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張紙片

二十年來的第一次,我在大白天裏躺在了**。莉蒂驚慌失措,簡直快要歇斯底裏了。剛吃過早飯,她便派了人去請斯圖爾特醫生。格特魯德整個早上都陪著我,給我讀書——現在我已忘記她讀了些什麽。千般思緒在我腦海裏打轉,我根本無暇聆聽。對那兩位警官,我什麽都沒說。要是賈米森先生人在此地,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他。可是,麵對兩個陌生人,我沒辦法告訴他們,我的侄女半夜裏失去了蹤影,並且壓根兒就沒上過床;而且,在我滿屋找她的時候,卻碰上了一個陌生人。在我暈倒之後,他把我弄進一個房間,不管我會不會醒,就把我丟在了那裏。

整個情況駭人聽聞。如果事情不是如此的生死攸關,簡直都有幾分荒唐可笑了。這裏日夜都有兩名私人偵探守衛,另外還有一人看守草坪。可是,雖有如此周到的防護措施,我們卻像住在日本的紙房子裏一樣,毫無安全可言。

此外,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我在黑暗中撞上的那個男人甚至比我還要吃驚。而且,他的聲音,他那聲壓低嗓門的驚叫,讓我模模糊糊地有種似曾相識之感。整個早上,在格特魯德高聲朗讀,莉蒂等待醫生的同時,我一直在苦苦思索著那個聲音,卻終究無果。

還有其他的事情。我在想,格特魯德不在房間一事,跟這事到底有什麽關係,或者究竟有沒有關係。我試圖這麽理解,她比我先聽到了那個敲擊聲,於是便起身前去探查。不過,我想恐怕那天我做了一個道德上的懦夫。我不敢開口問她。

這個小插曲分散了我的注意,或許對我頗有好處。我不再一門心思地想著哈爾西,也不再去想前一天晚上聽到的事情。然而,這一天又是一次漫長的煎熬。電話鈴聲的每一次響起,似乎都充滿了無數的可能性。

剛剛吃過午飯不久,沃克醫生便出現了,並且要求見我。

“你下去見他,”我囑咐格特魯德,“告訴他我出去了——仁慈一點兒吧,別說我病了。看看他想幹什麽。從今以後,告訴傭人們,不許再放他進來。我討厭那個男人。”

格特魯德很快便漲紅著臉回來了。

“他來是想要我們搬走。”她邊說邊猛地抓起她的書,“他說,露易絲?阿姆斯特朗的病情正在恢複當中,想回到這裏休養。”

“那你是怎麽說的?”

“我說非常抱歉,我們不能離開。不過,要是露易絲能來這裏和我們一起住,我們會萬分欣喜。聽了這話,他怒氣衝衝地盯著我,那眼神簡直可以殺人。後來,他又問我,我們是否可以推薦伊萊紮做廚娘。他從鎮上帶回了一個男病人,需要增加人手——他是這麽解釋的。”

“希望他能對伊萊紮滿意,”我語帶醋意地說道,“他有沒有問起哈爾西的事?”

“問了。我告訴他,我們昨晚已經找到了線索,現在隻是一個時間的問題了。盡管看上去並非如此,但他說他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不過他又說,不要太過樂觀。”

“知道我是怎麽看的嗎?”我問,“我相信,無比堅定地相信,沃克醫生肯定知道哈爾西失蹤一事的內情。隻要他願意,就一定能夠確切地指出他所在的位置。”

這一天發生了很多事情,令我困惑不已,不知所措。三點鍾的時候,賈米森先生從卡薩諾瓦火車站打來了電話。於是,瓦納下山去接他了。我匆匆起床,梳洗打扮,隨後,警官便被帶進了我的起居室裏。

“沒有消息嗎?”他一進門我便問道。

他試圖裝出振奮人心的樣子,可是沒有成功。我注意到,他滿身灰塵,看起來疲憊不堪。而且,盡管他的外表大致上無可挑剔,但顯然至少有兩天沒有刮過胡子了。

“不會太久了,英尼斯小姐。”他說,“我今天來這裏,是為了一項特殊的使命,一會兒我再告訴您。現在,我首先要問您幾個問題。昨天有人來修過電話嗎?還檢查了屋頂上的線路?”

“有,”我幹脆地答道,“不過不是修電話。他說可能是電線老化導致了馬房的火災。我跟他一起上了屋頂,但他隻是四下看了看。”

賈米森先生露出了笑容。

“做得不錯!”他拍手稱道,“不要讓任何不信任的人進屋子,也不要信任任何人。戴著膠皮手套的並不都是電工。”

他不肯多加解釋,卻從小筆記本裏抽出一張紙片,小心地把它展開。

“聽著,”他說,“您曾經聽我讀過上麵的內容,但卻對其不屑一顧。可是隨著案情的進展,我希望您能再讀一次。英尼斯小姐,您是個聰明人。有些人正迫切地想得到這所房子裏的什麽東西。這事千真萬確,就像此刻我坐在您的麵前一樣不容置疑。真相即將大白了,英尼斯小姐。”

他手裏拿著的,正是當初他在阿諾德?阿姆斯特朗的遺物中找到的那張紙片。於是,我重新讀了一遍。

“……改動……的設計圖,也許是可行的。在我看來,最好的方法應該是……設計圖……在其中一個……房間……煙囪。”

“我想我明白了。”我緩緩說道,“有人正在尋找這個密室,而那些入侵者——”

“還有石灰上的那些洞——”

“都是那個男人在——”

“或者那個女人——在進行勘查。”

“女人?”我問。

“英尼斯小姐,”警官邊說邊站了起來,“我相信,在這所房子牆壁裏的某個地方,一定藏著商人銀行劫案中失蹤的那筆錢,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我非常肯定,小沃克在加利福尼亞得知了此事,因為無法讓阿姆斯特朗夫人和她的女兒重回此地,他,或者是他的同夥,便試圖硬闖大屋。我認為,其中有兩次嚐試都成功了。”

“至少有三次。”我糾正說。

接著,我把前一天夜裏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我一直在努力回想,”最後,我這樣說道,“我相信,螺旋樓梯頂上那個人並非沃克醫生。我覺得他不可能進來,那個聲音也不是他的。”

賈米森先生站起身來,雙手背在身後,在地板上來回踱著步子。

“還有一件事情讓我深感迷惑,”他走到了我的麵前,“尼娜?卡林頓究竟是誰?她在這起事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如果化名瑪蒂?布利斯前來這裏的那個女人真的是她,那麽,她跟哈爾西說了些什麽,結果令他衝到沃克醫生那裏,然後又跑去見了阿姆斯特朗小姐?要是能找到這個女人,我們就能掌握事情的全部真相了。”

“賈米森先生,您想過沒有,保羅?阿姆斯特朗也許並非自然死亡?”

“我們正打算查證此事。”他答道。

這時,格特魯德進來說,樓下有人想見賈米森先生。

“我希望您也一起來,英尼斯小姐,”他說,“梅?裏格斯來了?他從沃克?醫生那兒辭職了,有些事情想告訴我們。”

裏格斯一臉膽怯地走進了房間,但賈米森先生很快便令他放鬆了下來。不過,他還是小心翼翼地盯著我,在我請他落座時,他悄無聲息地滑坐在了門口的一把椅子上。

“現在,裏格斯,”賈米森先生和善地開口說道,“把你該講的話都對這位女士講出來吧。”

“您答應過不會聲張的,賈米森先生。”顯然,裏格斯不信任我。他扭頭看我的那一瞥裏,毫無友善之色。

“沒錯,沒錯。我們會保護你的。不過,首先,你有沒有把你答應過的東西帶來?”

裏格斯從懷裏掏出一卷紙遞了過來。賈米森先生檢查過後非常滿意,又把它們遞給了我。

“這是向陽山莊的設計圖,”他說,“我是怎麽跟您說的?來吧,裏格斯,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賈米森先生,要不是為了阿姆斯特朗小姐,”裏格斯開口說道,“我是永遠也不會來找您的。自打英尼斯先生似乎是被綁架了,露易絲小姐也因此大病一場,我就想,事情恐怕有些過了火。以前,我替醫生做過一些經不起調查的事情,但是後來,我對這些事情深感厭惡。”

“你參與綁架我的侄子了嗎?”我探身問道。

“沒有,小姐。甚至直到第二天《卡薩諾瓦周報》上登出新聞,我才知道此事。不過,我的確知道是誰幹的。我最好還是從頭說起。

“沃克醫生陪阿姆斯特朗一家去了加利福尼亞之後,鎮上便流言四起,說他回來之後,便會迎娶阿姆斯特朗小姐。對此,我們全都期待萬分。我知道的第一件事情,是他從西部給我寫了一封信。他似乎非常興奮,又說阿姆斯特朗小姐一時性起回了家。他還給我郵了一點兒錢,讓我監視她,看她是否去了向陽山莊。而不管她人在何處,在醫生回家之前,我都得看好她。我跟蹤她去了門房。瑞秋小姐,我猜,有天晚上在車道上,您被我嚇壞了。”

“還有羅茜!”我激動地喊道。

裏格斯怯生生地咧嘴一笑。

“我當時隻不過想確定露易絲小姐是否在那裏。結果羅茜拔腿就跑。我想攔住她,跟她編個故事,解釋一下我為什麽會在那裏,可她始終不肯停下來。”

“籃子裏那些碎掉的瓷器又是怎麽回事?”

“哦,瓷器是被車輪碾碎的。”他說,“我對你們這裏的人沒有任何不滿。‘蜻蜓’的確是輛好車。”

這麽一來,羅茜口中的那個攔路劫匪事件就找到了解釋。

“後來,我發電報給醫生,告訴他露易絲小姐在什麽地方,並且繼續監視著她。就在他們運送屍體回來之前的一兩天,我又收到了一封信,要我監視一個滿臉麻點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卡林頓。醫生把事態說得相當嚴重,讓我但凡發現這樣一個女人在附近遊**,就得分秒不停地盯著她,直到他回來為止。

“我本來分身無術,不過另外那個女人起初一直沒有出現。等她出現的時候,醫生已經回來了。”

“裏格斯,”我突然開口問道,“我租下這座大屋一兩天的時候,你是否曾經在夜裏闖進來過?”

“我沒有,英尼斯小姐。我以前從沒進過這座大屋。讓我接著講吧。嗯,直到哈爾西先生失蹤的那個晚上,名叫卡林頓的那個女人才終於出現了。她到診所時天色已晚,醫生剛好不在,她便留下來等他。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情緒越來越激動。醫生總也不回來,這讓她勃然大怒。她讓我去找醫生,可是沒有找到。於是,她破口大罵,說他愚弄不了她。他犯下了命案,她要看著他被吊死。

“我感覺她是個危險人物。因此,當她在十一點左右離開診所,穿過村子去阿姆斯特朗家時,我便緊緊尾隨其後。她先是繞著屋子走了一圈,一直抬頭看著窗戶。然後,她按響了門鈴。門一開,她便衝進了大廳。”

“她在裏麵待了多久?”

“這就是事情最古怪的地方。”裏格斯急切地說道,“那天晚上,她根本就沒有出來。天亮後,我回去睡覺了。第二天,我又在火車站見到了她。她躺在一節敞篷貨車上,身上蓋著白布。原來,她被清晨的那列快車撞了,幾乎已經辨不出人形。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當然,她死了。我認為她整晚都待在阿姆斯特朗家,而車站負責人說,她當時正要穿過鐵道搭火車去鎮上,結果被那列快車撞了個正著。”

“又在繞圈子!”我不禁喊了起來,“也就是說,我們又回到了起點。”

“沒有那麽糟糕,英尼斯小姐,”裏格斯連忙說道,“尼娜?卡林頓是從阿姆斯特朗先生過世的那個加利福尼亞小鎮來的。醫生為什麽這麽怕她?這個卡林頓肯定知道些什麽事。我已經為沃克醫生工作七年了,對他非常了解。他很少會害怕什麽東西。我想,是他在西部的什麽地方殺了阿姆斯特朗先生,這就是我的想法。我不知道他還做了些什麽——但是,英尼斯先生失蹤當晚曾經去過醫生的診所,並且兩人大吵了一架,在我將這件事情告訴賈米森先生之後,醫生開除了我,而且差點把我活活給掐死。”

“那個女人在圖書室跟英尼斯先生談話時,瓦納都聽到了什麽?”警官問我。

“她說,‘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對。一個大男人生了病,結果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事情配合得多麽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