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恩怨情仇1

這一路上風平浪靜,再沒有別的事發生,不知不覺之間,楊珞已行過千裏長路,來到了山外村。從踏入山外村的第一步開始,楊珞的心緒便再也不能平靜,眼前盡是昔日的幻象,讓他沉迷其中,不願自拔,而當神智終於回到現實,那物是人非,恍如隔世的感覺攜著巨大的痛苦將他的心靈狠狠攫住,又讓他覺得失落,空虛,懷疑生存的意義。

楊珞努力地搖了搖頭,掙紮著從幻象和迷惑中甦醒過來,抬眼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聶夢闌的門口,房簷下掛著一串串鮮紅的辣椒和一捆捆鮮紅的麻線,屋裏傳來刺耳卻悠閑的紡車聲音。聶夢闌的模樣在他心中忽然清晰起來,她清澈的眼睛,淡淡的笑容,這簡單的兩個印象卻好像蘊含著某種魔力,暫時摒棄了楊珞心中的煩悶和苦惱。

楊珞不由自主地走進聶夢闌的家中,聶夢闌正輕輕搖著紡車,見了楊珞,還是那麽淡淡地一笑,道:“你回來了?”

楊珞道:“是啊,我回來了,你……你好像知道我會回來。”

聶夢闌道:“該回來的,總要回來,世上的事都是注定了的,這就是命運。”

楊珞迷惘地道:“真的是注定的嗎?那誰能告訴我都注定了什麽?”

聶夢闌道:“知道了未必是件好事,不知道也未必是件壞事。”

楊珞道:“如果我事前知道,就可以避免許多遺憾。”

聶夢闌道:“是啊,你的確可以避免許多遺憾,可是你也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樣東西,那就是希望。在很多時候,隻有希望才能給你繼續生存的勇氣。”楊珞聞言沉默不語,隻聽得聶夢闌又道:“你回來了,別人也會回來,在哪裏誕生的恩怨,就在哪裏結束,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楊珞聞言心中一震,道:“你……”話還沒說完,聶夢闌已經截住了他,道:“其實我什麽都不知道,而對一個太聰明的人來說,我也幫不了他什麽,你還是走吧。”楊珞還想再說什麽,聶夢闌卻已背過身去,楊珞見狀,隻好悄悄退了出來。聶夢闌回頭望了他背影一眼,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楊珞從聶夢闌的住處出來,心中充滿了疑惑,忖道:“聶姑娘話中暗藏玄機,好像早已經知道一切,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莫非是我太敏感了?”正在沉思,忽聽得人聲傳來,那人道:“這裏是山外村,我看再有兩日便能到了。”卻正是駱青峰的聲音。

楊珞心中一凜,急忙藏好身形,偷眼望去,隻見駱青峰當先領路,劉整緊隨其後,再後麵還跟著十餘個大漢,看來都是劉整的從人。楊珞忖道:“沒料到他們的腳程也不慢,他們人數眾多,要跟在他們後麵,還不被發現,倒也不容易,還是走在頭裏省心些。”當下讓過了眾人,從藏身處出來,又向雪山村奔去。

楊珞在雪山村找村民購了些幹糧食水,便直接向大山深處而去,翻過了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循著當年的軌跡,來到終年積雪的雪山頂上。這時楊珞的內功已是超凡入聖,雖然寒風凜冽,大雪下得讓人眼睛都睜不開,他也覺不出半分寒冷。

楊珞頂著風雪,鑽入到冰堡之中,經過兩座懸崖間的鐵鏈,來到了那孤崖上的山洞內。這裏一如當日他離開之時,半點改變也沒有。楊珞胡亂吃了些幹糧,便在山洞中靜靜地等著駱青峰和劉整到來。誰知過了十幾個時辰,卻連個鬼影也沒有,楊珞心中不解,忖道:“難道是出了什麽意外?按理說也不應該,他們都已到了山外村,駱青峰不會到了這時候才忍不住吧。”到洞口處舉目眺望了一陣,看不出對麵又任何動靜,轉而忖道:“何必顧慮這許多,反正是來了,不如先去拜一拜豆子。”他心中有了這個念頭,立即在山洞中四處尋找起機關來,可惜他費了半天勁,卻是一無所獲,看來通往南唐寶庫的機關並不在這山洞中。

楊珞失望之下,又來到洞外,探頭向崖下張望,隻見數百丈的懸崖幾乎是寸草不生,隻是光溜溜的一片石壁。楊珞既然已動了念頭,便再也遏製不住,忖道:“還是用昔年的辦法,哪怕摔死也要下去看看。”當下將路上賤價買來的長劍折斷,握了半截在手中,翻身向懸崖下躍去。

楊珞此時的輕功跟昔年豈可同時而語?迎著穀底吹來的強風,飄飄****地便好似一片樹葉一樣渾不受力,直落下了近百丈,風漸漸弱了,楊珞才將斷劍插入山壁中繼續向下滑去。斷劍磨得幾乎隻剩個劍柄,楊珞也到了穀底,這裏著眼處一片翠綠,仍然象當年一樣和暖如春。楊珞舒了口氣,趕到自己埋葬豆子骸骨的地方,隻見青蔥的茅草已長到自己腰一般高,將豆子的墳墓遮掩得幾乎瞧不見了。

楊珞心中傷感,將長草一一拔除,又把墳頭上鬆散的泥土拍實了,歎息道:“豆子,大哥已經一年多沒來看你了,你覺得寂寞嗎?你的仇人近日也會來到此處,我一定叫他還你一個公道。大哥希望你能安息,找到個好人家投胎,千萬不要帶著半點怨氣。”他在豆子墳旁坐了一陣,起身挖來周圍的野花,一束又一束,全都移種在了豆子的墳前。

卻說楊珞走後,冥火心中七上八下,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悄悄跟著他去,正在房中呆想,忽然有人敲門,冥火開門一看,來的卻是管紅英。

冥火見狀一愕,道:“你怎麽來了?”

管紅英道:“其實我……我根本就沒有回去,我……我……”

冥火道:“紅英妹妹,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管紅英搓著衣角躊躇了一陣,忽然跪倒在地,道:“我想請冥火姊姊和王大哥幫我一個忙。”

冥火見狀吃了一驚,急忙來扶她,道:“紅英妹妹,有什麽話,你先起來再講。”

管紅英道:“不行,除非冥火姊姊答應我,否則我就長跪不起。”

冥火道:“你有什麽請求,總要先說來聽聽。”

管紅英道:“我知道冥火姊姊和王大哥都是武功高強的能人異士,我想請你們幫幫小青的忙,他要刺殺劉整,可是劉整武功那麽高,手下又人多勢眾,我擔心小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求求冥火姊姊,你便幫幫小青的忙吧。”

冥火聞言不禁為難,忖道:“說到幫駱青峰殺劉整,楊珞已經去了,我再去幫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駱青峰終究是楊珞的仇家,劉整死後,駱青峰也要替豆子償命,到時候我定會幫楊珞,管紅英苦苦哀求於我,卻不知道這內中還有這許多糾葛,她對駱青峰癡情一片,我又怎忍心欺瞞於她?”一時間躊躇難決,卻聽得管紅英又道:“紅英武藝低微,幫不上小青的忙。小青他處境極為險惡,隨時都有殺身之禍,也許今生今世我們再也不能見麵,紅英每每想到這點,心中便好似針紮似的疼痛,冥火姊姊,我求求你,幫幫小青的忙,紅英願意為奴為婢,侍侯姊姊一輩子。”

冥火聞言心中不禁軟了,道:“紅英妹妹,劉整是駱青峰殺父殺母的大仇人,他要報仇是理所當然的,我幫他也沒什麽不好,但你知不知道駱青峰為了報仇也做了許多壞事,要是別人找他報仇,我又應該如何?”

管紅英道:“我知道小青做了許多錯事,要是別人找他報仇,我也無話可說,但正因為如此,我更怕他死於非命,再也不能與我相見,其實紅英隻是想時時刻刻都能望到他,陪著他,就算是要死,紅英也願意跟他一起死。”

冥火道:“你這麽說法,就是要我也帶你一起去?”

管紅英聞言連連磕頭,道:“請冥火姊姊成全,請冥火姊姊成全。”

冥火見狀忖道:“就隻瞧在她這番情意,我也應該讓他們在駱青峰死之前再見一麵。”當下道:“好,我答應你了。”

管紅英聞言喜極而泣。冥火將她拉起來,道:“不瞞你說,王大哥已經去幫駱青峰的忙了,我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裏,但是即刻啟程,或許還能追蹤得上。”

管紅英急道:“紅英一切聽從冥火姊姊吩咐。”

冥火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先去弄兩匹馬來。”說罷從客棧中出來,四處找馬。其實冥火的心早跟著楊珞飛走了,隻是尋不著一個跟著他去的借口,現在管紅英來到,正好替她找到了說辭。過了沒多少時候,冥火牽來兩匹駿馬,喚了管紅英出來,二人風急火燎地滾鞍上馬,加鞭疾馳,就連幹糧都顧不得帶。

冥火追蹤尋人的本事原是天下第一流的,楊珞目標太小,不易尋找,劉整等一行卻人數甚眾,雖不張揚,卻也浩浩****,輕易地便被冥火綴上了。冥火既然尋著了目標,便不慌不忙地跟在駱青峰等人後麵十裏,既不怕跟丟了,也不怕被發現。

這一日來到四川境內,二人正打馬急馳,忽見一人迎麵奔來,此人輕功之高,宛如站在草尖上飛跑,隻是神色慌張,一麵跑,一麵回頭張望,似乎是害怕什麽人追來。他跑得心不在焉,險些跟管紅英的坐騎撞上,那馬兒受驚,揚起前蹄便向來人頭頂踢去。那人見狀兩手伸出,將馬蹄握在手中,一帶一揮,連人帶馬舉過了頭頂。管紅英大吃一驚,叫道:“你做什麽?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那人聞言隨手一扔,將馬匹和管紅英一起摔在地上。管紅英翻身跳起,怒道:“你這人好生無理,為何要傷我的馬兒?”

那人生就一雙細眼,瞥了管紅英一眼,忽然嘿嘿笑道:“這個也不錯,玩不了恒山派的小妞,便用你來充數吧。”說罷一掌向管紅英胸前抓來。

冥火見了他身手,知道管紅英必定閃避不開,急將馬鞭一揚,向那人手背上抽去。那人手掌上翻,來抓冥火鞭梢,冥火手腕一抖,鞭梢縮回三寸,剛巧躲過了他手指,隨即又跳了出去,正迎著他手背炸開一個鞭花。

那人吃了這一記,輕輕“咦”了一聲,側過頭來,上上下下地打量冥火。冥火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怒道:“**賊,你看夠了沒有?”

那人也不生氣,口中嘖嘖有聲,臉上露出**邪的笑意,喃喃自語道:“這個更好,這個更好。”說罷騰空躍起,展開雙臂,向冥火撲來。

冥火見狀大怒,右掌一拍馬鞍,整個身軀衝天而起,雙足連環,蹬向那人咽喉及胸腹。這兩腿快得猶如電光火石,那人隻覺得影子一閃,自己兩處要害離冥火的腳尖已不過隻有寸許遠。那廝猛吃一驚,百忙間一個跟鬥倒翻了出去,隻堪堪避過了要害,卻再也護不住自己的屁股,冥火雙腿如影隨形地跟來,將他踹出三丈來遠。

那人摔在亂草叢中,好不狼狽,一個‘鯉魚翻身’跳了起來,道:“今日我姬無望可算是背到家了,前麵一個丫頭有人救她,後麵一個丫頭又如此紮手。罷了,懶得跟你消磨時候,還是將就中間這個丫頭吧。”說罷身形一晃,已到了管紅英麵前,一手攬住她腰肢,橫抱著就跑。

冥火見他身法有如鬼魅,心中暗暗驚駭,喝道:“**賊,快將我朋友放下。”姬無望卻是充耳不聞,邁開大步向前狂奔而去。冥火見狀急忙跳上馬背,狠打著那畜牲追來,誰知姬無望輕功高絕,雖然手中抱了一人,腳下卻仍不弱於冥火的奔馬。兩人一個在前麵流星彈丸般地逃,另一個在後麵風馳電掣般地追,不大的功夫便奔出數十餘裏開外。冥火正在心急如焚,忽見前方現出一群人來,原來這一番疾馳,竟已趕上了劉整和駱青峰一行。冥火見狀心中一喜,正待招呼駱青峰救人,忽然念頭一轉,卻又忍住了。

劉整和駱青峰聽得身後馬蹄聲急如雨,心中納罕,一起轉頭望來。首先映入二人眼簾的便是姬無望,二人見他身形晃一晃便是七八丈,都是暗暗驚駭,腦中念頭還沒轉過來,姬無望已到了二人眼前。駱青峰這才看清他手中抱了個女子,衣飾簡單質樸,一雙大眼楚楚可憐地閃過自己眼前,卻正是管紅英的模樣。

駱青峰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也沒想,長劍便已彈出劍鞘,同時騰空而起,一招“天魔降臨”向姬無望頭頂刺去。姬無望奔行正急,忽然聽得頭頂傳來金刃劈風的厲嘯之聲,大駭之下,帶著管紅英一起仆地滾倒,幸虧他見機得快,駱青峰的劍氣從他頭頂掠過,隻是削斷了幾縷頭發。

姬無望滾出四五丈遠,剛站起身來,還沒立定身形,駱青峰的劍光又已到了眼皮底下,姬無望沒料到駱青峰來得如此迅速,躲閃稍慢,臉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姬無望吃了這個大虧,哪裏還敢有半分托大,忙將管紅英向草叢裏一扔,從腰間拔出兩枚打穴錐,喝道:“小子,你是什麽人?”

駱青峰見管紅英的衣衫已被他解開大半,抹胸若隱若現,不禁心中狂怒,厲聲道:“取你性命的人。”說罷雙手握劍,身隨劍轉,幻成一片奪目的光芒,向姬無望劈頭蓋臉地卷來。姬無望又驚又怒,揮起兩枝打穴錐全力抵擋。二人攻防都是快如閃電,眾人隻見一片交錯的光影,再也分不清誰是誰。

劉整見二人狠鬥,勒定了坐騎,袖手旁觀,目光閃爍不定。冥火見狀忖道:“劉整老奸巨猾,看他模樣,分明是要借機探出駱青峰到底有多少能耐,好在劉整與我並不相識,隻要我不出手,他便不知我底細,也就不會輕舉妄動。”當下下馬扶起管紅英,解開她被姬無望封住的穴道,也站在一旁觀看。

姬無望武功精強,輕功更是絕頂,一麵拆招,一麵閃躲,駱青峰劍法雖奇,一時間卻也奈何他不得。二人酣鬥良久,駱青峰心中漸漸焦躁,連連催動內力,一劍緊似一劍,正步步進逼,丹田中卻忽然生出一股陰寒之氣,原來他使這般若魔劍的功夫已久,魔性凝聚爆發,已經漸漸無法控製。駱青峰心中驚動,忖道:“再不解決這廝鳥,我的神智便要被劍法困住,到時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若是因此敗了我的計劃,那便大大的不值了。”當下將牙一咬,連運三次‘魔氣聚頂’心法,劍上泛起一團黑氣,八麵卷來,將姬無望困在當中。姬無望見他雙眉漸漸倒豎而起,目中紅光隱現,劍法裏的邪氣越來越濃,劍招淩厲狠辣,似乎隻是求勝,已完全不顧生死,不由得膽氣寒了,道:“你這小子,到底為了什麽與我拚命?”駱青峰不答,隻是揮劍猛攻。姬無望漸漸抵擋不住,忖道:“雖然這裏人多,也隻好逃了,丟麵子總比丟了性命好。”當下虛晃一招,轉身便逃。

駱青峰將身形一晃,倏然間已到了姬無望身後兩尺,姬無望大驚,將吃奶的力氣都用到了雙足上,拚命向前奔去。駱青峰仗劍急追,眼看遞出的劍尖就要觸及姬無望的後背,丹田中的寒氣卻陡然間炸開,盡數侵入奇經八脈之中。駱青峰頓時失了神智,雙目中一片血紅,魔性翻騰,嗜血如渴,心中便隻剩下一個‘殺’字。姬無望雖然全力奔逃,卻也逃不過魔神的腳步,但見劍光閃過,血雨紛飛,姬無望的一條左臂已飛上了半空。姬無望縱聲慘呼,右手回轉點閉了斷臂處的穴道,繞著冥火的坐騎急奔,隻盼這畜牲阻得駱青峰多一刻,自己便可多活一刻。此時的駱青峰早失了常理,“喝”地一聲大叫,劍光如怒電一閃,那高頭大馬已被他生生劈為兩爿,腥風四溢,鮮血狂飆,姬無望宛如從血池中撈出來的一般,再也分不清哪裏是馬血,哪裏是他自己的血。

劉整見狀大驚,喝道:“青峰住手。”駱青峰卻哪裏聽得進分毫,長劍劃起一道烈風,向姬無望腰間斬落。劉整見姬無望就要被揮為兩段,急忙抽出腰間長劍,奮力一擲,正撞在駱青峰的劍脊上,兩劍相交,“當”地一聲大震,劉整的長劍斜刺裏電射而出,駱青峰的長劍卻斷為兩截,斷刃堪堪從姬無望腰際掠過,險險傷到皮肉。駱青峰身形迅若雷霆,半截斷劍回轉,仍是向姬無望胸口狠狠紮去。與此同時,劉整的身形也如大鵬展翅般騰起,在空中隻一閃便已到了駱青峰麵前,揮動劍鞘與駱青峰鬥在一處。

駱青峰的劍法雖然霸道,神智卻不清醒,劉整的劍法也是一般的厲害,攻防卻是井然有序,二人交手十餘招,駱青峰漸漸被劉整困住,任他左衝右突,卻始終衝不破劉整用劍鞘織成的一片天羅地網。

駱青峰招式淩亂,出手毫無章法,劉整運起內力,以劍鞘粘住他的斷劍,二人越打越慢,駱青峰狂亂的劍氣漸漸被劉整凝住,動彈不得。

姬無望斷了一臂,痛得死去活來,原本委頓在一旁,麵如白紙,氣息奄奄,這時見駱青峰受製於劉整,心中一股怨毒之情衝將上來,竟讓他渾然忘記了傷痛,一把抓起掉落在地上的打穴錐,將全身功力凝於右臂,狠狠向駱青峰後背紮落。

管紅英見狀大駭,不知哪來的力氣,飛撲過來,正擋在駱青峰身後。這時駱青峰也察覺到了姬無望的異動,情急拚命,劍上黑氣暴漲,從劉整的壓力中掙脫出來,回身刺向姬無望心口。這些變化說來話長,其實都是一霎那間的事,姬無望的打穴錐從管紅英的右側肩背透入,前胸穿出,駱青峰的斷劍則正正紮透了管紅英的前心,去勢不衰,又刺入姬無望胸中。管紅英身上鮮血激射,正濺了駱青峰一頭一臉,滾燙的血液順著他臉頰滑下,一滴滴沁入他口中。駱青峰嚐到鮮血,心中魔性漸漸消解,這才開始意識到眼前發生的一切。

管紅英噴出兩大口鮮血,勉強抬起雙手,撫著駱青峰的臉頰,慢慢將螓首靠進他脖根,努力睜大黯然失神的眼睛,愛憐地望著他的臉龐。駱青峰心中一片冰冷,仿佛置身於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唯一的感覺隻有沉淪,永不到頭的沉淪。他的身軀好像石頭一般僵硬麻木,隻有眼淚象泉水一樣不斷湧出,這時的一瞬好似一萬年般漫長,他開始明白四周為何如此黑暗,因為他生命裏最後的一點光亮也熄滅了。

駱青峰顫抖著握住管紅英的手掌,終於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失聲痛哭。管紅英不斷咳嗽,不斷嗆出鮮血,用盡最後的力氣向駱青峰溫柔地一笑,道:“小青,不要……哭,好……好好……珍惜自己。”全身一鬆,就此香消玉殞。

駱青峰側身一腳踹開姬無望,將管紅英的屍身橫抱在懷中,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忽然雙膝一軟,重重跪在地上,雙拳狠狠擊打著自己的胸膛,呼天搶地地拚命嚎啕。

眾人見慘劇來得如此突然,驚愕之餘,無不心中惻然。冥火想要安慰駱青峰幾句,走到了他身邊,才發現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正茫然間,駱青峰卻忽然止住了哭聲,用衣袖抹幹淚水,沉默了一陣,站起身來,走到劉整身邊,道:“將軍,請借我一件兵刃。”

劉整揮了揮手,有人送上一柄大刀,駱青峰伸手接過,就地挖了個大坑,將管紅英屍身埋了,向劉整道:“將軍,咱們啟程。”

劉整見狀,心中暗暗納罕,道:“青峰,你……”

駱青峰道:“我沒事,人已死了,哭也哭過了,還能如何?”說罷跨上馬背,撥轉馬頭,向姬無望一指,道:“將軍,你為何不讓我殺了此人?”

劉整道:“我在平南王府中見過此人,他應該與小王爺頗有淵源。他雖然輕侮你未婚妻,但你也砍了他一條臂膀,應該足以抵過,所以我才出手阻止。”

駱青峰道:“但是現在我妻子死了,我要殺他,將軍還有沒有意見?”

劉整聞言忖道:“姬無望傷成這樣,痊愈了也是廢人一個。他若死在此處,於吟風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怪我。”當下道:“你盡管做你想做的事,我什麽也瞧不見。”

駱青峰聞言輕提馬韁,來到姬無望麵前,姬無望雖然傷勢沉重,一時卻還沒斷氣,見了駱青峰過來,心中生出一股懼意,道:“你想做什麽?”

駱青峰不答,狠力一帶韁繩,座下馬兒登時人立而起,長嘶聲中,鐵蹄砸落,硬生生將姬無望雙腿踏斷,姬無望縱聲慘嚎,叫道:“小子,你盡管折磨我,咱們的仇恨,到地府裏再算。”

駱青峰聞言麵無表情,俯身刺閉姬無望周身穴道,回手一劍掠向他胸膛,劍光過處,血肉橫飛,姬無望胸前已被他豁開一個大洞,鮮血亂湧中隻見一顆人心收縮跳動,叫人毛骨悚然。駱青峰見狀冷笑一聲,道:“山野裏的猛獸就快出來覓食,我要你親眼看著它們怎麽吞吃你的狼心狗肺。”說罷悲聲狂笑,猛一策馬,向前疾馳而去。

劉整指揮眾人跟上,回頭望了冥火一眼,到:“姑娘,想來你也是青峰的朋友,要不要與我們一同上路?”

冥火道:“不勞費心,咱們走的道路不同。”

劉整聞言嘿嘿一笑,道:“也許是不同的道路,但是殊途同歸,我相信不久還能見到姑娘。”說罷抽了馬臀一記狠鞭,追趕著眾人也去了。

冥火望望駱青峰消失在天際的背影,又望望葬了管紅英的一抔黃土,心中五味雜陳,一片迷茫惆悵。

此後駱青峰帶領劉整等人向著大雪山進發,一路談笑自若,仿佛已忘了管紅英的死,但他越是如此,劉整心中便越是震驚,對他的提防一日更勝一日。

這天午後,駱青峰等人已來到了山外村,眾人歇息了一陣,劉整道:“大家連日趕路,應該都累了,反正離目的地已不遠,又難得這裏有個村莊,明日便歇息一日,後日再上路。”

駱青峰聞言嘴角閃過一絲冷笑,附和道:“將軍說得很對,未來的幾日將會遇見大風大雪,大家趁著有空,正好置備些皮裘禦寒。”

劉整見駱青峰並不反對,心中不禁起疑,忖道:“按說這小子應該迫不及待地要殺我,我存心拖延時間,為何他不但不反對,反而隨聲附和?”想了一陣,不得要領,轉而忖道:“反正我人多勢眾,還怕你們飛上天去?一切依計而行便是。”當下與眾人安心休寢。

這一夜駱青峰輾轉難眠,從前和現在的影像一幕幕從眼前閃過,心潮起伏,總也不能平靜。

次日清晨,駱青峰早早起來,不由自主地也來到聶夢闌的門前。聶夢闌正在門口曬剛染好的紅線,見了駱青峰道:“你也來了?”

駱青峰聞言一愕,道:“姑娘認識我?”

聶夢闌道:“你既然認識我,我為何不認識你?”

駱青峰道:“說得也是,不過姑娘的麵貌沒怎麽變,我的樣貌卻變得多了。”

聶夢闌歎了口氣,道:“在我眼中,你半點也沒有變,因為我所能看到的,還是隻有仇恨。”

駱青峰聞言心中凜然,道:“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聶夢闌道:“什麽意思,難道你還不清楚?你既然來到此處,別人欠你的,你欠別人的,都會有個了結。”

駱青峰道:“姑娘你語含玄機,能不能再說明白些?”

聶夢闌道:“該明白的時候,你自然就會明白,我又何必多說?”說罷轉身回屋去了。

駱青峰愣在原地,想了又想,心中越來越是驚詫,走進聶夢闌屋中,一揖到地,道:“姑娘身具大智慧,必乃神人所化,請姑娘務必指點迷津。”

聶夢闌道:“我哪是什麽神人,隻不過平凡的小女子一個,胡言亂語而已,怎當得真的?”

駱青峰道:“神人也好,凡人也好,珠玉之言也好,胡言亂語也好,請姑娘指點一二。”

聶夢闌搖頭歎道:“你這人便是太執著,否則怎會生出這許多事來?人其實真的很可憐,從出生起就一直受命運的擺布,如果終有一日能擺脫了命運,那也未必是件壞事。”

駱青峰道:“世上真的有命運麽?如果有,我的命運定是最壞的一種。”

聶夢闌道:“命運便是命運,無所謂好壞。你還記不記得一年前你曾經看見一個乞丐倒在雪地裏,凍得快要死了?”

駱青峰道:“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有什麽出奇?”

聶夢闌道:“當時你一念之仁,給了他五錢銀子。這乞丐花了一錢吃了頓飽飯,又花了一錢買了件衣衫,剩下的三錢他帶到賭坊裏碰碰運氣,那日他不知為何福星高照,一夜下來,三錢變成了三百兩。”

駱青峰道:“一夜贏了一千倍,那是他的造化。”

聶夢闌道:“造化?造化總是弄人的。這乞丐正自歡天喜地,哪知道早被一旁眼紅的惡徒盯上了,跟他到了偏僻的巷子裏,不但搶了他的銀子,還將他一刀殺了。”

駱青峰聞言道:“莫非這便是你說的命運?”

聶夢闌看了他一眼,沒答他話,卻接著道:“那惡徒搶得了銀兩,便到處花天酒地,在‘翠紅樓’中花了一百兩包了三個姑娘。這三個粉頭折騰了一夜,出來之後便忙著分銀兩,銀兩是一百,三個人如何分得均勻?為了多出來的那一兩銀子,三人大打出手,沒曾想將前來尋歡作樂的知府大人撞了個跟鬥。知府一怒之下,將三人都帶回衙門,銀子全部充公,收上來一看,才知道根本就是官府失盜的官銀。知府大驚之下,重新審訊這三個粉頭,隻用那‘勾結江洋大盜’的罪名一嚇,三個粉頭便爭著將那惡徒供了出來。知府立即派出官差緝拿此人。此人見了官差,隻道是殺死乞丐的案子發了,為了逃命,便一把火燒了翠紅樓,倉惶遁去。大火無情,將翠紅樓整整燒了兩日,連累旁側的民居店鋪,害了無數性命。那前去拿人的三名官差都是仁俠之人,見了如此慘狀,怒不可遏,一起誓言定要將那賊子緝拿歸案。幾名官差辛苦查探了幾日,尋得那賊子蹤跡,急忙趕去圍捕,誰知那賊子奸詐狡猾,又武功不弱,竟反被他將兩名官差打成重傷,剩下那官差眼看也要傷在此獠手裏,幸虧來了一名昆侖派的俠士,救下了官差,還震傷了那賊子的經脈,那賊子見勢不妙,便虛晃了一招,匆匆逃去了。”聶夢闌說到此處,忽然住口不言。

駱青峰不解道:“姑娘,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

聶夢闌道:“我隻是想告訴你什麽是命運。”

駱青峰道:“這……這跟命運究竟有何關聯?”

聶夢闌低頭漫不經心擺弄了兩下紡車,接道:“那剩下的一名官差為了替百姓除害,為同僚報仇,鍥而不舍地追蹤那賊子,那賊子不得修養,反而成日提心吊膽,疲於奔命,身上的內傷便怎麽也好不了,兩人這般耗了數月,那賊子出盡花招,始終不能得脫,終於有一日……”聶夢闌說到這裏忽又停住了。

駱青峰忍不住問道:“終於有一日怎樣?”

聶夢闌望著他雙眼,緩緩道:“終於有一日在大都的市集上撞見了你。”

駱青峰聞言渾身一震,口中喃喃道:“難道那廝就是……就是汪銘?原來是這樣……怎會是這樣?怎會是這樣……”

聶夢闌道:“昨日之因,今日之果,今日之因,明日之果,前世之因,今世之果,汪銘注定要因你而死,那便是他的命運,也是你的命運。你踏遍鐵鞋,尋不見仇人蹤跡,日行一善,卻叫仇人自己撞到你手裏。世間有一樣物事,你無法控製,無法捉摸,更無法逃脫,這便是命運。”

駱青峰聽完聶夢闌的話,若有所悟,謝過了聶夢闌,告辭而去。

聶夢闌望著他背影,低頭自言自語道:“你以為你懂了什麽是命運?其實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命運裏,不到死的那一刻,怎會有人真正明白命運?”

這一日很快便過去了,翌日曙色方露,劉整便督促眾人起身上路,翻過了座座山頭,風越來越冷,天空中開始飄揚雪花,一行人終於接近了大雪山巔。劉整問過駱青峰,知道寶藏就在左近,率領眾人一鼓作氣地向山頂進發,經過一夜與風雪的抗爭,終於來到了昔日的冰堡。劉整仔細檢查遺留下的機關痕跡,想象當時的情狀,也不禁對楊珞暗暗佩服,他略略休息了一陣,便依照駱青峰所言,引領眾人經過冰封雪凍的鐵索來到對麵崖頂。

劉整見這裏一個黑漆漆的洞窟,內中響著嗚嗚的風聲,不禁心中發毛,搖亮了火折子,跟在駱青峰後麵,小心翼翼地向前行進。

駱青峰四下觀望,不見楊珞痕跡,心中不禁暗暗焦急,忖道:“莫非我們路趕得狠了,竟將他甩在了後麵?可咱們一路上連遭變故,還要遷就劉整的窩囊手下,怎麽可能快過楊珞?難道他也遇到了什麽意外?”正在胡思亂想,卻聽劉整道:“我已四麵看過了,隻有一口寶箱而已,難道這就是南唐寶藏?”

駱青峰道:“當年我們來到此處,將山洞中的寶藏都埋到了地下。”帶著劉整來到埋藏地點,一跺腳,道:“南唐的寶藏都在這下麵了。”

劉整聞言揮了揮手,隨從們立即開始挖掘,剛挖了一箱珠寶出來,忽聽得隆隆聲響,腳下震動,地麵裂開一個方形的洞窟,一條人影衝了出來。

這人影正是楊珞,他估摸著駱青峰和劉整已經來到,便從山腹中的路徑上來,剛巧趕上眾人在洞中挖掘。

劉整見了楊珞,並不驚訝,嘿嘿一笑,道:“你也在此處?”

楊珞見了他的神情,心中不禁暗暗驚疑,道:“不錯,我已恭候多時了。”

劉整道:“來得好,就怕你不來。”向著洞口的方向一抖手,一枝響箭帶著銳嘯飛了出去。楊珞見狀,知道他定是早有準備,轉頭望向駱青峰,卻見他麵無表情,雙目中閃爍著不可捉摸的冰冷光芒。

劉整這枝響箭果然是招呼幫手,銳嘯聲剛過,對麵懸崖上已是人影憧憧,踏著山間鐵索,如成行的大雁一般朝這邊疾馳二來。楊珞見狀探手拔出駱青峰腰間長劍,向劉整道:“奸賊,受死吧。”說罷一掠上前,長劍直指劉整心窩。劉整見他來勢洶洶,不敢怠慢,急忙舉劍相迎,二人長劍相交,內力激**,發出龍吟一般的聲響。

劉整與楊珞對了這一招,心中大為驚訝,道:“小子,想不到幾年不見,你的武功竟然精進若斯,可惜你總是要來與我為敵,否則我還真舍不得殺你。”

楊珞道:“並非我與你為敵,而是你與天下的宋人為敵,賣國求榮者,人人得而誅之。”

劉整冷笑道:“人人得而誅之?我現在就在你麵前,你殺得了我嗎?”

楊珞道:“正要勉力一試。”說罷長劍一引,攜著風雷向劉整攻來。劉整凝神接戰,二人你來我往,眨眼間已攻防了七八招。

駱青峰眼見楊珞與劉整動手,向手下要了一柄長劍,但卻隻是躲在暗處,負手而立,冷眼旁觀。不大的功夫,對麵懸崖上的人已全數過來,首當其衝的乃是魔頭申屠南,接著是百陽書生,成忌豪和兩個陌生麵孔,最後一人毫無意外,正是於吟風。

楊珞見狀停手道:“這麽多老朋友都來了,看來你是早有預謀。”

劉整嘿嘿冷笑道:“就憑駱青峰那小子的演技,怎能騙得過我?從他來到軍營的第一日,我已知道他想殺我,就算他沒有露出殺意,這‘駱青峰’三字也足以讓我十二分的提防了。”

楊珞道:“你也真是大膽,明知是個陷阱,還是一腳踩進來,難道真的確信我們傷不了你?”

劉整想了想,道:“說句實話,我沒料到你武功如此高強,若是早知如此,隻怕便不是這般計劃。”

楊珞道:“這個計劃已經足夠周密了,除了能得到南唐的寶藏,還能將自己的仇人一網打盡,最難得的是順便討好了蒙古主子,你還想怎樣?”

劉整聞言嘿嘿笑道:“你盡管說風涼話,今日能除去你這個心腹之患,我心情大好,隨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動怒。”

楊珞側頭望了於吟風等人一眼,道:“你叫了這許多人來,足見你色厲內荏,其實害怕得緊,堂堂一個將軍,就這點膽色,實在可笑。”

劉整道:“小子,你死到臨頭,還說這些廢話有何益處?要是有閑工夫,還是留幾句遺言吧。”

楊珞道:“死到臨頭?我不會死的,因為有人決不會讓我死,你說是不是?”說到“你說是不是”幾個字時,已轉頭望向於吟風。

於吟風心中恨得咬牙切齒,麵上卻半點也不露聲色,隻道:“隻要你把那兩件物事交還給我,我今日可以饒你一命。”

楊珞道:“你想要?我就偏偏不給。”說罷從懷中取出一物,緊緊握在掌心,道:“大地伏龍石就在這裏,你自己到懸崖下麵去撿吧。”高抬起手臂,就要往崖下擲落。

就在二人鬥得正緊的當兒,猛然傳來“當”地一聲響,眾人吃了一驚,一起回頭望去,隻見駱青峰已不知何時站在了崖邊,手中長劍“嗡嗡”顫動,已將連接兩座山崖的鐵索砍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