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知曉山莊2

公孫牙聞言沉吟不語。嚴明歎道:“看來公孫兄並不太樂意,罷了,在下就此告辭。”收起彎刀,起身一揖,大步向門口走去。

公孫牙見狀急道:“嚴公子請留步。”

嚴明回頭道:“如何?”

公孫牙吞吞吐吐地道:“在下……在下……”

嚴明不耐道:“到底怎樣?公孫兄爽快些。”

公孫牙歎了口氣,道:“在下……在下與你賭這一局便是。”

嚴明聞言哈哈大笑,道:“好,這把我若贏了,連本帶利便全都回來了。”退回桌前,用玉碗扣住骰子,正要搖動,忽又道:“咱們話先說明,這回可不能將骰子取走了。”

公孫牙道:“嚴公子放心,在下保證骰子一定在碗底。”說罷也將骰子扣住,重重搖了幾下。嚴明見他終於動手,大為興奮,雙手握住玉碗碟,晃動了幾下,往桌上狠狠拍落。公孫牙將玉碗碟輕輕放回桌麵,手臂縮回,又藏入袖中,道:“嚴公子,請下注。”

嚴明道“我賭……你保證你的骰子還在碗中?”

公孫牙道:“嚴公子放心,一定還在其中。”

嚴明嘿嘿一笑,道:“你的骰子是三點。我賭雙。”說罷一把將自己的玉碗揭開,骰子上鮮紅的一個圓窩向上,是個一點。

公孫牙麵色大變,緩緩地道:“嚴公子原來是位絕頂高手,方才連輸幾盤,想來都是故意做作,誘在下入甕。”

嚴明笑道:“欲將取之,必先予之,如此淺顯的道理,公孫兄不會不明白吧。王公子,麻煩你替我瞧瞧公孫兄的骰子是不是三點。”

楊珞還沒答話,公孫牙已道:“不必了,我自己來。”說罷將玉碗掀開,骰子麵上黑色三星相連,正是一個三點。嚴明見狀哈哈大笑。公孫牙呆呆坐著,麵無表情,不言不語,等到嚴明笑聲停歇,他卻也哈哈狂笑起來。嚴明見他舉止奇特,心中不禁驚疑,正要開口發問,卻聽得“波”的一聲輕響,公孫牙的骰子已碎成一堆粉末。嚴明見狀猛吃一驚,雙目死死盯著那粉末,臉上的表情都已僵硬了。

公孫牙止住笑聲,道:“嚴公子,你是一點,我沒點,你說是單還是雙?”

嚴明麵如死灰,一言不發。

公孫牙又道:“嚴公子,你處心積慮,一步一步誘我入局,實在用心良苦,可惜公孫牙縱橫賭場四十年,豈是利令智昏,魯莽輕信之輩?”

嚴明雙目失神,臉上表情兀自不信,喃喃道:“你真是沒點?你真是沒點?”

公孫牙瞥了玉碟中的粉末一眼,笑道:“自然是沒點,若是變出點來,便是在下作弊,願受嚴公子懲罰。”

嚴明臉上肌肉牽動,道:“好,好,好。”第三聲“好”音調忽然一變,透出說不出的興奮來。

公孫牙滿懷欣喜,雖聽得他語聲有異,也隻道他是刺激過度,以致失了常態,當下道:“嚴公子,都是身外之物,得失之間,無須太過介懷。”

嚴明笑道:“難為公孫兄居然如此豁達,偌大的身家,居然一笑置之。”

公孫牙道:“很多事都是命裏注定的,強求不得。”

嚴明道:“這份胸襟,在下佩服,這間賭坊既已屬我,公孫兄這就請吧。”

楊珞和公孫牙聞言都是一愕,公孫牙道:“嚴公子,你莫非是……”

嚴明截口道:“莫非是失心瘋了?當然不是,我腦中清明得很,公孫兄是沒點,在下是兩點,兩點當然是雙,這把公孫兄不得不認輸了吧。”

楊珞見他語無倫次,心中憐憫,道:“嚴兄,你的骰子隻有一點,你再看看清楚。”

嚴明大笑道:“那是你們隻看到一點罷了。”說罷伸出右手小指,輕輕將碟中的骰子挪開少許,隻見那骰子的下麵居然又露出猩紅一點來,原來他的碗底竟有兩粒骰子,隻是其中一粒已嵌入盤中,表麵與玉盤相平,另一粒骰子疊放在上麵,天衣無縫,外表竟看不出來。

公孫牙見狀腦中“轟”地一聲響,隻覺手足一陣陣發冷,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嚴明接著道:“公孫兄取走一粒骰子,在下就加多一粒骰子,大家半斤八兩,公孫兄應該無話可說吧。”

公孫兄眼神散亂,臉上一片茫然,喃喃地道:“怪不得你將碗碟重重拍擊在桌上,原來是要借力將一粒骰子嵌入碟中,好手段,我走眼了。”

嚴明道:“與公孫兄相鬥,少不得耍些手段,公孫兄偷走一粒骰子在先,以內力震碎另一粒骰子在後,何嚐不是用了手段?正如你所言,賭博乃是反應機智的較量,公孫兄今日大意失荊州,卻是輸在‘經驗’二字上,經驗讓你輕敵,輕敵導致失敗,公孫兄好生思量,切莫重蹈覆轍。”

公孫牙苦笑道:“嚴公子教訓得是,越是淺顯的道理,越易被人忽略,今番公孫牙自恃賭術,得意忘形,以致半生收藏付之東流,再是痛悔懊惱,又有何用?”

嚴明道:“公孫兄也不必太過介懷,待你籌措了賭本,大可回來將這山莊又贏了回去,嚴明隨時候教。”

公孫牙鐵青著臉,一言不發,起身正要走,楊珞道:“且慢,公孫先生,你與在下還有一局未賭呢。”

公孫牙道:“公孫牙今日慘敗,心緒不寧,不宜再賭,與公子的賭約來日再踐吧。”

楊珞道:“莫待來日,公孫先生,在下的事情緊急,隻怕等不到來日了。”

公孫牙道:“這點在下明白,凡是賭消息者,多半是事情十萬火急,逼不得已才上門賜教,但在下今日賭性已失,隻怕難叫公子如願了。”

楊珞道:“不賭也成,在下便與公孫先生交換,隻要公孫先生告知一個人的下落,在下便將這七絕神掌的掌譜雙手奉上。”

公孫牙聞言沉吟了一會兒,道:“公子要找什麽人?”

楊珞望了嚴明一眼,走上前去,在公孫牙耳邊低聲說了“申屠南”三個字。

公孫牙聞言一怔,回頭打量楊珞,道:“原來閣下是南宮家的高人,你是姓馬還是姓鐵?”

楊珞聞言大為驚奇,忖道:“我與南宮家的瓜葛甚為秘密,即算是泄漏了,也不過是日前之事,想不到這公孫莊主便已得知,知曉天下之名,果非幸致,尋找申屠南一事,他若肯承擔,多半便有了著落。”當下抱拳一禮,道:“在下姓鐵,方才未敢輕易向莊主明言,欺瞞之罪,這裏謝過了。”

公孫牙道:“若是別人,興許我還不願插手,這申屠南嘛,嘿嘿,鐵公子放心,三日之內,公孫牙一定給你一個答複。”說罷緩緩走到門前,朗聲道:“知曉山莊上下聽令,本山莊自此刻起已為嚴明公子所有,所有人等,一概聽命於他,若有違背,便是與我公孫牙作對。”聲若龍吟,環繞山莊,久久不散。公孫牙說完這幾句話,向楊珞等二人一揖,轉身大步向前,頭也不回地去了。

楊珞暗道:“這公孫莊主倒是一位氣度恢弘的好漢。”回頭向嚴明道:“在下不便叨擾,就此告辭。”

嚴明道:“鐵兄請慢,閣下是初次來此,知曉山莊收羅天下奇珍異寶,何不趁此良機,與在下同遊一番,大開眼界。”

楊珞道:“在下乃是粗鄙之人,隻怕壞了主人的雅興。”

嚴明笑道:“在下正也是粗鄙之人,性味相投,鐵兄便稍留數日,與在下交個朋友如何?”

楊珞道:“這……”

嚴明見他還是猶豫,又道:“鐵兄與公孫先生已定下三日之約,這期間若是四下走動,隻怕公孫先生也不易尋你,不如稍作盤桓,靜候公孫先生的佳音。”

楊珞想想也有道理,便道:“也好,如此便叨擾嚴兄了。”

嚴明哈哈大笑,道:“來人,替我備宴,好好招待鐵兄。”先前那美少女應聲去了,不多時便備辦齊整。

嚴明打發下人出去,單隻留下那美少女陪侍在側。二人隻聊些不相幹的話題,酒過三巡,楊珞道:“知曉山莊的紀律倒是森嚴得很,公孫先生一聲令下,仆從們各自遵從,絲毫不亂,山莊易主,此等大事,竟然分毫看不出來。”

嚴明笑道:“公孫牙自有過人之處,不過此間一切已為我所有,公孫牙的一番心血可都付之東流了。”說罷哈哈大笑,一把將旁邊那美少女拉入懷中,道:“小美人,你叫什麽名字?”

美少女吃了一驚,一麵掙紮,一麵道:“公子快放手,這可成何體統?”

嚴明道:“你不說名字與我,我便不放。”

美少女道:“賤婢叫做伊貝。”

嚴明笑道:“伊人寶貝,果然好風流的名字,今晚便是你陪大爺了。”

伊貝聞言大驚,一麵用力反抗,一麵道:“嚴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楊珞見狀,大為反感,道:“嚴兄,雖說仆從都已屬你,但此等事情,姑娘若不情願,怎能勉強?還請放手,免得失了風度。”

嚴明聞言一愣,道:“鐵兄說得有理。”向伊貝道:“既然有鐵兄替你求情,今日便饒了你,不過我要罰酒三杯,你認不認?”

伊貝聞言連忙點頭,道:“認,認,伊貝認了。”嚴明聞言便鬆手由她從懷中站起,倒了三杯酒,道:“美人兒,請吧。”

伊貝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雖然辣得眼淚汪汪,仍是半點也不敢停留。

嚴明見她一氣將三杯酒飲下,笑道:“好,好,好,倒,倒,倒。”最後一個“倒”字出口,伊貝果然雙眸中一陣迷茫,軟倒在嚴明懷中。

楊珞歎道:“姑娘家就是量淺,如此便醉了。”

嚴明笑道:“那倒不是量淺,在下在她酒中下了些催眠的藥物,藥力發作,隻怕是鐵兄也要睡上兩個時辰。”

楊珞聞言一愕,道:“你……”

嚴明道:“如此一來,這小美人便不會掙紮反抗,省得耗費我的氣力。”

楊珞聞言大怒,他原本不願生事,一直強加忍耐,此時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道:“嚴明,此等卑鄙行為,與采花**賊有何分別,在下堂堂男子漢,豈能與你這等人為伍?我奉勸你趕緊放開這位姑娘,好生賠禮,在下或可放你一馬,否則,你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嚴明笑道:“鐵兄先不要動怒,我也沒說要怎地。鐵兄這位朋友,在下是交定了,這些風月之事,鐵兄既然看不過眼,在下從此後不再做便是。”說罷將伊貝扶起,道:“美人兒啊,美人兒,嚴明與你是無緣的了。”說罷雙臂使力,將伊貝平平向楊珞拋來,楊珞一驚,慌忙伸臂接住,道:“你這是做什麽?”

嚴明道:“鐵兄既然不許在下有非分之想,這個睡美人隻好交給鐵兄照顧了。”說罷提起酒壺,一氣飲下半瓶,大聲笑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既無美人,別處尋樂。”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外去了。

楊珞道:“慢走,這姑娘怎麽辦?”

嚴明哪還聽他的,三步兩步,走得不見了蹤影。

楊珞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猶豫了一會兒,索性抱著伊貝出來,隨意踢開院中一間廂房,將她安放在榻上,蓋好棉被,放下帳帷,這才出來。此時夜色未深,涼風拂體,夾雜著蘭麝馨香,讓人神清氣爽,楊珞吐出一口長氣,且將心事放下,斜靠在長階上,仰見嬋娟柔色,繁星如夢,心中一縷神思,竟不知飄到何處去了。

楊珞沉浸於夜色,迷迷糊糊中漸漸睡去,再醒來的時候,濃重的夜露已將他的衣衫潤濕了多半。楊珞這一覺睡得甚是香甜,此時雖然還隻是醜牌末,他卻已是神完氣足,左右也是無事,便運功焙幹了衣服,方起了個夜遊知曉山莊的念頭,卻忽然聽得伊貝的房中傳來輕輕的“伊呀”一聲,那動靜卻是伊貝將房中的窗戶推開了。楊珞隻道伊貝開窗透透氣,也不以為意,正要拔腿離去,卻又是“奪”地一聲極輕的響動傳來,這卻是武林高手施展輕功落在瓦麵的聲音,楊珞心中一動,一躍而起,迅速藏身在屋簷之下。

房頂那人四下查探了一番,不見有人,重又躍落地麵,展開身形,風馳電掣地向東去了。楊珞見她體態婀娜,依稀便是伊貝,心中疑念大盛,忖道:“想不到她如此好武功,怎地方才卻又在嚴明麵前裝得如此嬌弱無力?有門不走,為何卻要跳窗?這其中必有古怪。”當即縱身躍下,向著伊貝走的方向追蹤而去。伊貝一路上極為警覺,行三兩步便四下張望一番,幸虧楊珞反應靈敏,武功又高,這才沒露了痕跡。

伊貝來到一排廂房前,看來像是女眷居所,她進了左首第一間,反身關上門戶,數聲輕響過後便失了動靜。楊珞窺探良久,忽然啞然失笑,忖道:“別人的事情,我管這麽多做什麽?又不是殺人放火,人家就是高興上房頂跳舞,我也管不著。”當下回轉身來,大步向別處行去。

楊珞四處轉悠了一陣,天色破曉,仆從們一個個都起了身,楊珞也回到了原地,剛想在台階上坐坐,廂房的門卻開了,伊貝走了出來,臉頰紅撲撲的,倒是精神奕奕,她見了楊珞忙道:“鐵公子,你早啊。”

楊珞一笑,道:“你也早啊。”話音未落,忽聽得旁邊一人笑道:“你二人都早啊,如此良辰春宵,你們竟然這麽早就起身了,實在不解風情,敗了興致。”卻是嚴明到了。

伊貝愕然道:“嚴公子,此話怎講?”

嚴明笑道:“你昨夜醉酒,我將你交與鐵公子,這美人在抱,一夜過去,難道竟沒發生什麽事麽?”

伊貝聞言滿麵緋紅,瞥了楊珞一眼,低頭道:“鐵公子,多謝你昨日照顧伊貝。”

楊珞目光一閃,道:“其實姑娘酒醉不深,根本不須人照顧。”

嚴明聞言笑道:“來去總說這不相幹的,緊要的部分便絕口不提,嘿嘿,嚴明知情識趣,也不來追問。伊貝,自今日起,我便將你送給鐵公子了,今後他就是你的主人,他的命令你絕不可以違背,你明白了沒有?”

伊貝道:“是,奴婢謹記於心。”

楊珞忙道:“這可如何使得?”

嚴明笑道:“你二人共對一夜,傳了出去,伊貝也是無法再侍奉他人了,你不要她,難道要她流落街頭麽?”

楊珞道:“其實我二人昨夜根本不在一起,在下將伊貝姑娘安置妥當,便在莊中閑逛了一夜,嚴公子可千萬莫要誤會。”

嚴明道:“哪有什麽誤會,即算是無事發生,我是這山莊的主人,難道要送一個奴婢給鐵兄,也不成麽?”

楊珞道:“在下多謝嚴兄美意,不過……”

嚴明搶道:“就是這麽說的了,鐵兄再推辭,便是不給小弟麵子。來來來,伊貝領路,咱們一起將這莊中的好寶貝都翻出來瞧瞧。”說罷拉了楊珞的衣袖便向前走。

知曉山莊地域廣大,房屋眾多,分門別類,擺放各種收藏,且皆以“天下”為名,什麽天下名畫,天下奇花,天下佳釀……應有盡有,嚴明每間都進去瞧瞧,的確翻出不少稀奇的物事來,隻是這麽一來,卻耗費大量時光,看看日頭,已是正午,卻連半間山莊也沒遊覽完。

嚴明歎道:“罷了,早膳已誤了,這午膳可不能再誤。”喚來下人,將酒菜送到三人所在之處,風卷殘雲般地用罷,又連忙繼續賞玩。

申牌時分,三人來到東廂,嚴明問伊貝道:“這裏又是什麽所在?”

伊貝道:“此處乃是山莊中女眷的居所。”

嚴明笑道:“原來是天下美女的聚集地,卻不知你的閨房是哪間?”

伊貝還不曾答話。嚴明已推開了左首第一間廂房的門,道:“我猜便是這間了。”

伊貝紅著臉,道:“公子好眼力,這裏正是伊貝的臥房。”

此處楊珞昨夜已跟著伊貝來過,隻是不曾進去,此時抬眼望去,隻見屋內布置得簡單趣致,一床,一椅,一台,滿屋飄溢著淡淡的幽香,盡多女兒家的物事,床頭的錦被上還覆著一本半開的書卷。嚴明笑道:“美人香閨,便是讓人依依不舍,今夜我便賴在此處了,鐵兄,你要不要與在下一起留下來?”楊珞見他又來無賴,也不知他是真是假,淡淡一笑,卻不言語。

伊貝道:“公子又來說笑,我這簡陋促狹的地方,怎能委屈公子?”

嚴明道:“我便是偏愛這自然的閨房趣味。你已是鐵公子的人了,自然隨侍在他身邊,此處也是用不著的了,便讓與我罷。我隻住一日,明日便還你,如何?”

伊貝道:“這……”

嚴明道:“我這人脾氣執拗,你若是不依我,我便一直纏著你,看你怕是不怕,煩是不煩。”

伊貝聞言歎了口氣,道:“公子是此間的主人,要怎麽做都由得你了。”

嚴明笑道:“美人不必心中氣苦,明日便還你了,你若不喜歡,我給你換間寬敞豪華的。”

楊珞見嚴明與公孫牙賭博時,冷靜從容,老謀深算,渾然不是這輕薄無行的浮滑模樣,料他故意做作,必有所圖,而伊貝武功高強,深藏不露,暗地裏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好在這二人如何勾心鬥角都與自己無幹,當下隻做了個冷眼旁觀的打算。三人從伊貝的閨房出來,便去參觀就在左近的“天下華服”,嚴明在其中逗留良久,出來時天已擦黑,嚴明吩咐下人備辦晚膳。楊珞暗忖道:“不知這他二人究竟有何糾葛,我又何苦趟這渾水。”當下便來向嚴明告辭。

嚴明道:“鐵兄為何突然求去?不是說好了在莊中盤桓三日嗎?”

楊珞道:“此間的收藏若要細看,三十日也未必夠,我本有心留下,無奈尚有許多俗務纏身,所以……”

嚴明不待他說完,已搶著道:“不成,今日的晚膳我可是吩咐廚子按照‘天下美食’中收藏的食譜做的,鐵兄要是錯過,就太可惜了。況且君子一諾千金,說了三日就是三日。”

楊珞聞言,隻得應承留下,少時下人奉上晚膳,做的乃是扶桑菜式,精致清淡,配料獨特,果然別有一番風味。嚴明興致高昂,飲得酩酊大醉,是夜卻還沒忘了在伊貝的房中歇息。

楊珞和伊貝安頓了嚴明出來,伊貝道:“奴婢給公子收拾一間廂房,公子也早些歇息吧。”

楊珞道:“有勞。”

伊貝便領楊珞到客房,替他打來熱水洗漱完畢,又整好床鋪,才道:“奴婢今夜就睡在隔壁,公子若有什麽需要,盡管喚我。”

楊珞點頭答應,他鐵了心不管他二人的暗鬥,上床便呼呼大睡,一夜無話,第二日起來又是玩樂一日,入夜嚴明果然將閨房還給伊貝,伊貝搬回東廂,三人各自安歇。第三日仍是玩樂,晚膳做的卻是高麗菜式,三人正在享用,下人來報,說是公孫牙求見。嚴明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略一沉吟,吩咐下人領公孫牙進來。少時公孫牙快步入內,身後卻還跟著公孫不知。

嚴明見狀不動聲色,笑道:“公孫先生來得好快。今日有何指教?”

公孫牙道:“一來我探得了申屠南的消息,來踐與鐵公子之約,二來在下還想跟嚴公子賭上一局。”

嚴明道:“又要賭麽?好得很啊,不知公孫先生的賭本是什麽?”

公孫牙道:“賭本麽,嚴公子少時便知。”轉頭向楊珞道:“鐵公子,申屠南此刻正在西麵八十裏外六虎山的一個山洞中練功,他沒有百陽香丹,強練地脈血泉,武功大打折扣,你此時去擒他,正是絕佳的時機。”

楊珞道:“多謝公孫先生。”從懷中取出七絕神掌的掌譜,交給公孫牙,道:“掌譜在此,在下告辭了。”原來他這幾日抽空,早已將掌譜默寫完畢。

嚴明見狀卻道:“且慢,鐵公子,隻怕目下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相助一臂。”

楊珞聞言一愣,道:“什麽事?”

嚴明道:“稍後便知。”轉頭向公孫牙道:“今日你要賭什麽?”

公孫牙淡淡一笑,道:“我要賭你的性命。”

楊珞聞言吃了一驚,卻聽得嚴明道:“公孫先生說笑了,在下雖然贏得了你半生經營的知曉山莊,但終究都是身外之物,如何竟要性命相拚?”

公孫牙冷笑道:“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嚴公子,或者應該說冥火姑娘,你何必裝瘋賣傻。”

嚴明聞言哈哈大笑,道:“好個公孫牙,果然厲害。你要賭我性命,你賭得起麽?”聲音一變,竟已成了嬌媚的女聲。

公孫牙道:“姑娘乃是本教左護法,武功高強,自然不在話下,但公孫牙既為本教特使,職責所在,自當力戰到底。”

嚴明歎道:“你父女三人都是忠義之士,可惜明珠暗投,所事非人。”轉頭向伊貝道:“千曉姑娘,你爹既與我撕破了臉,你還是站到那邊去吧。”

伊貝聞言一驚,道:“原來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了。”

嚴明道:“知曉山莊乃是以你兄妹二人的名字命名,冥火既來山莊盜寶,不見了公孫千曉,如何能不防備?說來我這番僥幸得手,還要多謝千曉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公孫千曉聞言驚道:“你已然得手了?”回頭望向父親,見他臉色鐵青,知道冥火所言非虛,又是憤怒,又是納悶,道:“機關如此隱秘,你如何知道所在?”

嚴明道:“此事說來話長,不說也罷。”

公孫牙道:“你不想說,便讓我替你說,你首先設下賭局假相,以圖竊取知曉山莊,唯恐我不上當,竟以本教至寶麟火吞月刀相誘,此刀既是本教聖物,也是本教火月神功的唯一克星,數十年前失落在外,音信杳杳,我乍見此刀,怦然心動,把持不住,以致墮入你甕中。後來你故意用藥物催眠小女,她一時緊張,竟然自暴藏寶的所在地。現下想來,當時你一定就緊緊跟在她身後。隨後你進入小女閨房,我雖然警覺,但沒見你有甚動作,加上還未查出你的身份,所以隱忍不發。誰知你竟暗中用特製藥物將房間熏了一遍。第二日小女檢查機關,雖然發現原封未動,但她手觸摸過的地方,都留下手印,你隻需激發紫水晶的光芒一照,自然知道機關的所在。我隻是不明白,我自問一直將你監視得滴水不漏,你如何有機會去做這些事情?”

冥火道:“公孫牙的大名果非幸致,事情的經過你已猜得八九不離十,餘下的疑問麽,卻是因為小女子分身有術。”

公孫牙一愣,道:“分身術?”

冥火道:“不錯,我早知公孫先生必定對冥火嚴加防範,所以一早已令一名同伴潛入知曉山莊,公孫先生和千曉姑娘的注意力都在冥火身上,卻不知冥火暗中有人相助,就在冥火刻意引開二位注意力的時候,那人已經悄然將寶物取走了。”

公孫千曉聞言道:“胡說,想那秘道中機關重重,豈是普通人能通行的?”

冥火道:“千曉姑娘,冥火從未說過我那同伴乃是普通人,此人非我下屬,乃是我的朋友,尤其精擅機關之術,天下間便沒有他破解不了的機關。”

公孫牙長歎一聲道:“冥火姑娘果然是深謀遠慮,心細如發,還望姑娘將貴同伴請出一見,也好叫公孫牙輸得心服口服。”

冥火一笑道:“此事請恕我無能為力,我那同伴已然離開知曉山莊了。”

公孫牙神色大變,道:“如此說來,那緊要的物事也已離開知曉山莊了?”

冥火道:“正是。”

公孫牙道:“那姑娘便更加走不得了。不知,千曉,動手。”

公孫不知和公孫千曉早已各占一方,將冥火圍在當中,聞言立刻發動,各自展開絕學向冥火攻去。冥火隨手化解,一雙眼睛卻一直盯在公孫牙身上。公孫牙默運玄功,中宮直進,雙手自袖中翻出,迅風般向冥火頭麵擊去。楊珞見他雙掌原本黯淡無華,此時竟然晶瑩如玉,碧光內斂,不由失聲道:“碧玉玄功。”

冥火一麵閃避,一麵向楊珞道:“你不過來幫手,還在那裏感歎什麽?”

楊珞道:“你盜取人家的寶物,根本無理之極,我為何要幫你?”

冥火道:“什麽我盜取人家的寶物?你難道忘了公孫牙已將整個知曉山莊輸給我了麽?這裏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拿自己的東西,有什麽不對?”

楊珞聞言一愕,忖道:“她說得也有道理。”便向公孫牙道:“公孫先生,這位冥火姑娘說的也是事實,先生何不先住手,兩下裏好好商量?”

公孫牙道:“此乃我火月教內部的事務,鐵公子不明內情,也不便插手,還是趕緊去擒申屠南來得緊要。”

楊珞暗忖:“這幾日也真是趕巧,撞見的人物都是火月教中徒眾,公孫牙說得不錯,插手他人內部爭鬥,正是江湖大忌,我為了南宮霏霏的事已與火月教生了嫌隙,無謂再多添仇怨。”當下道:“公孫先生說得是,鐵某就此告辭。”

冥火受他三人圍攻,已然落在下風,見楊珞要離去,急道:“鐵兄,你若走了,那緊要的物事可就落入蒙古人手中了。”

楊珞聞言心中一震,回頭道:“此話怎講?”

冥火道:“火月教主勾結蒙古人,欲將地靈菁石獻與蒙古,助他們完成一個天大的陰謀。”

公孫牙怒道:“胡說八道,哪有此事?”

冥火冷笑一聲,道:“公孫牙,想不到你身為本教特使,居然也被蒙在鼓中,我來問你,教主是否讓你將地靈菁石交給一個人?”

公孫牙道:“不錯。”

冥火道:“此人姓甚名誰?”

公孫牙道:“此乃本教機密,豈能泄與外人?”

冥火道:“你不說也罷,我來替你說,此人是否姓於,名叫吟風?”

楊珞聽見於吟風名字,胸中氣血一陣翻湧,上前兩步,向公孫牙道:“公孫先生,此事當真?”

公孫牙道:“是又如何,與蒙古人也沒半點相幹。”

楊珞道:“於吟風乃是蒙古王爺,此事我不知則已,我既已知道了,便決不能讓他得逞。”

公孫牙聞言一愕,道:“鐵公子,聽於吟風三字便知是漢人名姓,況且教主怎會將這緊要物事交給蒙古人?這其中隻怕有些誤會。”

楊珞道:“於吟風乃是在下的大仇人,他的名姓身份鐵某絕不致弄錯,此人處心積慮侵占我大好河山,又與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要的東西,在下都要搶奪,我瞧公孫先生也是漢人,必定也不想大宋江山落入韃子手中吧。”

公孫牙見他神色凜然,知他所言非虛,心中大為矛盾,躊躇了片刻,道:“若那於吟風真是蒙古人,公孫牙也不願將地靈菁石交給他,但公孫牙受命守護地靈菁石,也決不允許有人將它奪去,冥火姑娘,不如你先將菁石還我,待我將此事稟報上去,再請教主定奪。”

冥火道:“公孫牙,你莫非老糊塗了?要你將菁石交給於吟風的不正是教主麽?你莫非以為他不知道於吟風乃是蒙古王爺?”

公孫牙道:“知與不知,公孫牙不敢妄作判斷,但事關重大,公孫牙實在不敢自作主張。”

他二人口中雖不停說話,手腳卻絲毫不慢,冥火武功怪異,身法奇特,看不出家數,公孫牙的碧玉玄功卻是真材實料,掌掌都有開碑裂石之力,加上一子一女都是武功高強,三麵夾攻,將冥火逼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冥火一麵苦苦支撐,一麵道:“公孫牙,你當真糊塗,現任教主是什麽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麽?前任教主武功絕頂,竟會突然仙逝,臨終身邊隻有現任教主一人,且無遺言留下,難道你沒有懷疑過麽?”

公孫牙聞言心中猶疑,攻勢不覺緩了,冥火鬆了口氣,接著道:“我親眼目睹,前任教主,也就是家師,乃是被赤月子所害,他唯恐奸謀暴露,才以叛教為名,要將我趕盡殺絕,公孫先生是明眼人,難道看不出來?若真是看不出來,為何卻從來沒說過我是本教叛徒?你心中也是自有黑白的,冥火說得對是不對?”

公孫牙臉上神色變幻不定,道:“無論怎樣,公孫牙受命保護地靈菁石,盡忠職守十八載,今日斷不能任你將菁石取走。”說罷手下攻勢又緊。

冥火漸漸抵擋不住,向楊珞道:“你再不出手,地靈菁石就要落入於吟風手中了。”

楊珞聞言不再猶豫,一掠上前,擋住了公孫牙的攻勢,道:“公孫先生,得罪了。”

公孫牙知他武功厲害,撇了冥火,全力應對。

冥火得楊珞相助,情勢立刻逆轉,公孫不知和公孫千曉被她迫落下風,險象環生。

公孫牙見狀向楊珞道:“鐵公子,你家小姐南宮霏霏如今在孤月護法手上,今日你若能置身事外,公孫牙保證將南宮小姐毫發無傷地送還你手,你看如何?”

楊珞還未答話,忽聽得冥火一聲長笑,高高躍起,身體如陀螺般在半空中飛轉,隨即周身彌漫出一陣黑氣,越來越濃,頃刻間便將她身形完全掩住了。公孫不知和公孫千曉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招數,驚疑之下,各自退開三步,運功護住全身。

公孫牙見狀卻是吃了一驚,呼呼兩掌迫退了楊珞,冷叱一聲:“想走?”也不顧自己身後空門大開,縱身向那團黑氣中撲去。公孫不知和公孫千曉與老父心有靈犀,立時發招攻向楊珞,使他不能自後追擊。

楊珞剛與二人接上手,便聽得冥火的一陣笑聲自天空中傳來,道:“今日多謝鐵公子相助,冥火先去了。”聲音飄忽不定,來自四麵八方,竟已不知她身在何處。

楊珞心念電轉,忖道:“冥火一走,公孫牙等三人豈容我脫身?南宮霏霏還等我去救呢。”當即道:“公孫先生,多有得罪,鐵某也告辭。”說罷全力展開移形換影身法,公孫不知和公孫千曉二人隻覺眼前一花,早已失了楊珞身影,大驚之下,正要返身追出,卻聽得公孫牙喝道:“罷了,不須追了。”

公孫不知聞言急道:“爹,難道就這麽放他們走?”

公孫牙道:“不放又能如何?他二人聯手,功力分明遠勝我等,你能留得住他們麽?”

公孫千曉道:“爹,女兒以為那姓鐵的隻是臨時被冥火說動,並非早有預謀,他二人未必會聯手。”

公孫牙道:“不錯,冥火那丫頭一聽見我說到南宮霏霏的事,即刻遁走,證明二人並無默契。隻不過冥火的隱蔽遁逸之術,天下無能出其右者,既已被她走脫,再要擒她便難如登天。”

公孫不知道:“那為何不拿住姓鐵的小子,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公孫牙道:“姓鐵的小子武功深不可測,我三人留他不住,但他必定前去尋申屠南的晦氣,咱們即刻趕往六虎山,到時候有孤月相助,還怕他能逃出咱們的手掌心麽?”

公孫千曉聞言道:“原來爹爹早已思慮周詳,那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前往六虎山吧。”公孫牙點頭答應,三人即刻啟程,風急火燎地向六虎山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