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這哪是人呆的地方?”

2月5日早晨5點鍾,也就是中國的大年初一,廉長剛就和饒灝早早起床,洗漱完畢,開始收拾行李。6點鍾,他倆準時來到賓館前的大路旁,等待前來接他們去機場的聯合國班車。等車期間,兩人抽空各自吃了一個蘋果,算作早飯。6點半,兩人準時到達帝力機場。今天,他們要搭乘聯合國的直升飛機到撒密市。辦理完登機手續,兩個人又是抬又是搬,累得渾身都濕透了,好不容易將隨身帶的16件行李一件一件搬上飛機。由於行李太多太重,廉長剛懇求一個當地人幫忙,為了表達謝意,他給了他2澳元。

7點半,飛機起飛,離開了帝力市。同行的還有15位韓國維和士兵,一位記者和一位澳大利亞維和警察。兩位飛行員均是俄羅斯人。飛機飛行了半個多小時,到達了撒密市,降落在用沙石鋪平的不足20平方米的一塊陸地上,四周還有雜草和水溝。警察局一位澳大利亞警察在機場來接他倆。

東帝汶是個島國,獨立前,一切供給都靠印尼。獨立後,印尼停止了供給,再加上騷亂不斷,物資奇缺,首都帝力僅有一家華人商店。撒密的條件比想象的還要差,沒有電,沒有水,住房被燒,商店被砸,道路坑坑窪窪,通訊設施、交通標誌全部損壞。按照規定,聯合國隻提供每名警察每天100美元的補足,而不解決食宿,警察們隻得自己租房自己開夥,就像很多從農村進城的打工仔一樣,到點上班,自謀食宿。

撒密市警察局的辦公室就設在臨時租借的三間破鐵皮房子裏,其條件比中國任何一個警察局都要差。報到後,來自澳大利亞的維和局長約翰·布羅(John Burrow)先生彬彬有理地說:“歡迎你們的到來,我也是第一次和中國警察合作,希望大家合作成功。”他想了想,又說:“你們一路上挺辛苦的,今天就不用上班了,下午你們找房子,明天按時上班。”

撒密真是偏僻、貧困,連飯館都沒有。他倆隻能忍著饑餓,心想等找妥房子晚上再開火做飯,大年初一總不至於吃不上一頓飯吧。結果,兩人在一位當地翻譯的陪同下跑了半天,找了好幾個地方,也沒找到合適的房子。晚上下班以後,其他警察陸續走了,隻剩下他倆呆呆地坐在辦公室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是哭笑不得。這個時候,肚子又來添亂,咕咕直叫,饑餓難忍。可拿什麽充饑呢?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廉長剛猛然想起自己在達爾文市采購飲具時曾買過兩包方便麵以備急需,現在正是受用的時候。可是,他怎麽也想不起來是放在哪件行李裏了。饒灝在旁邊一個勁地啟發,他仍回憶不起來。無奈之下,兩個人一起動手,將廉長剛的行李逐一打開,終於找到了那兩包方便麵。當時激動的心情,不亞於阿裏巴巴找到了寶貝。兩個人一邊喝著礦泉水,一邊啃著方便麵,還開玩笑道:這比當年誌願軍戰士一把炒麵一把雪要強多了。

入夜,廉長剛和饒灝打開隨身帶的行軍床,在警察局辦公室裏湊合著睡下。黑黑的屋子裏,蚊子嗡嗡直叫;窗外,月光如水,兩個人是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苦辣酸甜齊湧心頭,久久不能入睡。由於一路都在顛簸中,加上東帝汶的通訊設施被毀,他們已經有半個月沒給親人打電話了,也不知道親人們會怎樣焦慮呢……好不容易睡著,一隻軟乎乎的東西爬到廉長剛的脖子上,他大叫一聲,本能地用手一把將其扒掉,出了一身冷汗,再用手電筒一照,嗬,原來剛才爬到脖子上的是一隻壁虎。再用手電筒照照,牆壁四周竟有五六隻壁虎,見到燈光嘰嘰亂叫。

談及往事,廉長剛坦率地說:“這個春節是我有生以來過得最糟的,也是最令我難忘的一個春節。”

第二天,兩人總算租到一處房子,正確地說是租了兩個房間,這棟房子的另三間已被先期到達的三位美國警察租用。屋裏沒有什麽家具,房頂四周還透著亮光,蚊子可以**,老鼠大白天四下亂竄。而且,還有張牙舞爪的蠍子時刻準備“親”你一口。

一天早晨,一位美國警察把廉長剛、饒灝喊到他的房間。原來在他的房間裏發現了6隻死去的蠍子,他說:昨天晚上,我在睡覺前往各個角落噴的驅蟲劑,可能這些家夥夜裏出來活動中毒身亡了。他還聽說一位澳大利亞警察幾天前被一隻蠍子蜇了一下,疼痛難忍,很長時間紅腫不消。

還有一天早上,房東一瘸一拐地來到廉長剛的房間,說早晨穿鞋時被鑽進鞋裏的蠍子蜇了一下。他叮囑說,穿鞋之前一定要看看鞋子,最好使勁抖一抖,以防蠍子躲在裏麵。

盡管大家都很小心,但蠍子總有得手的機會。饒灝就沒躲過蠍子這一劫。一天起床時,他發現自己的腳麵腫的像麵包似的,還突然發起了高燒。聯合國衛生所的醫生給他打了針,可不管用。他拿出自帶的雲南白藥敷在腳上,也不見效果。不久,他的腳踝爛了,連鞋子都穿不上。但他很堅強,寧肯穿拖鞋,一瘸一拐地去執勤,也不在家休息。就這樣,他的腳踝爛了兩個月才結疤。據說,這還算是幸運的,因為咬他的是黃蠍子,是算不太毒的那種。

撒密市窮得連一家飯館也沒有,一日三餐都得自己做。食品奇缺,當地人吃的香蕉根、野菜,中國人吃不習慣,由於當地的水質、檢疫等問題,聯合國嚴格限製維和人員食用當地產的帶葉蔬菜、家禽,而中國人愛吃的食品幾乎找不到。土豆隻有硬幣大,無法用刀切,隻好用刀麵拍碎炒著吃;黃瓜又短又粗,皮是黃色,真是名副其實的“黃瓜”;芸豆很老,皮根本嚼不動。物價貴得驚人,一瓶魚罐頭要4萬盧比(約4美元),一個普通的煤油爐要13萬盧比。當年31歲的饒灝出國前,父母擔心他在國外飲食不習慣,特意給他的行領裏塞了一些上海冠生園生產的壓縮餅幹,他嫌行李太沉,就不想帶。到了東帝汶,這些壓縮餅幹派上了用場。但美味不可多食,天天吃也受不了,搞得他現在看見壓縮餅幹就“過敏”。後來,有一位警察家屬從國內寄來了兩袋牛肉幹,這位警察打開後卻舍不得一下吃完。等第三天打開再想吃時,上麵爬滿了螞蟻。美味糟蹋了,讓他心裏難受了好長時間。

平時,為了省事,中國警察多是以罐頭為主,但美味也不可多食,吃到後來他們聞到罐頭味就躲著走。在東帝汶,能吃上一頓新鮮的蔬菜,特別是一頓鮮美的肉食,成了他們維和生活中最大的願望。讒的時候,他們就聚集在一起侃大山,交流各地的風味小吃,結果是越侃越讒,越讒越侃,他們稱作是“精神聚餐”。

由於營養不良,許多維和警察都日漸消瘦。又由於長期吃不到肉,使維和警察們的腸胃功能發生了一些變化,對肉的吸收也成了問題。一天,一位警察好不容易買到了鹿肉,打電話邀請就近的兩位警友前去品嚐。下班後,他倆開車走了2個多小時的山路,趕去赴宴。嗅到肉香,三個人隻流口水。一頓大塊跺頤之後,終於解了饞。豈料,第二天上午,其中一位就感到身上發燒,渾身關節難受,兩眼通紅,滿頭大汗,而且是上吐下瀉。醫生檢查,是消化不良造成了。結果,他連續遭了幾天罪,吃了半瓶牛黃解毒片和消炎藥,才把病治好。

水在熱帶地區就意味著生命。因為沒有自來水,廉長剛每天用水都要到住地附近,靠一個手壓水泵從井裏壓水上來,而地下水中泥沙很多,不能喝,就算用來洗衣、洗澡也必須用淨水藥片沉澱、消毒後才能用,而做飯和飲用水,每人每天隻能靠聯合國供應的兩瓶共5公升的礦泉水。洗澡更是奢望。每天巡邏回來,一身臭汗,無法洗澡,隻能用舍不得喝的礦泉水把毛巾打濕,擦擦身上的“關鍵部位”。最浪漫的時刻莫過於用天上降的“無根之水”洗澡,那可叫痛快。但洗澡的時候,必須有人放哨,以防止恐怖分子的偷襲。有一次,廉長剛洗了一半,雨過天晴,弄得他滿身是肥皂泡沫,無奈之下,隻得用毛巾將身上胡亂抹了一遍。穿上衣服,滿身是香皂味道,蚊子都不願咬他了,可渾身不舒服,抓哪哪癢,不抓更癢。

來自北京市公安局的李崎經曆了一次特殊的洗澡經曆。當時正趕上當地山區一種飛蟲的排卵期,成群結隊的飛蟲撲向浴室的燈光,等李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身邊的小蟲子已經多得數不清,頭上、臉上、身上,全是黑乎乎的小蟲子。他沒洗完,就光著膀子衝出浴室,跑進宿舍一看,全身粘滿了飛蟲,一身黏糊糊的比不洗澡還難受。等過兩天再想洗澡時,當地老鄉說這次肯定沒有飛蟲了,因為附近山上有一種毒蛇專門吃這種飛蟲,哪兒飛蟲多,哪兒就藏著毒蛇。這麽一說,嚇得李崎更不敢輕易洗澡了。

在東帝汶維和任務區,條件最艱苦的要數薛明和、陳金寶所在的歐庫西市,是東帝汶的一塊飛地,也是東帝汶大騷亂的重災區,建築物基本都被破壞,而且,三麵被屬於印尼的西帝汶包圍,一麵是大海,物質供應非常緊缺。因為一直未租到房子,他倆隻得棲身在臨時搭建的棚子裏,沒有水沒有電也沒有柴火,從海邊撿來的樹枝含鹽份較大,曬幹後也不容易點燃,米飯經常煮得半生不熟,難以下口。有時情況緊急,巡邏任務重,生火做飯不方便,他們能省一頓是一頓。晚上吃飯,隻能借助蠟燭或手電,甚至是“瞎吃”一通。薛明和剛到那裏,水土不服,加上飲食不規律,連續20多天拉肚子,拉得四肢無力,仍強打精神堅持巡邏。由於他工作任勞任怨,表現突出,後來被歐庫西市警察局評為標兵。

2000年9月,因為維和任務需要,也因為首批中國維和警察工作出色,聯合國要求中國增派40名警察(37名男警、3名女警)開赴東帝汶,從而使中國在東帝汶的維和警察總人數達到55名,在維和警察部隊中成為一支較大的警隊。

王然是第二批維和警察,也是中國維和三朵“霸王花“之一。她到東帝汶時,那裏的生活條件和治安形勢已有所好轉。到達任務區不久,她在給領導的匯報信中這樣寫道:

雖然在國內受訓時對東帝汶的情況有所了解,雖然在出發前有過吃苦的思想準備,但我沒想到這裏的狀況如此糟糕。氣候常年酷熱,每天一早便烈日當頭;蚊蠅肆虐,由此傳播的傳染病廣泛流行;即使在帝力,水電供應也無法保障;山區道路狀況十分惡劣,在雨季,山洪經常衝毀道路;物資奇缺,價格昂貴……

對東帝汶的破壞,我認為“人禍”並不亞於“天災”。

印尼統治東帝汶的這二十幾年,是其受美國扶持、經濟飛速發展的時代,印尼在東帝汶投入了較多資金進行道路、港口、電力等基礎設施的建設。1999年8月,麵對無可挽回的潰退,印尼軍方首先縱容所謂“民兵”,攻擊聯合國派駐的選舉觀察員和支持獨立的群眾領袖,然後赤膊上陣,成建製、有計劃的進行破壞。他們徹底摧毀了東帝汶的供水、供電設施,炸斷帝力市與其他地區的交通幹線,搶劫並燒毀了帝力與其他主要城市百分之八十的民房,對支持獨立的群眾進行集體屠殺……一年後的今天,其罪證即使在市中心也隨處可見。有些房屋的主人不願住在悲劇發生的地方,放棄了房屋;有些空房根本就是全家遇害。

盤踞在西帝汶的“民兵組織”從未放棄對東帝汶的滲透、襲擾,在其數次與維和部隊的交火中,已有4名“民兵分子”被打死,維和部隊也損失了3名士兵,另有多人受傷。即使在首都帝力,局勢依然緊張。裝甲車不分晝夜的在主要街道上巡邏;全副武裝的士兵不定期、不定點的設卡盤查過往行人、車輛;深夜,不時響起的武裝直升機的巨大噪音,傳達出緊張、危險的信息,讓人心驚肉跳,無法入睡。在與西帝汶接壤的邊境地區,氣氛更加令人窒息。警察必須與維和士兵一起值勤,跨地區的人員、物資運送,必需有裝甲護衛。在MARILIANA警察局的警友們告訴我,他們洗澡的情況是,首先向值勤警察報告自己的去向,然後最少兩人同去(一人洗澡、一人站崗),如果是晚上,還要多去一個人負責照明。我沒有親眼看見,但我能感覺到他們對自身安全的極度憂慮。

東帝汶的狀況就是如此惡劣。在采訪時,廉長剛懇切地說:麵對生活困難和生命危險,我們都能正確對待,咬緊牙關自覺克服。但一些外國警察卻吃不了這般苦。一天,一位美國警察悄悄告訴我,剛剛到達撒密的某國警察受不了了,他們當中的一位手指殘垣斷壁大聲地發著牢騷:“這哪是人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