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知曉山莊1

卻說楊珞獨自南來,一麵走一麵忖道:“申屠南雖然得了地脈血泉,卻未能擒得南宮菲菲,按說不應遠遁,他多半沒有百陽香丹,那便必須地火熱穴,卻不知這附近何處才有這樣的洞穴?”他思量了一陣,不得要領,轉而忖道:“與其胡思亂想,不如張口問人。”當下辨明了方向,大步向鎮集中行去。

楊珞入了城鎮,天色方明,街市上卻已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粥攤麵檔,熱氣騰騰。楊珞見狀食指大動,走到一小販麵前,伸手往懷中一摸,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身無分文。楊珞不禁有些尷尬,剛要低頭走開,忽聽得腳下一聲脆響,似乎是踏碎了某物,楊珞一愕,還沒低頭查看,已聽得身後一人叫道:“啊喲,你……你別走。”

楊珞還沒轉過念頭,一個錦袍少年已奔將過來,直撲他腳下,拾起一物,哭喪著臉道:“我剛花五兩銀子買來的鏤空琉璃珠,就這麽被你一腳踩碎了,你莫走,快賠我銀子。”

楊珞道:“兄台,這……”話沒說完,那少年已截口道:“這什麽這,再不賠錢,我就拉你去見官。”

楊珞道:“在下的確是無心之失,你……”那少年又搶道:“我管你有心無心,總之踩壞了我的琉璃珠就要賠銀子。”說罷上前緊緊拉住了楊珞的衣襟不放,楊珞不禁大為頭疼,正無計可施之間,忽聽一人道:“這位兄台,不過區區幾兩銀子,何必如此緊張,小弟代他賠給你了。”

楊珞回頭望去,隻見一個華服公子,長眉朗目,俊逸不凡,手中握了錠銀子,笑嘻嘻地遞到那少年麵前。

那少年見狀,鬆開楊珞,一把奪過銀子,恨恨地道:“算你走運。”說罷氣哼哼地去了。

楊珞向那華服公子抱拳一禮,道:“在下與兄台素不相識,怎能讓兄台破費?”

華服公子還了一禮,道:“在下金木,沒請教。”

楊珞道:“在下王加,謝過金兄仗義疏財。”

金木道:“區區之數,何足言謝,我瞧王兄器宇軒昂,必非池中之物,有心跟王兄交個朋友,不知王兄可賞臉麽?”

楊珞道:“金兄言重了,在下求之不得。”

金木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咱們尋個所在,促膝長談。”

楊珞略略沉吟,應道:“好,金兄請。”

二人尋了間酒樓坐下,閑聊了幾句,楊珞道:“敢問金兄可知曉這附近有什麽地火洞穴麽?”

金木聞言一愕,道:“地火洞穴,王兄莫不是要尋真火陽氣?”

楊珞道:“不錯,聽金兄的意思,莫非知道這樣的所在。”

金木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王兄可以去城南的上吉賭坊碰碰運氣。”

楊珞一愣,道:“賭坊?那……有什麽相幹?”

金木神秘地一笑,道:“王兄直須尋去,到時自有分曉。”說著取出一錠銀子遞給楊珞,接道:“這個權且送給王兄作賭本。”

楊珞推辭道:“這如何使得?”

金木道:“如何使不得?王兄若是介意,便大殺四方回來,還我雙倍便是。”說罷將那銀子放在桌上,又道:“在下還有些俗務未了,不能久留,謹祝王兄好運。”說罷起身一禮,向外走去。

楊珞忙道:“金兄留步,在下該到何處去還金兄銀子?”

金木聞言哈哈大笑,道:“銀錢身外之物,王兄何必斤斤計較,有緣自能相會,王兄請了。”說罷又是大笑不止,待笑聲落地,人早去得遠了。

楊珞見金木離去,暗忖道:“不知這金木是何來路?上吉賭坊如何又與地火洞穴相關?看金木的神態語氣,上吉賭坊似乎暗藏玄機……橫豎也是了無頭緒,便去瞧瞧也無妨。”當下結帳出來,到城南尋著了上吉賭坊,此處門庭緊閉,卻還沒開張。楊珞無奈,隻得四處閑逛,消磨到天色擦黑,才又不緊不慢地向城南走去。

此時上吉賭坊內已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熱鬧非常。楊珞大搖大擺地進去,隻見人聲鼎沸中,賭徒們一個個麵紅耳赤,聲嘶力竭地吆喝不停。楊珞混在人群中,隨意下些小注,幾個時辰下來,來回混個不輸不贏,眼看子時將過,仍是半點消息也沒打探出來。楊珞不禁有些失望,正低頭思量之間,卻忽見門簾一掀,進來一個五十來歲的漢子,此人其貌不揚,身著青色粗布長袍,手握一柄精鋼長劍,徑直來到賭桌前,伸出右手在桌上用力一拍,沉聲道:“我賭這個。”眾人見他來勢洶洶,都向這邊望來,隻見他手掌抬起,桌上已多了一個清晰的掌印,入木三分,邊沿整整齊齊,宛如雕刻而成的一般。

楊珞見狀隻道此人是來鬧場子的,但見他內力了得,忍不住上前觀瞧。那坐莊的漢子望了掌印一眼,臉上卻沒有半分驚異之色,隻向來人一抱拳,道:“這個小人作不得主,待我前去通報我家主人。”說罷轉身進入後院,不多時後回來,身後已多了個身著皂色錦衣的年輕公子,此人二十上下,麵容瘦削,雙目精光閃閃,看來也是一位武功好手。

年輕公子走到賭桌前,一望那手印,笑道:“原來是河北鐵劍門的掌門人到了,在下公孫不知,怠慢之處,還請易先生見諒。”

那易先生道:“客套話不必多說了,開局吧。”

公孫不知道:“這佛力印的掌法乃是貴派的鎮山之寶,不知先生想要賭些什麽?在下隻恐上吉賭坊賠不出來。”

易先生哈哈大笑,道:“天下間還有公孫家賠不出來的物事麽?老夫今日來,賭的隻是一個消息而已。”

公孫不知道:“易先生可是想知道令師弟南鬆子的下落?”

易先生眼中光芒一閃,道:“天下間果然沒有瞞得過公孫家的事,不錯,老夫就是要找南鬆子。”

公孫不知道:“如此便好辦了,在下碰巧對令師弟的下落知道一二,請易先生到內堂敘話。”

易先生聞言麵容聳動,喃喃道:“南鬆子,老夫終於等到這一天了。”說罷跟著公孫不知快步走入內堂。

楊珞見狀大為驚奇,略略思忖,向旁邊一個賭徒問道:“老兄,這賭坊可真夠奇怪的,怎麽武功也可以拿來賭麽?而且賭的居然是一條消息,實在匪夷所思。”

那人瞥了他一眼,道:“兄台是外地來的吧,這上吉賭坊乃是知曉山莊的莊主公孫牙所開,天下任何物事都可下注,上次我還見過一個廚子端了道菜來下注,賭武功有什麽希罕的,至於賭消息麽,公孫莊主開設知曉山莊,號稱天下事無所不知,天下物無一不曉,即算真的不知不曉,也能在數日間幫你查探明白,所以到這裏來的江湖人物,倒有一半是賭消息的。”

楊珞道:“原來如此,多謝兄台賜教了。”心中暗忖:“原來這便是上吉賭坊的玄機,那也無需找什麽地火洞穴了,便與這公孫莊主賭賽一場,若是贏了,便可假他之手找尋申屠南的下落,雖然未必濟事,總勝過我一人胡打亂撞。”當下分開眾人,一指桌上那個手印,向莊家道:“我也要賭這個。”

坐莊的漢子道:“這個是別人的賭注,兄台要賭,便需留下自己的賭注,不過這個賭注本莊已經受了,按規矩,輸贏未分之前,本莊不會再受這個賭注。”

楊珞道:“那我便賭點別的,又有何難?”說罷伸掌在桌麵上一掃,所過之處,齊齊低下三分,竟然硬生生將那掌印抹平了。

那漢子見狀大驚,道:“公子稍候,容我稟報一聲。”說罷快步入內,許久方才回來,卻仍是隻身一人,向楊珞道:“莊主請公子入內詳談,公子請跟我來吧。”

楊珞點頭答應,隨他進了後院,那漢子牽出兩匹駿馬來,道:“公子請上馬。”

楊珞奇道:“上馬?去何處?”

那漢子道:“莊主請公子到知曉山莊一敘,路途並不遙遠,公子不必擔憂。”

楊珞心中雖有幾分疑念,但卻渾然不懼,跨上馬背,與那漢子出了後門,一路向南郊縱馬疾馳,不大的功夫便來到一座莊園前麵,楊珞抬眼望去,隻見四下裏繁花似錦,一條青磚大道直通莊門,門口兩尊巨型石獅,威風八麵,石獅腳下青玉長階,纖塵不染,雖在夜間,也光亮如鏡,映照出朱紅門楣,金色牌匾上的四個大字:“知曉山莊”。

楊珞和那漢子勒停了坐騎,翻身下馬,忽聽得隆隆聲響,兩扇大門左右分開,中間走出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此人身材中等,身著一件藍色滾邊錦袍,麵容蒼白,雙目如電,兩手藏在袍袖中,便是抱拳施禮也不顯露出來。

來人向楊珞一禮,道:“在下公孫牙,乃是這間知曉山莊的主人。上吉賭坊小小地方,不想竟有貴人光臨,怠慢了公子,還望見諒。”

楊珞道:“公孫莊主,在下王加,聽聞莊主能知天下事,還望莊主能解答在下的疑難。”

公孫牙道:“好說好說,公孫牙嗜賭如命,少時王公子若能在賭賽中贏我,在下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請。”說罷側身讓出路來。

楊珞也不客氣,抬腿便向裏走去,入了門口便是一個花園,各種奇花異草,知名的不知名的,爭奇鬥豔,異香撲鼻。楊珞心中暗暗稱奇,隨著公孫牙在雕梁畫棟的宅院中穿行,少時來到一處清雅幽靜的所在,公孫牙掀開門口的竹簾,向楊珞道:“金公子請進。”

楊珞邁步入內,這其中的景象可讓他著實吃了一驚。此屋好似大儒的書房一般,古玩字畫,精致風雅,中間一桌四椅,桌麵雕刻日月星辰圖案,四張椅子上則各自雕刻麟,鳳,龜,龍四靈樣式,形態栩栩如生,雕工之精湛,絕無僅有。這桌椅已夠稀罕了,桌上的一套茶具卻更加搶眼,一張白玉盤,完美無暇,白是雪般白,卻並不耀眼,光芒柔和,瞧上去說不出的舒服。龍紋茶壺,鳳紋茶杯,晶瑩剔透,寶光內蘊,都是萬中無一的至寶。

公孫牙見楊珞發呆,得意地道:“公子請坐。”

楊珞道:“公孫先生,你這所在可真是雍容華貴得很啊。尤其這白玉茶具,真是……真是……就算是當今皇上的禦杯也未必有此氣派。”

公孫牙一笑,道:“此物另有一番好處,公子此刻卻還瞧不出來。”將手掌一拍,道:“來人,給王公子沏茶。”隻聽得一個嬌嫩的聲音應道:“是。”白絹侍女屏風後繞出個美貌少女來,那光景便好似從畫中走出來一般。少女向楊珞福了一福,端了茶具,嫋嫋娜娜地去了。公孫牙方招呼楊珞坐定,下人已送上翡翠骰子,黑玉牌九等賭具。

公孫牙將賭具以絲巾一一抹拭,向楊珞笑道:“王公子,你喜歡那一樣,盡管挑吧。”楊珞還未答話,門口一名仆人進來,湊到公孫牙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公孫牙聞言臉現驚奇之色,略略沉吟,向楊珞道:“王兄,門外又來了位豪客,不知王兄可介意邀他進來同樂。”

楊珞笑道:“賭博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玩,公孫兄趕快請他進來吧。”公孫牙向那仆人做了個手勢,仆人出去帶了個錦服公子進來,那錦服公子手中握著一柄折扇,大腹便便,模樣甚是平庸,進得門來,向二人一禮,道:“二位,在下嚴明,有禮。”

公孫牙還禮道:“在下公孫牙,乃是此間的主人,這位王公子,也是在下的貴客。”

嚴明道:“我還怕隻你我二人,玩得不夠盡興,如今多了王兄,三國鼎立,可憑添了不少樂趣。”話方說完,先前那美少女回來,分別替眾人斟茶,茶還未至,那奇特的香味已讓人腦中一清,說不出的舒爽。

楊珞抬眼望去,隻見那龍紋玉壺中青氣蒙蒙,薄霧濃雲,暗暗湧動,龍紋時隱時現,宛如在雲中吞吐出沒,端的精妙非凡,再看自己麵前這鳳紋茶杯,尾翎飄飛,雙翅略展,杯中熱氣激**,隱隱傳出鳳鳴之聲,尤讓人歎為觀止。

嚴明道:“傳聞‘遊龍驚鳳’乃是茶具中數一數二的極品,在下隻道是以訛傳訛,子虛烏有之事,不料竟然真有此物,公孫兄的雅藏,當真驚世駭俗。”

公孫牙笑道:“我這些破銅爛鐵,粗瓷瓦罐,都是賭桌上來的,左手來,右手去,倒讓兩位見笑了。”

嚴明道:“今日在下可需打醒十二萬分的精神,總要將公孫兄的寶貝贏了去。閑話少說,咱們這就開始了吧。”

公孫牙道:“甚好,二位既來到我這知曉山莊,總該知道知曉山莊的規矩,有什麽寶貝,還請先讓在下過一過目。”

嚴明聞言伸手入懷,取出一個黑漆漆的鐵筒放在桌上。

公孫牙見了那物,神色一變,道:“絕無情針。”

嚴明道:“正是絕無情針。”

公孫牙想了想,道:“此物雖然稀罕,但要列入在下的收藏,似乎分量還是輕了些。”

嚴明一笑道:“殺人利器而已,自然難登大雅之堂。”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卷放在絕無情針旁邊,接著道:“在下要賭的並非絕無情針,而是絕無情針的鑄造圖。”

公孫牙聞言眼睛一亮,道:“不知公子要賭在下的哪件收藏?”

嚴明道:“在下不妨直言,公孫兄這屋中的每件物事我都覬覦已久,尤其這遊龍驚鳳更是獨具神采,在下鬥膽,便以此為博,不知公孫兄可願割愛?”

公孫牙笑道:“在下的規矩,江湖中人人皆知,隻要有在下瞧得上的賭資,此屋中的收藏,客人盡可隨便挑選。”

嚴明道:“如此甚好,不如咱們即刻開局。”

公孫牙道:“相煩嚴兄再稍待片刻。”轉頭向楊珞道:“王公子,聽聞你掌力驚人,不知你想跟在下賭的是哪一家的掌法?”

楊珞從懷中掏出一條錦帕,往空中一拋,那錦帕便輕飄飄地滑落下來,楊珞伸出右掌迎著它輕輕一抹,隨即按膝端坐。那錦帕仍是緩緩落下,公孫牙和嚴明見狀臉現不解之色,楊珞一笑,向它輕輕吹了一口氣,那錦帕登時化作蝴蝶片片,四下飄飛,原來方才他這一掌,竟已將這條柔若無物的錦帕震得粉碎。

公孫牙暗中吸了口涼氣,道:“這莫非是昆侖派的絕學七絕神掌?”

楊珞道:“不錯,正是七絕神掌,在下便以此作為賭資,若果在下輸了,便將掌譜默寫出來,雙手奉上。”

公孫牙哈哈笑道:“好,好,今日的賭局可真是有趣得很。不知二位是想跟在下一對一呢,還是議定莊閑,一起混戰一場。”

嚴明道:“當然是一對一的來得痛快,輸便是輸,贏便是贏,公孫兄,在下實在心癢難耐,不如咱們二人先一決勝負。”

公孫牙向楊珞望去,道:“不知王公子意下如何?”

楊珞道:“無妨,在下還有些耐心,旁觀一回合,正好作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想,二位請便。”

公孫牙道:“王公子快人快語,在下便不客氣了。嚴公子,不知如何賭法?”

嚴明道:“賭骰子,猜單雙,最為痛快。”

公孫牙道:“這個賭法隻怕不妥,在座都是高手,想要幾點便能擲出幾點來,如何分得出輸贏?”

嚴明道:“我這個賭法有些不同,每人一粒骰子,扣在碗底,搖動之後,咱們再賭一賭兩粒骰子加起來的點數是單還是雙。”

公孫牙略略思忖,道:“好,這個法子誰也使不得詐。”

兩人各取了一粒骰子置於一個小玉盤之內,又取了一個玉碗將骰子蓋住,相視一笑,分別以手覆碗,催動內力,隻聽得骰子在玉碗中跳動不停,撞擊在內壁上,叮叮當當的,煞是清脆動聽。過了一會兒,聲響漸漸止歇,兩枚骰子終於翻滾落定,二人緩緩將手挪開。

公孫牙笑道:“嚴公子,請下注。”

嚴明道:“方才聽得骰子在公孫兄的碗中撞擊了一百七十五次,次次都有一個翻身,公孫兄的骰子應該是四點,這一注在下買單。”

楊珞聞言一愣,忖道:“似他這般說法,豈不是明擺著告訴敵人自己的骰子是單數麽?”

公孫牙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道:“嚴公子果然好耳力,在下佩服之至。嚴公子既然已挑了單,在下無從選擇,隻好買雙了。嚴公子請。”

嚴明笑道:“‘遊龍驚鳳’,看來是要跟在下回家了。”說罷將玉碗掀開,隻見翡翠骰子端端正正地停在正中間,黑麵朝上,是個五點。

公孫牙將驚鳳杯緩緩放回桌麵,向楊珞道:“為了公平起見,勞煩王公子替在下掀開玉碗,免得在下有使詐之虞。”

楊珞聞言向嚴明道:“嚴公子,你以為如何?”

嚴明道:“王公子請。”

楊珞聽嚴明說得振振有辭,神色間又自信滿滿,心中對公孫牙的那粒骰子也是大為好奇,當下輕輕將公孫牙的玉碗掀開,隻見黑得發亮的三個小窩衝著眾人,卻原來是個三點。

嚴明瞧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地道:“這……這……這怎麽可能?”

公孫牙道:“嚴公子的耳力,手法,記心都堪稱一流,隻可惜略略粗心了些。你說我的骰子在碗內撞擊了一百七十五次,次次都有一個翻身,一點錯也沒有,可是翻身未必要撞擊才行,撞擊也未必就隻翻了一個身,在下略略取巧,讓它多翻了一個筋鬥,僥幸混淆了嚴公子的視聽,還請嚴公子見諒。”

嚴明聽罷頹然靠在椅背上,道:“公孫先生果然名不虛傳,這把在下輸了,不過也不妨事,咱們再來過。”說罷將‘絕無情針’和設計圖一起推到公孫牙麵前,回手從懷中又取出一物來。此物長不過半尺,墨綠顏色,光華黯淡,隻是個雕刻一般的玉牌。

公孫牙審視那物一會兒,不解道:“不知嚴公子這件寶物又是什麽來頭?”

嚴明得意地笑道:“連公孫先生都瞧不出來頭,那便是大有來頭。”說罷將玉牌放在手心,咬破左手食指,將鮮血塗在上麵,同時右掌運起內力灌入玉牌之內。眾人隻覺得碧光一閃,玉牌上光芒大盛,整個玉牌漸漸變得通體透亮,表麵上泛起一層淡淡的七彩霧氣。

公孫牙見狀驚道:“七彩血靈玉。”

嚴明道:“公孫兄果然博聞強記,此物傳言為女媧補天時遺留的彩石煉成,吸收天地菁華,靈氣生生不息,若貼身佩戴,對內力修為大有裨益,乃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至寶。”

公孫牙雙眼放光,道:“嚴公子這回又想賭什麽?”

嚴明道:“這回小弟可就貪心了些,我若贏了,公孫兄這屋中的物件須得讓我任選三樣。”

公孫牙向四周環視一眼,道:“三樣便三樣。”轉頭向楊珞道:“王公子,能否再等一局?”

楊珞道:“無妨,二位賭技精湛,在下一來瞧個熱鬧,二來也不敢輕易下場呢。”

公孫牙一笑,向嚴明道:“還是這般賭法麽?”

嚴明道:“當然。公孫兄,請。”取了玉碗蓋住骰子,手腕轉動,又叮叮當當地搖晃起來。公孫牙不慌不忙地將玉碗蓋住了骰子,卻是一動也不動。

少時嚴明手段使完,將玉碗放定,向公孫牙道:“公孫兄為何還不動手?”

公孫牙道:“我不須動手了,就這般與你賭。”說罷緩緩將手縮回,仍是藏在袖中。

嚴明不由一愣,道:“你又不曾動過,你的點數我都知道了,如何還能贏我?”

公孫牙道:“在下自有取勝之道,嚴公子不必為我擔憂,請下注吧。”

嚴明大為疑惑,猶豫了一陣,道:“你的骰子分明還是三點,無非是想訛我,我偏偏不上這個當,在下仍是賭單的。”說罷將玉碗掀開,密密麻麻的兩排,乃是一個六點。

公孫牙歎了口氣,道:“我若不曾動過,豈非一定是輸?一定輸的事情,有誰會做?王公子,請替在下將玉碗掀開。”

楊珞聞言伸手將玉碗移去,隻見那骰子麵上左邊三點,右邊三點,卻也是個六點。

嚴明見狀呆了半晌,道:“公孫兄的手法果然高明,小弟佩服之至。”拿起那七彩血靈玉,戀戀不舍地摸了又摸,終於還是放到公孫牙麵前。

公孫牙道:“嚴公子不必氣沮,賭桌之上,輸贏豈有定數?三分賭技,七分還是靠運氣的。”說罷轉頭向楊珞道:“王公子請。”

楊珞還沒答話,卻聽得嚴明搶道:“慢著,我還有好寶貝要賭。”說著從懷中又取出一物來,此物高不過三寸,色澤仿佛是白的,其中卻又透出若隱若現的一抹紫暈,手足俱全,體態婀娜,卻原來是個少女人偶。

公孫牙稍作觀摩,道:“精雕細刻,極盡妍態,材質雖不明,但光華內蘊,當屬上品。嚴公子的寶貝不少啊,這回你又想賭什麽?”

嚴明道:“在下要賭公孫兄的十件收藏。”公孫牙和楊珞聞言都不禁愕然,均想:“無非是個售價不菲的人偶,如何與此間價值連城的寶物相比?賭一件已是嫌多,何況十件?”

嚴明見二人臉上露出狐疑之色,得意地道:“瞧兩位神色,莫非並不知道此物來曆?”

公孫牙道:“還請嚴公子賜教。”

嚴明將人偶小心地放在桌麵上,道:“此物喚作‘九天玄女’,材質奇特,天下從未見過與它材質相同的物事,此物據傳為莫邪所鑄,也有人說是歐冶子晚年的自娛之物。‘九天玄女’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是中空的,前後上下,運轉無不如意。”

楊珞道:“果然精妙絕倫,不過即算如此,似乎也不值十件寶物。”

嚴明道:“王兄還不曉得它的妙處。”轉頭向公孫牙道:“公孫兄,你的‘鳳尾’古琴可否借來一用?”

公孫牙擊掌喚出屏風後的少女,道:“將我的‘鳳尾’琴取來,供嚴公子雅鑒。”

少女應聲而去,少時捧來一個五尺來長的錦囊,放在嚴明麵前,道:“嚴公子請。”

嚴明道:“有勞了。”伸手解開那錦囊,從中取出一具焦木古琴來。嚴明輕輕撥動琴弦,聲如天籟,空明清絕,忍不住道:“少時若是我贏了,第一件便要挑它。”說罷安放好古琴,凝神靜氣,奏出一曲“西洲曲”來。楊珞和公孫牙聽得琴音綿綿,如泣如訴,正欲閉目靜賞,卻忽見那人偶手足顫動,引臂挪步,竟翩翩然跳起舞來。公孫牙大為驚奇,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偶人,隻見它一舉一動,無不井井有條,舞姿飄逸優美,比之尋常舞姬尚有過之。楊珞和公孫牙正暗自讚歎,卻聽得嚴明的琴音一變,聲短急似雨,弦轉快如風,金戈鐵馬,灑下一天肅殺之氣。此時再看那偶人,動作淩厲迅猛,一張一弛之間自有森然法度,宛如一位武林高手正與強敵相搏,動如脫兔,靜如處子,舉手投足均與上乘武學精義暗合。公孫牙越看越是心驚,將偶人動作與自身武學相印證,一時間竟無法找到破她之法。嚴明越彈越急,偶人越動越快,公孫牙正在全力鑽研,忽聽得一聲裂帛重音,偶人翻了個跟頭,雙臂垂落,就此凝立不動,原來卻是一曲已終了。

公孫牙正看到緊張處,全神貫注,額頭上都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來,他閉目細想良久,才吐出一口長氣,睜開眼來,道:“嚴公子,能否為在下將此曲重奏一遍?”

嚴明笑道:“公孫兄,少時你我賭賽,你若是贏了我,這九天玄女便是你的,小弟索性再將這‘戰城南’的曲譜相贈,到時候公孫兄想奏幾遍便是幾遍,豈不痛快。”公孫牙道:“說得也是,但嚴公子要賭在下十件密藏,這個……這個……”嚴明見他猶豫,又道:“公孫兄乃是智慧高超之人,莫非還沒看出來麽?這九天玄女中其實暗藏一套冠絕天下的上乘武功,隻可惜……”

公孫牙心癢難耐,忍不住接口道:“可惜什麽?”

嚴明道:“可惜須得與‘蘭若春陽’曲和‘無上天心’曲相配合才能發現其中真正的奧妙。此二曲皆是古之絕唱,得一已是天大的機緣,何況兩者皆得?是以此物傳世千百年,卻從未有能窺其堂奧者,說來也是一樁憾事。”

公孫牙道:“是麽?‘蘭若春陽’曲和‘無上天心’曲當真有如斯神妙。”

嚴明道:“方才在下奏的兩曲,隻不過是在下閑來無聊時,自己摸索出來的,二位都是當世高人,應該已經看出其中的精妙之處,小弟便不再多言。想那‘蘭若春陽’與‘無上天心’兩曲乃是此物的原配,製造這九天玄女的絕世高人將一生所學盡皆融匯其中,其精微之處,奪造化之工,豈同小可?依在下愚見,若是真能盡收三寶,學成神功,王霸武林,君臨天下又有何不可?”

公孫牙聞言道:“嚴公子之言雖無佐證,卻也有可信之處,好,我便與你賭十件密藏。”說罷用玉碗將骰子蓋上,道:“來吧。”

嚴明道:“痛快。”伸手在桌上一拍,玉碗跳起,翻身將骰子扣住,嚴明按住玉碗,卻不動彈。

公孫牙此時已將手掌挪開,藏回袖中,向嚴明笑道:“嚴公子,如何還不動手?”

嚴明道:“我手法未曾純熟,隻怕一動彈便被公孫兄瞧出端倪。今番我不用骰子,單單隻賭公孫兄骰子的單雙。公孫兄以為如何?”

公孫牙聞言一愕,隨即笑道:“無妨。嚴公子請下注。”

嚴明閉目想了片刻,睜眼道:“我賭單。”

公孫牙道:“嚴公子,今日你已是第三次賭單了,難道便不想有些變化?”

嚴明斬釘截鐵地道:“在下偏偏不信這個邪,這一次一定是單。”

公孫牙歎道:“嚴公子既然如此堅持,在下也無話可說,這一注就請嚴公子替在下開吧。”

嚴明聞言一愣,道:“你信得過我?”

公孫牙道:“信得過。”

嚴明道:“好,我開便我開。”伸手過去,隻因心中緊張的緣故,指尖不禁有些顫抖。嚴明握住了玉碗,見公孫牙神色自若,心中有些躊躇,想要改口,卻又怕被二人恥笑,當下一咬牙將那玉碗掀了開來。

楊珞抬眼望去,卻見玉盤裏空空****的,那骰子竟已不翼而飛。

嚴明看看玉盤,又看看玉碗,哪有骰子的半點蹤跡?嚴明從驚疑中回過神來,向公孫牙怒道:“你使詐!”

公孫牙道:“嚴公子莫要激動,你我的約定中,並未說明不可以將骰子取走,況且這一注是嚴公子替我開的,在下也可以說是嚴公子將我的骰子藏匿起來了,你說是也不是?”

嚴明氣得臉色發青,道:“你……你這是強詞奪理。”

公孫牙笑道:“強詞奪理也好,投機取巧也好,賭博本來就是機智反應的較量,要想贏,不光靠賭技,還要靠謀略,嚴公子不能看出在下已將骰子偷走,是你的反應輸了,棄自己的骰子不用,是謀略失敗,反言之,在下能猜到嚴公子單賭在下的骰子,就是我謀略勝了,我反應勝你,謀略又勝你,孰優孰劣,不言自明,嚴公子,你該輸得心服口服才是。”

嚴明聞言默然不語,良久後道:“公孫兄說得不錯,在下技不如人,應該輸得心服口服。這個‘九天玄女’你拿去吧。”說罷將‘九天玄女’放到公孫牙麵前,長長歎了口氣,站起身來。

公孫牙道:“嚴公子這就要走了麽?”

嚴明麵沉若水,冷冷地道:“在下連輸三盤,意興索然,不走還在這裏作甚?”

公孫牙道:“我與王公子尚有一局未賭,嚴公子不妨留下作個見證。”

嚴明道:“不必了,在下還是就此告辭。”走到門口,一陣猶豫,卻沒出去。

公孫牙道:“嚴公子既然不舍,還是回來再稍坐片刻吧。”

嚴明臉上神色甚是奇怪,轉頭向門口,又轉頭回來,反複了幾次,終於將牙一咬,自言自語道:“反正已輸了許多,也不差這一樣。”回頭向公孫牙道:“公孫兄,在下再跟你賭最後一局。”

公孫牙道:“哦?嚴公子還有寶物在身?在下歡迎之至。”

嚴明返身落座,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放在桌上,道:“這一注,在下要賭公孫兄所有的物事,包括這間知曉山莊和山莊中所有的下人侍婢,公孫兄可有此膽色麽?”

公孫牙聞言心中暗驚,麵上卻是神色不動,道:“公孫牙嗜賭如命,人人皆知,隻要嚴公子有相若的賭本,在下樂意奉陪。”

嚴明道:“好。我這賭本在別人眼中或許值不得這許多,但不知在公孫兄眼中又如何?”說罷緩緩將布包解開,從中取出一柄彎刀來。這彎刀連柄也不過二尺六七,刀鞘黑沉沉的,形如半彎新月,上麵刻著些奇怪的圖案,既象花紋,又象文字,刀柄質地奇特,隱隱透出藍色光彩,吞口乃是麒麟獸麵,雕刻精細巧妙,兩隻長角向後延伸,正好可將五指護住。嚴明將刀刃隻略略拔出了半分,眾人隻覺眼前紅光一閃,一股炙熱的氣浪撲麵襲來,再看那露出的半分刀刃,吞吐閃爍,裹在一團赤色的異彩中,始終讓人瞧不清楚。

公孫牙見狀大吃一驚,失聲道:“麟火吞月刀。”

嚴明將刀身送回刀鞘,道:“賭本公孫兄已驗過了,不知公孫兄可願與在下豪賭這一場?”

公孫牙道:“此刀是火……是武林至寶,不知嚴公子從何處得來?”

嚴明道:“這個公孫兄不必多問,在下隻想知道,公孫兄賭是不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