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露易絲來訪

這天注定是個多事之日。

我剛回到大屋,就發現伊萊紮癱坐在樓上大廳的一把椅子裏,瑪麗?安妮正拚命地讓她嗅著家用氨水,簡直都快把她嗆死了。而莉蒂則正在揉搓著伊萊紮的手腕——據說這樣很有幫助。

一見這副光景,我便知道,那個鬼魂肯定又出來走動了,而且這一次是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

伊萊紮嚇得要死,情緒非常激動。我剛走過去,就被她一把攥住了衣袖。她堅持不肯放手,想馬上就把自己的經曆告訴我。

由於剛剛發生過火災,全屋上下都士氣消沉。因此,當看到亞曆克斯跟他的助手費力地把一個沉重的行李箱抬下樓時,我並未感到意外。

“我不想這麽做,英尼斯小姐。”亞曆克斯說道,“但她太激動了,聲稱要自己把行李箱拽下來。我怕她真會幹出這種事,那會把樓梯劃壞的。”

我一邊想摘下帽子,一邊想讓女傭們安靜下來,

“好了,伊萊紮,去把臉洗洗,別再大哭大叫了。”我說,“然後到我房裏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莉蒂一言不發地收好了我的東西。但從她那聳起的雙肩可以看出,她對我的做法甚是不以為然。

這份靜寂讓人坐立不安,我不得不開口打破了沉默。

“看來,”我說,“形勢越來越刺激了。”

莉蒂緘口不言,隻是深深地歎了口氣。

“要是伊萊紮走了,我還真不知道去哪兒再找一個廚娘呢。”

她依舊回以沉默。

“也許羅茜會是個不錯的廚娘。”

她嗤之以鼻。

“莉蒂,”最後,我開口說道,“不要不敢承認,你現在快活得不得了。這麽刺激的事情,你不可能不幸災樂禍。你以前從沒這麽精神過。讓我看啊,這些事這麽驚心動魄,把日子攪得天翻地覆,肯定也吵醒了你那副硬心腸。”

“我想的可不是我自己,”被我這麽一激,她終於開了口。“我的心腸也許很硬,也許不硬。但我知道一件事:我還剩下了一點兒感情。從看見你站在樓梯腳下開槍射穿門板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女人了。”

“哦,聽了你這話,我真的很高興。無論如何,隻有有所變化就好。”我說。

這時,伊萊紮在羅茜和瑪麗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她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曆,中間夾雜著難以控製的啜泣。而羅茜和瑪麗則在一旁不時地對情節進行著糾正。

事情是這樣的:兩點鍾的時候(羅茜堅持說是兩點十五分),她上樓去房裏取一張照片,想拿給瑪麗看。(一位女士的照片,瑪麗插話說。)她從傭人專用樓梯上了樓,然後沿著走廊來到了自己房裏。她的房間位於行李間和那間尚未完工的跳舞室中間。就在她沿著走廊往前走時,聽到了一個聲音,好像是有人在挪動家具。不過,當時她並未覺得緊張。她以為也許是火災過後有人正在檢查大屋。但她還是往行李間裏看了一眼,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靜悄悄地走進自己的房間。那個聲音停了下來,大屋裏萬籟俱寂。然後,她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感覺快要昏倒了——她很容易中邪。(“剛來這裏時,我跟你說過這事兒,不是嗎,羅茜?”“是的,小姐,她的確說過!”)於是,她把頭靠在枕頭上,並且——

“打了個盹兒。好了!”我說,“繼續說。”

“當我醒過來時,英尼斯小姐,我以為我要死了。真的,就像我現在坐在這裏一樣千真萬確。什麽東西突然砸在了我的臉上,我連忙坐起身來。然後,我看見一塊石灰掉了下來,是從牆上的一個小洞裏掉出來的。我知道的第一件事兒是,一根這麽長的鐵棍”(她比劃的足有兩碼長)“從那個洞裏嗖地戳了出來,剛好落在了**。要是我還在睡,”(“昏迷。”羅茜糾正說。)“就會被那鐵棍正中腦袋,一命嗚呼了!”

“真希望您當時聽到了她的尖叫,”瑪麗?安妮插嘴說,“她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時,臉色白得簡直跟枕套一樣。”

“這件事肯定能找到一個十分正常的解釋,伊萊紮。”我說,“你當時昏過去了,所以很可能是在做夢。不過,要是真有其事,那根鐵棍和牆上的那個洞便可以證明一切。”

伊萊紮頓時有些局促不安。

“那個洞確實在那裏,英尼斯小姐。”她說,“但是瑪麗和羅茜上樓幫我收拾行李時,發現那根鐵棍不見了。”

“事情不止是這樣。”莉蒂的聲音從一個角落裏陰森森地傳了出來。“伊萊紮還說,當時有一隻炯炯發光的眼睛透過牆上的那個洞俯視著她。”

“那堵牆至少有六英寸厚,”我刻薄地說道,“除非打洞的那個人把眼睛放在棍子頂上,從洞裏伸出來,否則,伊萊紮根本不可能看見。”

然而,事實確實存在。我們去伊萊紮房間走了一圈,便證明了她的說法。對於我心中的猜想,也許大可付諸一笑:有人用鐵棍在未完工的跳舞室牆壁上打了個洞,從隔牆上的磚縫裏穿過去,刺透了伊萊紮房間那層毫無抵抗力的石灰。因為那個人用力過猛,鐵棍便飛了出來,落在了她的**。

我一個人上了樓。我承認,這件事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牆上有兩三處都被鑿出了小孔,但哪個都不算深。同樣不可思議的是,打洞用的那件金屬工具竟然不翼而飛了。

我記得以前曾經讀過一個故事。故事裏麵有個小矮人,就住在一座古堡的夾層牆中間的空隙裏。我模模糊糊地想道,我起初認為有個秘密入口通往一間密室,這個想法究竟對不對?還有,我們是否正在招待一位飄忽不定的訪客?他在黑暗裏給我們搞了這麽多惡作劇,還破壞了那幾堵牆壁。這樣他便可以安安穩穩地躲起來,偷聽我們飽受驚嚇後進行的種種調查。

這天午後,瑪麗?安妮和伊萊紮走了。不過羅茜決定留了下來。大概五點鍾的時候,計程車從火車站來接她們,我驚訝地發現車上竟然有位乘客。司機馬修?蓋斯特要求見我,並且自豪地解釋了他此番的使命。

“我給您帶來了一個廚娘,英尼斯小姐。”他說,“當我聽說要來載兩個姑娘跟她們的行李時,就猜想肯定是又出事了。剛好這個女人一直在村子裏找工作,我就想應該把她捎過來。”

我已經擁有了真正的鄉下人的能力,可以單憑誠信來挑選傭人,而不再要求那些無懈可擊的推薦信。我,瑞秋?英尼斯,已經學會了不去在乎廚娘來我房裏聽取一天的工作指示時是否坐得端正,隻要她們不用肥皂水去擦洗我的銀器,就該謝天謝地了。因此,這天我隻是告訴莉蒂讓那個新來的應征者進來。可是,當她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差點驚呼出聲。是那個滿臉天花麻點的女人。

她略顯粗笨地站在門口,不過身上卻透著一種振奮人心的自信。是的,她會做飯,雖然不是什麽名廚,但如果有人負責做沙拉的話,她就可以做得一手好湯,還有不錯的甜點。因此,我最後雇了她。就像哈爾西得知此事時所說的一樣,廚娘的相貌如何並不重要,隻要臉洗幹淨了就好。

我曾提到過哈爾西的坐立不安。這一天的情況似乎更加嚴重。一種按捺不住的衝動讓他在外麵一直待到了午餐過後。我猜他始終希望能在露易絲開車路過山上時見到她。也許有時他真的見到了她,但從他那一成不變的消沉來看,我敢確定,兩人之間的形勢並未有所改變。

下午有一段時間,我想他是在看書——格特魯德和我則像先前說過的那樣出去了。晚飯時,我們兩人都注意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他心煩意亂。他脾氣乖戾,這一點兒都不像他,而且他還很緊張,過幾分鍾就要看看手表,幾乎什麽都沒吃。用餐當中,他一連問了兩次,問賈米森先生和另外一位警官會搭哪一班火車回來。他還出了好久的神,心不在焉地把叉子紮進了我的綢緞桌布裏。別人跟他說話時,他完全聽而不聞。最後,他說不想吃點心,借口要去找亞曆克斯,早早就離了桌。

可是,他當然沒有找到亞曆克斯。八點鍾剛過,哈爾西說要用車,然後便莽莽撞撞地衝下了山。當時的車速即使對他來說都非比尋常。沒過多久,亞曆克斯前來報告說,他要去檢查一下大屋,預備上好鎖過夜了。到了九點差一刻的時候,山姆?博安農來了,開始在草坪上巡邏。而我因為知道兩位警官很快便要到了,所以並沒有特別擔心。

九點半的時候,我聽見車道上傳來了一陣狂亂的馬蹄聲。在大屋門前,它停了下來,緊接著,門廊上就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最近我們的膽子越來越小,格特魯德更是整天擔驚受怕。一聽到這腳步聲,她幾乎是立刻就衝到了門前。片刻之後,露易絲闖進了房裏。她喘著粗氣站在那裏,頭上連帽子都沒戴。

“哈爾西在哪兒?”她急切地問道。

她身穿一件樸素的黑色長袍,一雙大眼裏滿布著憂鬱。剛剛的策馬奔馳,讓她的臉龐褪盡了血色。我忙站起身來,給她拉過去一把椅子。

“他還沒有回來。”我鎮靜地說道,“坐下來,孩子,你身子太弱了,不該這樣騎馬。”

我想她根本就沒有聽到我的話。

“他還沒有回來?”她看著我問道,然後又看向了格特魯德。“你們知道他去哪兒了嗎?我在哪兒能找到他?”

“看在老天的分上,露易絲,”格特魯德大叫起來,“告訴我們到底怎麽了!哈爾西不在這裏。他去火車站接賈米森先生了。出了什麽事?”

“去火車站了?格特魯德,你確定嗎?”

“是的。”我說,“你聽,火車正在鳴笛。”

我們這副煞有其事的語調讓她稍稍鬆了口氣,整個人跌坐在了椅子上。

“或許我猜錯了,”她語氣沉重地說道,“如果——一切安好,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我們坐在那裏,我們三個人,卻全都無心交談。格特魯德跟我都認識到了,無論問露易絲什麽問題,結果都會徒勞無功。她之所以沉默寡言,完全是由她所扮演的這個角色所決定的。

我們扯著耳朵,等待著汽車拐上車道後開始爬山時那第一聲轟鳴。十分鍾過去了,十五分鍾,二十分鍾。我看見露易絲的雙手緊抓著椅子扶手,變得越來越加僵硬。我看見格特魯德已經褪盡了剛剛的一臉歡容。而我自己,似乎也感覺到了一隻巨手,正在一點一點地攥緊我的心。

二十五分鍾過去了,隨後傳來了一陣聲響。可那卻不是我們車子馬達的突突轟鳴,而是卡薩諾瓦的計程車發出的那種清晰可辨的隆隆聲。格特魯德拉開窗簾,向窗外那濃重的夜色凝神望去。

“是計程車,沒錯的。”她顯然如釋重負,“我們的車子肯定是出了故障。這可不足為奇——您看哈爾西開車下山時那架勢。”

過了很久,那輛吱嘎作響的破車終於在門前停了下來。露易絲起身望去,她的手一直撫在喉頭。隨後,格特魯德打開房門,讓賈米森先生和一個身材矮壯的中年男子進來了。哈爾西沒有跟他們在一起。關門之後,露易絲才意識到哈爾西沒有回來,臉色立時就變了。從提心吊膽到如釋重負,再到如今的徹底絕望,她的臉就像一張翻開的書頁。

“哈爾西呢?”我無視那位陌生人,不顧禮儀地唐突問道,“他沒去接你們嗎?”

“沒有。”賈米森先生看上去略顯吃驚,“我本以來會有車來。不過我們還是順利地上了山。”

“你們根本就沒見到他嗎?”露易絲喘息不定地追問道。

在離開向陽山莊的那個早上之前,她一直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因此,兩人可以說是素未謀麵。不過,賈米森先生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她。

“沒有,阿姆斯特朗小姐,”他說,“我連他的一個衣角都沒見到。怎麽了?”

“我們得去找他,”她大聲說道,“一秒鍾都不能耽擱。賈米森先生,我有理由相信他正身臨險境。但我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樣的危險。我隻知道——必須找到他。”

那個矮壯的男人始終一言未發。然而此時,他卻迅速地朝門口走去。

“我去把計程車追回來,”他說,“那位紳士是在鎮上嗎?”

“賈米森先生,”露易絲衝動地說道,“我可以搭計程車。你們趕我的馬車去吧,想怎麽快跑都行。試試去找‘蜻蜓’——應該很容易找到。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隻是,千萬不要耽擱了時機。”

新來的那位警官走了。過了一會兒,賈米森也飛快地沿著車道衝了下去。馬蹄“咚咚”跺地,似乎每一步都能激起火星。露易絲站在那裏,目送著他們離去。當她轉過身的時候,剛好迎上了格特魯德的目光。格特魯德正憤怒地,幾乎是一臉慘容地站在大廳裏。

“露易絲,你知道是什麽在威脅著哈爾西,”她控訴一般地說道,“我相信,你對這整件可怕的事情,這起我們一直苦苦應對的神秘事件,完全了若指掌。如果哈爾西出了什麽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露易絲隻是絕望地舉起雙手,然後又無奈地放了下去。

“我像你一樣珍愛著他。”她悲傷地說道,“我試著警告過他的。”

“都是胡說八道!”我盡量裝出一派活潑的語氣,“我們這是在自尋煩惱,或許隻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呢。哈爾西可能隻是回來晚了——他總是很晚才回來。我們也許隨時都會聽到他開車上山的聲音。”

可是,那個聲音始終沒有出現。

焦慮不安地等待了半個鍾頭之後,露易絲悄然無聲地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聽到火車站計程車開動的聲音,我才知道她離開了。

十一點鍾的時候,電話響了。是賈米森先生。

“我找到‘蜻蜓’了,英尼斯小姐,”他說,“它在火車站附近的鐵路側線上撞上了一節貨車。不,英尼斯先生不在車上,但我們應該能找到他。讓瓦納來處理車子的事情吧。”

可是,他們沒有找到他。第二天的淩晨四點,我們仍舊在等待消息。亞曆克斯和山姆則分別在看守大屋和草坪。拂曉時分,我身心俱疲,沉沉睡了過去。而哈爾西仍舊沒有回來,也沒有收到來自那兩位警官的隻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