥,住在了一家旅館裏。或許,曾在鄉間小鎮讓他深深著迷的天真質樸,到了城市裏,卻變成了對他的一種刺激。即使在那三個月當中,他也遠遠稱不上一個模範丈夫。所以,當他終於溜走不見時,安妮簡直想要謝天謝地。可是,對於那位年輕的妻子來說,事情則完全不同。她日益萎靡,煩躁不安,終於在生子之時難產而死。安妮收養了那個孩子,並給他取名為盧西恩。

安妮自己沒有生過孩子,於是便把她那並不健全的母性慷慨地傾注在了盧西恩身上。不過,在一件事情上,她的態度非常堅決:奧布裏?華萊士必須負責教育他自己的孩子。她對孩子的一部分熱愛,表現在了對他的期望上麵:他應當擁有所有的機會。因此,她來到了東部。她四處漂泊,靠做點兒簡單的縫紉活過日子,讓男孩始終有家可歸。然而,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唯一擅長的是家務活。於是,她把男孩送進聖公會之家,並得到了阿姆斯特朗家的管家一職。在那裏,她發現了盧西恩的父親,這一次,他以自己的本來麵目出現了。他就是阿諾德?阿姆斯特朗。

我猜,當時安妮的心中並無特殊的恨意。她把男孩的事情告訴了他,並且威脅說,如果他不肯供養孩子,就要將此事揭露於眾。有那麽一段時間,他確實照做了。後來,他意識到了盧西恩是這個寂寞女人一生的誌趣所在。於是,他找出了孩子的藏身之地,威脅說要將他帶走。安妮嚇瘋了。兩人的立場頓時發生了逆轉。從前阿諾德給安妮供養孩子的錢,如今又逼著她一點一點地還回來,榨得她總是身無分文。阿諾德墮落得越深,要求便越是過分。在他與家人決裂之後,情況變得更加糟糕。安妮從聖公會之家接回了孩子,把他藏在了克雷斯堡路上位於卡薩諾瓦附近的一間農舍裏。她時不時地去那兒看看孩子,他就是在那裏染上了熱病。那家的主人是德國人,孩子管農夫的妻子叫祖母(原文為德語。——譯注)。如今,他已經長成了一個帥氣的男孩,是安妮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阿姆斯特朗一家去了加利福尼亞之後,阿諾德的迫害手法與日俱新。他因男孩失蹤一事大發雷霆。安妮深恐他會傷害自己,於是,隻得離開大屋,搬進了門房。然而,在我租下向陽山莊之後,她以為迫害會就此停止,便前來應聘管家的職位,並且順利地得到了這份工作。

那是在周六那天。那天晚上,露易絲出人意料地回到了向陽山莊。托馬斯找來了華生太太,然後又去綠林俱樂部找阿諾德?阿姆斯特朗。安妮以前很喜歡露易絲——她總是讓她想起露西。她不知道露易絲遇上了什麽麻煩,但她一直處於一種駭人的激動狀態之中。華生太太企圖避開阿諾德,但他擺出了一副醜惡的嘴臉。兩點半左右,他離開門房,來到了大屋。有人把他從東側的入口放了進去,很快,他又出來了。有事情發生了,但她不知道是什麽事。沒過多久,英尼斯先生和另一位紳士一起開車離開了。

她跟托馬斯設法讓露易絲平靜了下來。快到三點時,華生太太動身朝大屋走去。托馬斯有一把東側入口的鑰匙,並把它交給了她。

穿過草坪的時候,她迎麵遇上了阿諾德。對方不知為何決意要進屋去。他手裏拿著不知從哪兒撿來的一根高爾夫球杆。她不讓他進去,他就用球杆打她。她的一隻手傷得很重,正是這個傷口受到了感染,如今即將置她於死地。她又氣又怕,激動地跑進了大屋。當時格特魯德和傑克?貝利正在前門那裏。她爬到樓上,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格特魯德的房門開著,哈爾西的左輪手槍就放在**。她抓起手槍,轉過身去,順著螺旋樓梯往下跑。她聽見阿諾德正在外麵擺弄著門鎖。於是,她悄悄溜下去打開了屋門。她還沒來得及回到樓梯上,他便進來了。屋裏一片漆黑,但她可以看見他那雪白的襯衫前襟。她站在第四級台階上開了火。在他砰然倒地的同時,彈子房裏有人尖叫著跑開了。警報響起的時候,她已經沒有時間上樓了,於是,她躲進大屋西翼,直等到所有人都下了樓。然後,她偷偷地溜到樓上,把槍從窗戶扔了出去。接著,她又下了樓,剛好把綠林俱樂部來的那幾個人迎進了屋。

就算托馬斯曾經有過懷疑,他卻從來沒有說出口。當她發現被阿諾德打傷的手正在惡化時,便把盧西恩在裏奇菲爾德的地址,以及將近一百個美金都給了老人。那筆錢是打算在她康複之前,用來為盧西恩付膳宿費的。

現在她找我來,是想問我,肯不肯想辦法讓阿姆斯特朗家的人關心一下這個孩子的事情。當她發現自己傷勢惡化時,曾寫過信給阿姆斯特朗夫人。信裏沒提其他的事情,隻告訴她阿諾德的合法兒子在裏奇菲爾德,懇請她能承認他。她就快死了,而那男孩是阿姆斯特朗家的一員,有資格繼承他父親的那份財產。證明文件都放在向陽山莊她的行李箱裏,還有死者寫的幾封信,可以證明她所言不虛。她就要走了;塵世的法律再也無法對她作出判決;而在另外的某個地方,也許露西會為她辯護。

那天晚上,賈米森先生聽見有人在螺旋樓梯上,其實那也是她。她被什麽東西吸引著,躡手躡腳地溜了下來。受到追趕之後,她瘋狂地逃進了遇上的第一扇門裏。她掉進了衣物滑道,幸虧被下麵的籃子救了一命。

我如釋重負,真想大哭一場;那個人畢竟不是格特魯德!

這就是華生太太的故事。盡管它是如此的哀傷而又悲慘,但是,能把它講出來,似乎已使這個將死的女人得到了解脫。她不知道托馬斯已經死了,我也沒有告訴她。我答應她照顧小盧西恩,並且始終陪在她的身邊,直到她清醒的時刻越來越短,最後完全喪失了意識。這天晚上,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