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飛來橫禍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湖岸畫舫,一名歌姬悠悠唱罷,四麵拊掌,彩聲不斷。三五個酒客借醉疏狂,以箸擊玉,放聲而歌,唱的都是中州繁盛,**溫柔。船上艄公也搖頭晃腦地應和著,將船頭一扳,向著波心去了。

堤邊一名中年漢子,眼望畫舫遠去,不禁一聲長歎,低首鎖眉,怏然不樂。他旁邊一名淡妝美婦,見狀輕挽了他臂彎,柔聲道:“達哥,如何又起了心事?”

中年漢子道:“三秋桂子,十裏荷花?卻如何不唱胡馬窺江,半壁殘紅?”

婦人聞言也是一聲輕歎,道:“玉樓高台,猶可醉生夢死,事無兩樣人心別,人們早已忘了江北故土,達哥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中年漢子輕輕搖頭,道:“江北不複言,便是這江南方寸地,也已是風露秋花,朝生暮死了。”

婦人聽了默然不語,片刻後才道:“你我二人歸隱多年,如今已是兒女繞膝,年衰鬢白,便且享他幾年太平日子,天倫之樂,其他的事,都放開了去吧。”

中年漢子聞言抬起頭來,道:“不錯,原本也管不得這許多天下事,夫人,咱們這就回去吧。”說罷攜了婦人的手,沿著堤岸向東走去。

這夫妻二人,男的叫做駱達,是蘇州城裏有名的財主,他原本不是蘇州人氏,十餘年前來此定居,開了間綢緞莊,他本錢厚實,經營有方,十幾年下來,生意蒸蒸日上,分號越開越多,如今已隱隱有蘇州首富的勢頭。駱夫人原名張慧心,丈夫開了綢緞莊以後,她就整日忙裏忙外,苦心經營,駱達能有今日成就,她實在是功不可沒。

駱氏夫婦回到府中,天色漸晚,當下略作歇息,便招呼下人準備晚膳,不多時飯菜齊備,二人等候良久,卻不見一雙兒女出來,駱達皺眉道:“這兩個孩子,越來越沒規矩。”

駱夫人道:“他們今日去踏青放鳶,隻怕是玩得疲憊,睡著了吧,待我去瞧瞧。”

駱達忙道:“何須勞動夫人。”喚了個下人出來,打發他去了。

少時下人回報,說是小姐少爺均不在房中,駱達聞言向駱夫人道:“難得夫人還替他們打圓場,這兩個紈絝孩兒,索性連家都不回了。”

駱夫人道:“隻是耽擱了少許,也不算太晚,再等會兒吧。”

這一等又是許久,天色黑盡,酒冷饌涼,兩個孩子卻還是不見蹤影。駱達初時慍怒,漸漸地卻變成了擔憂,駱夫人更是坐立不安,起身道:“入夜還不回來,從未有過,達哥,他們是不是遇著事了,不如咱們出去找找。”

駱達略略沉吟,道:“好。”身形方動,卻忽有一陣穿堂風過,不期然將桌上的燭火撲滅了。駱達心中一凜,舉目望去,隻見月黑星沉,夜色如墨,偌大的一座宅院,竟忽然間沒有一絲燈火,也不聞半點人聲。駱夫人見狀驚疑不定,道:“達哥,事有不妥。”

駱達麵色凝重,緩步來到夫人身邊站定,輕聲道:“小心提防,莫要輕舉妄動。”

二人全神戒備,片刻過後,忽聞一縷若有若無的簫聲飄臨耳際,哀婉淒絕,如泣如訴,繚繞在院中氤氳的霧氣裏,彌散著說不出的詭異。二人聞聲對視,眼中都透出驚色,原來二人的女兒駱雪善撫玉簫,駱達重金求得前代珍品一枝,其音清越高亢,一時無兩,依稀就是這耳畔聲色。

駱達略略沉吟,步入院中,朗聲說道:“是哪一路朋友與駱某為難,無需再裝神弄鬼,故弄玄虛,出來相見吧。”

四周並無人應聲,那簫聲也漸漸細弱,消逝不聞,庭院裏隻剩下沉重的黑暗,又冷又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駱夫人恐怕夫君有失,快步出來,與他背靠而立。

二人遊目四顧,不見人蹤,那廳內熄滅已久的燈燭上卻忽有微光一跳,綻出光明。二人見狀都吃了一驚,凝眸望去,隻見廳中已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材頎長的藍衫人。

駱達暗暗心驚,上前道:“閣下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藍衫人緩緩轉過身來,隻見他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容貌英俊,麵色煞白,雙目中冷光閃閃,寒氣逼人。他向駱達嘿嘿一笑,道:“指教不敢,在下隻想與駱老板做樁生意。”

駱達道:“閣下所求何物?何妨明言。”

藍衫人聞言從袖中取出一物,拋給駱達,道:“駱老板,你瞧此物值得幾何?”

駱達伸手接過,低頭一看,手中握的正是駱雪的玉簫。

駱夫人見狀麵色慘變,厲聲喝道:“你把我雪兒和峰兒怎麽了?”

藍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現下還沒有怎麽,若是這生意不成,大概就會怎麽了吧。”

駱達踏步上前,把妻子擋在身後,道:“駱某雖非富可敵國,卻也薄有家財,閣下不妨全都取去,隻請賜還我一雙兒女。”

藍衫人聞言目光一閃,緩緩地道:“駱達,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我要的是何物,你不是不知,何必裝瘋賣傻?”

駱達道:“請恕在下愚魯,委實不明閣下心意。”

藍衫人冷哼一聲,道:“駱元慶,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說罷雙掌連擊,門外應聲湧入七八個黑衣人,一色的黑衫黑褲,黑巾蒙麵。其中二人將肩上抗的麻袋扔在地上,袋中立時傳出兩聲悶哼。

駱夫人見狀失聲叫道:“雪兒,峰兒——”方待衝出,駱達已一把抓住了她,轉身向藍衫人道,“閣下既識駱某之名,自是有備而來,既如此,駱某從命便是,隻請閣下放了犬子和小女。”

藍衫人不答他話,向兩黑衣人揮了揮手,這兩人解開麻袋,麻袋裏立即鑽出兩個孩兒,正是駱達的幼子駱青峰和女兒駱雪。兩小眼中盡是驚慌之色,不停地動著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兩黑衣人解了二人穴道,翻手按在二人後心之上。

“爹——娘——”駱青峰從小嬌生慣養,幾時吃過這種苦頭,他在麻袋裏憋了半個時辰,經得一番摔打,渾身傷痕,好不疼痛,這時啞穴已解,又驟見爹娘,立馬便哭了起來。反而那駱雪,雖然驚惶,卻是一言未發。

駱夫人柔聲道:“好孩兒,莫要哭。娘這就來救你們。”說罷轉頭向丈夫使了個眼色,輕聲道:“元哥,你趕快給了他吧。”

駱達微微點頭,一麵伸手入懷,一麵說道:“如此,便請閣下……”話猶未了,一縷銀光已電射出手,直襲藍衫人“膻中”要穴。與此同時,駱夫人雙手疾伸,腕上的兩條珍珠鏈子俱已散開,分別急襲兩黑衣人十二處大穴。兩黑衣人念頭還未轉過,十二顆珍珠已到眼前,隻得放開按在姐弟二人後心的手掌,又拍又擋,同時倒縱出一丈開外,這才險險避開這十二枚珍珠。再看駱夫人,早已一掠而至,挾住峰兒和雪兒,足尖一點,又縱回了原地。

駱夫人放下二人,湊到雪兒耳邊輕聲說道:“快帶峰兒從密道走,記住,千萬不要回來。”

“娘——”雪兒隻喚得一聲,已被駱夫人厲聲打斷,道:“雪兒,你不記得為娘從前是如何跟你說的麽?休得多言,快去!”語聲未畢,已與一眾黑衣人鬥在一起。

那邊藍衫人閃身避過駱達的暗器,見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駱夫人將雪兒和峰兒救走,又驚又怒,厲聲喝道:“你們這群飯桶,還不攔住兩個小雜種。”說罷猱身上前,直撲駱氏兄妹。

駱元慶見狀,急忙飛身而來,從中截住,他與駱夫人站成一線,二人心意相通,進退攻防相互呼應,招數綿密如雨,宛如築起了一道銅牆鐵壁,將敵人盡數隔在外麵。

駱夫人瞥見雪兒和峰兒兀自呆立不動,心急如焚,喝道:“雪兒,還不快走?”就這麽微一疏神,已險些中了一拳一掌。

雪兒見狀吃了一驚,環顧四周,知道今日之局,必難善了,自己姊弟二人留在此處,反而叫爹娘分心,縛手縛腳,當下一咬牙,攜了弟弟的手,轉身向內堂奔去。她奔得幾步,又轉過頭來,指著那藍衫人,對弟弟說道:“此人模樣,你可記清了?”

峰兒驚嚇過度,已說不出話來,隻是不住點頭。雪兒道:“如此就好。”拉著弟弟快步跑入內堂。

雪兒帶著弟弟來到自己的房間,鑽入床下,將靠近牆角的床腿使勁一擰,隻聽得“軋軋軋……”一陣響,那床底竟有一道暗門緩緩打開。雪兒讓弟弟鑽入地道中,自己隨後跟入,再將地道壁上的一個鐵環擰了擰,那地道門便又緩緩合上了。兩人在地道中摸索著走出數丈,左手邊又摸到一個鐵環,雪兒使勁擰動,又一道鐵門嘎然而開,內中隱隱有微光透出,兩人走入門內,原來是間小室,小室中有一石幾,上麵放了顆雞蛋大的夜明珠,這才得些光亮。雪兒奔到牆角,從一口箱子裏拿出兩套粗布衣服來,扔了一套到峰兒麵前,急急說道:“趕快換衣服。”峰兒卻好象已嚇得呆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這也難為他了,他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兒,日裏過的都是養尊處優的日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幾時見過這種陣仗?況且這十幾年來,他從未見父母在他麵前露過一招半式,也從不知家裏竟有如此一條地道,這一切來的太快太突然了,他隻是不停地懷疑自己正發著一場惡夢。

雪兒見弟弟隻是傻傻地站著,卻不知動作,心中一陣痛楚,過來摸了摸弟弟的頭,柔聲說道:“峰兒乖,先把衣服換上,呆會兒姊姊再告訴你發生了什麽事,好不好?”見峰兒仍不動彈,隻得親自動手,幫弟弟把衣服換了,自己也換了粗布衣衫,扮作村姑模樣,從箱子裏拿了一袋金葉子,貼身藏好,又弄了些散碎銀子塞在腰間,這才攜著峰兒,出了小室,向著地道深處走去。

再說駱夫人一出手,就知道今日遇著硬手了,她這暗器工夫,喚做“雨打梨花”,暗器出手之時雖然一樣,出手之後便有多般變化,十二顆珠子,有快有慢,飛行路線有直有曲,更有兩粒在空中相撞後改變路線,分襲兩處要穴。名為雨打梨花,便是取那梨花翻飛中忽有雨點倏然而至之意,當年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敗在這一招之下,如今竟被敵人從容避開,來人武功,實在不容小覷。

駱夫人當機立斷,令雪兒和峰兒從密道遁走,暗度以自己和丈夫的武功,今日雖不能勝,要想全身而退,料也不難,當下展開輕身工夫,一麵與敵人遊鬥,一麵偷眼向丈夫望去,隻見那藍衫人也是展開輕身功夫與丈夫遊鬥,忽即忽離,似乎並不急於求勝,再看丈夫,招式越來越緩慢,鬢邊額角,竟有汗水涔涔而下。

駱夫人見狀驚疑不定,她素知丈夫武功遠勝於己,如今竟隱有不敵之象,這藍衫人竟這般厲害麽?駱夫人細看那人招式,雖身法飄忽曼妙,卻並無出奇之處,眨眼又過數招,駱元慶的呼吸聲益加粗重急促,駱夫人不敢戀戰,出聲招呼道:“元哥,我們走吧。”。

藍衫人聞言冷笑道:“走?你們還走得了麽?”招式忽變,奇詭萬分,若狂風暴雨般直撲駱元慶。駱元慶手足卻似掛有千斤重物,運轉不靈,隻擋得兩下,便已劈劈啪啪中了數掌,委頓在地。

駱夫人大駭,身法隻慢得半分,已有兩名黑衣人欺近身前,這兩人手掌俱是赤紅之色,一拍麵門,一拍小腹,迅若雷電,駱夫人閃避不及,隻得揮掌硬接,隻聽地“啪,啪”兩聲悶響,兩黑衣人一左一右飄了開去,駱夫人“登登登“連退三步,胸中氣血一陣翻湧,尚未拿樁站穩,那藍衫人又已猱身直上,忽忽連下四記殺手。駱夫人退無可退,隻得又硬接四掌,那藍衫人內力原本比她稍遜,奈何她一口氣轉不過來,被這四股大力一衝,再也忍耐不住,“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駱夫人還待再戰,腦中卻隻是一陣陣發暈,勉強攻出兩掌,麵前已失了那藍衫人的蹤影,忽覺後心一麻,當即軟倒。那藍衫人又隨便踢閉了她幾處穴道,一把提起,扔在駱元慶身旁。

駱元慶待要伸手扶住妻子,卻是半分力道也使不出,隻得急聲問道:“夫人,你還好麽?”

駱夫人咳了幾聲,又吐出一口鮮血,低聲道:“還死不了,倒是元哥你可還好麽?”

駱元慶搖了搖頭,勉強道:“也還死不了。”

那藍衫人也不理他們,回頭對一眾黑衣人使了個眼色,眾人會意,俱到後堂搜尋去了。他這才搬了張椅子過來,坐在駱氏夫婦麵前,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駱夫人沉吟半晌,向駱元慶道:“元哥,你莫不是身子不適?如何三拳兩腳便被這賊子打倒了。”說罷恨恨地盯著那藍衫人。

駱元慶長歎一聲,道:“我也不知怎地,越是運氣,真氣就越渙散,想來竟是天要滅我駱家。”

那藍衫人聞言縱聲長笑,道:“並非天要滅你駱家,是我於某人要滅你罷了,中了我那“柳煙濃”的毒,便正是此般征兆。”

駱元慶先是一愕,隨即醒悟,怒道:“你在玉簫上下毒?”

藍衫人笑道:“不錯,駱三爺的心思倒也機敏。”

駱夫人聞言勃然大怒,罵道:“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怕了你家駱爺和姑奶奶我麽?竟幹這下三流的齷齪勾當,你就不怕天下英雄恥笑麽?”

那藍衫人也不生氣,從懷中取了把扇子出來,輕輕搖著,道:“霹靂刀駱元慶,天女散花俞寒,你二人昔年在江湖上的聲名可是響得很啦。”頓得一頓,又道:“你說得不錯,我正是怕了你們,於某人從不做無把握之事,你盡可到江湖上去說,就說我於吟風怕了你家駱三爺,怕了你俞姑奶奶,我不介意,就隻怕你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說罷又是不住冷笑。

駱元慶聞言暗暗忖道:“此人今日怕是已立意要滅我滿門,是以如此說法。我夫妻二人躲得這一十六年,終於還是躲不過今天,隻是苦了娘子,這十幾年來,她天天跟著我擔驚受怕,雖有家財萬貫,卻不曾過一天好日子。”駱元慶一念及此,心下黯然,忍不住抬眼向妻子望去,隻見駱夫人也正向他望來,目光溫柔,全無懼意。

駱夫人也知今日必死,隻是暗暗想道:“我與元哥過得這一十六年的開心日子,老天待我已是不薄,今日雖是必死,卻可與元哥死於同日同處,也應了我夫妻二人不離不棄的誓言,死也無憾了。”念頭一轉,想到二人少年時同闖江湖的趣事,心中甜柔,不覺笑意漸生。

駱元慶見她初時目光溫柔,後又迷離,嘴角漸有笑意,知她已存死念。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欣然,暗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當下隻是目不轉睛地瞧著妻子,心知這般時光,也隻一時半會了。

又得片刻,黑衣人陸續回來,俱是兩手空空。於吟風早知道那物事不是這般容易找到的,也不驚奇,也不發怒。轉頭對駱元慶道:“駱三爺,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苦苦撐著?你把那物事交給我,我便饒了你二人性命,如何?”

駱元慶冷哼一聲,並不答話。於吟風知道多說也是無用,正來回踱步沉吟,忽見最後兩名黑衣人回來,仍是兩手空空,不禁大吃一驚,道:“那兩小雜種呢?” 兩黑衣人答道:“不曾見到。”於吟風聞言急回頭望向眾黑衣人。

眾黑衣人麵麵相覷,俱道:“不曾見到。”

於吟風驚怒交集,喝道:“再找!”眾黑衣人聞言急忙又四散找尋。於吟風來到駱元慶夫婦麵前,見二人麵上平靜,並無喜色,暗忖道:“難道他們早知道兩小雜種必能逃脫,是以並不憂急?可這駱府已被我圍成鐵桶一般,就是蒼蠅,隻怕也飛不出一隻,這兩小雜種又怎能走脫?”思量片刻,心下終是疑惑,忍不住大聲喝道:“騰蛇何在?”聲音剛落,門口已飛步走入一人,應聲道:“小人在。”

於吟風問道:“你等可見有人出府?”

騰蛇答道:“兄弟們都瞪大了眼睛盯著,決對無人離府,若有走脫一人,公子便可取我項上人頭。”

於吟風揮了揮手道:“出去吧,萬不可放脫一人。”

騰蛇應道:“是。”轉身快步而出。

於吟風轉頭對駱元慶道:“令郎令愛現在身在何處,兩位想必是知道的?”

駱元慶大笑道:“不錯,隻是你想我會不會說呢?”

於吟風不答,又問道:“想來那物事在何處,賢伉儷也是必定不說的了?”

駱元慶答道:“你既知駱某之名,便當知道駱某是何等樣的人,你想從我這裏拿到那物,無異於癡人說夢。”

於吟風聞言麵無表情,重又落座,一麵搖扇,一麵沉吟。盞茶時分後,黑衣人盡數回來,仍是一無所獲。於吟風見狀緩緩起身,收起折扇,道:“把他們盡皆殺了,一個不留。”

眾黑衣人吃了一驚,其中一人上前道:“公子爺,那物事還未尋到,把他們盡皆殺了,卻到何處才是著落?”

於吟風道:“依我揣度,那物事必定在兩小雜種身上。這兩老狗早有安排,否則必不至於如此鎮定。他二人名震江湖二十年,你道是僥幸得來的麽?從他二人身上必定什麽也問不出,與其白白消磨時候,不如將他二人殺了,免得累贅。”

那黑衣人還要再說什麽,於吟風揮手止住他,道:“我意已決,休再多言。”

駱元慶夫婦二人早知無幸,聞言並不驚恐,隻可憐駱府上下數十口都要陪自己夫妻無辜送命,不禁心中戚然。

駱元慶微微搖頭歎息,知道多想也是無益,隻親了親妻子的額頭,兩人相視而笑。

於吟風見狀,冷笑一聲,越過二人向門外走去,忽聽駱元慶大聲道:“你回去告訴申屠老狗,我夫婦二人死了做鬼也定不饒他。”

於吟風不禁一愣,轉頭道:“申屠老狗?我不識此人。”

駱元慶冷哼一聲,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瞞我?要取我夫婦二人性命者,除了那老狗還有何人?”

於吟風哈哈一笑,道:“你等將死之人,我還瞞你等作甚?素聞藏邊第一高手申屠先生的大名,在下正有禮聘之意,你們說的莫非是此人?”

駱氏夫婦瞧他神色不似作偽,不由得心下大奇,他二人均以為今日之事乃是那生平第一強仇大敵所為,卻不知竟然另有其人。

二人正在詫異,隻聽那於吟風又道:“你等若硬要知道是何人要取你夫妻性命,可識得此招麽?”說罷舉右手平胸,掌心內陷,拇指張開,淩空虛虛一按。

駱元慶隻覺一股寒風撲麵而來,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失聲道:“奪魄寒冰掌。”

於吟風道:“不錯,正是奪魄寒冰掌,取你們性命之人便是傳我此功之人。駱三爺,你可死得瞑目了吧。”

駱氏夫婦麵麵相覷,作聲不得,二人均知道,這武功世上隻有一人可傳他,可那人決不會要自己夫婦的性命。

駱元慶怒道:“這絕不可能,你這狗賊,到得如此時候,竟然還來騙我。”

於吟風道:“信不信由你,須知這世上,有時候絕不可能的事卻偏偏要發生。”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一眾黑衣人片刻間已將駱府上下,帳房管家,仆童雜役殺了個幹幹淨淨,最後來到駱元慶夫婦身邊,隻聽駱元慶還在喃喃地念著:“我不信,斷無此事,我決不相信……”駱夫人則不言不語,看上去竟似呆了一般。

一名黑衣人上前道:“駱三爺,我敬你夫婦都是成名的俠義英雄,你們自行了斷吧。”說罷將一柄鋼刀遞到駱元慶麵前。

駱元慶待要接刀,手上卻無氣力,駱夫人緩緩將刀接過了,轉頭對駱元慶道:“元哥,我先走一步了。”說罷嫣然一笑,橫刀就頸,登時氣絕。駱元慶淚如泉湧,口中卻隻是哈哈而笑,那笑聲越來越響,忽地嘎然而止。

駱元慶仆倒在妻子的屍體上,久久沒有起來,那黑衣人不耐煩,過來拉他,才發現他已氣絕多時了。原來他本已受了極重的內傷,又眼見愛妻慘死,傷心過度,竟然就此闔然而逝。

眾黑衣人見他夫婦二人殞命,便分頭放火,大火頃刻間衝天而起,可憐這蘇州巨富之家,一夜之間便燒了個幹幹淨淨,片瓦無存。

卻說那雪兒和峰兒在彎彎曲曲的地道中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候,終於來到盡頭出口,雪兒將遮蔽洞口的野草全都搬開,攜著峰兒出來,才發現二人已置身於一片荒野之中,時已是約莫四更,夜色深沉,四下裏陰風陣陣,磷火飄飄,直嚇得二人汗毛倒豎,齒戰心驚。

雪兒定了定神,仔細觀察四周地形,知自己和弟弟已在蘇州城外,當下尋著駱府的方向望去,但見紅光隱隱,煙霧騰騰。雪兒心中又驚又怕,暗暗想道:“爹娘平日裏待人友善,濟貧扶危,深得鄉鄰愛戴,此等好人,蒼天必佑,我隻需按娘親話去做,待到明日,定能與爹娘重聚。”思量已定,拉了峰兒,辨明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西方走去。

又行得二十餘裏,兩人俱已疲憊不堪,時已是五更,天色微明,雪兒運足目力,仔細觀望,隻見果如母親往日提到,一座茅屋就在前方不遠的山坳之中。雪兒帶著峰兒快步上前,隻輕輕一推,那茅屋的門便應手而開,一股黴味撲麵而來,顯是常年無人居住。雪兒安置好弟弟,自己尋個角落和衣躺下,但卻難以成眠,隻是癡癡地擔心爹娘的安危,輾轉反側,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雪兒出門查看,知道已是近午時分,想起娘親從前的吩咐,若是到了黃昏,爹娘還不來相見,那便定是遭了不測,不由更加憂心忡忡。她呆立良久,回轉屋去,隻見峰兒仍睡得極沉,鼻息均勻,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雪兒又是心疼又是憐愛,坐在峰兒身旁竟不覺發起呆來。

再過得些許時候,雪兒朦朧間覺得門口有人來到,連忙起身,來人卻已推門進來。雪兒凝神細看,卻正是爹娘來了,雪兒受了這整日的驚怕,此時終於等到爹娘,全身一鬆,癱倒在娘親懷中,嚶嚶而泣,但覺爹娘撫慰,萬般溫暖,正待向爹娘訴說,卻忽見爹娘臉色青白,全身浴血,轉頭而去。雪兒大驚,猛起身去追,方到得門外,爹娘身影已幾不可見,還要急追,卻總覺似被某物牽絆,動彈不得,狠一用力,才發現自己躺在弟弟身邊,適才所見竟是南柯一夢。此時天已黑盡,雪兒料想爹娘凶多吉少,此處已不能再留,隻得強壓心中傷痛,搖醒了弟弟,兩人將就著用了些幹糧,又再急急出門,向西行去。

也是那於吟風過於自信,想他姊弟二人必定還在城中,隻在城內細細查探,白白耽擱了一日,他姊弟二人這才僥天之幸,逃此大難。