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戊戌變法取得階段性成果

戊戌事變後,慈禧“罷新法,悉複舊製”,在“北京塵天糞地之中,所留一線光明,獨有大學堂一舉而已”。12月31日,京師大學堂正式開學,仕學生、中學生、小學生加在一起才有160名,後來陸續招生,到了1899年5月,學生已有218人。許德珩在《北京大學校史·序》中指出:“京師大學堂本身就是戊戌變法運動的產物,是維新派克服了頑固守舊勢力的重重阻撓和反對才創立起來的。”⒆京師大學堂的幸存、發展,是戊戌變法的一大重要成果。既然初級目標已經實現,怎能一口認定戊戌變法就失敗了呢?我認為,戊戌變法隻是夭折而已,應該用“夭折說”取代“失敗說”。

也許有人會提出質疑:夭折不也是一種失敗嗎?的確,總體來說,夭折也是一種失敗,但是,它與一般意義上的失敗在程度上有大小、輕重之別。就像古人對疾病一詞所作的解釋那樣,“疾”也是一種病,可是,“疾”是小恙,而“病”才是比較嚴重的病痛。同樣,在史學研究中,“誌”與“傳”、“年譜”與“年表”、“正史”與“野史”等,都有著本質區別;在文學史上,唐詩、宋詞、元曲代表著不同時代文學所取得的最高成就,但從本質上來看,都屬於詩歌體裁。為什麽要分別以唐詩、宋詞、元曲加以命名呢?道理很簡單,三者在寫作要求上具有不同特點。這並非咬文嚼字,不同的命名,說明了認識的深化和清晰。因為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理不真。那種葫蘆絞茄子、大而化之、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研究,隻能說明研究者的理論膚淺和思維混亂。

正因為戊戌變法隻是夭折,所以,京師大學堂創建成功之後,她在中國近、現代史上所占的地位更加特殊,其曆史意義遠遠超過一所大學的應有分量。

其一,作為管學大臣,孫家鼐不僅是京師大學堂第一任校長,而且還是統管全國新式學堂的第一任教育部長。“是時管學大臣之權限,不專管理京師大學堂,並節製各省所設之學堂。實以大學校長兼全國教育部長之職權。”⒇“維新變法運動遺留下來的京師大學堂具有重要意義,它表明維新教育改革在一定範圍內取得了進展,同時標誌著中國近代高等教育進入了創立階段,設置專職教育行政官吏也從此開始。”(21)

其二,京師大學堂是中國第一所國家開辦的綜合性大學,學術起點很高。談及戊戌學製,有人或許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京師大學堂創辦之時,仕學生不過30名,能算一所真正的大學嗎?回到曆史現場,就可以知道,當時的先賢早就給出了答案。丁韙良在回憶錄《花甲記憶》中認為,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創建時,都沒有固定校舍,學生上課要到處打遊擊;哈佛大學開辦的第一學期,隻招收六七個學生,教材隻有《聖經》一本。而京師大學堂的校園規模、學生數量、管理章程都像模像樣。而且,課程設置借鑒了牛津、哈佛和東京帝大的經驗,連西教習的學袍、禮帽都是牛津大學的樣式。

蘭多是英國人,在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時,他是戰地記者。後來,他在《中國與八國聯軍》一書中指出:

這個新建的大學堂與翰林院有天壤之別,這兒每個房間的牆上都掛滿了地圖,而在架子上則堆滿了用於物理、幾何和化學實驗的各種儀器。倘若遮住建築物上那些翹角的屋簷,它看起來跟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同類正規大學並無本質上的區別。(22)

其三、京師大學堂還是中國高等學校的一個重要搖籃。她不僅直接演化成北京大學,而且先後繁衍出北京師範大學、中國醫科大學、中國農業大學、中國地質大學等眾多名牌高校,如果把與京師大學堂有淵源關係的高校排列出來,數量、質量都是可觀的,對於中國近現代化的推動作用也是巨大的。

其四,由於戊戌變法在教育改革中,緊緊抓住了創建京師大學堂這個“綱”,綱舉目張,一旦國家最高綜合性大學得以創辦,那麽,全國各地的中學堂、小學堂呈數量級開辦,也就順理成章。假以時日,以新型的大學、中學、小學教育體係取代古老、腐朽的太學、書院、私塾教育體係,更是水到渠成。“由於他(孫家鼐)在政界與學術界的威望,他一手籌辦了中國第一所綜合性的大學,這在中國文化史和教育史上有不可磨滅的貢獻。”(23)可以說,當代中國實行的小學、中學、大學教育體係,追根溯源,其老祖宗就是京師大學堂。雖然在京師大學堂之前也有洋務學堂存在,但是,那些洋務學堂猶如花果山上的毛猴,與人類並無血緣關係。京師大學堂才是“北京猿人”!

其五,京師大學堂影響很大,“效應”深遠。1899年6月27日,在白色恐怖下,京師大學堂的存在給人們帶來了希望和鼓舞。《北華捷報》以有些調侃的語氣報道說:

通常發自天津“有關關閉京師大學堂的報道”,就像驢子拉磨那樣,又轉了一圈,傳到了我們這裏。與此同時,可以容納160多個學生的樓群正迅速接近完工。西文圖書館的第一批藏書即將在偌大的“藏書樓”擺上書架。我們希望這隻是一個良好的開端,而這批圖書收藏終將從“藏書樓”頂上向大學堂的所有成員,乃至整個京師的居民,放射出“甜蜜和光明”。(24)

1898年,在紀念北大百年華誕時,著名學者王瑤在《北大校長與中國文化·序言》中進一步強調指出:“近年來由於我國執行對外開放政策,中外學術文化的交流十分頻繁……甚至有人稱之為‘文化熱’。其實就文化學術思想的變遷而言,這個過程至少從戊戌維新運動就開始成為震撼社會的思潮了,而‘京師大學堂’的成立就是一個重要的標誌。應該說,這是中國現代化進程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且我們今天仍然處在這個曆史過程之中……”(25)

總而言之,我認為,斷言“戊戌變法失敗”是對前人曆史性貢獻的忽視和誤讀,而以“戊戌變法夭折”取代“戊戌變法失敗”,才更為客觀、準確,實事求是。

人類同源於非洲大陸,同住在“地球村”。迄今為止,在學習、借鑒、吸收外來文化方麵,我們常常設置“中學與西學”、“體與用”、“中化與西化”等樊籬,自縛手腳。其實,按照“黑貓白貓論”(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放開眼界,將中外一切優秀文化都視為人類文明的優秀成果,實行拿來主義,那麽,所有的思想枷鎖猶如冰見太陽,將會渙然冰釋。

注釋:

⑴轉引自沈弘:《京師大學堂何時成立?》,《中華讀書報》,2001年11月21日

⑵轉引自郝平:《北京大學創辦史實考源》,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44-145頁

⑶孫傳檙:《創建壽州公學記》。石碑立於壽縣第三中學院內。孫傳檙(1852—1924),字穉筠,光緒辛卯年(1891年)舉人。孫家鐸之子。光緒帝師、武英殿大學士孫家鼐之侄。曾任南陵縣教諭、署江西臨江府知府。1899年以後,出任壽州孫氏家族企業上海阜豐麵粉廠總董、壽州公學校長等職

⑷陳灨一:《睇向齋秘錄》,近代史料筆記叢刊,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30頁

⑸王之春:《清朝柔遠記·蠡測卮言》,轉引自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第3頁

⑹胡燏棻:《條陳變法自強事宜疏》,見沈桐生輯:《光緒政要》,南洋書局,1909年版

⑺龔自珍:《龔定庵全集類編》卷四,《乙丙之際箸議第九》

⑻參見丁韙良:《同文館記》(上篇),寫於1907年6月19日,載《教育雜誌》,第27卷,第4號

⑼轉引自張俠等:《清末海軍史料》,海洋出版社,1982年版,第603頁

⑽夏東元:《鄭觀應集》(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46頁

⑾光緒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一日《時務報》第六冊,梁啟超:《飲冰室文集》丙申集

⑿孫家鼐:《議複開辦京師大學堂折》,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23頁

⒀姚文棟:《京師學堂條議》,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1頁

⒁熊亦奇:《京師創立大學堂條議》。轉引自萬俊人:《北大:中國二十世紀文化精神的縮影——寫在北京大學百年校慶之際》,《中國青年報》,1998年5月7日

⒂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4頁

⒃轉引自沈弘:《京師大學堂何時成立?》,《中華讀書報》,2001年11月21日

⒄李盛鐸:《奏京師大學堂辦法折》,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45頁

⒅王曉秋:《戊戌維新與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二期

⒆蕭超然編:《北京大學校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1頁

⒇柯劭忞:《清史稿》卷一百七,誌八十二。轉引自關嘵虹:《晚清學部研究》,廣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8頁

(21)朱從兵:《教育史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第52頁

(22)蘭多:《中國與八國聯軍》(第2卷),1901年,275-276頁。轉引自沈弘:《京師大學堂何時成立?》,《中華讀書報》,2001年11月21日

(23)羅筠筠:《教育改革乃強國之本》,湯一介編:《北大校長與中國文化》,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5頁

(24)轉引自沈弘:《戊戌年京師大學堂藏書樓考》,《中華讀書報》,2002年1月16日

(25)湯一介編:《北大校長與中國文化》,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