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哈爾西的俘虜

我們離開餐廳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半左右了。而我們的精力仍舊集中在一個問題身上:商人銀行的破產,以及與之相關的種種犯罪行徑。哈爾西和我打算在外麵散散步,沒過一會兒,格特魯德也跟了出來。

“夜色漸濃。”這正是莎翁對黃昏所做的描述。樹蛙與蟋蟀一起嗡鳴,拚盡它們渺小的生命,再次奏響了暗夜的律動。

然而,雖是美景當前,我心頭的寂寞卻分外沉重。每逢夜幕降臨,對城市的思念之情總是令我的心房劇痛。我思念水泥路上那噠噠的馬蹄響,那萬家燈火,人語喧噪,還有那孩童嬉戲的歡笑聲。

夜色籠罩下的鄉間景致讓我近乎窒息。在城市裏,萬家燈火讓星辰黯然失色,然而,鄉間的繁星卻無比耀眼。我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尋找起了那幾顆曾經聽說過的星星,最終卻因星空的浩瀚而深感自身的渺小。站在這裏的我,似乎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種感覺太過荒謬,實在談不上愉快。

格特魯德出來之後,我們便沒有再提那起命案。但我確信,對於哈爾西來說,跟我一樣,關於前一天晚上的那些對話一直都會盤旋在腦海之中。正在我們沿著車道來回閑逛的時候,賈米森先生突然從樹影裏鑽了出來。

“晚上好。”他邊說邊向我們三人躬身致意。

格特魯德一直對其不假辭色,此時,也隻是冷淡地點了點頭。不過,雖然我們都是強作歡色,哈爾西卻表現得友好多了。隨後,哈爾西與格特魯德並肩走在了前頭,讓那位警官跟我一起走。二人剛剛走遠,警官便轉向了我。

“英尼斯小姐,您知道嗎?”他說,“對於此案,我調查得越是深入,就覺得越是奇怪。我為格特魯德小姐感到遺憾。看起來,她曾竭力相救的貝利先生好像不光是個無賴那麽簡單;她為了他而勇敢地抗爭了一番,如今淪落到這個結果,似乎有些太過殘忍了。”

透過薄暮,我看見格特魯德的淺色晚禮服在林間若隱若現。她的確勇敢地抗爭了一番,可憐的孩子。無論她在感情的驅使下做過些什麽,我對她都隻有深深的同情。如果當時她能把全部真相都告訴我,那該多好啊!

“英尼斯小姐,”賈米森先生繼續說道,“在過去的三天裏,您有沒有看到一個——任何可疑人物在附近出現?任何一個——女人?”

“沒有,”我答道,“我有一屋子的女傭可以看,哪個都可以。不過,附近沒來過什麽陌生女人,不然莉蒂肯定會發現她的,您可以相信這一點。她有一雙遠視眼。”

賈米森先生若有所思。

“這可能說明不了什麽。”他緩緩說道,“想在附近找到線索實在有些困難。村子裏的每一個人都相當肯定地說,自己在案發前或者案發後曾經見過那個凶手。而其中半數的人都會提供一兩個他們認為有助於破案的事實。不過,村裏那個計程車司機講了一件事,可能真的有幾分重要。”

“我想我已經聽說了。是不是昨天客廳女傭講的那件事?有個鬼魂在屋頂上來回絞著自己的雙手。要麽,也許是送牛奶的男孩聽說的那件事?一個流浪漢正在橋底下的小河裏洗一件髒襯衫,上麵好像沾染了血漬。”

賈米森先生微微一笑,露出了晶亮的牙齒。

“都不是。”他說,“馬修?蓋斯特聲稱,這是我們那位朋友的名字,周六晚上九點半,有一位蒙著麵紗的女士——”

“我就知道,肯定是位蒙著麵紗的女士。”我插話說。

“一位蒙著麵紗的女士,”他繼續說道,“顯然相當年輕貌美,雇了他的計程車,要他開到向陽山莊來。可是,剛到大門口,她便讓他停了車,並且不顧他的忠告,說自己就想走著去大屋。她付了車費,他便把她放下了。現在,英尼斯小姐,我想您並沒有這樣一個訪客吧?”

“確實沒有。”我毫不猶豫地答道。

“蓋斯特認為,她可能是新來的女傭,因為當天您剛剛雇了一批。不過他說,她竟然在大門口就下了車,這可讓他怎麽也想不通。無論如何,現在我們知道了,有這樣一位蒙著麵紗的女士曾經在這裏出現過。再加上周五晚上那個可怕的入侵者,這麽寶貴的兩項資源,我卻幾乎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事情的確很蹊蹺,”我承認道,“不過,我有一個可能的解釋。從綠林俱樂部通往村裏的那條小路,是在大門附近與馬路匯合的。一個女人想去俱樂部,卻又不想被人發覺,很可能會選擇這樣一個方法。俱樂部裏有很多女人。”

我想,這番話肯定讓他想到了什麽,因為沒過一會兒他就告辭了。然而,我自己卻遠未滿足。不過,我還是就一件事做出了決定。如果我的懷疑——因為我的確有所懷疑——真的成立,我就要自己來進行調查。至於賈米森先生,把他該知道的事情告訴他就可以了。

我們回到了大屋。自從與哈爾西談過之後,格特魯德已經基本恢複了正常。她在起居室裏那張紅木書桌前坐了下來,開始寫一封信。哈爾西則把大屋的東邊一半逛了個遍。他一會兒去棋牌室,一會兒去彈子房,一會兒又在休息室那些金粉相間的簾子裏吞雲吐霧起來。過了不久,我也來到了彈子房,跟他一起,把發現屍體時的那些細節回憶了一遍。

棋牌室裏一片漆黑。我們坐在彈子房裏,隻開了一盞壁燈。天色已晚,談的又是這樣一個話題,因此,我們盡量壓低了嗓門。當我說起周五晚上我和莉蒂透過棋牌室窗戶看到的那個門廊上的人影時,哈爾西緩步走進了那個黑暗的房間。我們一同站在那裏,此情此景,恰好與我跟莉蒂當晚的情景一模一樣。

窗戶和從前一樣,在黑暗中仍舊呈現出一個淺灰色的長方形。幾英尺開外的小門廳裏,正是發現阿諾德?阿姆斯特朗屍體的地方。我有點兒緊張,死死地拽著哈爾西的衣袖。突然,從我們頭上那條螺旋樓梯的頂端傳來了一陣躡手躡腳的腳步聲。起初,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哈爾西的神情告訴我,他也聽到了這個聲音,而且正在凝神細聽。腳步緩慢而有節奏,無比地小心謹慎。現在,它更近了。哈爾西想把我的手指掰開,可我已經嚇得渾身僵硬。

那人一直在貼著盤旋的樓梯扶手往下走,清晰的沙沙聲暴露了他的位置。不管他是誰,此刻,都已經走到了樓梯腳下,也瞥見了我們在彈子房門口映出的僵硬的側影。這時,哈爾西用力將我甩開,大步向前邁去。

“你是誰?”他命令似的喊道,同時迅速地朝著樓梯腳下跨了幾大步。這時,我聽見他嘟噥了句什麽,緊接著,隻聽見一個人轟然倒地,隨後,外麵的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了。瞬時之間,一切重歸平靜。我想,我當時尖叫了起來。我還記得自己開了燈,找到了哈爾西。他氣得臉色發白,正在設法解開纏在身上那團暖和蓬鬆的東西。他的前額被最下麵的一級樓梯磕破了,看上去簡直如同鬼魅一般。

他把那團白色的東西拋向我,隨後猛地拉開外麵的門,衝進了夜幕之中。

格特魯德聽見響動便跑了過來。此時,我倆對著一條真絲和羊毛混紡的白色毯子麵麵相覷。這顯然是一條上等的毯子!淡紫色的包邊,還帶著淡淡的香氣,這是天底下最不具有鬼魅氣息的東西。

格特魯德首先開了口。

“這是——誰的?”她問。

“還不知道。哈爾西想把他攔住,卻摔倒了。格特魯德,這條毯子不是我的,我從沒見過它。”

她拿起毯子看了看,然後,她走到臨著門廊的那扇門前,用力將它推開。隻見距離大屋大概一百英尺遠的地方,有兩個人影正緩緩向我們走來。

當他們走到燈光底下時,我認出了其中一個正是哈爾西,而他身邊的人竟是華生太太,我們的女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