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曲星、黑虎星

臨近中午,四兄弟有說有笑的下了山。戴春風生性頑皮,采集樹枝、野草、山花,編成了一頂草帽,戴在頭上。他還不時地從衣兜裏掏出“美麗”牌香煙,抽出一根,點燃之後,雙手捧送給王亞樵,而他自己並不抽煙。“美麗”牌香煙盒上,印著上海當紅名伶呂美玉的頭像,懾人心魄。在無人處,戴春風會掏出煙盒,對著呂美玉親幾口,心裏美滋滋的。

包間內,八仙桌子上,已經擺好四碗六盤,當地名吃“千張包子”、“紅燒豬頭”、“清燉湖羊”、“糖醋湖藕”等,香氣滿屋。王亞樵坐在正座,其他人隨意坐下。店小二弓身進來,笑著問道:“老總,喝什麽酒啊?”

王亞樵看了大家一眼,說:“黃酒就像刷鍋水,啤酒味道像馬尿,咱是爺們,要喝就喝白酒。你們當地人愛喝什麽酒啊?”

“離此地不遠,有座古鎮,名叫練市,盛產美酒,最好的是練市特釀……”

“那好,就來兩壺練市特釀,燙好上來。另外……”王亞樵指指牆角的布袋,說:“你把豬頭、羊頭、大公雞收拾幹淨,鹵一鹵,我們臨走帶回去,犒勞犒勞振武、亞農。他們在家練兵很辛苦,晚上好給他們下酒。”

不一會,酒熱菜齊,四兄弟把杯問盞,大塊朵頤。大家邊吃邊聊,從項羽聊到漢三傑,從漢三傑聊到劉關張,從劉關張又聊到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從一百單八將又聊到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再聊到八雀寺眾弟兄……

“老大,聽說辛亥革命那一年,武昌起義打得最熱鬧的時候,你差一點就搶占了合肥城,怎麽一回事啊?”胡抱一側過身子問道。

“大哥,我也聽說過你組織斧頭幫,橫掃上海灘的故事,你乘今天有時間,給小弟們講一講吧?”胡宗南不太能喝酒,臉紫脖子紅。他也跟著加鋼。

還是戴春風機靈,他趕緊點上一支煙,站起身來,雙手捧給王亞樵,說:“王大哥闖**江湖多年,留下了許多人生傳奇。小弟我也很願意洗耳恭聽,開開眼界。”

王亞樵美美地吸了一口煙,說:“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不值一提。”

“大哥,你就不要謙虛了。”“老大,今天大家夥高興,你就說上一段吧。”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勸王亞樵講一講。王亞樵端起酒杯大喝一口,想了一想,說:“好吧。諸位兄弟看得起我,我也不便薄了大家的麵子。我就簡單說說,就算給大家添一道下酒菜。”

接著,他邊抽煙邊喝酒,想到哪說到哪,把自己的經曆“回放”了一次——

王小郢子,是合肥城東北部(原肥東縣磨店鄉,現劃給瑤海區)的一個小村莊,隻有十幾戶人家,王姓居多。但是,王亞樵家人丁不旺,屢受鄰居欺負。祖父王榜,鬥大的字不識一筐,是個老實厚道的農民。每天天一亮,就把看家狗栓上;天剛黑,就把院門插上。為的是狗不惹事,晚上不串門,免招是非。窩窩囊囊活了73歲。

父親王蔭堂,號厚齋,上過幾年私塾,又跟姑父學過三年中醫。成家後,一邊種田,一邊開藥房、行醫。兒女多了,家庭生活負擔重了,在親友的資助下,他又開了一個棺材鋪,增加一些收入。但鄉親們看不慣,私下議論:“行醫為人活,售棺盼人死,老王見錢眼開,活人錢死人錢都想掙!”王蔭堂聽到後,深怕惹事,索性把藥房和棺材鋪子全都關門,麵朝黃土背朝天,土坷砬裏刨口糧。

由於土地薄、地租高,天公又不作美,不是旱就是澇,往往是起早貪黑忙一年,吃糠咽菜,倒欠地主的地租。他曾因欠租不還,被孫有富告到官府,受到處罰;後來,經親戚說情,又租了季廣德的幾畝水田,秋後算賬,還是歉收,被季家停佃。周圍的地主都知道王蔭堂不會種田,誰也不願再租地給他禍禍。王蔭堂聲名掃地,無法生存,隻得含著眼淚,廉價賣掉祖居,搬到附近的磨店鎮上,租人房屋,開設一家小小的染坊,店名倒響亮:複興隆,掙錢養家。

可是,磨店鎮上的地頭蛇李竹齋看他是個外來戶,屢次上門染布,卻不付錢。王蔭堂窮得揭不開鍋,登門要款,不但分文未拿到,反而遭到一頓打罵。後來,又被鎮上的警察威逼,借錢請客,當眾向李竹齋賠禮道歉。晚上回家,蒙著被子大哭了一場。王梅氏唉聲歎氣,摟著剛剛記事的大兒子,說:“亞樵啊,我這輩子嫁到王家,從沒直著腸子過上一天的舒心日子。我勸你伯不去賠罪丟人,大不了魚死網破。你伯天生膽小怕事……現如今越怕事越有事。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長大了,你可千萬別給娘丟臉,拿得起,放得下,做個大丈夫。不想活,大河也沒蓋蓋子;要活,就活出個人樣來!誰讓你活得不快活,你就別讓他過得舒坦。當麵硬碰硬打不過,背後你不會扔磚頭?記住啦?”

王亞樵一隻腳不停地搓著地麵,牙齒咬得咯咯響,眼含熱淚,使勁地點了點頭。

到了王亞樵這一代,老王家開始人丁興旺。兄弟姊妹四人,老大王亞樵,次女王季樵(1899-1980),後來被人尊稱王老姑,高壽,活了81歲。當地有個窮人高世順,拖欠地租,被警察抓走。高家人無處喊冤,硬著頭皮去找王季樵訴苦。王季樵二話沒說,操起一根木棍,敲開警察所,怒目圓瞪,棍頭子把地麵戳得“咚、咚”亂響。她舉起木棍,指著吊在樹上、奄奄一息的高世順,厲聲問道:“阮所長,春節快到了。聽說你缺肉吃。我來問問你,打死高世順,你是想清蒸,還是紅燒啊?”阮所長知道王老姑跟著哥哥走南闖北好多年,見多識廣,不太好惹,就陪著笑臉,轉身把手下人罵了一頓,讓高家將高世順抬走。老百姓都說:“大事小事窩囊事,王老姑出麵就沒事。”三子夭折。四子王述樵,是上海灘著名大律師沈鈞儒的愛徒。

正月十五鬧元宵。中國民俗,除夕夜(年三十)全家團圓。正月初一,就近拜年;初二,姑娘回門探望父母;過了初三,乘著農閑走親訪友;十五之後,各奔前程。經商的,與親人依依惜別,踏上征途;務農的,換上舊衣服,下地忙碌。所以,在閑忙結合部的元宵節,天氣漸暖,格外熱鬧。舞獅子,耍龍燈,劃旱船,踩高蹺……,就像西方的狂歡節那樣,成為一年中老百姓最開心的一個夜晚。

光緒十五年(1889年)2月14日,正是農曆乙醜年元宵節。那天上午,風和日麗,人們正在為晚上的狂歡加緊準備。時近中午,一朵烏雲從東邊的包公(包拯,999-1062。字希仁。合肥人。宋朝名臣。曆任開封知府、天章閣待製、龍圖閣直學士、樞密副使等職,為人剛正不惡,被譽為“包青天”。死後,葬在肥東解集鄉包村)墓地方向,朝著磨店急匆匆而來,不大工夫,就飄到了王小郢子上空,刹時間,天昏地暗,飛砂走石,隱約可以聽見鬼哭狼嚎。狗不敢叫,牛不反芻,雞鴨四處找洞藏身;大人們臉色鐵青,趕緊把孩子拽回家,緊閉大門。信佛的雙手合十,嘴裏不停念叨“南無阿彌托佛”;信教的趕緊點起香火,磕頭如搗蒜,求神仙顯靈保佑全家……

隨著一聲嬰兒的高聲啼哭,雲開霧散,平安如初。不久,方圓數十裏紛紛議論,說是哪一天,正是王蔭堂大兒子王亞樵降生;有的有鼻子有眼,說得更為蠍虎,說是自己親眼所見,那朵烏雲,就鑽進了王蔭堂的屋頂;還有的演繹道:“黑雲送子,必然大貴。王亞樵以後不得了,他是文曲星下凡。”王蔭堂也對兒子冀予厚望,嘴裏省、肚裏挪,挑選最好的老師,送他讀書。7歲,到鄰近的史圩村,進劉茂先私塾;13歲,又送往距家30公裏開外的店埠集對河張村,拜秀才張世賴老先生為師,攻讀經史,練習書法……

合肥地處江淮之間,“淮右襟喉,江南唇齒”,為“張遼威震逍遙津”的古戰場。她自隋朝命名,曆來是廬州府所在地。淝水源出肥西、壽縣之間的將軍嶺。同源而異歸:淝水向北奔流20裏之後,分而東南流(即南淝河)和西北流(即東淝河)。南淝河經過合肥注入巢湖,東淝河經過壽春(後稱壽州、壽縣)流進淮河。清朝之前,河流是交通運輸的“高速公路”,東淝河是黃河船隻途徑淮河進入長江的四大“國道”之一,所以,壽春、合肥等城市就發展成為交通樞紐和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春,廬州府舉行府試,王亞樵與同學劉子魁、季鳳藻同往廬州書院應考,途經夫子廟,三個年輕人順道進去求簽,結果,王亞樵抽到上上簽,仰天大笑;而劉子魁和季鳳藻,一個中下簽,一個下下簽,都是臉色陰灰,低頭不語。進入考場,兩個人徘徊良久,堅請王亞樵先跨門檻。

考試揭榜,劉子魁和季鳳藻都中了秀才,王亞樵卻名落孫山。從此,他再也不相信求簽算卦那一套。等到他成了氣候,成為上海灘大俠以後,“文曲星下凡”之說早已演變成“黑虎星降生”。聽到家鄉人捎過來的“口風”,王亞樵沒有好氣地說:“人嘴兩張皮,咋說咋有理。什麽文曲星、黑虎星,都是瞎扯淡!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